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悲伤的力量能激发很多东西。

比如希望,比如信仰。

或许是因为天太冷了,麻药作用的时候已过,可是我丝毫不觉得疼,反正整个人的四肢都轻快起来。上坡虽然累,可幸好是顺风,被吹着走,脑汁好像都冻成了冰碴。

“哎,我们聊聊天吧,这风声怪瘆得慌的。”

章鱼是嘴闲不住的家伙,“好啊,聊什么?”

我想了想,“……聊叶榛吧。”

“你不是不让提他嘛,我可不想回去被叶子当菜切,他一直在练腕力,飞刀知道吧,小叶飞刀,例无虚发。”

“他的手恢复得很好吗?”

“嗨,听说被那帮暴徒孙子扣着人当人质差点耽误救治,能恢复到现在已经不错了。当初刚到我们队当教官时,怎么说呢?别说负重越野训练了,连跑步都成问题。说起来多牛气的一个狙击手,连枪都端不稳,控制后坐力都能把衣服浸湿了。”

钩子踹了他一脚,操着直白的河南腔,“你那嘴跟裤衩子似的,就不能勒个松紧带儿?”

章鱼缩了缩脖子,讪讪笑两下,“唐医生你别往心里去,现在都挺好的了,我们叶队的飞刀比给女军医抛的媚眼儿都准。”

钩子二话不说,一脚踹他屁股上。

“没抛媚眼儿,真没抛!”章鱼马上回过神来,“都是女军医给他抛媚眼儿!”

钩子一脸想开枪毙了这蠢货的表情,都懒得理他了。

我脸僵得连笑都不会了,好像面皮上都冻了一层霜。

“好了好了,我又不会跟他告状,我跟他真的没什么关系。那个晨报的女记者卓月知道吧?那是叶榛的青梅竹马,她爸是你们总军区的一个什么少将,当时叶榛爱她爱得心无旁骛的,后来她一转头嫁了个有钱人,后来又离婚了。”我自己都觉得这平静我醋波下能酸倒一个师,“所以呀,你们可别瞎说了,我俩就是普通朋友。我虽然没老公,但是有儿子,上回人们出紧急任务搜寻的孩子就是我儿子。”

章鱼跟钩子面面相觑,一瞬间百转千回。

“嗨,我说呢。”章鱼大笑,“怪不得今天翻车,叶子抱着卓记者跳车,人家手上就擦了一块皮,他就吓得魂飞魄散的,你看他把人家军医折腾成什么样儿?”

钩子踢他一脚,小心翼翼地看我,“就你眼尖,别人都是瞎子是吧?唐医生你别理他,没有的事。”

“什么没有的事儿……哎哟,破鱼钩子,你老踢我干什么啊!”

这俩人真有意思,章鱼纯真率直容易轻信,钩子沉稳冷静善于察言观色,果真是互补。很快我们都说不出来话了,在恶劣寒冷的条件下,体力迅速流失,喘口气连身体里都灌满了冰碴子,疼或者疲惫渐渐的都丧失,只是机械地往前走,觉得自己随时都能睡过去。

钩子伸出手,“来,唐医生,我背你,不要小看我,我别的不行,就擅长四十五公斤以上的负重越野。”

我挡开他的手,谢谢他的好意,“钩子,我是来救援的,不要来添乱的。”

钩子没再坚持,过了一会儿,他犹豫着说,“其实我倒是觉得叶子挺喜欢你的,他看你的眼神都直勾勾的,能烧个窟窿似的。”

我此时万念俱灰,已看破红尘皈依我佛,什么直勾勾,什么火辣辣,都激不起我内心的半点涟漪,我拍拍他的肩郑重其事地说:“你认识他多久?”

钩子一愣,“一年半。”

我继续语重心长地教育,“我都认识他九年了,这是个万年难遇的千年玄铁双料加固地雷遍布的烂墙脚,谁挖谁完蛋。”教育完被微笑面具假象蒙蔽的纯真的兵哥哥们,我大步朝前走,迎着风雪慷慨激昂地朗诵《红日》:“命运就算颠沛流离,命运就算曲折离奇,命运就算恐吓着你做人没趣味,别流泪心酸,更不应舍弃,我愿能一生永远陪伴你!”

两个小时后,我们找到了新的山民。

山民家里储存着粮食和晒好的干菜薰肉,即使大雪封山也不会有吃不上饭的问题。最大的问题是取暖、用电和通讯。而且暴风雪不断,房子根基并不是多稳固,雪崩导致压塌房屋被砸伤,或者去屋顶扫雪滑倒摔伤的人不算少。

在这种恶劣的天气下,即使是青壮年人也很难抵抗,更不要提独居的老人。

幸好之后,我们并没有再遇见独居老人被冻死的情况,不过若在无人的情况下再持续两天,情况也不容乐观。

背包里的药品慢慢减少,连两大袋葡萄糖粉都分了个干干净净,闲下来天已经黑了。

章鱼接到上级指示,原地待命。

【5】

在老乡家喝着热乎乎的玉米面糊糊,我夹了根体温计在腋下。

取出来看了一眼,正要往包里掖,被钩子劈手拿走。我仰头吞下几片消炎退烧药,在屋子里一暖和,只觉得腰上湿乎乎火辣辣地疼。

“三十几度四,高烧啊。”

“能帮个忙吗?”我把裁剪好的纱布和外伤药推给他,把衣服掀开,“帮我换药。”

钩子往后躲了躲,那么黑的脸皮上都能透出血了,眼睛不知道该往哪时看。大约是当医生的缘故,看病人的肉体跟看等着论斤卖的猪肉没什么区别,这样突然掀衣服倒吓坏了一个挨抢子儿都不眨眼的大老爷们儿。

我挺无奈的,“我要是够得着就不用你了,快点吧。”

钩子同学终于蹭过来了,脸红得跟个关公似的开始动手。

“这伤从哪里弄的?”

“大风刮来的呗。”

“什么样的风才能刮出这样的效果?”

往事不堪回首,我把脸别过去宁死不屈疼得直抽气。章鱼突然冲进来,“啊”了一声退了出去,在门外哆嗦着喊,“钩子你,你干什么,我,我不是……你……你耍什么流氓?”

钩子本来刚褪下去的那层血皮烧得更厉害了,跟我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顿时出离了愤怒,“妈的,你那张烂嘴喷不出点好尿来,你想害死老子吧!换药!没看见换药啊!眼珠子长裤档里吗?”外面的章鱼被骂得连个屁都不敢放,过了一会儿才可怜巴巴的,“哥,我不是怕你犯错误嘛!我错了,我错了,要不你揍我一顿?”

“瞧你那贱皮兮兮的样子,一天不挨骂就浑身痒痒,快滚去烧点热水给唐医生泡泡脚。”

章鱼挨了一顿削,喜滋滋地说:“小的马上去办。”

看着挺冷静沉稳的钩子骂起人来汤汤水水都出来了,果真是人不可貌相,兔子急了也能咬人,我不由得肃然起敬。

第二天大早,章鱼接到指示去临时营地集合。

地图上山连着山,有个村四周都是山,只有一条山村的土路,好像装进了一个盆子里,所以叫盆子村,那个村受灾严重,最深积雪达到两米多。队伍就驻扎在那个村里。

用一双脚走山路是很可怕的,翻山越岭这种事对我来说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幸运的是我的烧退了下去,因为寒冷伤口也不觉得疼,拖拖拽拽地走了俩小时。最后争的那口气终于是蒸了馒头,被钩子和章鱼轮流背着到了集合地点。

去那村子的那条能并排过两辆卡车的路只挖出一米多宽的路,两边是高约一米半的雪墙,这条路是硬生生地挖开的!

头顶上那高高的枝桠上挂着长长的冰溜子,好似在发光的水晶一样。

“太美了,这冰锥掉下来估计能直接穿透人体啊。”

章鱼附和,“啧啧,这才真的叫致命的美丽。”

由于我这个拖油瓶,到达临时营地的时间比预计的迟了半个小时。盆子村有近百户人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每条路两边都是雪墙,说不出的诡异惊悚。人坐在帐篷里还是没知觉的,有人送进来浓浓的姜汤,喝进胃里好像辣得整个人都烧起来了,而后是神经苏醒后的刺痛。这种痛倒不如冻得麻木好受,我去用村民家改建的临时输液室帮忙。

有个小战士看见我,走过去又跑过来,“你是唐果医生。”

“我是。”

“你别走啊。”小战士嘿嘿一笑,跟个兔子似的撤腿跑了。我一头雾水,过了好多会儿,看见叶榛跑过来,笑眯眯地把手心烙铁一样贴在我的脸颊上,“都冻透了,我带你去暖和暖和。”

这人对我来说是毒蛇猛兽,我退后一步不冷不热地说:“有什么事吗?我忙着呢!”

好似被当头浇了一盆凉水,叶榛皱了下眉,“没事。”

我转身,“哦,那我进去了。”

还没进门,背后冷喝一声:“站住!”

我吓了一跳,愤怒地回头瞪他,叶榛面色严肃地上来抓住我的手腕,“你有两个选择,第一,你跟我走,第二,我带你走。”

“我选三!”

“好,也有三。”叶榛拉起我的胳膊往他脖子里一挂,抱起来就走。我正要张嘴骂人,见俩同事抱着箱药过来,大眼瞪小眼,我讪讪地笑了一下,“这天冷得,腿抽筋都站不住,真是麻烦叶队长了啊。”

叶榛笑得特含蓄真诚,“不麻烦,应该做的。”

于是军民一家,配合默契,在一片祥和欢乐的气氛下,被叶榛抱回了他的蜘蛛洞。蜘蛛洞是老乡家旧土房的偏屋,好久没人住,临时收拾出来烧把柴火,土炕也很暖和。门一关上,我就站在炕上跟斗红了眼的公鸡一样跟他对峙。

“你怎么一看见月姐就跟见到杀父仇人似的?虽然说吃醋很可爱,但是吃过头可不行。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现在她是我姐姐,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闹太难看多不好。”叶榛循循善诱,“过来,我看看手脚冻坏了没。”

我冷笑一声,“谁家姐姐整天抱得那么紧,眉来眼去的,都能抽出丝来了。姐弟怎么了?别说是没血缘关系,现在有血缘关系的滚到床上的还少?我都在卓月他们周刊上看过几回了。”

叶榛慢慢收敛了笑容,干净脸庞因为愤怒而微微发红,“你有气朝我赖,但你不要把月姐也说得那么肮脏,她哪里对不起你了?”

“她确实没什么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她,在你们快花好月圆的时候突然带着个儿子半路杀出来。就像偶像剧里邪恶的女二号,总是缠着男主角,最后不过是个跳梁小丑,根本挡不住你们的破镜重圆。”我居高临下,觉得身体里那些孤傲高调的自尊心涨得满满的,“叶榛,你饶了我吧,其实,这些年了,我对你的感情……也没剩下多少了。儿子你不想他叫别人爸爸,大不了我以后嫁个男人让他叫叔叔。你不用费尽心思把自己都赔进来,我不需要的东西,你再给就是多余了。”

面前的男人闭上眼睛慢慢地调息,双拳握得死紧,好像在竭力控制自己不要扑上来把我掐死。以他的实力一拳就可以把我打死。室内的温度好似在一点点飙升,我承认我从未见过叶榛有真正的生气,只是以前听张眠说过叶榛生气起来能波及千里,损人不利己,都别想好过的典型——我以为只有我是这么损的人。

我贴着墙,突然之间身体里那些充盈的东西都蒸发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干巴巴的外壳,一屁股坐在热乎乎的炕上。

可是心里全是冰碴。

我太了解他了,他是个多么有责任心的人,他不爱我,还这样诱惑我。他捏着我的七寸,因为我爱他。他有着坚不可摧的外壳,他柔软的内里也希望我走进去,可是我只能在外面抓耳挠腮着急地转圈圈。因为那壳里已经有人了,她从没走出来过,没有人替我打开那扇门,我进不去。他始终都没办法爱我。若是以前,不爱,他绝对不要。

可现在不一样了,生命果真是奇妙的东西,可以让人放弃原则。

终于叶榛问我:“昨天我让你想的,现在给我答案。”

“我不要了。”

他忍无可忍,“唐果,你想好再回答!”

“不要!你那种廉价的感情我才不稀罕!”

叶榛又闭上眼睛,片刻睁开一片清明,“好,如你所愿。”

他说完扭头走了,那个干脆利落。我气得半死,想叫“叶榛你给我回来”,不过话在舌尖滚了滚又咽下去,真苦。什么叫如你所愿,怎么就如我的愿了,是如你们的大头愿吧!

下午的时候雪停了,这场大雪冻死了不少牛羊,晚上炊事员做的是烤全羊烤牛肉,暴风雨过后的天空全是密密麻麻如水洗的星星。因为没有电,兵哥哥们在谷场上燃起篝火,边吃肉边玩格斗。女医生女护士们在旁边鼓掌拍手,我斜眼看叶榛卓月坐在一起,不知道说什么说得那么高兴,笑得那叫一个妩媚淫荡恬不知耻。

我胃口全无,捂着我的小珊瑚绒的毯子靠在草垛上看星星。对那些开屏的小孔雀视而不见。我终究是有过婚姻历练的成熟女子,没办法跟这些未婚小年轻一样轻浮。医生还是要有医生的样子,平时八卦也就算了,在男人面前还骚得那么明显,一点都不矜持,不符合大多数男人的审美。

“你在这儿窝着干什么呢?还满脸杀气。”

我缩了缩脖子,“于雅致你离我远点儿,看见你准没好事儿。”

于雅致蹲下身子直愣愣地看了我一会儿,伸手捏住我的脸,使劲一掐,恶声恶气,“你是猪啊,连个消炎针都不打,你是不是真想当烈士啊?没见过你这么没出息的,自己跟自己生气,你不是挺能耐的?”

“你管我?!”一句话吼出来都带鼻音了。

“我就管你了。”于雅致把我拎起来,“打针去!”

“我不去,你管我那么多,一个一个的都嘴上说爱我,转头就跟别的女人出双入对的,还爱我?我还爱你呢,我爱你们全家!……”

于雅致好像也气着了,呼哧呼哧地喘了一会儿粗气,眼睛被风吹得通红。我觉得脸上冻得厉害,一摸才发现都是眼泪。原来我还这么难受,不过是个看起来张牙舞爪挥着大钳子挺吓人的螃蟹,其实一戳毙命。

“我爱你怎么了?凭什么你爱着别人,我还要对你好?就因为我爱你?爱一个人难道就一定要这么贱,明知道得不到还傻兮兮地去献殷勤?我跟其他女人试着交往有什么错?我也想找一个我爱的也爱我的人啊。”于雅致说,“我付出了没有回报,我没理由再去填你这个无底洞。”

谁都想找一个自己爱的也爱自己的人,我也想啊。

可是,若付出就去计较回报,这种精明的想法也只是在做生意吧,冷冰冰的东西,怎么能叫爱呢?

我笑了,我想这一定很气人,“于雅致,幸好我没爱上你,爱上叶榛或许真的很辛苦,要追他很累很麻烦成功率低。因为叶榛这个人啊,他很认真,把感情看得太重,而且死心眼,爱上了就死心塌地。不管别人爱不爱他,只要他爱着,就会坚守自己心底的感觉一直爱着,在你看来很傻是不是?可我觉得,被这样的男人爱上,那是多幸福的事情。因为你不必担心他对你的忠诚和爱会打折扣,也不必担心他对别的女人心猿意马,他的心里只能住下一个人。他不是商人,他不精明,不会计较得失。在我心里,只要他一直保持这种纯真,我就能一直爱他。可于雅致,真心是用真心来换的,你对我也许是有真心,可是有多大一点儿呢?而那点儿真心,连点肉味都尝不到,我怎么愿意要呢?”

恋爱中的女人就是这样,自己的情人是天仙,其他人再好都是狗屎。

如果我爱的是于雅致,说不定也会把叶榛贬得一文不值,可是,我知道我不会爱上叶榛以外的人。他就是天仙,我恨得牙痒痒也只能我骂他喷他,我手里拿着长矛,谁说他不好,我就戳死谁。

于雅致脸色发青地看了我一会儿,倒没生气也没发火。是啊,他本来就是一个连发火都要衡量一下有没有必要的人,就像物理书里教的那样绝对不做无用功。跟一个与他的未来完全不会发生关系的女人,绝对是无用功。他攥紧的拳头慢慢放松,不冷不淡地说:“对,你们家叶榛什么都好,我就是这样没心没肺的混蛋……不过,现在你还是要打针,否则你连骂我的力气都没有了,怎么去跟其他女人争你们家叶榛?”

“于雅致……”

“闭嘴!”

“你唯一的可取之处是,你不会骗人,我就会。”

“骗人还能耐了,走,先去打针,扎不死你。”

这下我没拒绝,高高兴兴地跟着于雅致走了。

我跟于雅致果真适合做朋友的,像夏文麒那孙子说过的,跟唐果做朋友是最好的,如果不幸被她爱上,要么你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要么你是全世界最不幸的人——唐果同学评价,前半截是真理,后半截是谬论。

第八回

是我把那个男人宠坏了。可我现在已经不想再宠他了。

我整晚都没睡好,身上又累,迷迷糊糊的,一会儿滚在火海里,下一秒又滚在冰刃上。土炕烧得热烘烘的,鼻翼间都是发霉的味道,伤口很疼,手脚的神经苏醒后先是痛,手和脚起了冻疮,又痒得钻心。

早上起来,老乡家的大锅烧的玉米糊糊很香,我勉强喝了一碗,只觉得胃里阵阵犯恶心。

吃过早餐领导要带领一部分人去下一个村落,直升机探测的结果还算乐观。部队的人已经趁夜挖出一条窄道,有两个人受伤,一个陷进雪坑里差点窒息,一个被树上断裂的冰锥扎伤。另一部分跟着部队的车回去,毕竟女医生和护士光凭着想象和一腔热血来到这里,短短两天受到的苦可能比一辈子都多,承受力也到了极限。

我的名字在返回名单上,是于雅致的字。

他跟个没事人一样在盘点剩余药品,我跑去找老冯,他正跟傅队长在饭后一根烟,聊得还挺投机。

“主任,我不回去,字是于雅致签的,不是我自己签的,他又不是我爸,管不着我,我不走。”

老冯拿出领导的派头连连称赞,“好好,多个人多出份儿力,不过小唐你这小身板真撑得住吗?可别逞强啊。”

我举手发誓,“没问题,要是我拖累大家,你们就把我扔了!”

回头看见卓月正拿着录音笔跟人交流感情,我找了一圈没找到叶榛,突然耳边传来老傅阴阳怪气的声音:“别找了,水箱冻住了,叶子正领着人烧水弄车呢。”没等我呲回去,老傅又说,“人家老冯都把人安排好了,你又说不走,都没地儿了。这样吧,你去跟叶子那个车爸,他那个车宽敞,就他跟卓记者还有卓记者带的小实习生,你过去吧。”

这个怎么说呢,也算正中下怀。昨天跟于雅致又哭又闹了半天,邪火发完了,脑袋也清醒了。我对叶榛永不死心,这是事实,与其抗拒不如坦白接受,人还能贱到什么样儿啊。

我去车里背急救包,于雅致一抬头,愣住,“你没走?”

“我去哪儿啊?我哪儿都不去,我就跟着组织走,想甩开我单独立功没那么容易。”

“你脑子有病!我看你就是活腻歪了!”

看着于雅致面色铁青,喔哦顿时诗兴大发,把包往背上一甩,“我国著名诗人唐果说得好啊,青山处处埋忠骨啊!”

于雅致瞪了我一眼,气得不理我了。我往叶榛的车那里凑,热水浇在地上,很快就冻成一坨冰疙瘩。我把包往车后座一扔,小男实习生估计是个大近视,这天气不能戴眼镜,他眯起眼的样子挺可爱,待人也很热情,“你好你好,医生你坐在后面吧,前面是卓姐坐的。”

“好啊,谢谢,叫我唐果就好。”

“你的名字真好听啊,哈哈,我叫林乐。”

我用袖子擦了擦冻了一层霜花的玻璃,刚把眼睛贴上去就对上一双大眼,黑白分明,几乎能透出波光来,微微弯着,看来心情很不错。是叶榛。他敲敲玻璃示意我把车窗玻璃降下来。

“祖宗,手起冻疮了没有,我拿冻疮膏给你。”

“你不是不答理我了吗?”

他把身子倾过来,放低声音,委屈兮兮的,“谁不答理你,是你老气我。你看,你气我有什么好处,现在你满脸都写着……那个什么,可大庭广众之下我又不能无视军纪。”

“我脸上写什么了?”

叶榛脸凑得更近了一点,笑眯眯的,“写着‘快来亲我’啊。”

“是写着‘我想揍你’吧!”

“你不舍得。”他捏了捏我的脸,更加得寸进尺,“祖宗,我欢迎你回去跟我好好算账。昨天说的那些都不算,只要你说出我不愿意听的话,都不算。”

我伸手把他的大脸推到一边去,觉得好气又好笑。还真是个不拘小节的家伙,昨天还如我所愿呢,今天又厚着脸皮凑了上来。原来那话只有我当真,掏心掏肺的难受了一晚上。就像郭德纲说的,你无耻的样子颇有我当年的风范。真是报应。

不多会儿老傅吹响集合哨,卓月缩着脖子钻进车,把手一伸,“小榛,我的手都快不会写字了,快给我暖暖。”

我坐在后面看见叶榛的小半边下巴,他转头看了我一眼,我忙把头转到一边正对着小实习生林乐傻乎乎的笑脸,不知道他在乐什么。

“把暖宝宝贴上。”叶榛好像偷情被老婆抓住的小年轻,还有点羞涩之心,“我的皮手套里是热的。”

卓月终于发现后面还有第四个人,把手缩回去,有点像跟情人撒娇被外人看见,无伤大雅地一笑而过。因为之前早就不咸不淡地寒暄过几句,俩人又不是什么好朋友,只有林乐抱着崇拜的心态在跟卓月讨论新闻的切入点和技巧。

直到下车林乐的嘴都没闲过,卓月非常有耐心地教导他,简直是十万个为什么有问必答。在修养这方面,毋庸置疑我必须向她学习。下车后她带着林乐直接冲进村子,在工作热情这方面,毋庸置疑我也必须向她学习。

叶榛把我的急救包提起来,“这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