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忘望了望杜浩然,见他没有丝毫表现,只得推了推他:“公子,咱们在哪下车?”

大家的身上都很狼狈,这个样子送叶琢她们到家门口,不知会引来多少猜疑。就算为了她们的安全,也应该在外面下车,然后装着路过的样子,送她们到家,而不是坐在车上到叶家去。

杜浩然这才从沉思中惊醒过来,抬起头看了看周围房屋,然后指着前面空旷处道:“在那里停一下。”

李铁闻言,“吁”地一声,将马车停了下来。

杜忘和杜念立刻跳下马车。

杜浩然却没有动,而是转过身来对车厢里道:“秋月,你跟车夫大哥到那边呆一会儿,我有话要跟你家姑娘说。”

秋月坐在座位上没有立即起身,咬着唇想了一会儿,正要开口拒绝,却听叶琢道:“秋月,听话。”

见叶琢板着脸,有些严厉地看着自己,全然不像平常那般和言悦色,秋月不敢违逆,只得嘟着嘴跳下了马车。

李铁听杜浩然那样说,自然不会不识趣,赶紧也下了车,跟杜忘他们避到了一边。

杜浩然下了马车,然后从车门处跨步进了车厢。

第一百九十四章两个人的谈话

秋月见状,张了张嘴,似乎想要阻止,不过还是闭上了嘴,什么也没说。只是那眼睛瞪得老大,似乎唯有这样瞪着车厢,才能解她心头之气。

杜浩然身材高大,进了车厢,顿时让车厢里的空间逼仄起来。

叶琢侧身往旁边让了让,杜浩然这才在她的对面坐了下来。

杜浩然坐下后,抬起头来看着叶琢,并没有马上说话,似乎在斟酌着如何开口。

叶琢却没等他开口。待他一坐下,便浅浅一笑,率先道:“我虽没问,但秋月那丫头我了解,一心一意只为我这个主子着想,鲜少考虑别人,她一定说了什么让杜公子为难的话了。这丫头糊涂得很,杜公子别理她,更不必为她的话纠结为难。杜公子放心,我不是那等糊涂之人,杜公子救了我的命,我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么会生出埋怨之心?更不会有什么别的想法。杜公子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不必在此为难,我真没事。”

虽然淋了雨,又在泥地上躺过,裙子上还沾着泥土,头发上还有些许草屑,但却怎么也掩不住叶琢那高华从容的气质。她就这么浅淡地微笑着,虽面容苍白,目光里却透着一种坚定与刚强,如同屹立在高山上的青松,尽管一无所依,脚下只有一捧泥土,风吹雨打环境恶劣,仍一点点地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傲立于蓝天白云之间,不屈不挠,从容微笑。

杜浩然想要出口的话语哽在了喉间,心里的天秤瞬间向另一边倾斜。他深深地凝视着她,内心里汹涌澎湃,翻江倒海。

“叶琢”他喃喃出声。

叶琢却不容他出声,她的骄傲不容他说出什么解释的话。有些窗户纸,不需要捅破,还是含糊些的好。

她转换话题,问道:“聂家的事,杜公子打算如何处理?”

杜浩然艰难地从叶琢脸上移开,闭了闭眼,平息了一下自己的心绪,这才道:“放心,聂家的事我会处理好的。他们再不敢来找你们的麻烦。”

叶琢点点头,脸上露出轻松的笑容:“那再好不过了。”杜浩然肯出手,聂家就真的翻不起什么大浪了。

她朝外面看了一眼,道:“时候不早了,我被掳走这么久,家里一定闹翻天了,让李大哥送我回家吧。”

杜浩然坐在那里却没有动弹,他抬起眼来,看着叶琢:“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把巧思馆做好,做到极致,我想像你一样成为一个有本事的超然的人,不用再像以前那般,谁想踩上两脚就踩上两脚。”叶琢坦然说出自己的想法。

在这世上,肯帮她、也有能力帮她的,唯有杜浩然了。她不是迂腐不化的人,说不依靠别人活着,并不一定是指拒绝一切外力和帮助,自己一个人打拼。独木难支,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有时候,适当的借势与融合,很重要。

不过,如果杜浩然真是皇室的人,他也只能适当地帮帮她。要想指望他与她一起合作,把巧思馆和玉雕事业做起来,成为站在她身后的人,那是不可能的事。

这从他不帮聂家赌石,也把青缘坊拒之门外就可以看得出来。这南方玉矿,已是大皇子和二皇子的战场,杜浩然身份敏感,任何的举动都会引来朝堂上的众多猜疑和误会。他需要置身事外。

所以,叶琢现在能理解他为什么迟迟不把身份说出来了。这身份,确实不能说。

杜浩然凝望着她,久久不语。

这世界的女子,在未嫁前,基本上都是以嫁人为已任,盘算着如何谋一门好亲事,嫁一个好丈夫,总想着凭着一门亲事就过上好日子,只有眼前这个女子不同。她跟他那个世界许多独立自主的女子一样,靠自己的双手吃饭,凭自己的本事生活,用自己柔弱的身躯与人抗争。这在这个等级森严的世界里,她是多么的不易与难能可贵。

“你想知道刚才秋月跟我说了什么吗?”他忽然鬼使神差地问。

叶琢有些讶然地看着他。就算她不知道,但从秋月的表情也能猜到一二,更从他的犹豫纠结知道了答案。所以她才率先开了口,表明态度,也很快就岔开了话题,不给杜浩然开口的机会。她怕彼此尴尬。

在此前,她没有想过要嫁给杜浩然;而在今天的事情发生之后,她内心深处或许会有一点点波动,但猜到了他的身份之后,她心里的那一点点波动也彻底消失了。

更何况,杜浩然的态度是如此的纠结。

她叶琢,尽管换了一躯身体,尽管斗转星移,但前世作为国公府嫡女,京城第一才女,她比谁都骄傲。

不稀罕她的男人,她自然也不稀罕他!

她还没廉价到要逼着男人娶她的地步!

所以,猜想到杜浩然要说什么,她便立刻用话堵住了他的嘴。

尽管她不稀罕嫁给他,但不可否认,杜浩然是个很好的人,他一直在帮她,她打内心里感激他,所以她不想弄得两人连朋友都没得做。既然两人都无嫁娶之意,那便避开这个话题不谈好了。

却不想在她这么明确地表示不想谈此话题之后,杜浩然仍然要提这件事。

这让她很不高兴。

“能猜到一点。”她望着窗外,淡淡道,“秋月她僭越了。她的意思,并不代表我的意思。而我的意思,刚才已说得很明白了。如果杜公子没听清楚,我可以再重复一次。”

杜浩然用漆黑地眼眸凝望着她,轻轻地叹息一声,也将目光移向窗外,道:“我之所以提起,是不愿意让你误会。我想让你知道,我不是不愿,也不是因为我们彼此的身份问题,而是因为,我将不久于人世。我不能误你终生。”

“什么?”叶琢大吃了一惊,转过头来看着杜浩然。

杜浩然却缓缓闭上了眼睛,下颌紧咬,放在膝盖上的手掌紧紧地握了起来,微蹙的眉头颤动着,显然出他此时心情极不平静。

“怎么会这样”叶琢此前深埋在心底深处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怨气与委曲一下消失不见了,剩下满满的是对杜浩然的痛惜与难受。

他看起来气色是这么的好,身体也很健壮,怎么会不久于人世呢?

杜浩然的喉结上下动了一下,他终于睁开了眼,无限眷恋地看了叶琢一眼,猛地站起来道:“别让家人等急了,回吧。”说完,逃也似的离开了车厢。因下车时动作太快,还险些被车顶碰着了头。

怎么会这样?!

叶琢望着他高大的身影,心头堵堵的,极为难受。

看到杜浩然下车去,招呼李铁来驾车,秋月迫不及待地爬上车来,双眸亮亮地看着叶琢,悄声问:“姑娘,杜公子刚才跟你说了什么?”

叶琢摇了摇头,目光黯然。

秋月见了,还以为是杜浩然说了什么让叶琢伤心庆,望着马车前面的方向,磨了磨牙。不过杜浩然主仆三人还在外面车辕上坐着,她知道叶琢的脾气,不会让她胡乱说话的。而且只得强压住脾气,没有再说话。

杜浩然不放心叶琢,不知聂家人在河边找不到他们,会不会到聂家闹腾,不敢大意,一直让李铁把马车驶到紫衣巷门口,让杜忘去叶家大房门口打探了一下,只见叶家大房和二房闹得不可开交,并没有聂家的人在周围,这才让叶琢下了车,吩咐杜忘护送她到家门口。

他坐在车袁上,看着叶琢扶着秋月的手缓缓地下车,然后转过头来深深地看他一眼,这才慢慢走进巷口,直至浅绿色的身影终于在转角处看不见,他的目光,仍留在她消失的地方,久久没有收回来。

叶琢扶着秋月的手往家里走,离叶家还挺远,就听见有人哭叫的声音,走过去一看,却见关氏在二房的角门处揪着姜氏的头发,正大打出手,头发凌乱,嘴里还一边哭一边骂,而王姨娘、叶琳、叶珏则站在旁边,又不敢上前帮姜氏,只得嘴里劝着,一脸着急。

她急急上前,叫道:“祖母,我回来了。”

听到叶琢的声音,在场的人全都愣了一愣,转过头来。待看清楚是叶琢,关氏“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冲过来一把抱住叶琢,叫道:“琢儿,我的心肝宝贝,你去哪儿了?你可吓死祖母了。”又上下摸着叶琢的头和身子,“你没事吧?”

原来,叶琢被二房的人请去,一去就是小半个时辰不见回家,关氏不放心,亲自到二房去找,结果二房的人一脸愕然,说根本没让人去接叶琢过来。关氏急了,一边叫秋菊去作坊找叶予期,一边让姜氏派人在府里搜查,终于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两个晕过去的人,正是角门处看门的婆子。几盆冷水把人浇醒,一问,才知道叶琢被黑衣人给掳了。

关氏当场就晕倒在地。

这时叶予期和叶予章、叶家明也分别被人从作坊里叫了回来。问清楚事情的原委,叶予期便匆匆去了县衙,给杨建修报信,而叶予章和叶家明则带着男仆在镇上四处搜寻。

第一百九十五章矛盾

杨建修也不敢告诉郑氏,派了衙役偷偷查询,看看早上南山镇有什么异动。县衙的衙役打探了一番,回报说早上聂博文租了河上的画舫,有人看见杜浩然去赴了约。他们见面的时间跟叶琢失踪的时间正好吻合。

这镇上,与叶琢结怨的除了谢家,也就聂家了。而谢家自从出了挑拔聂家与叶家的关系、想要把聂家当枪使的事后,就被聂家挤得生意破产,又事事碰壁,只得卖了田地房产铺子回老家去了。剩下的,就只有聂家。

于是杨建修和叶予期、叶予章、叶家明立刻动身去了聂家;而关氏在家越想越气,便上门找姜氏的晦气。正好姜氏来问叶琢的情况,两人在角门处相遇,互相指责,最后从口角之争上升到肢体冲突。

“祖父他们去了聂家?”叶琢一听着急起来,提起裙子转身就往外跑。

“琢儿”关氏在后面急呼。

秋月明白叶琢的心意,连忙跟着往外跑。聂家人正找叶家的晦气呢,老太爷他们送上门去,不知会遇上什么事。

秋月的腿脚比叶琢有力,很快超过了她,却是未停,嘴里道:“姑娘您别急,奴婢去叫住杜公子。”

叶琢虽然身体发虚,走路都两脚发软,但事关亲人安危,待秋月跑到巷口将杜浩然他们叫住时,她也在后头气喘吁吁地赶到了。

幸好杜浩然打算去聂府,因嫌李铁的马车慢,正要回青云巷去牵马,此时才走没多远。

听了秋月的话,他对赶上来的叶琢道:“你别急,他们的马车慢,等我们到聂府时,他们可能才刚刚到,而且杨大人是朝庭命官,聂家人不敢动他,不会有事的。只是现在时辰不早了,今天怕是要很晚才到家。你且在家安心等候,不要着急。”

“一切拜托杜公子。”叶琢听得这话,稍稍安定。只是心里歉意:杜浩然为了救她,浑身湿透,至今也没吃午饭。这一下要赶着去救她的祖父、继父,怕是连回家换个衣、吃个饭的功夫都没有。

“不着急这一时半会儿,你们回家换了衣服,吃点东西再走吧。”不管心里有多担心,这话她是必须要说的。

杜浩然深深看她一眼,并没有说话,只是一笑,便转身大步朝青云巷走去。

等关氏一群人从巷口追出来时,只看到杜浩然主仆三人的背影。

“回去吧,有什么事,回家再说。”叶琢见关氏张口要问,而邻居已有人探头探脑,甚至有人出来问发生了什么事,赶紧道。

“嗯嗯,回去回去。”关氏也知道叶琢这样子不好叫人看见,而且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挥挥手,扶着叶琢往回走。

姜氏没追来,只派了王姨娘出来打探消息,她自己在大房院门口等着。毕竟叶予章和叶家明都一起去了聂府,她不放心,就算对关氏心里极为不忿,也不肯回家。

“叔祖母。”进到厅里,叶琢便向姜氏敛衽福了一福,“我祖母因为担心我,气急攻心,有什么言行不当的地方还请您老多包涵,琢儿在这里代祖母给您赔个不是。”

姜氏和关氏做了几十年的妯娌,积怨甚深。两人由叶琢失踪的事,引起了争吵,最后把老账都翻了出来,这才大打出手。姜氏哪里是关氏的对手?自然吃的亏多。但打又打不赢,自己又是弟媳,吃亏就吃亏了,还不能讨回公道,心里正窝着火呢。此时见叶琢代关氏给她赔礼,这才面子上好过一些。不过却没有说话,只是鼻子里“哼”了一声。

关氏却看不惯她这样子,拉住叶琢道:“她不把下人管好,害得你差点丢了性命,你还给她赔什么礼道什么歉?这种人,少理她。”

姜氏气得半死,张嘴又要吵,叶琢忙道:“祖母,这事哪能怪叔祖母?那些婆子受人要挟,危及性命,做出这种事很正常,这哪里叔祖母能控制得了的?”

叶琢这话让姜氏听着心里舒服,又是向着她说话,面子里子都有了,脸色顿时好看了许多。

关氏知道叶琢并不是老好人,她这样做,大概是看在叶予章和叶家明为她奔走的份上。她自己虽不以为意,却也没有再吵,只剜了姜氏一眼,便转换话题道:“琢儿,你今天到底出了什么事?”

叶琢便把今天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当然,有关杜浩然身份和他俩独处的事都隐去不提。

“今天幸亏有杜公子,否则要出大祸事。”关氏拍拍胸脯。尽管叶琢就全须全尾地坐在她的对面,但一想到差点失去这个孙女,关氏仍然心有余悸。

“那现在杜公子是去聂府了?他这样送上门去,聂家岂不是要把他关起来?你叔祖父他们会不会有危险?”姜氏问道。

关氏的心又立刻提了起来,看着叶琢。

叶琢极自信地道:“杜公子既然敢去,而且还跟我说祖父他们一定没事,我想应该就不会有问。他说这话,自然是有一定的倚仗。”

关氏点了点头。

叶琢的话,她一向信服。叶琢说没事,而且一点没有担心叶予期他们的样子,想来就不会有事。

姜氏一生唯叶予章马首是瞻,平时没什么主张。听叶琢这样说,她虽说仍是不放心,但也说不出什么别的来。倒是一直坐在旁边的叶琳,忽然问了一句:“叶琢,你跟那杜公子”

叶琢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目光犀利地看向叶琳。这目光把叶琳吓了一大跳。

此时的叶琢,再不是以前那个任她欺负的小姑娘了。她现在极有本事,能让掌握自己命运的祖父和父亲都上竿子巴结。要是惹恼了她,不光自己,便是刚刚过上好日子的母亲都要被祖父、祖母怪罪。

再说,前段时间因为叶琢进了聂府,镇上的一家富户便上门来向她求亲,这门亲事无论家境还是那家儿子的人才,都让她十分满意。而她能说到这门亲事,可都全靠了叶琢。

她赶紧结结巴巴地道:“琢儿你别生气,我就这么一问,也是关心你”

“关心个屁。”关氏早已火冒三丈,“有你这样当姐姐的吗?自己妹妹死里逃生回来,你不说问候两句,反而迫不及待地给她身上泼脏水,什么玩意?”

“大老太太,您这样说就不对了。不管怎么样,叶琢总是跟那杜公子在外面呆了一天,又是下河救人又是淋雨的,这男男女女呆在一块,又衣衫单薄,杜公子自然应该为叶琢的清白负责。我家琳儿这样问,有什么不对?难道不是关心她不成?”王姨娘坐在一旁边笑道。

对于局势,她倒比姜氏拎得清。原先叶琢进了聂府,二房的人要巴结她自然不假。但她从聂府回来了,虽说后来聂家管家亲自上门送原石示好,似乎她跟聂家的关系不错的样子。但今天发生了这样的事,明显聂家人对她不满,想要取她性命。这样的人,还有利用价值吗?怕是应该远离才对吧?

她就想不明白,一向精明的公公和丈夫,为什么不马上跟大房划清界线,还要东奔西走,跑到聂府去拿生命冒险。在她看来,这完全不符合公公的个性。

所以她现在完全不怕叶琢,只恨不得她口出恶言,像关氏一样的跟她们大闹一场才好——刚才关氏和姜氏大打出手,有一半都是她有意挑唆的。只有闹起来了,二房才有借口去官府跟大房一刀两断,将自家人的性命保存下来。

至于叶琢说有杜浩然出面,叶家人都没事的话,她却是不信。

杜浩然一介平民,有聂家在身后撑腰他才是有些地位;聂家要是不理他,他跟那街上的一堆牛屎也就差不多。更何况,现在还跟聂家为敌——就凭他,与聂家为敌,还不知怎么死呢。

因此,她说这话,也是有奚落叶琢的意思在里面。郑曼文被休了之后不但过得不凄惨,日子反倒越过越滋润,还嫁了杨建修那样品貌地位都极出色的男子,王姨娘一想起就恨得牙痒痒。她恨不得郑氏母女俩人都立刻倒大霉才好。

“我的女儿,不需要你来关心。”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

大家转头一看,却是郑曼文。

今天的郑曼文,穿着银朱红细云锦广绫合欢长衣,上罩宝石青织银丝牡丹团花褙子,头上钗环玉绕,身后簇立着几个极体面的丫鬟婆子,端的是雍容华贵,极尽风采。

叶琢见郑曼文一进门目光就投到自己身上,眼睛里全是关切,心里暖暖的,连忙上前叫了一声:“娘。”

“曼文你来了。”关氏也招呼道。

郑曼文冲关氏笑着点了点头,目光却掠过了姜氏和王姨娘等人。

“大胆民妇,见了县令夫人为何不上前行礼?”郑曼文身后的一个婆子忽然冲着姜氏等人大声喝道。

“什么?”姜氏以前在郑曼文前面,那是摆尽了婆婆的派头,想怎样就怎样,威风得很。却不想这会儿却有人让她跟郑曼文行礼,这怎么可能?!

她又气又怒,坐在那里怒视着郑曼文,希望自己余威尚在。

第一百九十六章问话

孰料郑曼文只低声问叶琢话,就仿佛没听见她的下人和姜氏之间的对话,更没看见姜氏的眼神似的。

屋里的空气为之一凝。

叶琢三言两语将事情说了一遍,便站在一旁也不再作声。她知道郑曼文和姜氏、王姨娘之间的恩怨。此时母亲想摆摆威风,压压姜氏和王姨娘,发泄一下心头的怨气,她自然不会大煞风景,出来和稀泥。那个婆子,没得到郑曼文的示意,决不会自作主张地跳出来为难主母的故人。

姜氏和王姨娘都不是你对她们好,她们就会对心存感激的人。一旦你失势,她们恐怕第一个上来踩你。这样的人,也只能用权势来威压。郑曼文做得再正确不过了。

想到这里,叶琢也有些感慨。经历了一连串的变故,郑曼文变了很多,终于不再一味地只知道刚硬了。这是好事,她的第二段婚姻一定会因此而更加幸福。

王姨娘看到自已的婆婆加姨母脸色又红又色,难堪之极,这才徐徐站了起来,笑道:“这位嬷嬷,你可知道这里坐着的都是什么人?”她指着关氏道,“像这位叶家大老太太,可是叶琢姑娘的祖母,你家夫人,还得尊称她一声伯母。要她行礼,怕这不是你家夫人的意思吧?”

她知道郑曼文感激关氏对叶琢好,把她当成长辈一样看待,万不会让她给自己行大礼的。既然关氏不需行礼,凭什么只要姜氏和她们母女行礼?

却不想她这话声刚落,关氏就站直了身体,理了理衣衫便福了下去:“民妇关氏,拜见县令夫人。”

“伯母,快别这样。”郑曼文哪想到关氏来这一招?连忙上前亲自扶起关氏,并未让她当真拜下去。

“夫人。”关氏却正色道,“规矩就是规矩。街头的林婆子还跟聂家有亲呢,说起来也是大皇子的远亲。难道她见了大皇子,也摆出长辈的身份,不行礼不成?要是人人都凭着与夫人有故,就不行礼,这置我朝规矩礼仪于何地?再说,你本是郑家人,现在进了杨家门,与叶家一无亲,二无戚,我们连林婆子那样的身份都没有,凭什么不行礼?”

“祖母这话说得极对。母亲,礼不可废。你既然做了朝庭命官的夫人,代表的就是朝庭命官的体面地位。如果下面的人对您都心存不敬,必然也不把县令大人放在眼里。所以这规矩,不得不讲。”叶琢也道。

本来叶予章和叶家明在外为她奔波,她不应该在此为难姜氏。但姜氏和郑曼文,却是头一次以现在的身份对上。如果这一开头就不立下规矩,让姜氏认清事实,找准她的位置,恐怕以后还会继续无礼,甚至在别的场合让郑曼文难堪。这事传出去,对杨建修的声望也会有影响。没准还会影响他们夫妻的感情。所以这个势,不得不立。

看到关氏如此给郑曼文体面,那位婆子顿时对关氏敬重了几分,同时又将目光投到了王姨娘身上。

这婆子姓陈,原是杨建修亲母的丫鬟,嫁给了在杨家做管事的下人。杨建修兄弟俩小时候被继母虐待,多得这婆子夫妇俩的暗中照拂。杨建修在当官之后把他们要了出去,一直放在身边帮着管家。

所以,陈婆子在斗争方便也是极有经验的。叶家的事,她一清二楚。此时看着王姨娘道:“你是谁?”

“我?”王姨娘没想到关氏如此力挺郑曼文,这位婆子又把矛头对准了自己,心里颇有些后悔为讨姜氏的欢心,兀自强出头,讪笑道,“我是叶琢姑娘的姐姐叶琳的母亲。”这是她最拿得出手的身份了,别的,都上不得台面。

“你就是王姨娘?”陈婆子猛地沉下脸来,“一个小妾,县令夫人到来都敢坐在那里不动,还敢出言挤兑我家夫人。看来这叶家二房还真不把我家大人放在眼里。老婆子见到大人,一定将此事据实以禀。”

说完她转过身去,对郑曼文道:“夫人,咱们是否到姑娘的房里去坐?”

“行。”郑曼文一把拉住叶琢,“走吧,赶紧地泡个热水澡,再给大夫好好看看。这要落下病根,可不是玩的。”

“是啊,赶紧去。”关氏忙道。

她自然知道陈婆子为何有这样的提议。

如果姜氏硬是坐在那里不动,郑曼文还真不好把她怎么样。照理说,有民妇对县令夫人无理,她是可以让下人捆绑起来送到衙门去,或是当场叫人打板子的。但一来叶予章现在在为叶琢奔走,二来姜氏终究是叶琢的亲祖母,彼此的关系纠缠不清。郑曼文真要那样做,传出去也不好听。

所以,现在只能不理她们,把她们对县令夫人无礼的事坐实,以后让杨建修为难一下叶家二房就是了。

以前便是个龚书办都把二房的人唬成那样,现在郑曼文把县令夫人的谱一摆,姜氏和王姨娘还真有些慌神。再一想要是真得罪了郑曼文,叶予章回来那还不咆哮发怒,要给她们苦头吃?所以见郑曼文转身就要出去,姜氏忙站起身来,几步上前福了一福,嘴里高声道:“民妇姜氏,拜见县令夫人。”

王姨娘也赶紧跟在后面照做了一遍。

郑曼文脚下缓了一缓,转过身来看着地上的姜氏和王姨娘,并不作声。好一会儿,待姜氏有些耐不住了,她这才道:“起来吧。”说完转身就走。

这时余嫂早已将沐浴的东西都准备好了,郑曼文尽管心忧丈夫和叶予期的安危,但知道再担心也于事无补,便也不提这话,亲自给叶琢洗头洗澡,之后又请大夫给叶琢和秋月都拿了脉,开了驱寒的药看着叶琢喝了,这才放下心来。

“琢儿,杜公子…他有什么表示?”关氏这才问道。此时姜氏和王姨娘早已回去了,叶琢的房里只剩了她和郑曼文。

郑曼文也关切地看着叶琢。

王姨娘那话虽然混帐,却也是实情。

原来在聂府中了*药,叶琢在杜浩然面前便吃了些亏,只是碍于聂微月,叶家人才没有逼着杜浩然表态,对叶琢负责。这一次,杜浩然把叶琢从河里救起来,难免有肢体接触。再加上叶琢湿着身子曲线尽露,被杜浩然看了去,杜浩然总得对这事有什么表示吧?

当然,最主要的是大家对杜浩然十分满意。这小伙子人品端正,又有本事,相貌也不错,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配叶琢都正好合适。再加上他似乎又没有亲人,入赘叶家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祖母,娘,这件事,以后不要再提。”叶琢严肃起来。

“怎么了?难道你还看不上杜公子?琢儿啊,祖母虽没什么见识,好歹也吃了几十年的饭,看人还是不会错的。依我说,咱们这镇上,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像杜公子这么出色的人了。这杜公子,配你最合适。”关氏劝道。

“祖母,杜公子的身份,似乎很不一般,那不是我这样的身份能配得上的。你们总不愿意我去给人作妾吧?”

“不一般?不是说他是平民出身吗?他要是出身好,怎么不在家里做少爷,跑出来帮人赌石?这不会是杜公子不愿意娶你找的借口吧?”

“呃。”叶琢听关氏这样说,还真有些挠头。如果杜浩然不愿意说出自己的身份,她还真不知如何解释才好。至于杜浩然说他不久于人世的话,她心里下意识地有些抗拒,更不愿意把这话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