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马车内,苏锦绣感受到了两道关怀的眼神,一道来自冬罄,一道来自清竹。

清竹觉得自己这头发盘的好,心想着,自己得再多学几个盘法,小姐出嫁后头发可都得收上去。

冬罄想着,小姐这么穿最好看,谁说没有端庄样了,小姐只要不打架,别的时候都是很淑女的。

还没到沂园,苏锦绣就倍感压力。

一刻钟后下了马车,苏锦绣松了一口气,她总觉得赐婚圣旨下来之后,通府上下的仆人看她的眼神,都有种老怀安慰的感觉。

沂园内素来安静,苏锦绣一路进去都没见着什么人,到了颂字厢房,外面守着的两个护卫给她开了门,苏锦绣走进去,看到施正霖靠在席椅上,身上还盖着薄薄的毯子。

他的确瘦了一些,脸色瞧着倒不差,有施夫人在一定能把他照顾的很好,苏锦绣瞥向他身下的席椅,这是直接从施家抬过来的。

施正霖看着她,语气清淡:“怎么不坐。”

苏锦绣在小桌旁坐下,伸手握住杯子,轻轻转着:“你还不能下床。”

“我想见你。”

苏锦绣抬起头,施正霖脸上有了些许笑意,染在眼底,这等容貌神情瞧到了苏锦绣眼底,可以说是很惊艳了。

祸害。

才刚刚觉得有些凉快,苏锦绣又感觉有点热。

“日子定在明年九月可好。”

清竹在旁想点头,九月好啊,不冷不热,若是三四月的话就太赶了,苏府虽小,可老爷夫人就小姐这么一个女儿,可不得好好准备准备。

见小姐没作声,心想着是不是害羞了,清竹忙道:“小姐,您不是爱吃莲花酥么,我和冬罄给您去买点来。”

说罢就拉着冬罄出去了,这姿态,和当初在坝坡那边时完全是两样,现在恨不得小姐和未来姑爷多多相处,把感情培养好了今后能和睦恩爱才是头等大事。

屋子内就剩下两个人,苏锦绣想的却是,当年他们成亲日子是定在五月,五月里,天气刚有点热。

“我那院子,是十年前家里置换宅院时刚修的,多少有些旧,我娘准备趁着这阵子没有雨水修缮一下,前后都收拾过,你喜欢种什么,我差人去买。”

苏锦绣抬起头,施正霖注视着她:“我院子里没几个人伺候,暂时也不准备添,你这儿可以多带一些,到时不够,你再和娘一起挑几个。”

“原本我一个人住,以后人多了,后头再起三间小的你看如何?施府和苏家一样,人并不多,厨房那儿也容易安排。”

苏锦绣朝放置冰盆的方向看了眼,怎么觉得屋子里越发热呢。

“你有早起练武的习惯,院子里空出一处…”

苏锦绣吞下一口唾沫打断他的话:“现在说这些,是不是早了点。”

施正霖声音微沉下去:“不早了,我原本,想今年就娶你过门。”

苏锦绣一愣,施正霖的声音继而传了过来:“御医说我的伤还需要养上半年。”

“蓁蓁,我怕夜长梦多。”

言下之意,若非他现在受着伤,不能如常去娶她,他早就在求圣旨的时候把日子挪到今年。

“你说是你向皇上求的圣旨,如今我向太子请旨,这便是不一样,你担心的事不会发生。

“无需不安,我施正霖言出必行,绝不会辜负你。”

苏锦绣握着杯子的手一紧,他说他怕夜长梦多,他怎么会怕…

从没听他说过这些,苏锦绣有些招架不住。

正想着,神情平宁的施正霖忽然咳嗽了起来,苏锦绣忙起身走过去,抬手朝他额头上贴去,微松了一口气,没有发热。

准备抽离时施正霖拉住她,神情倒显得光明正大,就是料准了现在她不会硬抽开。

苏锦绣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另一只手拉开盖在他身上的毯子,在他伤口上轻轻按了下,施正霖眉头一皱,她轻哼了声,该,伤成这样还不老实。

“至少还要养一阵子才可以下床走动。”

见她情绪和刚才有所不同,施正霖深看着她,眼底流转着,他知道她在害怕什么,但有些事只能随着时间去证明,他无法改变过去,却可以改变未来,他不会给她机会离开。

“我行动不便,在这期间,有些事恐怕要你来办了。”

苏锦绣以为他说的是关阿婆的事,那是自然的,他现在不能去刑部,也不便打听,更无法随时注意忠勇侯府那边的情况,这些是得她来办。

料到了她想到的是别的,施正霖也不点破,大概说了下刑部那边对关阿婆的丈夫那案子的重审:“人证好找,物证难寻,一旦这案子开始重审,关阿婆就必须要露面,老侯夫人就会知道她还活着。”

“在案子重审之前,先把当年和关阿婆一起接生的那两个稳婆找到。”忠勇侯府内还有一堆的辛秘,等她自乱了阵脚,才更容易露出破绽。

苏锦绣低头看他,施正霖缓缓点了下头:“她过去住的地方,周围变了许多,二十几年过去,那池塘早已经被填埋掉,以前的旧邻居现在还住在那儿的也没几户,不过若是知情,在她丈夫的案子翻出来之后,总会有人先露出来,派人盯着。”

“我也是这么想的,她儿子的事暂且先放放,还是先将她丈夫的案子翻了,可让她光明正大的回来,不必遮遮掩掩,忠勇侯府那儿就是想动手,也得掂量些。”

每每说起这些,她的眼中总放有异彩,施正霖听她说着,嘴角勾起一抹浅笑,还有这一生,时间漫长着,她心里的抵触,他可以慢慢化解。

厢房内静了片刻,施正霖说了个喜事:“太子宫中有喜,李良娣有了身孕。”

舜华有身孕的事太子早就知道,现在就是走个明面,即便是如此,打下过坏印象,苏锦绣对太子的行为还是很不满:“他要护得住舜华才好。”

施正霖知道她对太子殿下有意见:“若是太子都护不住她,那就没人可以护得住她了。”

苏锦绣一瘪嘴,她当然知道,即便是她找再多的人进宫去,也抵不过太子自己在宫中对舜华的照顾,可他就是那样照顾的?上辈子人都给照顾死了,这也能叫护?

“指望太子殿下,倒不如舜华自己护着自己,宫中险恶,太子殿下日理万机,国事繁重,将来他还有那么多的后宫妃嫔要照顾,还有那么多的子嗣,怕是有心无力,分不出那么多的精力来护舜华。”

明着说太子重国事,是个好皇上,可话里处处透着尖味儿,苏锦绣也没说错什么,舜华不是选秀入宫得了太子的宠爱,她是在入宫前就与太子相识,两个人有了感情。

别人入宫的目的有很多,为了家族也好,有野心也罢,舜华就只是为了陪伴太子才入宫的,所以舜华是什么样的人,太子殿下比谁都清楚。

在她看来,李家是抵不住太子要选舜华入宫,即便是不舍得不愿意,也抵抗不住,而她也拦不住。

舜华对太子有很深的感情,这一点苏锦绣很清楚,前世到死,她都没有责备过他半个字,只悔恨再也不能陪着他,帝皇路是很孤独,也许舜华是太子唯一能够交心的人。

这样的话,太子难道不应该尽全力去护着她么,是他把她拉进那宫闱中去,就该保住她,否则就不该去肖想那些。

皇家无情,最无情的人就是皇上。

尽管知道他是个好皇帝,但对这件事,不提也罢,提起来苏锦绣心中就有气。

见她神情激动,施正霖猜想到了一些:“李良娣的事,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苏锦绣这才发现自己因为想的怒了,把他的手都掐出了青痕,她张开手,施正霖仍旧握着没松开,在她垂下头去之前道:“她是你的朋友。”

沉默了一阵,苏锦绣轻声:“我只知道,等我回来的时候她已经不行了。”那时太医院已经束手无策,说是病死,可什么样的病夺走了舜华的性命呢,她就是没有证据,也能料想到在后宫险恶的环境里,舜华有多不容易。

就如她那天看到的,太子妃对舜华有戒心,区区一个王良人都在跳脚,更别提那些藏的深的。

“李良娣有喜,太子殿下更换了她身边几个伺候的人,你若有时间,可以多进宫去看看她。”

苏锦绣微怔,明白了他的意思,是了,太子的事,他们谁都插不上手,她可以帮舜华,但在一个即将登基为皇的人面前,她是臣民,就该有臣民的样子。

“过两日玲珑绣坊那儿会送来绣样,你挑一下。”

苏锦绣下意识哦了声,反应过来后瞪着他,什么绣样?

施正霖一脸正色:“我娘说这个应该由你来选更合适,挑你喜欢的,到时差人去做。”

玲珑绣坊最出名的是什么,嫁衣啊。

“施夫人…”

“她近日准备去一趟胶州,想把正烨接回来,他一直没回过上都城,也想趁这机会接他回来,看看能否让这边的大夫给他看看。”

“那…”

施正霖尤为从容淡定,他病着呢。

大魏的习俗里,男女成婚,女方的嫁衣都是由男方准备妥当后派人送过来,这绣样自然也是男方那边决定,不论绣样是否喜欢,女方都不会说什么,唯有公主出嫁才是皇家自己准备,毕竟身份尊贵。

现在要她来选。

“那你…”

施正霖从善如流:“我听你的。”

第115章 115

回到了苏府后, 宋氏正急匆匆找她:“怎么一下就出去了,圣旨都还没供上。”

苏锦绣被宋氏拉着到了佛堂边上, 将圣旨供上后,宋氏还在一旁叨念着她粗心大意,放一旁就出去了, 这要是传出去,可就是蔑视皇威了。

“你这么急匆匆的出去做什么。”宋氏见她还失神,轻轻抹了下她的额头, 心中又有了感慨, “原本还想多留你一年,不过这样也好。”那个当娘的不希望女儿嫁的顺顺妥妥, 对方是个值得托付的好人家。

“施正霖派人来请我出去的。”苏锦绣跟着她走出屋, 下台阶后轻轻说了句。

宋氏一愣,他不是受着伤啊,能下床了?这才多少日子。

“娘,他说…”苏锦绣忽然不知道怎么开口, 扭转了下反问宋氏,“娘, 以前你和爹成亲的时候, 您的嫁衣是怎么准备的。”

宋氏失笑:“你外祖父什么都不懂, 娘的这些都是你大舅母操持的,咱们这儿的习俗,自然是你爹这儿备妥了提前几个月送到宋家,若是尺寸需改的, 再送去绣坊改一下。”

“那爹没有派人把绣样拿过来给您挑么。”

“你爹哪里懂这些,再说了,成婚乃大事,还事关两家人的颜面,你祖母在这事上都做的很妥帖,宋家那儿需准备的事情也多,哪有必要再派人给我挑。”

见女儿一反常态,欲言又止的样子,宋氏拍了她一下:“这是那是的,有什么直说。”

“娘,他说嫁衣的绣样,到时候让玲珑绣坊的人拿来给我挑,挑好后再让绣坊里做。”

宋氏顿住,看着她,随即笑了,牵着她往回走,语气轻缓,透着些愉悦:“那你便挑,挑你喜欢的。”

苏锦绣望向宋氏,心里涌开了些滋味,垂眸,轻嗯了声。

赐婚圣旨下了后,施家很快就派人上门来提亲,挑着日子取走了苏锦绣的生辰八字,日子其实早就定下,所以没隔多久,婚书就送过来了,定在了来年的九月十八。

好消息传开去,整条安邑巷的人都知道苏家大小姐快出嫁了,就连西市那儿的一些混混都知道了消息,隔了两日,苏锦绣提前收到了两份大贺礼。

一份来自保安堂九爷送来的,另一份是花乌巷内的刀老大送的,措辞还很有趣,希望她以后在家相夫教子,把所有精力花在家里,总之不要再出去瞎混。

苏锦绣摸着那贺词,总觉得自己嫁人,对那帮子人来说,颇有种普天同庆的感觉。

此时已是七月末,那日子将近了,苏家这儿早前就准备了素衣,七月二十二那天深夜,宫里传来的丧钟,震醒了整个上都城。

皇上驾崩。

不多时,原本安静的街上多了许多往宫里赶的轿子和马车,各家各户的下人都忙着将府里的红灯笼摘下,门口吊上两盏奠灯,屋檐外挂起黑白的布。

苏家马车往宫里赶时,苏锦绣已经能听到沿街的民房内传来哭丧声。

到了宫中,哀哭阵阵。

先皇在位几十年,功绩颇多,是为人人称颂的好皇帝,在苏锦绣的记忆力,在连续死了两个极为看重的儿子后,就是在定北王这件事上他糊涂了。

灵堂殿外摆着很多蒲团,供给官员女眷哭灵所用,苏锦绣陪着宋氏跪在后头,这时天都还没亮,陆陆续续有人进宫,等天亮时,殿外已经跪满了人。

三日哭灵,过后还需再哭上三日,到了第四日,伤心过度的皇后娘娘,在坤和宫薨逝。

先皇和先皇后一前一后殡去,当即史官就记了一段美话,先皇和先皇后鹣鲽情深,先皇后不忍先皇孤独,陪同而去。

这可苦了宫中这群哭灵的官员女眷,先皇后薨逝第二天,不少妃嫔撑不住都哭晕过去,有身孕的舜华及早被送了回去,这才免于伤身。

跪在苏锦绣前头好几位夫人脸色都不对,这会儿算起来已经是哭灵的第五天,白天太阳这么晒,就是在棚下跪着也觉得炎热不堪,她这样的身体都有些吃不消,更别说平日里养尊处优的这些夫人小姐,六天下来,有些人都晕了好几回,折腾的不轻。

不远处又有人晕了,苏锦绣抬眸一看,两个宫人匆匆过来将人扶起来,跪在苏锦绣身旁不知哪家的小姐身子晃了下朝苏锦绣倚过来,苏锦绣手快扶了她一把,等她抬起头时才看清,原来是忠勇侯府的七小姐。

当日在宫中见她被人拉下小船,最后落水,苏锦绣对她的印象颇为深刻,眼下她似乎是强忍着,已经憋的满头是汗,脸色苍白,嘴唇都没了血色,但还是没吭一声,苏锦绣扶住她之后强撑着跪好,嗫了声谢谢后,紧紧掐着腿跪着。

“我替你叫人吧。”苏锦绣低声道,再这样下去肯定得晕过。

“不用。”唐七小姐摇了摇头,苏锦绣环看了下原本跪在她附近的唐家小姐,那唐家六小姐半天前就装晕休息去了,她还真是实诚,都这样了还不肯倒。

苏锦绣往她那儿悄悄挪了挪,用肩膀给她依靠了些:“你靠着我,这样会舒服一些。”

唐七小姐抬起头,嘴唇微颤,终究是挨不住整个人的眩晕,能有个可以依靠的地方便会觉得舒服很多,她感激道:“谢谢。”

“不用谢。”苏锦绣笑了笑,低下头去继续呜呜。

苏锦绣让她挨了一天,等到了第六天,夜里就能休息一下,白天再来哭灵,第七天再见到她时,她的气色恢复了一些。

原本宫中六日变成了九天,等到八月初三出殡过后,众人都是疲惫不堪。

回到苏家后,苏锦绣休息整整三日才缓过劲来,这三日中,上都城中又发生了不少事,因为接连数日哭灵,有些回去之后大病了一场,还有几个年迈的老臣,没能熬过去,也跟着过世。

炎炎夏日中,上都城的天因此蒙了一层阴影,但宫中许多事都不能停,新皇登基,册封皇后,册封妃子,到了八月末,理当是秋初,上都城的气温没减多少,大魏西北几处州郡,闹起了旱灾。

针对旱情朝廷早有准备,但今年的炎夏来势汹汹,雨水比预计的还要少,两个多月来,上都城内都没下过几场雨,更别说西北几处。

新皇登基后首当其中就对这事下了几项急救措施,苏承南今年刚刚升做工部屯田郎中,这些事就是首当其冲的,接到公文后即刻出发去了北郡。

七月末到九月初,国丧期间,整个上都城都很繁忙。

等到了九月中,天气开始转亮,朝廷内的忙碌随着这天气慢慢缓和下来,刑部那儿,重审了一桩二十二年前的旧案。

刑部尚书薛大人上任不过三年,凭着两个大案子打出了刚正不阿的名声,当初金家小少爷的事,就是在他手里判的,金家上下是半点办法都没有。

如今他要重生二十二年前的旧案,莫说是别人,就是刑部当差的一些官员都觉得这事儿难办,三年前的案子证据都不好找,二十二年前,物是人非。

但这事儿势头还挺大,恰逢新皇登基,大赦天下,就在这时候翻旧案来审,里面含义许多重。

对于百姓而来,好官就能令他们崇拜,刚正不阿,能审理好案子绝不偏帮,能还百姓公道的,他们就会推崇他,自然地,比起那些觉得难办的人,许多百姓无条件坚信薛大人一定可以把案子重审好。

九月十一开审这天,刑部公堂外的人尤其多。

最初这些百姓并不知道重审的是什么案子,等到案子开审时才知道是二十二年前何家的案子,可这何家又是哪个何家?

二十二年过去,何家原来住的那一带已经被夷为平地建作他用,那些邻居,搬的搬,有些还住在那附近的也都过世了,在外围着的这些百姓,这么多年前要么没出生,要么还是个孩子,所以不清楚何家的案子到底是什么案子。

过了会儿,其中年长些的,对此事有所耳闻的,便开始凭借记忆说了起来,不过他们印象最深刻的不是何当家犯了什么案子,而是何家的那场大火,那场大火在许多人心中都留有印象,大半夜的熊熊大火照亮了半边天,第二天,整个何家就剩下了一堆废墟,据说是因为灵堂里点的蜡烛的缘故,被吹倒后烧着了白绫,这才引起的大火。

一刻钟后,外头围着的这些百姓粗粗了解了个大概,二十几年前,何家那做药材小买卖的当家犯了事,以次充好,还掺假药,送去药铺之后吃死了人,所以官府把他抓回去,没几天他就认罪了,认罪之后挨了板子,他良心上过不去,就在牢里畏罪自杀。

这案子当年定的很快,二十几年过去被翻出来,难不成里面有冤屈不成。

百姓们恨不得能挤进去听个清楚,这厢公堂上却是安静的很,关阿婆跪在那儿,她的身边还跪着几个人,堂上的刑部尚书才听完属下禀报,遂问关阿婆旁边的一个老头:“金掌柜,你开药铺多年,经手过无数的药,难道不知药材送来的好坏?”

老头看了关阿婆一眼,二十几年过去,当初尚在中年的药材铺掌柜,如今已经是老头一个,不过即便如此,那眼神还是一样的,当年他是怎么在公堂上指证何涌给的药有问题,如今他还是这么回答:“回大人的话,自打开药铺以来,每一笔进货我们都是记的清清楚楚的,何涌三月给我们送来的药,四月时有客人拿药方来配药,是伙计给配的,等到出事的时候我才知道,说来惭愧,这件事我也有错,我与他合作多年,见他老实忠厚,是相信他才没细看,没想到酿成了大错。”

金掌柜说的一脸悔恨,一旁的关阿婆跪在那儿,沉着脸没说什么。

薛大人又问:“即便是送过来的药有问题,挑拣的时候就该知道,难不成金掌柜你一个开药铺的人,对这人命关天的事都这么疏忽?买回来的药都不经挑拣晾晒,直接拿来配给客人?”

“回大人的话,那些药是我亲自挑的,可坏就坏在,当时根本瞧不出来,不管是看着还是闻着,都是好的,谁想掰开来才知道是次的,那些黑药商惯用的伎俩,用这样的办法来蒙混过关,还在里面掺假,也是我太过于相信何涌,当下没察觉出来,这才害了人。”金掌柜说着说着便开始捶胸,脸上满是悔恨,当年他因为这案子赔了许多银子,铺子的声誉也受了影响,二十多年过去好不容易才缓过来的,过去赚的银子全贴里头了。

“何夫人,你可有当年你丈夫买卖药材的账簿?”

关阿婆摇了摇头:“都烧了。”一场大火把何家烧的什么都不剩,别说是丈夫生前买药时记的账簿,就连他们的东西都没留下半件。

薛大人拿出了厚厚一沓的旧纸:“这是二十几年前,何涌在外收购药材时写下的单子,这几份就是三月在外收购的,案卷中所说,是药方中的黑山栀有问题,但何涌收购的药中却没有这味,他没收购这味药,金掌柜你当时又是如何记得账的。”

“大人,这我怎敢欺瞒胡说,我的账簿上写的清清楚楚,当日从他那里买了那几味药,给了多少银两,不可能有错,至于他当初是怎么与别人写的,我就不知了。”

薛大人手上的案卷内写的很清楚,何涌卖给金掌柜的黑山栀有问题,吃死了人,之后何涌认罪后在牢狱中经不住良心谴责畏罪自杀,金掌柜和配药的伙计都挨了板子赔了银两,药铺因此关了数月才重新开张,当初呈递的证据也没有问题,毫无纰漏。

唯独的纰漏就是现在薛大人手上这沓旧纸,是薛大人派人,从何涌收购过药材的药农那里找来的,和金掌柜手中的账本不符,而何涌原来的那些账本已经葬身火海,这费了很大劲找来的这些,便没了中间的依据,金掌柜大可以说这些有缺失,找的不齐全,所以没有山栀这味药。

不过这难不倒他。

薛大人拿出另外几本账簿,不是金掌柜的,而是上都城中别家药铺的簿子:“黑山栀主要来自胶州以北的会郡,收药的前一年会郡恰逢虫害,山栀没长好,所以下半年的果期收获并不多,隔年等药商去收,药农手里能拿出来卖的少之又少,别的药铺最多也进的只有三两斤,你这里却有五斤之多,这些都是何涌卖给你的?”

“大人,会郡虫害的事我们也都知道,所以他能拿来这么时我是特别高兴的,还额外多给了些银两。”

薛大人冷冷看着他:“你说谎。”

金掌柜一愣,随即匍匐下去,年迈的脸上憋了一脸的汗:“大人,我不敢胡说啊!”

“何涌一个小小药商,平日卖给你的这些药材,加起来最多都不会超过三十斤,怎么单一种药就有五斤之多,还都是何涌给你的,他怎么会有这么多。”

“这,或许是他从别的地方采买回来的。”

“州府通牒所示,那段时间他只去过会郡和云山两地,云山不种有山栀,会郡的山栀大部分都被大药商买走,像何涌这样的小药商,能买到半斤一斤回来已经算不错,你这五斤的药不全是他那里买的,怎么能确定就是他卖给你的那些里面吃出了问题。”

“大人,可他当时真的卖了五斤给我,至于他从那里买来的,我真的不知道啊。”金掌柜抬起头,一脸的恳切。

“来人,将几位药农带上来。”

外头扶进来几个人,都是垂垂老矣的老人,金掌柜一听他们是药农,脸色微闪,心中到底还是确信的,也就没那么紧张。

薛大人问了他们几个问题,他们都是会郡的药农,种草药多年,二十几年前何涌就是问他们收药的。

从他们口中得知,何涌当年到的时候山栀都已经被收完了,剩下的一些并不好,他就没要,只收了些别的药就回去了,也就是说,何涌卖给金掌柜的药材中,是没有山栀的。

金掌柜却一口要定账簿中的五斤就是何涌卖给他的,至于从哪里买回来他就不得而知了,他只负责收药,可不问药从哪里来。

“金掌柜,你没记错?”

金掌柜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回大人的话,人命关天的事,我不会记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