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琢向叶予期看了一眼,见他并没有阻拦之意,便又叫道:“四百二十两。”这个价,应该就是这个作坊的最高价了。再往上叫,那就是亏本了,且看那男子如何行事。如果他再往上加,她便不能再自作主张,要停下来跟叶予期商量商量了。

那男子脸色一白,张嘴想要再叫价,可老半天没有发出声来。最后咬着牙一抱拳,转身就走了出去。

那人一跨出门,周老板就一揖到底:“今日多谢杜公子、叶老哥和叶姑娘鼎力相助,周某感激不尽。”

叶琢也上前两步,到杜浩然面前,福了一福:“多谢杜公子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为我们主持公道。”

杜浩然站了起来,拱拱手道:“小忙而已,无需道谢。如果各位没有别的事,我便告辞了。”

“杜公子,一事不劳二主,一会儿能否在契约上帮忙签个字,做个保人?否则这作坊,过户恐怕要被人叨难。”一个人情是欠,两个人情也是欠。叶琢老实不客气,把第二个要求也说了出来。

杜浩然也好说话,见得她如此说,点了点头:“行。”说着,便又坐了下去。

因常需要在玉上刻字,所以做玉雕这一行的,多多少少总通些笔墨。当下由周老板执笔,把契约写好。叶予期和杜浩然都在上面签上字。叶琢看周老板没有主动减免卖价的意思,自然也没有提起此话。

杜浩然签完字,站了起来,看向叶琢:“叶姑娘什么时候再去广能寺?在下还想与你对弈一局呢。”

叶琢第一次见到能仁大师,当时就是杜浩然在跟大师对弈。想来他的棋艺也甚是高明。这棋下得好的人,便有一个毛病,常常技痒。尤其是面对一个棋力比自己强的人,更想要跟他对弈一局,看看自己能不能赢他。所以杜浩然提出这个要求,叶琢并不感觉奇怪,笑道:“不知杜公子会在南山镇呆多久?如果您觉得方便,我随时可以。”能与聂家人走得近些,她自然求之不得。当自己的力量不够时,借用别人的力量,是很有必要的。

“如此,那就明日上午,在下在能仁大师的禅院恭候姑娘。”杜浩然拱拱手,又对周老板和叶予期点了点头,走了出去。

“幸亏叶姑娘认得杜公子啊,否则我今天就要再被人欺负一回了。”周老板感慨道。开始他以为只是叶琢孤注一掷试着派秋月去请的杜浩然。而杜浩然好说话,这才来这里主持公道。现在才知道原来叶琢跟杜浩然还是认识的。人家是冲着叶琢的面子,才来帮忙。

叶琢笑了笑:“我也是见过杜公子一面。抱着姑且试试的心理请的他,没想到他竟然真会过来。这还是周老板运气好。”

周老板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对叶予期道:“叶老哥,明日你可有空?咱们到官府把手续办一下。还有那钱,你只需付三百五十两就行了。”见叶予期张嘴要说话,他又道,“今天你们已帮了我大忙,难道我还能再昧着良心多要你的钱?老哥,咱们相交多年,要换作是你,你可会要那多出来的七十两银子?”

叶予期自然知道这周老板,跟自己是一样的脾气。他伸手用力地拍了拍周老板的肩膀,道:“行吧,钱的事,我就不多说了。明日巳正时分,我在街口等你。到时把钱一起给你。”

“这是钥匙。”周老板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交给叶予期,又拱了拱手,“明日见了。”说完,离开了作坊。那瘦高的背影,在秋风的吹拂下,显得格外萧瑟。

“祖父,您不怪我自作主张吧?”叶琢这才有空跟叶予期说话。

叶予期“哈哈”笑了起来,道:“不怪,怎么会怪呢?你啊,合该就是我叶予期的孙女。这脾性,太像我了。我年轻时比你还要好打抱不平呢。”说完他拄着拐扙把屋里屋外看了一遍,然后让秋月锁上门:“走吧,回家。”

此时离家并不远,三人也不雇车,由叶琢扶着叶予期,慢慢地往家里走。这时,叶予期才有空问及叶琢跟杜浩然相识的事。听叶琢把话说完,他沉吟了一会儿,道:“琢儿,你虽是个女子,但在玉雕方面是我见过的最有天赋的一个。我思忖着,如果你能有个好的师父,前途不可限量。而咱们南派,最出色的玉雕师傅,莫过于聂家的家主聂仲昆。而且聂家地位尊崇,只要做了聂家的弟子,地位比知县大人都要高。在南山镇乃至南云城,就没人敢欺负你。你既跟杜公子相识,能不能请他帮你引见引见,试一试看看能不能让聂大师测测你的雕刻能力?”

叶琢自见到那男子逼迫周老板起,心里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前世,她身为国公之女,自然知道权势的重要。重生叶琢这个小姑娘身上,她开始的时候,曾消极地觉得如果能像小老百姓一般,平淡的生活,远离朝庭纷争,远离钩心斗角,其实也挺好。但树欲静而树不止,当叶予章、龚氏,甚至王姨娘都因她没有力量而想要欺辱她、掌握她的命运时,她便知道,这世上没有净土。而今天周老板的遭遇,让她的这种感觉更为强烈。如果想要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想要保护亲人不受伤害,光赚钱是不够的,她还得寻找一条折衷之路,既不用直接卷进政治争斗的旋涡,又能有一定的能力不受别人欺辱。那么走进聂家,成为聂仲昆的徒弟,应该是最恰当的选择。

“祖父,这个杜浩然,是个什么人?他也是聂大师的徒弟吗?”叶琢问道。

第五十六章再上能仁寺

叶予期感慨道:“杜公子啊,他可是了不得的人物,便是聂大师都要对他礼让三分。”

“哦?莫不是什么王孙公子?”叶琢有些不以为然。那些王孙公子,不过靠着祖荫袭爵传位才显得尊贵,自己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倒是聂家的人让她佩服。他们的身份同样尊贵,但一代一代的嫡系子孙都刻苦学习雕刻,牢牢地把最精湛的玉雕手艺掌握在自己手里,以至于在这片土地上根深蒂固,愣是把持着南边的玉需开采权,让那些眼馋其中巨大利润的皇室公侯干瞪眼——要知道,皇宫所用的玉器,皇帝赠送别国的玉雕礼品,全都出自聂家人之手。你抢了聂家的开采权,聂家便不给你雕刻,到头受损失的就是皇帝。

叶予期摇摇头:“那倒不是。你要知道,那些玉需,可不是采之不尽、取之不竭的,也不是随随便便往哪座山头上一挖就能发现的。新的一条大需脉,在聂家有意控制开采量的情况下,也支撑不了几年。所以就得不停地寻找新玉需。而预测到一个地方有玉需,就要投入大量的资金,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去进行开采。一旦判断失误,那损失就极大。所以开采玉需,跟赌石一样,被称之为赌需。如果聂家赌需失败几次,在开采上只有投入没有产出,就算他们手里握有最精湛的雕刻手艺,也不可能再保有这开采权。而这杜公子的师父。就是赌需高手。”

叶琢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您的意思是,这杜公子赌需的手段也很厉害?”看他那样子那气质比聂博文还要好,十足的一个贵介公子,倒没想到他还会赌需。

“具体是怎么样我不清楚。不过有传言,说这杜公子赌需的本事,比他师父还要厉害。”叶予期转过头来,“所以说,他极得聂大师的看重。如果有他帮你说项,聂大师再如何也要给点面子,给你一个试手的机会。”

叶琢没有说话。

她虽然刚才毫不犹豫地请杜浩然帮忙。那是因为她知道,她的这个请求不会让杜浩然为难。凭着聂家的权势,他只要来作坊里一趟,话都不用说,就能震慑那些小猫小狗。可请他帮忙说情,她自认为两人还没熟到那个地步。再说,如果有机会能跟人公平竞争。进入到聂家的视野里,她实在不愿意欠杜浩然这种人情。她现在是小商贾出身的平民女子,不是前世那个出身高贵的国公之女,探花夫人,欠别人这么大的情,她不一定有能力还回去。

“祖父,这聂家想要将最好的玉雕师拢络在自己手里。他们应该会寻找天赋高的人加以培养吧?您知不知道聂家收徒的程序和标准是什么?”

听得这句问话。叶予期赞许地看了叶琢一眼。打一开始接触,他就知道叶琢是个极聪明的人。而从她计谋过继到大房,到今天买作坊的经过,更证明了她思维缜密,有胆有识,还心术极正。现在见微知著,从聂家的现状就能推演出聂家扩张和掌握技术核心的方式,这是一般人所不能做到的。可笑叶予章被利益蒙蔽了双眼。以至于使明珠蒙尘。现在他们大房有了这样的孙女,可以想见以后的日子会过得越来越好。

“聂家会每隔三年举行一次玉雕大赛。”他朗声道,“这大赛不仅五十名内能获得丰厚的奖品,扬名玉雕界;能进前二十名、岁数在三十以下的,更能被聂家收为徒弟,不亚于鱼跃龙门。所以只要是玉雕师,都愿意去参加这玉雕大赛。你想想,三年一次啊,多少的好玉雕师都会被一网打尽,笼络其中,这就是聂家能稳坐南派头号交椅的原因。”

“好手段。”叶琢喝道。又问:“接下来是什么时候又要举行一次比赛了?”

叶予期转过头来凝视叶琢:“明年的春天。”他隐隐猜测到叶琢问这话的用意,他很欣赏叶琢这样的骨气,不过…

“但你要想到,这样的比赛因为参加的人太多,所以要经过层层筛选,竞争很激烈。你学玉雕的时间短,我也找不到什么好师父来教你。想要胜出,进入到聂家人的视线里,难度很大。不如让杜公子帮你说一说,这样更有把握。”他又道。

叶琢摇摇头:“祖父,我其实跟杜公子不熟,也不愿意欠他这么大的一个人情。我会通过自己的努力去争取的。如果我真像您所说的那么有天赋,那么是金子,总能发光的,咱们也不差这一时。”

“好,是我叶家的种,有志气。”叶予期赞道,又宠溺地拍了一下叶琢的头,“你那祖父,是个没福气的。这么好个孙女,他都不知道爱惜,白白便宜了我老头子,哈哈”

“这么说,把我过继过来,您不后悔?”叶琢有些调皮地看着叶予期。大概叶予期和关氏总舀她当孩子一般疼爱,她在他们面前,时不时地会流露出一些孩子气。

“后悔,老后悔了,后悔没把你早点过继过来。”叶予期“哈哈”大笑起来。

三人此时已走到巷口了,远远就看见叶家大房的烟囱冒出了炊烟。原来在外面呆了那么久,已是晚饭时分了。

见叶琢跟叶予期一块回了家,两人都是一脸的笑模样,乐意融融的样子,关氏心情一片大好。待得听到作坊已买好了,连忙叫秋菊出去给叶予期打酒,说是喜事临门,让他喝两盅。

“你祖母平时管我管得可紧了,想喝两口酒都不成,今儿借你的光,算是给我开恩了。”叶予期悄悄跟叶琢抱怨着。

“死老头子,跟琢儿说我什么坏话呢?”关氏在背后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叶予期“嘿嘿”一笑:“说你挺关心我的,知道我想喝酒,赶紧给我买去。”

“美的你!”关氏白他一眼,往屋子端菜。

叶琢看着这老两口拌嘴,心里暖洋洋的——这才是真正的家的感觉啊!哪像原来在二房,虽然人是不少,但彼此之间,只有互相算计与掂量,就算坐下来吃个饭,也是冷冰冰的没个热乎气儿。

叶予期喜欢喝酒,但由于他的腿和手上有老伤,一到阴雨天就隐隐的疼,平时关氏都管着不让他多喝。今儿个高兴,本来想让他敞开了喝,却不想叶予期只喝了两小盅,就止住秋月倒酒的手,说“够了”。

“祖父,您想喝,就再喝两盅吧。”叶琢劝道。

“不喝了。一会儿我还要到二房去,约你叔祖父明天去衙门办理过户的事,顺便写几张帖子让那边的管家发出去。所以这酒啊,等后天再喝也不迟。”叶予期道。

“这就对了,正事要紧。”关氏想起这事,赶紧道。

吃完饭,叶予期果然去了二房,直到天黑才由二房的老仆提着灯笼送了回来。

关氏和赵氏给叶琢布置的房间,干净温馨,被褥帐子全都是新的,还给她买了个新柜子和梳妆台回来,让叶琢感觉极为窝心。这一夜,她睡得极好。

第二天吃过早饭,叶予期便去约叶予章,然后到依仁街的街口等周老板,不管是叶琢的过户手续还是作坊的登记,都要去衙门,正好两下作一块,一起办了。叶琢则带着秋月,去了广能寺。

杜浩然倒是来得早,叶琢到时,他已坐在禅院上次下棋的那个石桌旁,正跟能仁大师喝茶。

“大师,杜公子。”叶琢跟两人见了礼,耸了耸鼻子道:“极品铁观音,大师好享受。”

“叶姑娘还懂茶?”能仁大师一扬眉,舀过一个干净的杯子,给叶琢也斟了一杯,“来来来,你也喝一保不过喝了,还要说出点道道,才不枉我请你喝茶。”

上次独自来和能仁大师下棋,叶琢跟他也算熟悉了,知道能仁大师表面上一副得道高僧的样子,其实童心未泯,尤其喜欢开玩笑,为人也极随和。所以听得此话,叶琢便笑道:“这茶,可是不能仁大师特地请我喝的,我不过是沾了杜公子的光。要谢,我也得谢杜公子。”

能仁大师抚着胡子大笑起来:“不管谢谁,这茶你也得说出点道道。”

叶琢前世既被称为才女,茶道一途自然是极有研究的。将那小杯子舀到面前,却也不急着喝,放到鼻子前面轻轻闻了一闻,然后再仔细地看了看汤色,最后才举到嘴边,轻轻地啜了一口。进了口中,也不急着下咽,而是将舌头抵住上颚,让茶汤在嘴里打了个转,再顺着舌的两边缓缓地流下去。半晌,方道:“此茶汤颜色如蜜,色泽透亮;香气似兰花一般幽雅,馥郁而持久;入口黏稠中带有米汤香,口感极为柔细顺滑;回甘快而回味悠长。真不愧是秋茶中的极品,只可惜,我喝的是第三泡,味已有些薄了。”

自打叶琢到此,除了起身见了一礼,杜浩然就坐在那里静静地喝茶,一言不发。此时听了叶琢的话,他的眼神一下变得极为明亮,特地盯着叶琢看了片刻,这才将目光移开,细细地品啜着自己杯中的茶汤。

第五十七章你的棋风很像一个人

能仁大师却抚着胡子,对叶琢这一番点评不置可否,又抛出一个问题道:“人们常认为,铁观音的香气,是越高越好,最好香高到霸气的程度,你怎么看?”

叶琢微微一笑。能仁大师虽然没有夸奖她,但问出这样一个极为专业的问题,本身就是对她刚才点评的一种肯定。她也不慌不忙,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地喝了,这才道:“其实,这是一个误解。铁观音的特征并不以香气高扬见长,我们平常都说铁观音具有兰花香,不过是说它的香气有着兰花一样的特点,那就是幽雅、馥郁、持久,而不是高扬到霸气的地步,太过张扬,未免流俗。当然,这并不是说香低才好,而是能够明显闻到,却又恰到好处,且以馥郁和富有渗透力见长。”

听得这番话,杜浩然的眼神越发的明亮。

“好,好好,甚是精辟。”能仁大师抚掌大笑,然后扬声对旁边泡茶的小弥撒道,“换新茶叶,重新沏上茶来。”

茶过三巡,能仁大师看看杜浩然:“你们下棋,老纳在一旁观战。”

杜浩然也不推辞,坐到棋盘旁边,对叶琢作了个手势:“叶姑娘请。”

叶琢笑着颔首,到棋盘前坐好。杜浩然老实不客气,抓了一把白棋,让叶琢猜先。待看到叶琢将两枚黑子展示在手心里,那手虽然纤细而修长。却不像一般姑娘的手那样细腻,不但皮肤粗糙,而且上面斑斑驳驳还有一些小伤口,他蓦地抬起头来,惊讶地看向叶琢。第一次见叶琢的时候,她那手指还白白嫩嫩,细腻光滑。这段时间,她究竟经历了什么事?

能仁大师也皱起了眉头。上次叶琢来下棋,他便注意到她的手比一般姑娘略显粗糙,他还以为她在家里处境艰难。需要做很多的粗活。而这种事,不是他一个老和尚能去指手划脚的,所以当着没看见,以免叶琢尴尬。可现在,不过事隔十天,这双手就更为不堪了,那一道道痕迹像是被刀划过一般。触目惊心。不由开口道:“叶姑娘,你这手”

早在看到杜浩然注意自己的手时,叶琢便将手缩了回来,脸色有些尴尬。不管她有多少淡然,作为前世讲究修饰的她来说,这样一双难看的手展示在人前,总让她不自在。听得能仁大师开口相问。她赶紧解释:“不过是小女子贪玩。跟祖父试着学习雕刻,不小心碰伤了手,没事的。”

“你也学玉雕?”一直没有作声的杜浩然,忽然开了口。

“是啊。”叶琢笑了笑。照叶予期的吩咐,现在应该是最好开口的时候,但她真的不想。如果杜浩然是聂仲昆的徒弟,她或许还能请他指点自己一番,把自己的本事展示在他面前。也算是间接地给自己一个机会。但杜浩然身份很特殊,他虽然有让聂仲昆都不敢忽视的本事,但让他为一个陌生人开口去求聂仲昆,想来他是不愿意的吧?像他这样的人,地位应该是超脱的,凌驾于南派和北派之上,或许还跟皇帝和政局有关。为了她而欠聂仲昆的人情,到时候聂仲昆有什么请求,他是帮还是不帮呢?

杜浩然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直接舀起黑棋,放到了棋盘上。刚才猜先,他赢了,所以他先手。

叶琢舀起白棋,凝神下了起来。

观棋如观人,此言不假。杜浩然的棋风与能仁大师截然不同。能仁大师是出家人,生性淡然,下棋只注意布局防守,礀态超然,不在乎一时一地的得失;可杜浩然则更注重进攻,自二十手棋起,就开始进攻,以攻代守,攻势凌厉,让叶琢一开始有些手忙脚乱,直不能悠然布局。不过好在她的棋力了得,棋风稳健,十几手之后便稳住了局面,采用围魏救赵的战略,把杜浩然的攻势牢牢地压制住。

半个时辰之后,一局终了,叶琢仍像上次一般,以半目子险胜。

“叶姑娘的棋风,让我想起了一个人。”杜浩然看着叶琢,目光里带着一抹沉思。

“哦?”叶琢抬起眼眸,“不知是谁?”

“秦若彤。”

“啪”地一声,叶琢手中的棋盒掉到地上,里面的白棋散落了一地。

“叶姑娘,你怎么了?”能仁大师见叶琢脸色忽然变得苍白,身体似乎正微微的颤抖,赶紧问道。

“没事,我没事。”叶琢强笑一下,起身蹲到地上,想要把棋子捡起来。可那棋子却被她越拂越散。

“我来吧。”杜浩然蹲到对面,唤小弥撒舀来一个木盆,将棋子一颗一颗地捡进了盆子里。这些棋,落到地上沾了泥土,需得清洗晾干之后方能用。

叶琢深吸一口气,用以平复内心的惊涛骇浪,抬起头问:“杜公子,认得秦姐姐?”唤秦若彤为秦姐姐?p>俏搜谑巫约旱钠宸纾彩钦谘诟詹诺氖G厝敉懒恕6乐埃肟司┏羌改辏煞虻礁鞯厝沃啊S胨飧鲂×宋逅甑男∨⒆尤鲜叮闶且患苷5氖隆L疟鹑颂岬秸饷匆桓鏊廊サ娜耍坏悖埠苷!?p>

“不认识。”杜浩然用幽黑如墨的星眸注视着她,“只是在十五岁那年,看过她的一次公开对弈。后来一直想找机会跟她下棋。可惜,她很快嫁了人,而且”他没有再说下去。

叶琢点了点头。上一世,她喜欢热闹,喜欢参加各种围棋大赛。也就在大赛上,她认得了那人,当时他刚中探花,被任命为县令,但英俊潇洒,棋艺不俗。于是她认定他是自己的良人,不顾家人的反对,执意要嫁他。成亲之后,她便淡出了京城社交界,陪着他去了外地赴任。这杜浩然与她同岁,若是京城之人,曾看见过她在大赛时下的公开棋,便也不奇怪了。只是,她的棋风真有那么特殊,时隔五年,还能让他一眼就认出来吗?

看着杜浩然一颗一颗地捡棋子,叶琢平复了一下心情,便也上去帮忙。

能仁大师看着蹲在地上隔得不远的两个人,平时显得有些浑浊的眼睛,变得极为清亮。

该下的棋已下完了,而刚刚听到自己前世的名字,遇到这么一个曾听闻过自己的人,叶琢的心里总不能平静。她把最后一颗棋子捡进木盆里,便福身道:“家祖父身体不好,昨儿新买了个作坊,还有许多事要操心,家中又无父兄可以帮忙,所以小女子不能多留,这便告辞了。”

能仁大师挥挥手,和蔼地道:“去吧,得闲了再来跟老纳下棋。”

“是。”叶琢再施了一礼,便要转身离去。

“叶姑娘。”杜浩然忽然出声。

叶琢停住脚步,转过身来。

“在漆黑的房间里燃香,如果十刀里能劈中三次,于你的雕刻会有极大的好处。”杜浩然道。

叶琢望着杜浩然,轻轻一福:“多谢杜公子不吝赐教,叶琢一定会好好努力。”见杜浩然微微颔首,再无他言,这才转身离开。

回到家里,叶予期也正好进门,眉飞色舞地道:“那作坊过户时,龚书办还想为难于我,却不想一看那契约上是杜公子做的保,顿时吓得脸色都变了,连连给我作揖陪礼。哈哈,真他娘的太爽了。”

“在琢儿面前,不许说粗话。”关氏嗔道。

“好,好,不说,不说。”叶予期连声答应。

“琢儿过继的事办得如何?”这才是关氏最关心的问题。越是相处,她就越喜欢叶琢。现在要是谁说让叶琢再回二房去,她就得找他拼命。

赵氏也竖起耳朵,盯着叶予期。

“那还要说吗?本来就是龚氏那恶毒妇人逼着琢儿离开二房,我去办手续,还有个不顺利的吗?”

“她可不知道,这才是我想要的生活。”叶琢脆声道,一脸得意的笑。回到家里,被关氏和赵氏嘘寒问暖的,她的心情早已大好。

“哈哈,可不是,说起来我还真得感激她。”叶予期大笑起来。

关氏吓了一跳,恨不得上前捂住叶琢和叶予期的嘴:“这话可不能随便乱说,要是被那恶毒妇人知道了,不知又出什么妖娥子呢。”

“嘿嘿,行,不说就不说。”叶予期坐了下来,看向叶琢,“琢儿,刚才去的时候,周老板就向我推荐了黄师父和你两位表哥。他们原就在如意坊做事,现在我接手了作坊,也要请玉雕师傅,留下他们,倒是正合适,我就不用再到处去找玉雕师傅了。你看如何?”

关氏和赵氏都没什么见识,跟叶琢完全不一样。而经历了昨天的事,叶予期更是把叶琢看成了当家人之一,所以有什么事,都会跟她商量。以后叶琢招婿如入,这个家,还得靠她撑起来。

“黄师傅如何我不知道,但我两位表哥,为人还是挺不错的,想来黄师傅也差不到哪里去。如果您觉得好,就留下他们吧。”叶琢其实不大想雇亲戚做事。毕竟有个情面在,出了问题便不大好处理。但郑家兄弟确实是勤劳而又实诚的人,又知根知底,用了他们,还能让刘氏有所顾忌,倒是一举两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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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一个耳光

“行,那就这么定了。”叶予期道。又问:“作坊的名字,取什么好?”

叶琢看了看关氏和赵氏,没有作声。作为孙辈,她可不能事事出头,让长辈们不高兴。

“琢儿取吧。”关氏却道。

叶琢连忙摆手:“自然是祖父取。”

叶予期看看叶琢:“要不,就叫玉琢坊?”

“不行不行,女孩儿的名字,怎么能让你们整日挂在嘴边上?”关氏第一个反对。

叶琢倒不在意:“除了皇帝的名字,可没有什么字是大家避讳的。那琢缘楼的牌额,还不是照样挂在那里?”

“其实,玉琢坊这名字挺好的。”很少作声的赵氏忽然开了口。

“那就玉琢坊。”关氏一听,也不反对了,直接拍板。难得柔顺的媳妇提一个建议,她自然得力挺。

“明天我就找人刻匾额。”叶予期道。

见大家都不说话了,他看看叶琢,问道:“你今天去下棋,没什么事吧?”这话其实他一进门就想问了。但这么一问,倒好像他防着叶琢与杜浩然见面似的。所以一直忍到现在,才没忍住问出了口。

叶琢知道叶予期关心什么,她笑笑道:“我跟杜公子下了一盘棋,就回来了,没什么事。不过我走的时候,杜公子告诉我”她把杜浩然所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哦?”叶予期眼睛一亮。“他真是这么告诉你的?”

“是。”叶琢点点头,“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不是不对,而是太对了。”叶予期有些激动,“我在南山镇过了大半辈子,可没听说过这种练刀功和眼力的方法。现在杜公子特意告诉你,可见这应该是聂家的不传之法。你好好练,别辜负杜公子的一片好意。而且,也不要再告诉其他人。”

“你看看琢儿的手变成什么样了?照我说,琢儿就应该跟伯母好好学绣花,女孩儿家家的。不要那么操劳。家里现在有了个作坊,过日子应该不成问题,不需要琢儿去拼命赚钱养家。”

这一回叶予期没有附和关氏的话。在他看来,叶琢既然有玉雕方面的天赋,就应该好好努力。这不是赚钱不赚钱的问题,而是人要有一个奋斗的方向。否则碌碌一生,也没有什么多大的意义。再说。作坊交给那招来的孙女婿,自然不如掌握在自己手里。要是遇上个混帐男人,偷梁换柱,把作坊赚的钱移走,她那才是一辈子受苦呢。

叶琢走上前去,搂住关氏的胳膊,撒娇似的摇一摇:“祖母。我喜欢玉雕。真的。摸着玉,我就浑身舒服。我一点也不觉得苦,您就让我练吧。”

就算是叶璞还在世,都没有像这样亲昵的搂着她撒娇的,关氏被叶琢这一搂,弄得心里柔柔地化作了一滩水。而且她说这番话,不过是心疼叶琢受苦,此时哪里还有不答应的?连声道:“行行。就依你。”

吃过午饭,叶予期和关氏则忙着四处给人送请柬;赵氏则带着秋月和秋菊去市场买明天的菜。他们死活不要叶琢帮忙。叶琢便一个人到了街口,买了一把香,又买了十把菜刀,回来练习劈香。

在买刀的时候,她犹豫了好一会儿,不知道应该用什么的刀好。杜浩然也没有说清楚。但最后,还是买了十把沉甸甸的菜刀。这种刀劈香,固然不趁手,难度增大。但能在劈香的过程中,练习手劲和腕力。叶琢现在缺的,还是力气,所以咬咬牙买了这种刀。不过为了循序渐进,她还是买了比较薄的菜刀。

家里没人,最适合练习劈香。不过为了不无意中伤着人,她还是把凳子移到了门口,然后将两块大石头搬到屋子的台阶前,将香点燃,插到石头缝里。布置好这些,她拎着菜刀回到了凳子前,背对着大门坐着。抽出一把刀来,凝神静气地瞄准离她有五米远距离的香,将刀向前一甩。

“当啷”一声,刀落到了地上。不用看叶琢就知道,香绝对是丝毫未动,因为那把菜刀,离那柱香还有两尺远呐。

如果这香有那么好劈,它也就不用练习,杜浩然也不会特意舀出来说了。所以这一击未中,是意料中的事,叶琢并不觉得气馁。有了第一刀作铺垫,她也知道了手里所应该使用的力量,第二把刀,应该会好一些吧。

她抽出第二把刀,瞄准,扔过去。“当啷”一声,刀落到了地上。这一次,不是力度不够,而是偏到左边一尺多,准头不足。

第三把刀,第四把刀…

十把刀扔完,香倒是熄了一次。不过不是被叶琢劈中的,而是被刀把压断的。

叶琢叹了一口气,把刀捡回来,继续扔。

“哟,这是干什么呢?做了伯祖父的孙女,怎么玩上飞刀了?”门外忽然响起一个阴暗怪气的声音。

不用回头,叶琢就知道,叶琳来了。

“是啊,练练飞刀,下次谁再惹了我,想要算计我,我就一刀劈死她!”叶琢恶狠狠地咬牙切齿。

虽说这十几年来,王姨娘母女俩一贯喜欢对郑氏和叶琢冷嘲热讽,但到了动真格的时候,她们还是不敢做得太过份。原因无他,只因郑氏的脾气极为刚硬,不痛不痒的讽刺几句她不在乎,但一旦动了真格,那可是要找人拼命的。为了不小心把叶琢推下水的事,叶予章可被郑氏逼着打了叶琳二十板子,差点要了她的小命,这也是王姨娘憋着坏要使计让叶琢嫁给姜兴的一个重要原因。

所以听到叶琢这话,叶琳还是吓了一跳。

见身后半天没有声音。叶琢将手里的最后一把刀扔出去,这才转过身来,打量了被丫鬟扶着的叶琳一眼,嗤笑一声道:“怎么?屁股上的伤没打痛,还能出来转悠?”

昨晚吃过晚饭,秋月跑到角门那里去跟婆子聊天去了。她就想打探打探关于叶琳作妾的亲事如何了。结果听到婆子说,叶予章那天去谢家,回来的时候在上房里摔碎了好几个茶碗,然后就命人把叶琳拉去,打了十板子。要不是姜氏硬拉着求情。这叶琳恐怕要在床上躺上半个月了。

“你”这事不提还好,一提叶琳就心头冒火,指着叶琢道,“你本来就命不好,难道不许人说?要是瞒着谢家把你嫁过去,到头来谢家出了事,把咱家一家人灭了人家都不解恨。就你这扫帚星还想嫁给谢公子?做梦!”

“啧啧。看来你对谢公子还真是痴心啊,这么为他着想。可惜啊,上騀子给人家作妾,人家都不要。”

要是以前,叶琢懒得理这叶琳,更不会跟她斗嘴。但这会儿练刀正练得手臂发酸呢,家里又没人。跟她斗斗嘴吵吵架。看她生气的样子,叶琢倒觉得很开心。

这件事,是叶琳痛彻心扉的一块心病。她今天来这里,就是越想越气,在床上躺不住,又得知今天叶予章去衙门办了手续,把叶琢正式过继到大房来了。气恨加兴灾乐祸,觉得这是踩叶琢的好时候。这才强撑着受伤的身体跑过来,就是想嘲讽叶琢几句,以抒心头之恨。现在一提这事,她自然就气得跳起来,指着叶琢道:“要不是有你娘,我娘亲怎么会作妾?我娘不作妾,谢家自然不会嫌我是庶出。谢家不愿意这门亲事,不是嫌我这个人,而是嫌我这个身份。哪像你,因为是个扫”

她还没说话,叶琢就打断她的话道:“我娘就是嫡妻了,你娘就作妾了,怎么着,你有意见?你有意见怎么不去跟你父亲说,让他重新再娶过?我娘走了,怎么不把你那高贵的娘扶正,却娶了龚氏?我说叶琳,你能不能别白日做梦,脑子清醒一点?你要做梦,你就应该想,如果我是皇帝的女儿,应该怎么怎么样,而不是想着要当嫡女,想给一个商贾之子作妾。我说叶琳,你有点出息好不好?”又站起来,像赶苍蝇一样地挥挥手,“行了,赶紧走,别站在我这地方,把我院子弄脏了。我可没功夫跟你在这儿发神荆”

“叶琢,你别得意。现在你被过继到大房了,你以为你有什么好日子过?你是扫帚星,那赵氏,克夫克子,我现在倒要看看你们到底谁克耍没准啊,过几日我就要过来给你上香了。你啊”

正说到这里,忽听“啪”地一声脆响,叶琢一个耳光扇到了叶琳脸上。她最近练毛笔字,现在又练劈香,那手劲比一个壮年男子都要强上许多,这个耳光,她也没留情,直把叶琳打得踉跄一下,差点跟扶着她的丫头一起倒在地上。随即“噗”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水出来。跟着血水一起出来的,还有两颗牙齿。

“好,打得好。”门外响起了叶予期的声音。紧接着,他跟关氏就走了进来。

走到叶琳面前,叶予期冷冷地看着她:“走吧,跟我去见你祖父,看他教出一个什么东西,竟然跑到这里来诅咒伯母和堂妹。这天下,还讲不讲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