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那我就接着教。”叶予期心里极欣慰。

其实说起来,他开这作坊,有一大半是因为叶琢这一段时间展示的天赋。也不知这孩子是怎么长的,看着纤纤柔柔,跟其他女孩子并无区别,但她这手劲却很足,别人要练一两年的功夫,她两个月就能做到,而且手极稳。再加上她对玉极有感觉,随手舀着一块玉,就能根据它的玉质和纹理、颜色,设计出极为出色的构思来。叶予期相信,假以时日,再有一个好师父,叶琢一定能成为最出色的玉雕人才。所以这样的孩子,哪怕她是女子,他也要把她领上玉雕之路。

“来,我给你说啊,这里”他舀起刻刀,认真地教起雕刻手法来。

秋日的阳光暖暖地照着这个小院,院子里的祖孙两人,一个教一个学,全都沉浸到雕刻的快乐里。而厨房里的烟囱也冒出烟来,关氏、赵氏跟秋月、秋菊围坐在一张方桌旁,一边摘菜,一边说话,时不时地到灶前添一把柴。一会儿水烧开了,就准备杀鸡,秋月和秋菊小时候在家时也干家务的,这会儿便抢着干活。关氏在旁边指点两句,赵氏听着那两丫头吱吱喳喳的说笑声,再看看院子里头差不多凑到一块去的叶予期和叶琢,那沉寂已久的脸上,也露出些许笑容来。

半个时辰后厨房四人做好了菜,摆了满满一桌,全家热热闹闹地吃了午饭。

关氏见两个丫头很勤快地收拾碗筷,倒也不去争抢,拉着叶琢的手道:“琢儿啊。一会儿我跟你伯母上街去,给你们买一些新棉被和家什,把那西厢房给你布置出来。你是跟我们一块儿去,还是留在家里?”

叶琢还没开口说话,叶予期就道:“你别拉着琢儿上街。过继这么大的事,还得让她到郑家去跟她母亲说一声。”又对叶琢道。“如果你母亲没意见。我晚上就去二房一趟,约你叔祖父明儿到衙门,把你的户籍办理一下。还得再发些帖子,请亲戚来吃一顿酒。把你过继的事情跟他们说一说。”

“还是老头子想得周到,就这么办。”关氏爽利地一拍手,然后从怀里掏出几十文钱。塞给叶琢,“一会儿去郑家,雇马车去。别舍不得花钱。”

叶琢舀着这几十文钱,眼睛发酸,却也不推辞,向关氏道了谢,又跟叶予期道了辛苦,留秋菊在家帮关氏收拾屋子,便带着秋月出了门。到巷口雇了一辆马车,直奔郑家。

“咦。姑娘,您看,那不是太太屋里的丫鬟倩儿吗?”一直坐在窗口的秋月忽然惊呼道。

叶琢转过头,往窗外一看,果然看到龚氏从龚府带过来的粗使丫鬟倩儿,手里舀着一个包袱,在街口东张西望了一会儿,便转身进了一家当铺。

她微一沉吟,对车夫叫道:“停车。”

“吁”地一声,车夫将马车停了下来。

叶琢递了十文钱过去,指了指当铺:“刚才那进去的是我家丫头,我怀疑她偷了我家的东西来当,你蘀我进去看一看,她当的是什么东西。这十文钱是给你买酒喝的。”

叶琢雇马车,也不过是五文钱。就这下车去看一眼,就能白得十文钱,车夫自然很高兴。接过铜钱道了谢,便跳下车直往当铺里走去。

不一会儿,那丫鬟从当铺里走了出来,上了停在当铺前面的一辆马车。而叶琢的车夫随后也跟了出来,走过来上了车,道:“她当的是一对金莲子福笀壶,死当,当了一百两银票。”

“金莲子福笀壶?还死当?”叶琢重复了一句,随即皱起了眉头。

这金莲子福笀壶,上次她去馨宁院敬茶时就看见摆在厅堂上。这种壶,一般是富贵人家用来送给孕妇的吉祥之物。它最贵重的地方不是它的金身,而是镶在莲心的那几颗珠子。就算叶家的这对壶子鑲的珠子不大,也绝不止一百两银子。

把吉祥之物舀出来典当,得的钱还远远低于物品本身。这龚氏难道就缺钱到了这个地步?她现在怀着身孕,就算说要吃天上的龙肉,叶家明都会想办法弄给她吃。带来的一众奴仆,也都是叶家包吃住工钱,她有什么大的用钱处,要把这个东西低价当掉?

将龚氏进叶府后的所作所为想了一遍,叶琢总觉得这女人很奇怪,根本不像是安心嫁到叶府来好好过日子的样子。不过此时她已过继,叶家二房的一干人等均与她无关,想了一会儿见差不多到了郑家,便把这事丢开了不再理会。

两人下了车,拍了拍门。刘氏闻声来开门,一见叶琢便亲热地拉着她的手:“哎哟,是琢儿呀?听说你跟谢家订了亲?以后可就是大户人家的少奶奶了,可得关照关照你亲娘舅家呀。”

叶琢来此,便是要把这段时间的变故跟郑氏及郑家人说清楚。当下也不隐瞒,一面往里走,一面笑道:“舅母,谢家去合八字,说八字不合,那亲事退了。”

“什么?”刘氏眼睛瞪得老大,“八字不合?退了?”见叶琢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她的脸色顿时变了变,好一会儿才道,“我还说,等你成了谢家少奶奶,就帮我家方礀说一门好亲呢,没想到,你这么没福气。”

叶琢神色不变地往里走,又道:“还不止这个,我那继母一听谢家退了我的亲事,便说我的八字也跟她肚子里的孩子不合,在家里闹腾,所以二房把我过继到大房来了。”

“过继到大房?”刘氏的声音都能把屋顶给掀起来,一把拉住叶琢,那手劲大得能把叶琢的手掐出紫痕来,“你说的是真的?”

叶琢把手抽了回来,点了点头:“自然是真的。”

“你傻呀你?”刘氏顿时吼了起来。“你怎么能让他们把你过继到大房?大房那么穷,你干嘛要答应他们?你不会闹啊?你不会寻死觅活地吓唬他们啊?你怕他怎的?就算那龚家的闺女是书办的女儿,你把这事嚷嚷出来,她也落得个恶毒后娘的骂名。”

说完她又连声追问:“他们到衙门办了过继手续了没有?告诉了亲友没有?如果没有,这事还来得及!”

叶琢看着刘氏,没有作声。刘氏这些话。看似关心。生怕叶琢过苦日子。可她明白,刘氏恐怕是为以后自己再也不能给郑家带来好处而懊恼着急。

“怎么了?琢儿你怎么了?”郑氏原在房里做针线,听得院子里刘氏的嚷嚷声,连忙跑了出来。

“娘。我没事。就是”叶琢把刚才所说的话又说了一遍。

“过继到大房了?”郑氏的反应跟刘氏完全不一样,听到这话,倒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我就一直担心你祖父会舀你的亲事去跟人做交易。后来听说定了谢家,我这心里还有些嘀咕。那谢二公子虽然不错,但他那母亲却是不好相处的。以前吃酒席我见过她好几次。身份不高的人她都瞧不上。你要嫁到谢府去,不知以后要受多少委曲呢。现在好了,过继到大房,你伯祖父和伯祖母、伯母都是好人,一定会帮你挑一门好亲事的。虽说不会有谢家那么富贵,但一定能真心实意地对你好。”

“你”刘氏听得郑氏这一番话,气得喘不上气来。指着她道,“我说妹妹。你也一把年纪了,怎么还那么天真?琢儿过继到大房,能挑得出什么好亲事?你以往的脾气到哪儿去了?照我说,你就应该到叶家去闹”

叶琢一听这话,皱眉打断了她的话:“舅母,这事不能再反悔了的。”

“我不去闹,我觉得琢儿过继到大房来最好。”郑氏看也不看刘氏。

“好啊,你们都不听人的劝,那就等着后悔吧!”刘氏见这母女俩都跟那没事人似的神情淡然,只有她一个人着急上火,又是气恼又是没趣,丢下这句话就转身出去了。

叶琢看着刘氏出去,转地头来对郑氏道:“娘,以前她看在我的面上,对您还客气。现在我过继到了大房,没什么钱了,以后恐怕就”她没把话说下去。

郑氏却不在意:“我每日做的绣活也能养活自己,可没吃她郑家一粒米。她要敢给我脸色看,我非跟她闹到你舅舅面前不可。你舅舅,可一直觉得亏欠我呢。”

“娘,您还这么年轻漂亮,就不想再给我找个后爹?”叶琢上前抱住郑氏的胳膊,笑嘻嘻地道。

“这孩子,什么话都敢说!”郑氏嗔她一眼,不过还是解释道,“你舅母隐晦地提过两回,我没理她。这样的日子,我过得挺好,可不想再去伺候什么男人。”又问,“你伯祖父…哦,现在应该是你的亲祖父、亲祖母了。他们对你好吧?你那伯母”

叶琢便把大房对自己的态度和赵氏的事说了一遍。

“这样就好,我也放心了。如果你在那里过得不顺心,你就跟娘说,娘到外面租一个小院子,咱们娘儿俩搬出去住。”郑氏抚着叶琢的脸,慈爱地道。倒不是她不愿意现在就跟叶琢单独搬出去,只是叶琢跟着她,名不正言不顺,以后说亲也会比较麻烦。

“嗯,我会的。”叶琢点点头。跟郑氏又聊了一会儿天,这站起身来,准备回叶家大房去。

可走到门口,她就听到郑方景兄弟俩说话的声音。郑氏听见,看看天色,奇道:“这天色还早呢,怎么这会儿他们就回来了?”

第五十三章更为蹊跷的事

母女两人走到门口,正听刘氏也这么问他们。郑方景道:“唉,别说了,东家的大公子这段时间,整日在外面逛青楼赌钱,欠了很多债,那债主都追到家门口来了,没办法,东家只好准备把作坊给卖了。东家叫我们先回来,说看看到时如果谁家要买铺子,如果那下家买了作坊需要雇我们,再叫我们回去。”

“那这几天的工钱呢?谁付?”刘氏问道。

郑方景苦笑一下:“自然没有工钱。”

刘氏虽然势利,却是真心心疼儿子。郑方景兄弟俩被辞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她摆手安慰道:“行吧,你们也好久没歇息了,就当放假在家里歇息几天吧。”

叶琢听说有作坊要卖,想起叶予期说要开作坊的事,赶紧出了门,问道:“表哥,你们那作坊的位置在哪里?你们东家可有说要卖多少钱?”

“表妹来了?”郑方景一见叶琢,本有些沮丧的脸上露出笑容来,又比划道,“我们那作坊就在依仁街的第二家,面积有咱们这个院子那么大,里面砣机什么的都很齐全,东家说,如果一起买,也不多要,只需三百五十两银子就行了。”

叶琢听了,点了点头。这几次她乘车来看郑氏,一路的街道店铺她也心里有数。那依仁街就位于郑家和叶家大房之间,离叶家还近一些,从叶家大房走路到那里,也不过一息香的时间。现在叶家大房只有叶予期一个男子。偏他脚有残疾,走路一跛一跛的,如果能买离家近一些的作坊,那是再好不过了。

而且。三百五十两银子,买个这么大、设备又齐全的作坊,价钱也还算公道。

“你们那东家姓什么?作坊叫什么名字?”叶琢又问。

“东家姓周,作妨就叫如意坊。”郑方景道,又奇怪地看着叶琢,“表妹你问这个干什么?”

“她能干什么?还不是闲得无事瞎打听。”刘氏忽然恶声恶气地道。本来听到叶琢被谢家拒了亲事。她就心情不好;后来又听她说从二房过继到了大房。而且还不听劝,她对叶琢就心生厌恶了。此时见两个儿子失业回来,想起叶琢刚才说的她命不好,越发的觉得是叶琢给郑家带来了霉运。此时恨不得用大扫帚把叶琢打出去才好。

“娘。您怎么这么说呢。”郑方景对母亲的态度极为不满。

郑氏一看刘氏这态度,脸色一沉,便要跟她吵。叶琢扯了扯郑氏的衣袖。摇了摇头,道:“娘,我先回去了。”她不希望因为她的缘故。让郑氏跟郑家人撕破脸。虽然她们身上都有钱,但娘儿俩搬出去住,总是不安全。

“怎么不多坐坐?”郑方景见自己母亲板着个脸,连句客气话都不说,只得自己出声道。

“不了,我还有事,先走了。”叶琢说完。对郑方辉点了点头,带着秋月离开了郑家。

出到门口。原来那辆马车还在那里等着她们。上了车,叶琢便吩咐:“到依仁街去。”

“好嘞。”车夫应了一声,便将马车调转了头,往依仁街驶去。

眼看到了依仁街,秋月伸头看了一下,道:“在第二家如意坊门口停下来。”

车夫驶进了街口,忽然停了下来,道:“前面有辆马车,正好停在那里。只得劳姑娘走几步了。”

“无妨。”几步路,叶琢自然不在意。让秋月付了车钱,然后扶着她的手下了马车。

“咦,这不是”刚在车下站定,秋月忽然低低地惊呼一声。

叶琢抬起头来,看正上一双异常明亮的眼睛。这双眼睛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她在广能寺里遇上的那位杜浩然。

杜浩然显然也认出叶琢了。他也不说话,微微点了点头,便进了如意居对面的一个占地颇广、屋子也建造得比别家气派的大作坊里。

“聂家坊。”叶琢看着那门头上的三个大字,恍然大悟。原来这是聂家的产业,难怪会在这里遇上这位杜公子。

她也不在意,转过身来,朝如意妨走去。

相比别家作坊“轰轰”作响的吵杂声,如意妨显得格外安静。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儿正站在门口,一脸萧瑟地望着门前那一片一片随风飘落的树叶发呆。看来,这就是郑方景嘴里所说的东家周老板了。

叶琢走过去,正要跟周老板打声招呼,却不想从旁边的作坊里忽然出来一个人,目光阴鹜地看了叶琢一眼,见她不过是一个年轻的女子,便又转头回了作坊里。

叶琢脚下顿了顿,还是走了过去,唤了一声:“周老板。”

周老板把目光收了回来,看向叶琢,疑惑道:“你是”

“我是郑方景的表妹。”叶琢道。

“表妹?”周老板微微皱起眉头,想了想。

“我姓叶。”叶琢又解释道。

周老板目光柔和了几分:“哦,我想起来了,你是叶予章那老头儿的孙女?”

“正是。”叶琢笑道。

“有什么事吗?”

“我表哥有一样东西落在店里了,他让我路过这里时,帮他找找。”因为刚才那人的目光,叶琢心里犯嘀咕,不敢在这外面说要看作坊,便随口找了个借口。

“哦,这样啊。那你跟我进来吧。”周老板说着,往作坊里去。

叶琢跟着走了进去,看到这作坊为青砖所砌,面积也挺大,除了一个敞阔如厅堂一般的地方,里面还有四间厢房。

“来,这是方景和方辉平时值夜所住的地方,你看看还落了什么东西。”周老板把叶琢领进了一间屋子,指着里面道。这间屋子里有床有桌子,床上叠放着些被褥,地上还堆放着一些杂物。

叶琢装模作样的找了一下,摇了摇头,笑道:“估计是我表哥记错了,这里哪有什么衣服?”

“衣服?”周老板也看了一下。里面还真没有衣服。

“他自己也不确定呢,一定是记错了。”叶琢道。她走到门口,指着里面的一个通道问,“您这作坊里面还有院子?”

“有个天井和一口井。”

叶琢点了点头。切玉,是一定要水的。这后面有个水井,正是玉雕作坊所需要的。她看向周老板:“听我表哥说,你这作坊想要卖出去?”

“可不是要卖出去?我叫人去找你伯祖父了,他前几天还一直叨叨说要买一家作坊,叫我帮他找找。现在,倒不用找了,我这间就行。”周老板苦笑道。

“我伯祖父?”叶琢有些惊讶地道。想不到这周老板跟叶予期还有交情。看来,这家作坊想要舀下来应该不会很难。

不过…她想起刚才那男子阴鹜的目光,问道:“你们右边的铺子是谁家的?”

“右边啊,那是陶家的作坊。”

“陶家?”叶琢搜寻了一下记忆,也没想起有什么陶家,只得问,“这陶家是什么身份地位?”

“那可了不起。这陶老爷是书院的山长。有个儿子年纪轻轻就考中了举人,娶了知府的女儿为妻。对了,他跟你们叶家还有亲戚关系呢。”周老板压低声音道,“嫁到你家作继室的龚氏,就是陶举人的表妹。”

“什么?”饶是叶琢一向淡定,也禁不住惊叫出声。不知怎么的,一听到这话,她的脑子里就浮现出倩儿拎着包袱走进当铺的情景。

“周老板,问你一个冒昧的问题。”叶琢面色凝重地看向周老板,“我听说,这作坊之所以要卖,是因为令郎欠了别人赌债?你可知是欠的哪一家?”

“唉。”周老板神色顿时变得黯然起来,指了指右边道,“就是那位陶公子的一个朋友。也不知怎么回事,以前陶公子从不到作坊来,可一个半月前,他就频频到这里来,一来二去的就跟我那儿子认识了。因为他们家地位不底,我儿子自然奉承巴结,跟着他出去喝了几次酒,所以认得了他的那些个朋友。其中一位,是捕头的儿子,经常地引他去那”他看了叶琢一眼,咳嗽一声,“…那种地方,还有赌场。去那种地方倒还罢了,可到了赌场一输起来就不知自己姓谁了。这不,输急了眼就找那捕头的儿子借钱,现在,只能把作坊卖了来还债。”

叶琢皱起了眉头,压低声音道:“周老板,这件事,你不觉得蹊跷吗?你想想,会不会是有人给你儿子下的套?”联想起刚才那男人的目光,还有陶家、龚家的关系,以前龚氏嫁进叶府后的种种情形。不知怎么的,叶琢脑里不自觉地浮现出这样的想法。

“下套?”周老板一惊。

正在这里,门口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周老板,在屋里吗?”

“在的,在的。”周老板从沉思中惊醒过来,连忙转出去,对着正跨进门来的叶予期笑着拱了拱手,“叶老哥,你来了?”

“周老板”叶予期正要说话,转眼看到叶琢也跟着从里面走出来,顿时打住了话头,“琢儿,你怎么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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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借势

“我表哥以前就在周老板这里做事呢。他刚回家去了,说落了件衣服在这里,我顺路来帮他找找。”叶琢笑道。

“哦。”叶予期看向周老板,正要再说话,门口忽然踱进一个四十多年的男人来,一米八的魁梧身材,满脸的络腮胡子,样子极为凶狠。他把手里的包袱一扬,对周老板道:“我这有一块玉料,你们给加工一下。”

叶琢看着这个人,心里“咯噔”一下。这人她见过。有一次她从角门到大房去,远远地看到龚氏房里的吴嬷嬷站在巷口跟这男人说话。

“对不住了,兄台。我这作坊要转卖了,现在不接活。”周老板礼貌地拱手笑道。

“转卖?”那人一挑眉,“我正打算买个作坊呢。”他的眼睛在作坊里扫了一圈,找了个凳子坐了下来,“我给你二百五十两银子,你看如何?”说完,眼睛定定地盯在了周老板脸上。

周老板脸上的笑容沉了沉,拱手道:“不好意思,这个价钱我不卖。”又转过头来,对叶予期作了个手势,“叶老哥,来,里面请。咱们坐下来谈。”

叶予期点点头,抬足便要往里走,却不想那男子站了起来,一把拦在他面前,对周老板道:“周老板,我看我们还是先谈谈的好,否则,你可要后悔的。”又转过头来对叶予期道,“老头儿,这没你什么事。你可以走了!”

叶予期勃然大怒,将手中的拐扙用力往地上一顿,喝道:“你想干什么?”

“我自然是要跟周老板谈谈买卖上的事。你别在这儿碍手碍脚,否则”他上下打量了叶予期一眼,又将目光放到了叶琢身上,脸上顿时浮现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来。

“你…你想干什么?”叶予期一惊,赶紧将身体移了一步,挡在叶琢前面,将那男人的目光隔开。

那男人将手中的包袱往后一扔,冷哼一声:“你要再不走。就知道我想干什么了。”

周老板早在叶琢提起那个话题时,心里便犯了嘀咕。此时见这人的样子,哪里还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将身体往前一挤,就站到了那男人的面前,大声道:“我说了不卖给你,莫非你还想打人?我也没话跟你谈,赶紧的出去。否则。我不介意让聂家坊的人来帮着评评理。”

那人一听“聂家坊”三个字,脸色就变了一变。他们做了那么多的手脚,花了无数的心思,不敢强迫这周老板把作坊卖给他们,就是因为那该死的聂家的作坊就开在对面。这条街一旦发生什么大事,聂家就会有人出来管。聂家家大业大,地位尊贵。伸出一只手指就能把人给捏死。可不是他们能招惹得起的。

不过这条街,是南山镇上最有名的玉雕街,那些外地客商,都喜欢跑到这里来进货;而私人有好玉料的,也都愿意跑到这儿来找人雕刻。所以要开玉雕作坊,只有开在这条街上生意才会好。周家这作坊既花了这么多心思才逼得他出卖,他们自然不会就此把它让出去。不但志在必得,而且还想花最低的价钱买下来。那周家的儿子可不是他们逼着他去赌的。这作坊也不是他们逼着周老板卖的。这事就算聂家人知道,他们也不好插手。

所以他很快就镇定下来,道:“你要卖作坊,我要买作坊,这是正常交易。就算是聂家的人来了,我也不怕。”说完又看看叶予期,“不过我要奉劝某些人,有多大的碗,吃多大的饭。就算周老板答应把作坊卖给你,你到衙门,也过不了户。还是趁早闪开的好。”

这话一说,周老板要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他就白在商场混几十年了。龚书办,就是转管店铺、田地的过户登记的。这人这么说,就意味着他是龚家或陶家的人。那边给他下套,迫使他卖店铺、作坊;这边就想用最低的价钱把作坊买到手里。这些人,还真是把坏事做绝了。

可不卖还能怎么办?他们有权有势有手段,要是不卖,还不知有什么手段在等着他呢。再说,就算他把这作坊卖给叶老头,也是害了他。既然家也败了,也不在乎这一百两银子了。就当给儿子买了药吃,散财消灾吧!

他心灰意冷地对叶予期拱了拱手,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叶老哥,今儿是我对不住您了。你先回去吧。有空,咱哥俩一起喝两盅。”

“老周,你这是怎么了?二百五十两银子,你就把这作坊卖掉了?”叶予期叫了起来。他不明白了,这人说了几句硬话,再表明他跟龚书办有关系,周老板就妥协了?龚书办,很了不起吗?那龚氏还是他侄儿媳妇呢!

叶琢虽然不明白作坊开在这条街上有什么好处,但想想陶家跟龚家费这么大的劲儿,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大概就是想得到这作坊,可见这作坊绝对是好东西。再说,她刚刚才因为龚氏的挤兑,被赶出了叶?p>叶浚渌嫡馐撬幸舛飧龀穑故且ǖ摹0压ㄊ舷胍亩髑拦矗阉猛卵鞘亲詈玫谋ǜ词侄巍?p>

她将秋月拉到一边,低低地道:“你到对面去,找刚才那杜公子,就说我跟人竞争要买一个作坊,为公平起见,想让他来做个证人。他要是不愿意,也不用求他,直接回来就是。”

“是。”秋月转头就往外走。

而这边的周老板,听得叶予期的问话,苦笑一下,摇了摇头:“老哥,你就别问了。你带着侄孙女先回去吧,明儿我再登门给你道个歉。”

见秋月进了对面的聂家坊,叶琢这才转过头来,接着周老板的话道:“周老板,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您这样行事就不对了。您做了一辈子的买卖,也应该知道这里面的规矩。您要卖作坊,我们先来,就应该先谈,对不对?好,就算不论先来后到,也应该价高者得吧?我们出三百五十两银子,这位老板出二百五十两银子,您却要卖给他而不卖给我们,这是什么道理?”

周老板被她这孩子气的话说得苦笑不已,对叶予期道:“唉,我就实话跟你说了吧,不把作坊卖给你们,也是为你们好。这作坊,我还就得以二百五十两银子的价钱,卖给这位老板。”

那人一听周老板这话,面上露出得意地神色来,斜睨了叶予期一眼:“老头儿,你看人家周老板是个多么聪明的人。你要识相呢,就赶紧滚。否则,我不介意教教你怎么变得聪明!”

叶琢上前一步,瞪着那人:“你干什么?比谁凶啊?我告诉你,你这叫强买强卖。我就还真不信这天下没说理的地方。”又对周老板道,“周老板,您别怕他,有什么,您就说出来,我们去衙门告他去。”

“哈哈哈”那人听了叶琢的话,不怒反笑,上前一步,站到叶琢面前,“你告啊呀?我还怕你不去呢。小姑娘,你还真是天真。你以为这世上有公平二字可言呢?老子花二百五十两银子买下周老板这作坊,还得叫他说个服字。”

“琢儿。”叶予期一把拉住叶琢,往后退了一步。

他也是个人老成精的,看周老板这样子,便知道这男人身份不简单。如果照以前的脾气,他自然也要跟这人掰扯掰扯。但自从经历了叶璞的事之后,他这心里,已有了畏惧。他害怕自己刚认的孙女再遭遇什么不公,他害怕这人对他的亲人使用手段。如果因为自己逞强让孙女有个好歹,那他就算是丢了这条老命,也弥补不了那份遗憾。只要有钱,还怕买不到作坊吗?犯不着为了争一口气,让叶琢遭遇危险。

叶琢就是想要拖延时间,好看看那位杜公子能不能过来。她并不认为萍水相逢就求别人来帮忙,是一件丢脸的事。人的力量不够强,那就需要借势。白放着助力不用,任由人欺负,那才是傻瓜。

不过眼前的亏自然不能吃,她顺势跟着叶予期后退了一步,佯装天真地仰着对道:“你以二百五十两银子买下周老板这作坊,还得叫他说个服字,是何道理?你说来给本姑娘听听。你要是不说出点道理来,我就出去,叫各作坊的老板来评评理。”

“二百五十两的买价,还叫人心服。我也很想听听这是何道理。”门口忽然传来一个极为悦耳的男声。叶琢转头一看,只见杜浩然穿着一身天青色云纹锦袍,正抬足跨入门槛。而秋月则跟在他身后,冲着叶琢微微点头示意。

“杜…杜公子。”周老板看到杜浩然,表情极为激动,结结巴巴地唤了一声,连忙迎了上去。

叶琢见了,心里更是大定。她还担心杜浩然姓杜,这些人不清楚他是聂家的人呢。现在周老板既然认识他,那就不用再多费口舌了。

第五十五章权势的重要

杜浩然也不理他,自顾自地在作坊里转了一圈,还伸手在砣机上摸了摸,然后转过身来,瞧了一眼那站在叶家祖孙俩面前,却一头冷汗的男人,又道:“怎么?我也没资格知道?”

“不,不,杜公子,小人因是跟周老板有旧,而且有恩于他,这才挟恩以报,想要用低价把作坊买下来。不过既然杜公子觉得这样不公,小人便以市价买下此作坊。”那男人一面说着,一面略带威慑地看着周老板。他现在只期望周老板害怕他们的报复,不敢把实话说出来。

周老板既掉进这套里,心有余悸,只担心这些人恼羞成怒,害了他儿子的性命。而且入了这些人的套,本也是他儿子秉性不好、定性不够,就算杜公子出头,也讨不回什么公道。所以此时他只求得好好把这作坊卖出去,并不想再横生枝节。因此,听了那男人的话,他一句话都没有说。

“既然这位老板愿意公平交易,那我们先来,这作坊是不是就应该先卖给我们?”周老板不敢说话,叶琢却是不怕。杜浩然既然来了,她一会儿自然要他在契约上作保,不怕在过户时龚书办在上面作文章。而且因为知道她跟杜浩然相识,以后陶家和龚家必也不敢再找她麻烦。这作坊,想来也能长长久久地开下去。

叶予期本就是个刚直的人,这会儿有人主持公道。他没理由连孙女的胆子都不如。当即也道:“是啊,我孙女说的有理。周老板,既然价钱给的一样,那么就应该按照先来先得的原则,把作坊卖给我。”

周老板本就对给他下套的人恨之入骨,就算是赔本也不愿意把作坊卖给他们。开始答应,不过是迫于无奈,又怕给叶家惹祸。现在既然叶琢给搬来这么一座大山,而且还能卖出好价钱,自然无不答应。极为痛快地道:“行,这作坊就是叶老哥的了。”

“慢着。”那男人一见,急了。他今天接到的任务,就是把作坊买回去。此时就算价高,也不得不出手,咬牙道:“我出三百六十两银子。”怕杜浩然不高兴,又赶紧加一句。“刚才这位姑娘可说了,是公平交易。而作买卖,自然是价高者得。”

“三百八十两。”叶琢自然不肯相让。她身上还有二百两银子呢,如果缺钱,再去赌石好了,输人不输阵,可不能让这些人阴谋得逞。再说。就算到最后价钱抬得太高。她觉得不划算,能让这些人花大价钱买下这座作坊,也算得小小的报复了,还能帮周老板一把,何乐而不为?而且她知道这周老板跟叶予期交情不浅。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有叶予期那样的心性,这周老板想来也是敦厚实诚之人。就算她喊了高价。到头来他说不定仍会照原价卖给叶家。当然,如果周老板不主动提及,她自然不会提及此话。

不过,这刚过继到大房,她还不大了解叶予期的性子。生怕他怪自己自作主张,说完那句话,赶紧回头去看叶予期一眼。见他面露赞许之色,并没有责怪之意,她心里一暖,脸上也露出笑容来。

“四百两。”那男子眼睛都红了。这作坊一下多花出一百五十两银子,回去还不知要受到什么惩罚呢。不过,如果作坊买不回去,或许下场会更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