菡玉略一走神,身后的房门“砰”的一声被人一脚踢破。

杨昭赤手空拳地闯了进来,一眼便看到她喉间拉开三寸长的一道口子,血水还在汩汩地往外冒,目眦欲裂,喊了一声:“菡玉!”一手揽过她到怀中护着,另一手拔出她腰间佩剑便要往李超身上砍去。

菡玉急忙拦住:“相爷,留活口!”说得太急,一口气接不上来,喘得厉害。

杨昭见她喉口受伤,气息断断续续,以为她重伤难治生命垂危,那一刀简直把他的心肺也一并割碎了。他也顾不得李超了,丢开手中长剑捂住她喉间伤口:“菡玉,你别说话了,你忍一忍,我马上找御医来救你……”

“我没事,我不怕刀伤的……”菡玉眼睛不离李超,手中短剑仍指着他,“相爷,你能给我条帕子把伤口扎住么?这里开个口子,说话好生费力,一会儿叫其他人看见要吓着他们了。”

杨昭刚刚一时情急乱了方寸,这才想起她身怀异能,刀兵所伤都能立刻痊愈,又见她说了这么长的话伤势也无恶化迹象,才放开她掏出自己汗巾,草草包扎了她脖子里的伤口。

门口有房门碎骸挡着,内间地方又小,韦谔等人进不来,只能看到杨昭背影,焦急地问:“相爷、少尹,你们没事吧?”

杨昭道:“飞贼已经抓住了。”用剑指着李超把他推出门外,“此人勾结飞贼里应外合,妄图谋夺郡王府资产,更胆大包天谋刺朝廷命官,其心叵测!来人,将他押到御史台交由御史审问,务必查出同党一网打尽!”立刻有他带的士兵过来将李超押走。

菡玉一直留意李超目光有无瞥向藏秘之处,他却始终目不斜视。她跟在杨昭身侧,一边往外走一边查看四周。杨昭道:“别看了,你的飞贼行踪败露被他们察觉,你要找的东西早不在王府了。”

菡玉听他如此说,明白自己近来所作所为他全都知道,今日借捉贼搜查,只怕也都在他掌控之中,难怪他会突然闯进来。东平郡王府是安禄山在京城的据点,他怎么可能不加监视?

她低下头,随他出了书房。

韦谔见菡玉脖子里包了白色汗巾,惊问:“菡玉,你受伤了?”

菡玉摇摇头:“不碍事,一点皮肉小伤而已。”转头看别处,院内除她带来的百来名衙役之外,密密麻麻全是铠装的士兵,手举火把,将郡王府庭院照得亮如白昼。除李超外,郡王府内的其他几名门客也都被士兵绑住,押往御史台。

他抓安禄山的门客,是为了护她周全么?她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又傻乎乎地做了一次别人的垫脚石。

但那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最后一个她能对付安禄山的机会也错失了。

菡玉抬头看向黑暗的夜空。今夜本就不晴朗,地面火光一盛,更是星月尽灭漆黑如墨。就像那些她独自在外漂泊的夜晚,所有的亮光都已泯灭,明朝的晨曦不知在何方,还有无希望能看见。

作者有话要说:每次写到菡玉的身体被砍来砍去割来割去都怪瘆人的……结尾还会写她被大卸八块你们怕吗!

十三章·玉陷(3)

李超等人被杨昭送至御史台狱中,再也没见出来。安庆宗不敢声张,暗地里偷偷给安禄山送信。安禄山早知杨昭在搜罗他谋反的证据,欲除之而后快,至此愈发惊惧谨慎,盛陈武备,每次朝廷派使者前往都称疾不出迎。

六月,安庆宗与荣义郡主成婚,皇帝召安禄山来京城观礼,安禄山也称病不来,唯恐自己一离范阳老窝就会被杨昭害死。

安禄山是头野心勃勃的饿狼,并不是老谋深算的狐狸。他对皇帝还有些知遇的感激,本来打算等今上寿终正寝驾崩后再举兵造反,但被杨昭这样步步紧逼,他沉不住气了,于是有了带兵袭京的打算。

七月里安禄山准备妥当,上表请求入京献良马三千匹,每匹马夫三人,着蕃将二十人护送。这不是献马,而是二十名将领带着三千骑兵、六千步兵,突袭城门大开的长安。

菡玉因而上奏说,献马应由朝廷供给马夫,不必劳烦安禄山的军队护送,这么精兵突然涌入京师,恐生变数。这几句话倒让皇帝有所触动,折子递上去不久,便得到在兴庆宫召见的机会。

兴庆宫地处长安城东北角,皇帝即位前的藩邸,登基后改建为离宫,开元十四年又加以扩建,设置朝堂,号南内,与西内太极宫、东内大明宫并称,皇帝时常来此居住听政。

皇帝经常在园中的花萼相辉楼召见臣下。花萼楼位于兴庆宫西南角,面朝街道居高临下,近可观园林风景,远可见东市内人潮涌动。

虢国夫人与杨昭一同从贵妃寝宫出来时,日头正好被一片云彩遮住,暑意消退。侍女上前来要为她打伞,被她推拒,只与杨昭并肩而行。宫人也都识趣,落后他二人几十步,在后头不紧不慢地跟着。

“真是好天气。”走在碧波粼粼的龙池边,迎风送来清凉的水汽。虢国夫人回头见那些宫女内侍离得远了,一时兴起,执起他的手来与他并行:“你还记得以前咱们家北面那个湖么?夏日里最是凉爽,我时常去那里避暑。”也是两人的幽会之所。

他的手很热,握在她清凉无汗的掌中显得炽烫。杨昭讪讪一笑抽出手去:“这样热的天。”

虢国夫人道:“今日哪里算热。”尤其这兴庆宫中绿树成荫凉风习习,舒爽得很。

“我素来畏热。”杨昭抹了一把额头,却并无汗水,只是热得发红,好像体内有炭在烘着。他烦躁地用袖子扇风,但收效甚微。

虢国夫人看着他泛红的面庞和脖颈,心下了然,掩口轻笑:“你最近好像火气很大啊……”

杨昭无奈地瞥她一眼:“还不是你给我吃那些七补八补的东西,补成了这个样子!这个夏天有得好过了。”

虢国夫人凑到他面前低声笑问:“倒是有效没有?”

他脸色一变,别过脸去不语。虢国夫人懊悔自己操之过急戳到他的痛处,扫一眼四周,见前方花萼楼上有一人影,忙道:“你看,陛下在朝咱们挥手呢。”

杨昭抬头一看,果然遥见皇帝立于栏边向他二人招手。两人伏身一拜,加快步子往花萼楼赶去,略过刚才话题。

花萼楼上摆了一圈冰盘,四面通透,夏风吹进来全成了凉风。虢国夫人穿得单薄,进去禁不住打了个哆嗦,半嗔半诫道:“贵妃就因贪凉伤了肠胃,陛下可要保重龙体,切莫蹈她覆辙。”

皇帝朗笑道:“男儿热血,不像你们女子体寒。”虽是如此说,见虢国夫人畏冷缩肩,还是命宫人撤去一半冰盘。

二人入席,案上早摆了冰镇汤羹瓜果等物。虢国夫人只爱西域贡来的蜜瓜,取了几片一边吃着,一边和皇帝闲话;杨昭畏热,也不客气,大快朵颐起来,鲜少插嘴。

皇帝问:“三姨,玉环可有说何时过来?”他待杨家人至亲,私下称呼与平民百姓无二,十分亲昵。

虢国夫人回道:“贵妃要更衣梳妆才肯来见陛下,遣我二人先行,此刻应也好了。”

皇帝埋怨道:“她上午那身衣裳够好看了,还换什么妆扮!”语带顽意,惹得虢国夫人忍俊不禁,笑道:“女为悦己者容,这也是贵妃对陛下的一番心意。”

皇帝站起来踱了两圈,想见贵妃之心迫切,吩咐内侍前去一探。不久内侍回报,说贵妃身子不适,已经歇下,不过来了。皇帝这下急了,以为贵妃又和他赌气。

这时楼下小黄门来报,道是太常少卿吉菡玉奉召觐见。皇帝心念贵妃,随手一挥:“宣他上楼。”接着又对虢国夫人道:“玉环今日是怎么了,又闹起小脾气来?叫她吃饭也不吃,叫她来看街景也不看,我可想不起来哪里又惹她不高兴了。三姨,你帮我去问问她,就算皇帝犯了错,也该有改正的机会嘛!”

虢国夫人笑答:“妾谨遵陛下旨,这就去劝劝妹妹。”退出门去时瞥了一眼杨昭,见他一改先前慵懒之态,眼睛直盯着门口,手里拈一颗葡萄举在口边,也忘了送进去。

虢国夫人一愣。太常少卿……似乎就是那名被他养在家中的娈宠?

出门正碰见菡玉从楼梯上来,客气地退到一旁,让她先行。虢国夫人乍一见她的脸,觉得有什么地方似乎特别眼熟,忍不住盯住她细看。菡玉被她看得不自如,弯腰行礼,藉此低下头去。

虢国夫人站在楼梯口,回头看向座中。杨昭面朝这边,一手撑在桌案上,那颗葡萄终于送到嘴里去了,心不在焉地慢慢嚼着,双眼半眯,却仍能看到眸光精亮。

虢国夫人忍不住心头一跳。这个眼神……

许久以前那个夏日的午后,也是这样微醺的天气,她只着一件凉薄纱衣,躺在窗前香榻上假寐,朦胧中觉得好像有人靠近,带着无法漠视的压迫感,逼得她睁开眼来,只见少年潮红的面容近在咫尺,故作冷漠,眼神却暴露了他心底的热望。

就是这样的眼神,像锁住猎物的虎豹,随之而动,不离分毫,忍耐到了极限,猎物稍一动作,就会霍然跃起将其扑杀。

她以为他是在看她,对他嫣然一笑。以前每当他露出这样的眼神,她只需一个娇媚的浅笑,少年冷峻的面具便会瞬间崩塌,被蓬勃的火焰代替。

然而他没有动,连表情都不曾有丝毫变化,仍是那么眯着眼,盯住他相中的猎物。她往楼梯下走了两步,他的视线便偏离开了,留在了原处--留在楼梯口,那个有着年轻俊秀面容、瑟缩低首的青年身上。

心中仿佛有什么爆开,瞬间明亮,顷刻又破碎。

皇帝站了起来。青年听到动静抬起了头,正对上她的眼,一瞬间的清明灵动尽入她眼底。

这一回,她看清了。

是那双眉,长而有峰,斜飞入鬓,三分清柔七分凌厉,混合而成一种刚中带柔的英气,是她曾在铜镜中细细端详的不舍,是他用心描绘的痴迷,是他一刹那的失神,是她自以为是的错觉--

“眉若远山,目如晨星,我最是喜欢。”

她转身就走,步子又快又急。不会再对任何人付出真心了,是他自己说的。都快四十岁的人了,真可笑。

她一边走一边想。真可笑。那人还是个男的,他当真是放浪不羁惊世骇俗,十五岁想娶自己的堂姐,三十几岁了反而不肯娶妻不近女色,对男子情真意切起来。

等等……娶妻,男子?

虢国夫人在走进贵妃院中时突然站住了。她忽地想起那一年,他还是兵部侍郎,正当官场得意青云直上,又长得一张招人的脸,在宫里走动勤了,便不经意地打动了新平公主的芳心。

公主热情而大胆,直接去找皇帝诉说衷情,要他赐婚。皇帝哈哈一笑,便开了这个金口做媒。

起先她并不知道这事,贵妃派人来请时,也以为只是寻常召见。那天也是在兴庆宫,大姐和八妹先到了,她独自赶到贵妃院前时,正厅附近守了不少金吾卫。贵妃身旁的女官引她从侧面绕行:“陛下和侍郎在厅里呢。”

虢国夫人经过厅旁故意放慢了脚步,侧耳细听,大厅里静悄悄一片,什么声响也听不见。她凑近了想听听他们是不是在商谈政事,忽然听到“砰”的一声,像是什么硬物敲在了桌子上,接着是皇帝低沉的怒喝:“大胆!”

她吓了一跳,头一次见皇帝对他们杨家人这样发火,急忙跟那女官一起赶去见贵妃。

三姐妹正在后堂闲话,她问起陛下在后宫召见,为何又单独和杨昭闭门议事。三个人互相神色微妙地看了几眼,大姐才告诉她陛下有意让杨昭尚主之事。

其实她猜她们几个早就知道了,只瞒着她一个人。当年她和杨昭的私情并不是秘密,只是没有人故意说破而已。

她们以为她会发对吗?当然不会,尚主这样增光添彩盛恩隆宠的好事,为什么要反对?他们是众所周知的同宗堂姐弟,一个朝廷重臣,一个诰命国夫人,反正他的妻子不可能是她了,不如让他娶个金枝玉叶,还能光耀门楣。

贵妃看她表了态,放心地笑了起来,亲手剥了一颗荔枝给她:“今年新上的荔枝,刚从岭南快马加急送过来的,晨露犹在,三姐尝一尝。”

荔枝还没吃到嘴里,前厅的内侍小黄门急匆匆地跑来报信:“贵妃娘子,不好了!侍郎当面违抗陛下旨意,触怒龙颜,陛下命金吾卫拿下他治罪!”

韩国夫人恼道:“六弟到底在想什么呢?三十好几不娶妻也就算了,陛下金口将金枝玉叶下嫁,他还有什么不满意?居然抗旨拒婚!”

秦国夫人眼睛瞄着虢国:“我早说六哥迟迟不娶亲是别有隐情,还是应该先问一问他的意思,探探口风。这下好了,直接捅到陛下面前去,想转圜也没了余地。”

贵妃还算沉着,问内侍:“侍郎他是怎么说的?”

内侍道:“我也没听清楚,好像是说:今生拘于世俗,无法和心爱之人长厢厮守,宁可终身不娶,大概这样的意思……陛下本只是不太高兴,侍郎又说……又说……”他支支吾吾地看着贵妃,不敢说下去。

“又说什么?”

“又说陛下将心比心,定能体谅他的苦处……陛下这才大发雷霆。”

贵妃蹙着眉思量,她不说话,韩国、秦国夫人也不敢开口拿主意。虢国夫人却坐不住了,霍地站起就要往前厅去。

贵妃叫住她:“三姐,你去做什么?”

她气急败坏地回道:“去求情!难道眼睁睁看着他被陛下责罚?”

那句“今生拘于世俗,无法和心爱之人长厢厮守,宁可终身不娶”一出来,她就坐不住了。他说过要娶她,她欺骗辜负了他,他却依然谨记当年的承诺,二十年未曾变过,为她终身不娶,这样的情意叫她如何不动容?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可以为他赴汤蹈火,粉身碎骨。世人爱怎么说就让他们说去好了,她是嚣张跋扈仗势欺人的虢国夫人,一个寡妇,早就没什么名声可言了。只要杨昭不怕,她就也不怕。

最后还是被贵妃拦了下来,命大姐八妹看着她,自己去劝抚恳求陛下。皇帝看在贵妃面上饶恕了杨昭,没有贬他的官,只是让他在青砖地上跪了一夜,第二天摆驾回太极宫,宫人才忙把杨侍郎搀扶起来。

大概是夜里凉气侵体,回去后他病了半个多月才好。

她去探望了他几次,可惜每次裴柔都形影不离地在病榻旁伺候,他也把她不支开,没有机会独处。

在他家里听到婢女们偷偷议论这事,却是另外一个版本:侍郎与裴娘子患难中结下真情,来京之前承诺娶她为妻,但因为身份悬殊而无法践行;如今陛下欲将新平公主下嫁,侍郎严词拒绝,自陈“今生拘于世俗,无法与心爱之人结为秦晋之好,宁可虚悬正室终身不娶,以全信誓”。

裴柔原本还战战兢兢,怕公主来了之后没有她这个出身微贱的妾室的容身之处,这下吃了一颗定心丸,俨然以一家主母的身份自居,见了虢国夫人竟也敢跟她说话了。

虢国夫人当然不会理她。什么东西,一个倡伎,不过是杨昭念在旧日恩情给她片瓦容身,还真把自己当棵葱了。心爱之人,她哪来那么大的脸觉得他说的是她?

无知,愚蠢,可笑。

此刻虢国夫人站在贵妃院子中央,那处杨昭曾经跪了一夜的地方,忽然不可自抑地笑了起来。

如果杨昭想娶裴柔,以他的脾性绝对做得出让一个倡伎做宰相夫人的事来;甚至如果他想娶自己没有血缘的堂姐,他肯定也有的是办法,更不会在乎世人怎么看。

不能娶……原来是因为,那人是个男人啊。

当时那样鄙夷嘲笑裴柔的不自知,其实自己和她不过是半斤八两。

作者有话要说:虢国夫人,你跟你家厨子不小心助攻了你造么?火上浇油~

十三章·玉陷(4)

菡玉当然不会留意到虢国夫人与她照个面就转过这么多心思,侧身让开对她行了礼便转头进楼。

皇帝手握冰盏扶栏而立,望着远处人头攒动的东市。杨昭坐在一旁,面前桌案上摆了几样消暑冰品和瓜果,模样十分闲适,想是刚才和虢国夫人两人一起陪着皇帝闲话家常。

他侧身坐着,一手撑着桌面,手里拈一颗西域贡来的葡萄,刚到嘴边,菡玉正好进来。他将那葡萄噙入口中,缓缓嚼着,在唇齿间细细品味,半眯双眼斜睨着她。

菡玉被他这样看着,心里不由自主地发慌,低头走上前去拜见皇帝。

皇帝回身看了她一眼,赐她在杨昭下首坐下,自己仍站在围栏边,眺望许久,叹道:“如此太平盛世,国泰民安,怎么会有人想要破坏呢?”似疑问,也似反问。

菡玉道:“陛下,正是因为盛世昌隆国家富足,才令虎狼垂涎,起了取而代之的贪念。”安禄山胡人出身,受到皇帝礼遇,进京之后眼见长安之繁盛、宫廷之奢靡,眼馋心动遂起反念,这倒是不假。

皇帝又站了一会儿,回到座上,问道:“吉卿,你身为京兆少尹,东平郡王欲献马进京,少不了要京兆府出力协助。这事你如何安排?”

菡玉想了一想,回答:“这三千军马九千护卫一下子都进长安来,就凭臣和京兆府的千余衙差,只怕应付不来。”

皇帝问:“那从城外调六千军士给你指挥调度,如何?”

菡玉道:“城内一下多出这么多武备士兵,只怕百姓要猜疑,弄得人心惶惶。若是其中出了什么差池,闹出事情来,臣就万死难辞其咎了。”

皇帝沉默片刻,问:“那依你之见,该如何是好?”

菡玉道:“只要不在长安城内,就不会有以上诸多不便。不如直接在长安城外交接,即可省去忧患。”

皇帝道:“不过几千人马而已,只要京师盛加防备安排得当,想来也出不了什么乱子。倒是这盛夏时节献马,不太便利。”

菡玉听他这么说,也不知是允了自己建议还是不允,静候下文。皇帝却不说了,命内侍再上冰品瓜果,赐予菡玉,开始问起杨昭其他事宜,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

菡玉坐在一旁插不上嘴,默默喝冰镇的梅子水。汤水里还加了冰块,冰凉透心,她素不畏热,这样冰冻似的汤水喝下去反觉得有些凉心,便放下冰盏,静静听他俩说话。

杨昭说了一阵,回过头来对菡玉道:“吉少卿不爱吃瓜果么?这些水果都是从西域六百里加急送来的,入冰窖镇透,是消暑的佳品。”

皇帝也道:“天气这样炎热,是该消消暑,吃些冰镇的瓜果正好。卿可随意取用,不必拘束。”

菡玉谢过,吃了一颗葡萄。

杨昭又道:“都怪我贪嘴,将蜜瓜吃得只剩这半盘了。这瓜甘甜爽脆,最是可口,少卿也尝尝。”端起面前盛着蜜瓜的盘子转向菡玉。

蜜瓜切成长条船型,盘中只剩一块了。菡玉称谢,伸手去接。

杨昭背对着皇帝,突然冲她诡魅地一笑,低头在蜜瓜上咬了一口,才递到她手上。

菡玉瞪大了眼,盯着蜜瓜上一排浅浅的牙印,不知所措。这样的行为,若是对女子,分明就是调戏了。冰镇梅子水的凉气似从胃里翻了上来,丝丝缕缕透入心肺。

她缩回手,低头道:“下官近日肠胃不适,怕贪凉伤胃。相爷既然喜欢蜜瓜,就请自用罢。”

皇帝笑道:“贵妃平日最爱吃这些冰凉的东西,把肚子给吃坏了。吉卿既然肠胃不适,就别勉强。”命宫女给她换上温茶。

杨昭收回果盘,拈着那片蜜瓜,如同啃肉骨头般,一点一点仔细品尝。

皇帝笑道:“蜜瓜冰窖里还有,杨卿喜欢,朕赏你十个八个便是,何必如此吝惜?”

杨昭道:“陛下有所不知,臣肖想这片蜜瓜许久,因虢国夫人也喜爱,一直不敢动它。好不容易虢国夫人走了,才敢据为己有。心心念念盼着的东西到了手,自然格外珍惜,非尝个彻底不能慰相思之痛啊!”

皇帝被他惹得哈哈大笑:“卿这番话叫不知前情的人听了,还以为你说的是哪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哩,谁知竟只是一片蜜瓜!”

菡玉却是一点也笑不出来,只觉得胃里那股凉气愈发重了,整个人都想瑟缩起来的,缩成一团、一点,好躲过杨昭放肆的眼光。

皇帝突然道:“哎呀,你别细尝了,快点吞下吧,三姨又回来了。”

楼梯上咚咚两声,虢国夫人去而复返。她只是飞快地瞥了菡玉一眼,旋即走到御座前拜道:“陛下恕罪!”

皇帝忙问:“三姨,玉环她还生我的气么?她还是不肯见我?究竟为什么原因,三姨可问她了?”

虢国夫人道:“贵妃怎敢如此冒犯陛下。她今日三番两次推诿不来见陛下,是因为……陛下先饶恕贵妃罪责,妾才敢说。”

皇帝连道:“无罪无罪,三姨快说。”

虢国夫人这才说出来:“是因为贵妃不慎将陛下赏赐的黑珍珠链弄丢了,怕陛下责怪,才不敢来见驾。”

这黑珍珠链由二十四颗南海黑珍珠串成,颗颗浑圆饱满,最大的那颗有如鸽蛋,十分稀有,本身已是价值连城,其中还有一番掌故。

当初贵妃因妒触怒皇帝,被送归堂兄杨锜宅,贵妃剪下一缕青丝,道是“妾所有金玉珍玩都是陛下所赐,只有头发是受之父母,可以将它献给陛下,以作纪念”。皇帝见青丝大恸,立即将贵妃接回宫中,恩宠愈隆。

当日赏赐贵妃的宝物中就有这串黑珍珠项链,贵妃言其色类乌发,格外珍爱,相当于是两人的定情信物。

皇帝一听也皱起眉头:“何时弄丢的?只要是在兴庆宫内,总能找回来的。”

虢国夫人道:“就是今日上午,妾与右相觐见贵妃,贵妃将珠链放在梳妆台上,与我二人在厅中闲话,再回去就不见了。”

杨昭也道:“臣也确有看见贵妃手持珠链把玩,后置于桌案,引臣等到厅中。我们前后说话也不过半个时辰,只怕是被哪个贪财的宫人顺手牵羊。”

皇帝怒道:“兴庆宫居然出了窃贼,连朕与妃子的信物也敢偷!”立即摆驾去贵妃宫院,要亲手揪出这个大胆的窃贼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