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大人看向坐在他下侧的吴大人,当年这案子就是他审的,如今吴大人年事已高,薛大人就问的慢一些:“吴大人,当初你就是凭借金大人的话,以及这些账簿定的案。”

“还有何涌的账簿。”案卷后头还附有何涌账簿中采买的内容,就是和金掌柜那边对的上这才定的案。

“那吴大人可有对过笔迹。”

“自然是对过。”

“本官却看,这笔迹和这几张不太像。”薛大人将药农那儿拿来的几张与之对比,“据本官所知,这何涌习惯左手写字,这手印的方向也不对。”

吴大人老眼昏花,看了许久都没看出不一样来,他退休多年,要他仔仔细细去回忆当年的事,现在也记不清了,薛大人不等他回答,直接将几张纸放在一起,拿给关阿婆辨认:“何夫人,你可认得?”

关阿婆看着这几张旧纸上的字迹,眼神微湿,隐忍道:“我相公自小的就习惯用左手,拿筷子也好,握笔也好,按手印时都习惯如此,除了这几张外,这些都不是他的笔迹。”

药农给予的几张药材细单是何涌写的,金掌柜手里账簿中的签字不是,案卷中附有的账簿内容也不是。

吴大人这厢开口,粗声粗气道:“我当年审的时候,你那丈夫可是认了罪的。”

关阿婆拳头紧握,忍不住道:“那是你们屈打成招,我四处奔波想见他一面,衙门里却都不肯,吴大人,我当时给了你一百两银子,你说可以让我去牢里见他一面,可第二天你就反悔了,没多久衙门里传来我相公认罪的消息,还说他扛不住罪责,自己畏罪自杀,我相公没有罪怎么可能会自尽,等我去认领尸首的时候,我看到他浑身是伤,被人用鞭子抽的,双手还夹过板子。”

就算是多年过去,回忆起来时关阿婆还是无法忍住悲悸,她哭着跪在那儿求道:“青天大老爷,您要为我相公做主啊,我找人把他抬回家后,换衣服时他浑身上没有一处是好的,还断了一条腿,什么样的杖责能把人打成这样,被关的那几日他不知道受了多少的私刑,他是被他们活活打死的啊!”

“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收过你的银子!”吴大人腾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没站稳,扶着椅子气呼呼看着关阿婆,“污蔑官员你可知什么罪!”

“吴大人。”

薛大人抬手,吴大人涨红着脸坐下,拱手自清:“尚书大人,此人说话做不得数,她死了丈夫又没了儿子,胡言乱语不可信。”

“她的话可不可信另做别论,本官倒是找到了些何涌旧时的笔迹,请人一辩就知。”薛大人话音刚落,堂后就有人搬出来了一些书和纸卷,都有三十多年了,这些东西保存的不太好,很是破旧,但若只是为了辨别字迹却是足矣。

这些是何涌当年念书时写过的东西,他不是上都城人氏,这些书和纸卷,还都是派人去何涌老家那儿搜寻来的,别的还有些何涌与其他人做小生意时写的单子,欠条也有,零零碎碎,也不知道薛大人是想了什么办法,竟然能找到这些。

刑部有专门辨别笔迹的师傅,拿何涌不同时期写的字全面对比,更能佐证其真实性。

金掌柜看着那厚厚的一堆,脸色不太对。

很快有了结果,金掌柜账簿中所签的字不是何涌所写,案卷中的所为何涌的账簿,也不是他写的,就连认罪书上的手印也不是他习惯的左手,而是右手食指,像是把人打晕之后,随便挑了个指头按上去的。

“大人,我真的没有骗您,当初何涌真的卖了五斤山栀给我,这字也是他签下的,怎么会不是呢!”金掌柜大声喊着冤,吴大人有些坐不住了,何涌的账簿是从他家里搜出来的,不可能会有错,怎么会不是他的笔迹呢!

薛大人看着金掌柜,念了一段他账簿中的盈亏:“你们铺子卖出去的药吃死人后,生意一落千丈,你又赔了一大笔的银子,按理说,应该没什么钱了,之后接连五年铺子里都是亏损的,铺子里的伙计却一个没减,想必又贴进去不少银子。”

“是啊大人,就因为这件事,我还卖了老家的两块地用来支撑铺子,这么多年才缓过来。”金掌柜说起来就是一肚子的辛酸泪。

“这就奇怪了,已经到了卖地救铺子的地步,你怎么还有银两再购置庄子,这购置的时间,恰好是何涌出事的第二年,那时恐怕金掌柜老家的地都还没卖吧。”薛大人拿出一份地契,是金掌柜儿媳妇老家那儿的,地契上写的是金掌柜儿子的名字,一处庄子,一处铺子,价值好几百两银。

金掌柜脸色一白,瘫坐在地上,怎么会查到瞿州那边去的,这可是没人知道的啊。

“金掌柜,你还不从实招来!!!”

“啪”一声,案板落下,传来了薛大人的厉声呵斥,跪着的几个人狠狠一震,还没被问到话的都已经生了怯意。

守在门外的那些百姓也都听到了里面传来的呵斥声,跟着炸开了锅,纷纷议论开来。

“听见没,薛大人要金掌柜从实招来。”

“是啊,那当年的事肯定有隐情了,何当家的说不定就是被冤枉的。”

“当年从衙门里抬出来时就已经死了,说不定就是被打死的。”

议论声中传出一声低沉声,众人转过身去,瞧见个矮个子的老人家,他身旁还有个年轻的小姑娘扶着他,对于年长的人,大家都有种‘你活得久肯定比我知道的多’的感觉。

所以他这么一说,众人就追问:“什么被打死,不是说招了。”

老人家摸了摸胡子呵呵:“招什么,抬回去的时候浑身是伤腿都断了,肯定是他们动用了私刑,将人给打死了,打死之后直接画押认罪,这才对外说是认了。”

“这可不能胡说啊老人家。”

“对啊,这不能乱说。”

小姑娘白了这些人一眼:“我爷爷怎么可能胡说,你们也不想想,那何人才把丈夫抬回去,她儿子就出事了,当晚何家就着火了,天底下哪有这么凑巧的事,肯定是有人要害他们,不想让他们全家人活着。”

“为什么不想让他们活着?”

小姑娘扶着老人家往人群外走,瘪嘴一脸的不乐意:“我怎么知道,那何夫人以前不是很有名的接生婆子么,搞不好是她得罪了人。”

说罢小姑娘扶着老人家离开了,众人面面相觑,很快有人拍着脑袋大喊:“对啊,那何当家的婆子,不就是当年的田稳婆,我三弟就是她给接生的。”

这么一说许多人就都有印象了,关阿婆过去给人接生从不挑人,就算是付不起银子的她都会帮忙,说何夫人他们不认得,说田稳婆,他们就都想起来了。

这时那边巷子里,小姑娘高兴的从苏锦绣手中接过糖葫芦,甜甜叫了声姐姐:“锦绣姐姐,我刚刚说的可好?”

“好极了。”苏锦绣笑着刮了下她的鼻子,随后向一旁的老人家道谢,“钟伯,多谢你啊。”

老人家颇有风度:“苏小姐谢我做什么,比起你帮我们的,这点不算什么。”

“我派人送你们回乡下去,等这事儿过了再接你们回来。”

第116章 116

公堂之上, 薛大人的几次连续发问,金掌柜有点招架不住了, 吴大人坐在一旁,有了汗淋漓的感觉。

不是五年十年,更不是十五年, 二十二年前的案子啊,当真是陈年旧案,如今坐在上头的刑部尚书, 二十二年前也就是个半大的孩子, 也不知道薛大人想的什么办法,二十多年物是人非, 他还能找到这些物证人证。

那些摆上来的证据, 泛黄到只辨认的出字迹,却读不通顺的纸张,成了翻案的关键。

金掌柜的账簿和过去案卷中附有的证据根本不作数,不是何涌的字迹, 换言之,二十二年前, 何涌卖给金掌柜的药材中, 并没有山栀这一味药, 从金掌柜药铺中配药回去,导致人死亡的山栀,和何涌没有关系。

那为什么金掌柜一口咬定药是何涌卖给他的,只是因为想逃避自己药铺里的药吃死人这么简单?毕竟即便不是何涌, 也有别人,药铺的责任是不会变的,没有必要咬着个无关的人。

还有那突然冒出来的庄子和铺子,要知道在金掌柜父亲那辈时,他们做生意用的铺子也只是租的,经由两辈人努力才攒下钱买下这么一间铺子,在赔付不少银两给死者家属之后,要靠着卖老家的地来周转铺子生意的金家人,又何来几百两的银子,能够在瞿州买下一间庄子和铺子。

这些莫说是吴大人,就是金掌柜本人也答不上来。

“金掌柜。”

安静了一会儿的公堂上,薛大人叫了一声。

金掌柜身子一抖,汗水浸透了衣襟,跪在那儿神色紧张,颤颤巍巍喊道:“大人。”

“不是何涌卖给你的药有问题,那这吃死人的山栀,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这么多年前的事,在来公堂之前,金掌柜也只是粗粗翻了一下过去的账簿,金掌柜抬头看向案桌上放着的账簿,自己都有些不确定:“那可能不是那一年,是前一年何涌卖给我的。”

薛大人就依着他的话,往前三年翻去,山栀这味药并非从何涌一人手中购得,问题就又回到了前面:“好几个人卖给了你,你又说何涌与你做了好几年的生意,是个可靠之人,如何能确定是他前几年卖给你的药中出了问题,而不是别人,这些药混在一起也区分不出谁与谁。”

金掌柜满头是汗,说不上来。

“你那药铺生意不错,经营也几十年,药也卖的快,通常像这样普通的药是不会积累一年以上还卖不完的,这些你的账簿中都有出入,金掌柜,我可有说错?”

一把年纪跪在那儿委实累,可哪里的惹不起同情来,金掌柜左思右想都开脱不去自己捏造事实的罪名,薛大人再问了一句:“你很清楚,何涌和这件事无关,为何还在这边的证词上说是他卖给你的药出了错,你可知道因为你的假证词,害了一条人命。”

“我…”

“你诬赖何涌,是不是因为这药的问题出在药铺上面,你为了推卸责任,这才将事情推给何涌,让他来顶罪。”

“不不是,我的药没有问题,大人,我药铺里的药没有问题,我都是仔仔细细挑拣过的不会有问题。”金掌柜连忙道,他的药没有问题,要是传出去,那他的药铺今后就要关门大吉了。

“那问题出在何处!”薛大人提高了音量重声问斥,“你购置庄子和铺子的银子又是从何而来,要不是你常年在药材上动手脚,以次充好,你怎么可能攒的下这么多银两来,现在出了事却诬赖到别人身上,是不是如此!!”

金掌柜急了,想站起来解释,被两个衙役压了下去:“不不,不是的大人,我没有以次充好,我真的没有啊,我药铺里的药都是好的,我怎么可能昧着良心赚那种黑心钱!”

“不是你是谁,你没有这么做为什么平白无故污蔑无辜之人,这就是因为你自己的药出了问题才拉别人来顶罪!”

“大人冤枉,我真的没有,我真的没有害人啊。”

“那是谁指使你昧着良心污蔑何涌,赚的这黑心钱!”

“是杨管事,是许家的杨管事让我这么做的,是他给我银子,他教我这么做的,他让我污蔑何涌!”

金掌柜最后那声音是喊出口的,急于证明自己的清白,急于证明不是自己的药害死人,连外头的人都听见了。

许家是谁?

上都城有很多个许家,里头说的何家到底是哪一个?大家有些急了,都安静下来竖起耳朵听,盼着能听到些里面的声音。

公堂上也很安静,金掌柜喊出许家之后,吴大人的脸色变了变,有些坐不住了,挪动了下屁股后又坐了回去,薛大人看在眼里,并未对此说什么,而是继续让这公堂安静着,安静到金掌柜忍不住,他身边的关阿婆开口了。

“许家,是不是忠勇侯夫人的娘家。”

金掌柜喊完之后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为时已晚,再听关阿婆提起忠勇侯府,他先是愣了下,随后见薛大人看着自己,忙点了点头:“对,对,就是那个许家,两个女儿都嫁的很好,一个嫁到忠勇侯府,一个嫁到了宝相侯府。”

“是掌院学士许大人。”薛大人补充了许家的身份,许家的老太爷是前掌院学士许大人,生有二女一子,他的儿子如今在吏部任侍郎一职,掌文官清选,考授,一路做到侍郎这位置,算是肥差了。

金掌柜对那具体的官员身份可不太懂,他就是个小掌柜,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所以只哎哎点着头。

“许家的杨管事为什么要给你这么多银两,让你污蔑何涌,还不快从实招来!”

天都快黑了,外面这些百姓围着还没散,门口守着的人也只是拦着他们不让进去,没有赶人走,有些听出味儿的就更不肯走了,就想知道个结果。

“果真是冤枉的,那金掌柜都招了,是别人指使他这么做的,许家,哪个许家?”

“管它哪个许家,肯定是有人要害他们,啧啧,丈夫也没了,儿子也没了,一场火烧这么干净,有什么仇怨啊。”

“做点药材小生意能有什么仇怨,那何涌是个老实人啊。”

“刚才不是有人说,他媳妇是稳婆,说不定是给大户人家接生的时候得罪人了。”

“那是谁家啊到底?”

外头议论纷纷,快有半个时辰过去,公堂内有人出来,把外头的百姓都给遣散了,关上了大门,可金掌柜这些人却没见出来。

仅仅是一天的功夫,上都城中流传开了刑部重审二十二年前何涌一案的事,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这是很久远的事情,年纪大一些的对此还有些印象,当初那何当家的媳妇可是上都城里有名的接生婆子,还有他那丈母娘,还是从宫里出来的,为许多大户人家接生过孩子。

只是好好的一家子突逢灾祸,先是丈夫被抓,死在牢中,再是儿子意外溺死,紧接着一场大火将何家烧的什么都不剩,人人都当何当家的媳妇,田稳婆是葬身火海了,一家三口谁都没活下来,谁想隔了二十几年后,她又回来了,还去了刑部要给丈夫伸冤。

而刑部这一审,当年何当家的事还真是有冤屈的。

传开来后对这受冤而死的说法又有许多种,一是那金掌柜药铺自己出了事推卸责任的,二则是有人想要何家上下死,买通了金掌柜来冤枉何当家,又害死了人家儿子,烧毁了何家。

显然后者更有说服力也更能叫人猜想,当日在刑部金掌柜已经招了是许家的杨管事买通他这么做的。

上都城中姓许的人家有好多,有钱有势的就那么些,再想想有杨姓管事,很快就有人提到了前掌院学士的许家。

可这许家与何家看着没什么关系啊。

到底是人多力量大,加上苏锦绣找人推波助澜一下,不多时就有人把这事儿与忠勇侯府联系到了一块儿,许家和何家没关系,这忠勇侯府的唐家和何家的关系可不浅,忠勇侯府老侯夫人的四个孩子都是这何当家的媳妇和她丈母娘给接生的,还陪做了两回的月婆。

很快,这些话传到了忠勇侯府。

佛堂内,老侯夫人许氏眯着眼正在念佛,听身旁的丫鬟提到田稳婆时她倏地睁开了眼,眼底闪过一抹锋芒:“你是说,刑部重审的案子就是田稳婆的丈夫。”

“是,叫什么何涌。”丫鬟看起来约莫十七八的年纪,也不知道老夫人为何对这些感兴趣,只是将外头传的那些说出来。

“外头还说了什么。”许氏捏着手里的佛珠,重新眯上眼,缓缓转着。

“外头还说…”丫鬟紧张着神色,直接跪了下来,不吭声了。

半响,许氏淡淡道:“讲。”

丫鬟朝一旁侍奉的老妈妈看去,抿了抿嘴,低头,一口气道:“外头还说,老夫人其实是生了四个女儿,侯爷不是老夫人亲生的。”

掰着佛珠的手一顿,声音冷冷传来:“是谁在外头造谣生事。”

“外头传的沸沸扬扬的。”丫鬟不敢往下说了,外头都传是因为田稳婆给老夫人接生,知道老夫人生的不是儿子,所以才会遭灭门之祸。

一旁侍奉着的老妈妈给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急忙起身离开了佛堂。

随即是合门声传来,许氏缓缓睁开眼,看的是观音像,脸上说不清是什么神色,语气颇冷:“她竟然还活着。”

“要不要派人把这些事儿压下去。”

“压什么,行的端做得正,无中生有的事,你越是去压,它就越觉得你心虚。”

“那田稳婆那儿?”

“派人去盯着她。”

话音刚落,外头传来了敲门声,老妈子过去开门,见是侯爷,笑着请了他进来。

唐云泽走进来,脸上带了些许的焦灼,进来后先叫了一声娘,随后便说起外头传的那些事,说些别的也就罢了,说他不是娘亲生的,还说为了掩盖他不是侯府少爷的事实,还对稳婆一家灭口,这罪可有些大了。

“这些事你不用管,都是子虚乌有的事,当年生你前是让田稳婆的母亲来接生的,但她过世了,所以才退而求其次让田稳婆来,到底是不如她母亲来的好,人品也不行,生完之后就让人打发走了,现在传这些闲言碎语,怕是日子过不下去,手头上没钱使,想讹侯府。”许氏拍了拍他的肩安抚,“如今新皇登基,你在朝中好好表现就行,皇上不会因为这些无中生有的事影响对你的看法。”

“娘,我担心这件事没那么简单,她一个稳婆哪里有这本事造谣这些事,刑部尚书薛大人亲自重审她丈夫的案子,还真就让她翻案了,背后一定有人在帮她,指使她这么做,想利用她对忠勇侯府不利。”

许氏眼底闪过一抹赞许:“这些日子以来,侯府里是不太平。”

先是两个庶女在宫中出丑,接着宝相侯府的小姐出了事,连带着忠勇侯府这边也被损了一把,这些还是外头的,府里面,那几个姨娘也不安分,整日造作一些有的没的。

“儿子派人查一查,究竟是谁在背后要对我们不利,还有那田稳婆,娘您过去对她这么客气,竟然还恩将仇报。”

许氏安慰了儿子几句,目送他出佛堂,脸色沉了下来。

这个儿子素来稳重,今天他会过来说这些,必定是朝中有人故意拿这说事,这些人都见不得唐家好。

“你派人去一趟许家。”

两日过去,关于这些的传言熄下去了一些,就像是上都城中的许多流言一样,传个几日就好了,按理来说流言不再继续传,不管事许家还是忠勇侯府都不用再担心什么。

可偏偏,许家那杨管事不见了。

杨管事年纪大了,早早就把自己的差事交棒给早年认下的干儿子,自己则是在府外置办的小宅院里安享晚年。

许府对这个为许家贡献大半辈子的管事十分仁厚,时不时差人送些东西,也就是流言平息下去的那天,杨管事的干儿子一早过来看他时发现他不见了,也不像是遭了小偷,家里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丢,就是人不见了,连带着他给干爹找来伺候他生活起居的一个老妈子也不见了。

很快,忠勇侯府这儿许氏也知道了这件事,她听弟妹说完,沉着脸有些生气:“知道刑部在查案子,怎么不快些把杨管事安排走。”

“那都是乱传的,刑部根本没有派人来许府要人,金掌柜因为诬赖的罪名被关在刑部大牢里,老爷派人去打听了,最后案子审下来,说是金掌柜自己的药吃死了人,他诬赖给何涌,说是受杨管事指使,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薛大人根本不信他,要是在这时把人安排走了,岂不是显得许家心里有鬼。”

要不是老爷派人去打听过,许家也不会这么安耽,他们和何家毫无瓜葛,怎么会指使人去害人,说出去都没人信。

看弟妹这幅样子,许氏的脸色很难堪:“那现在人不见了,难不成是他自己不告而别。”

许夫人脸色微讪,更多的是觉得这位大姑子难弄的很,老太爷和丈夫什么都听她的,这都出嫁了对许家的事还过问这么多:“老爷派人去找了,那杨管事现在都有些糊涂了,事都记不全,肯定是他自己出去走丢了。”

许氏很是不喜欢这个弟妹,大喇喇的性子,除了给弟弟生了三个儿子之外,别的什么都不会,更别说做贤内助。

“你回去罢,让大弟抽空过来一趟。”许氏有些头疼,她派去盯着田稳婆的人,什么消息都没传回来,这事儿可比她原先想的要严重的多。

许夫人还不想多在这儿呆,大姑子就是一副瞧不上人的嘴脸,正起身要走,外头一个丫鬟匆匆走了进来,到了许氏身旁低声说了几句话。

许氏腾一下站了起来,脸色骤变,什么都没说,直接带着那丫鬟出了偏厅。

许夫人原本要走的,见许氏这般神色,好奇的很,跟着她一块儿朝后院那儿赶去。

这时丫鬟过来禀报的事发点已经围满了人,在一个池塘边上,哭嚎声震天。

见老夫人来了,众人都散了开去,池塘边上,老侯爷的姨娘秋萍正搂着残渣布嚎啕大哭,她搂着的衣袖外,那残渣布绕着的是一具骸骨,看身形像是个孩子。

“我的宝哥儿啊,我的儿子,你原来是在这儿啊,我的宝哥儿。”秋萍哭的凄惨,就这么搂着一具骸骨,周围人看的都瘆得慌,她却那样伤心。

“吵什么!”老侯爷走了过来,见这幅情形,姨娘怀里还抱着幅骸骨,眼神一震。

“老爷,您要给宝哥儿做主啊,您看看这,他是被人害死的啊。”秋萍一指,众人才看清那骸骨的腰上还绑着根烂绳子,绳子的另一端,系着一块大石头。

第117章 117

大石块上青衣斑斑, 就是在水里沉积了许多年才有的样子,粗麻搓成的大绳子将石块绑的很牢, 连着骸骨,光是瞧着就知道那结有多牢固,是为了防止有一天绳子烂断, 系着的东西会浮上来。

秋萍说那是十几年前意外失踪的宝哥儿,老侯爷原是不信,可这骸骨脖子上系着的金锁却是最好的证明, 那是宝哥儿出生时老侯爷亲自为他打来的, 中间还镶着玉,侯府内独此一份, 还送去寺庙里开过光, 几乎是天天挂在脖子上。

众人皆是愣住了,连老侯爷都愣住了,仅剩下秋萍的痛哭声:“这些年来就是没找到,我心里也总想着他还活着, 还是活着的,没想到我的宝哥儿竟是这么被人给害死的, 老爷啊!”

秋萍是府里长大的, 原来是太夫人身边伺候着的老妈妈的女儿, 长到七八岁还是在太夫人身边跟着。

许氏进门的时候秋萍才十岁,她连生三个女儿后,唐太夫人便将秋萍送去给儿子做姨娘。

因为从小在太夫人身边伺候,秋萍心思聪慧, 很得老侯爷喜欢,升做姨娘的第二年就有了身孕,可惜孩子没留住,等到许氏生下儿子之后,过了两年,秋萍又有了身孕,生下了宝哥儿。

老侯爷得子难,那几年深受没儿子就要丢爵位的困扰,自然是盼着儿子越多越好,不论庶出嫡出都是一视同仁,对出生时就长的很像自己的宝哥儿十分的疼爱。

这孩子也好养的很,因为和长子没差几岁,就养在了太夫人的膝下,长到三岁时太夫人过世,就养在了单独的小院里。

四五岁正是启蒙时,宝哥儿聪慧,很得老侯爷喜欢,按着如此下去,到现在应该已经成亲生子一家何乐。

但十五年的一桩事打破了这样的平宁,家中的仆人送五岁的宝哥儿去书堂时,路上出了意外,被人给劫走了,从此下落不明。

这么多年过去,侯府里没放弃找他,可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伺候的仆人找不到,孩子也没有踪影。

秋萍一直盼着孩子还活着,就算是没有找到人,没瞧见尸骨,那总还有希望活着,希望他是被贩卖给了没有孩子的人家,作为一个男孩子,总还是能好好长大。

可如今就是尸骨一副,脖子上挂着的金镶玉锁,还有那依稀可以辨认,在衣服上绕着的金线,身为一个母亲,她百分百的肯定这就是她的儿子。

在场的众人谁都看得明白,这就是被人害死的。

最先反应过来的,当属于许氏,她朝池塘边看了眼,那边还扔着原本用来打捞链子的捞篷和长钩:“来人,把童姨娘扶进去。”

两个下人朝秋萍走过去,神情里都藏了些惧怕,因为她一直抱着怀里的尸骨,就是大白天,这么瞧着也让人心里发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