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叶琢抽到的是五号,也就是说,她将是第五个上去挑选原石。这真不是一个好的开始。

顾尘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望着坐在五号位的叶琢,叹了一口气。

第二百五十五章大悔

“早知道这样,我应该跟宁长和小池这两个孩子说清楚的,尽量保证叶琢能拿到自己的玉料。”她叹息道。

虽然她对叶琢寄予了最大的期望,却也不忍心抹杀聂宁长和孔池取得好成绩的机会,毕竟那也是跟着她苦练了十年玉雕的孩子。所以思来想去,她没忍心跟他们说,北派最有希望夺冠的是那学玉雕只有一年多的小师妹,让他们即便是牺牲自己,也要给叶琢让路,保证她能拿到好玉料。

李三见状,忙安慰道:“娘娘,您别担心。虽说聂家那汤问智的玉雕功底深厚,但咱家姑娘只要把那两项手段使出来,拿个第一是不成问题的。”

“那倒也是。”顾尘将手中的团扇摇了摇,又恢复了原先悠然自得的神态。

先前叶琢做的那套件熏炉,也算是大师级作品,打破了几百年来玉雕师们对玉料处理的传承。李三拿到之后,知道兹事重大,在没有得到二皇子和顾尘的命令前,将它捂得严严实实的,并未公之于众,直到顾尘到此,才拿出来给她看。

而顾尘,正是看到那件熏炉之后,才决定要跟南派比试。

作为二十一世纪的玉雕师,这种套件的价值有多大,她再清楚不过了。她相信,只要叶琢在比赛中把这样的套件做出来,就能稳稳当当地将第一名拿到手。原来叶琢开创的新抛光技术,因聂家的极力压制,并没有在玉雕界引起轰动,叶琢也没有得到她应有的名声。那么这一次,她给南派一个响亮的耳光,将叶琢原来没得到的名声拿回来,趁此机会扬名立万。

顾尘这里胸有成竹,杜浩然那里却有些不淡定。

别人不清楚,可杜浩然知道这场比赛对叶琢来说有多么的重要,所以他才会冒着被聂贵妃参上一本的危险,到矿坑去为北派挑选原石。却不想叶琢出师不利,一开始就抽了这么个号数。

瑞王妃一面注视着叶琢,一面将注意力放到小儿子身上。此时看到台上参赛的人陆续坐定,而杜浩然面露担忧,她低声问杜齐观:“这台上的座位,可有讲究?”

杜齐观把规则跟她说了,瑞王妃想了想,转过身去,问杜浩然:“叶姑娘的玉雕手艺很厉害?比聂家那位汤师傅都要强?”

汤问智作为聂仲昆的大弟子,在京城里的名号也是极响的。他雕刻的玉器和玉饰,供不应求,是有钱也买不到的那一种。

“还算不错。”杜浩然倒一点没帮未婚妻谦虚,“只不知道她跟汤问智谁强一点,这个还得比了才知道。”

瑞王妃虽然听杜忘和杜念说叶琢的玉雕手艺不错,还被聂仲昆看中了准备收为徒弟。现在又被顾尘收为徒,想来资质是不错的。但她才拜师没多久,又是个女孩子,再如何也厉害不到哪里去。要想跟学艺二十年、早已出师并且在京城里打响了名号的汤问智一争长短,还差得远呢。瑞王妃刚才那么一问,也只是想安慰安慰儿子:叶琢的手艺既然比不上别人,那么抽的号是好是坏关系也不大,不必太过担心。

可此时听杜浩然这么一说,她大吃了一惊,有些怀疑地看着杜浩然,问道:“叶姑娘的手艺能跟汤师傅相比?”

“手艺的娴熟性方面可能比不上,但她胜在设计与创新。”杜浩然耐心地给瑞王妃解释。

很少出门的瑞王妃,在这大热的天里不远千里到这儿来操心他的婚事,他实在不好意思再冷脸以对。

瑞王妃用怀疑地目光打量着叶琢,犹自不信。

杜浩然也没有再解释。事实胜于雄辩。如果叶琢赢不了汤问智,他说再多都没用。且看比赛结果吧。

而此时,坐在另一边的聂家隔间里,聂博文看到汤问智、史元良和聂博易分别坐到了二号位、三号位和六号位时,脸上露出了笑容,对聂仲昆道:“爹,照着您的计谋,这第一名咱们拿定了。”

北派提出要求,要将南派的参赛人数降低到三人;南派自然不可能任人宰割,他们也提出要求,那就是搬上台的原石,北派三块、南派三块,而且由抽签决定抽到了号数后如何安排,聂家曾进行过激烈的争论。

照聂如海的意思,南派应当挑选最好的原石,三个徒弟在抽到号数后尽量将自己带去的原石拿到手。反正他们在实力上都比北派超出良多,这样做就稳扎稳打,没有任何风险。而且,不会引起大家对北派玉矿的追捧。

可聂仲昆却认为,北派有叶琢在,就存在着一定的变数——谁知道她会不会在大赛中又冒出一件大师之作来呢?汤问智的手艺虽好,但在大师之作面前也不堪一击。而且,北派又有赌石最厉害的杜浩然相帮。所以他极力把三块品相最好的原石换成了现在的三块。他要求三个弟子在抽到前面的号后,尽量将北派的原石拿到手,这样北派的弟子就不得不用南派的原石了。

虽然此举对南派老坑的声誉会有一定的影响,但原石总是不愁卖的,名声不好它也卖得出去。可比赛就不同了。如果让北派夺得了第一名,京城里的玉雕生意就要受大影响。孰轻孰重,必须要分得清。

当然,如果叶琢抽到一、二号,那就没办法了,他也只能怪南派运气不好。

而现在,叶琢抽了个五号,可谓是天助南派也!所以聂博文很是开心。

然而聂仲昆听了他这话,看着坐在斜对面的悠然地扇着扇子的顾尘,紧抿着嘴没有作声。

他知道顾尘是个没有城府的人。现在她这么悠然自得,莫不是还有后手不成?

看到原石抬到了台上,而时辰也差不多到了,袁朝林过来请示了一下瑞王爷,便让鼓手“咚咚咚”地击起鼓来。

一阵铿锵的鼓声之后,袁朝林大声宣布比赛开始,杜齐观走到台前,发表了宣扬皇上宏恩、激励玉雕工匠的一段讲话,比赛就正式开始了。

抽到第一号的是霍宁长。他是北派的大师兄,自以为手艺最好,现在抽到一号,也算是给了北派最好的机会。他满心高兴地到了台前,装模作样的将原石看了一遍过后,挑选了杜浩然帮他选出、而叶琢又帮他作了玉雕设计的一块原石。这一块福禄寿三种颜色的玉料,他将根据颜色的分布,雕刻出桃园三结义的图案。

坐在两处的顾尘和杜浩然,看着霍宁长将这块玉料挑走,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口气,然后便将目光死死地盯在了汤问智身上。然而汤问智终是做了让他们担心的事,他将剩下的原石看了一遍之后,选中了孔池看中的那块原石。

这时候,北派的三块原石,就还剩下原是叶琢挑选的那一块了。如果史元良挑选的是南派自己的原石,而孔池又能顾全大局的话,叶琢还有希望拿到自己的玉料。

然而他们的希望还是破灭了,第三个上场的史元良,挑走了叶琢的那一块原石。

此时场上剩下的三块原石,全都是南派送来的。

北派新坑的石头,跟南派老坑的石头相比,在外壳上还是有一定的区别的,南山镇上那些玉雕师们,一眼就能辩认得出。此时见南派的人自己的原石不要,竟然将北派的原石争抢一空,全都忍不住“哇”地叫了起来,议论声“嗡嗡”四起。

“看,汤师傅和史师傅都弃自家出产的石头不要,而选了北派的原石,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这还不明白?说明新坑的玉矿比老坑的要好很多呗。”

“真的吗?谁买过新坑的原石?”

“我买过,新坑的原石出玉的几率要比老坑多,而且品质也好很多。”

“新坑的原石跟老坑的价钱都差不多吧?而且还有机会买到头两道的。以后我也不买老坑的原石了,去买新坑的。”

坐在台下前面位置上的那些大作坊老板,也压低声音进行着同样的对话。

虽然大家都怕得罪聂家,压低声音说,但架不住人多,这样的议论声还是传到了台上聂如海的耳里。他黑着脸强压着火气坐了一会儿,终于忍受不住,站起来气呼呼地道:“我有事先走了。”说着也不等聂仲昆说话,袖子一甩就从后头下了高台。

聂仲昆只得苦笑一声,摇了摇头,在抽号上占了先机的喜悦一下就消失殆尽。

在这玉雕大赛里增加赌石这一环节,也不知是谁出的主意,使得他顾得了这头,就顾不了那头,左右都吃亏。还真是一个好计谋。

听到这些议论声,聂博文的脸色也渐渐沉了下来。

父子俩的心里同时升上一个念头:如果当初束缚住聂微月,真心的把叶琢收为徒弟,此时就没北派什么事了吧?

尤其想到杜浩然果真喜欢叶琢,还正儿八经地让瑞王爷带了聘礼来下聘,父子俩就后悔不已。收了叶琢为徒,不光是北派没有能力跟他们抗衡,他们还能得到瑞王府一大助力。大皇子和聂家的处境就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可谁能想到,那么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女子,竟然能起这么大的作用呢?

第二百五十六章困境

“四号位选石。”袁朝林的声音拔高了几度,压倒了四周一片的议论声。听到这声音,“嗡嗡”的议论声也渐渐低了下去,现场慢慢恢复了肃静。

孔池的心情在北派的原石被南派人挑走的那一刻,就跌落到了谷底。

他是霍宁长捡回来的流浪儿,虽拜拜了顾尘为师,但跟她学艺的时间并不长,绝大多数时候是由大师兄霍宁长进行指点,手艺说不上很精。如果说能拿到原来那块玉料,现场发挥得好的话,或许也能拿到第三、四这样的名次,不给北派丢脸。可现在,原石被人挑走,他恐怕要跟小师妹一起垫底了。成绩不好倒也罢了,可三人之中就有两人垫底,这岂不是给北派丢脸,让师父难堪吗?

想到这里,他的心一下就乱了。

不过心里再没底,输人不输阵的道理他还是懂的,站起来一步步朝剩下的三块原石走去,他也不懂赌石,根本不知道哪块好,在心里祈祷一番,挑了一块自己感觉顺眼的,让两名解石师帮着搬到了他的砣机上。

坐在远处的杜浩然看到他挑走这块原石,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别人不知道,可他却看得清清楚楚。想必南派的人也不知道自已会不会走背运,抽到后面三个签,所以也不敢拿表现极差有可能赌垮的原石来比赛。他们带来的这三块原石,里面的玉质不错,三块都是琉璃种,不过其中两块都是纯色,很难做俏色,只有孔池挑走的这一块比较特别,是黑白两色,人称黑白无常,算是比较稀有的玉料。如果设计得好,可以做出很特别的玉雕来。

现在它被孔池挑走,剩下的一块无色透明,一块紫罗兰。无论哪一块,都不大好设计。叶琢接下来要面临的困难,可想而知。

“五号位挑石。”袁朝林的声音在那边响起。

叶琢站了起来,缓缓朝原石走去。

幸亏杨建修前面做出的那番警告,此时场外的人看着清丽脱俗的叶琢,本想感慨议论一番,但看看不远处站着的衙役,只得将话憋在心里,没敢乱说话。

叶琢走到那两块原石旁,先仔细地打量了一番,然后伸手在石头上摩挲了一阵,最后指着其中一块道:“要这一块。”

立在旁边的两名解石师走了过来,将她选定的那块玉料抬起来,跟着她往五号位走去。

“弈儿,怎么,叶姑娘挑选的石头不好?”当叶琢上台选石时,瑞王妃又是一心两用,一面关注叶琢,一面注视着杜浩然的表情。当叶琢走上台去,在两块石头间来回逡巡时,杜浩然紧张地注视着她,待叶琢说“要这一块”时,他还微微叹了一口气,眼里全是担忧。瑞王妃不禁问道。

“也不是不好。只是,剩下这两块石头,里面的玉料全都是一种颜色,想要雕刻出令人耳目一新的玉件,难度相当大。”杜浩然道。

虽然面色冷峻,所说的话也很客观,就像所说的人和事跟他无关似的,但瑞王妃还是从他的话语里听出了浓浓的关切。

看来,儿子对这叶姑娘感情很深啊!她感慨着,心里暗自庆幸没有冒然反对这门亲事。

作为受过传统教育的名门闺秀,她对于这种山野出身而又经常抛头露面的女子印象并不好,在她看来,这样的女子作妾可以,有什么不好的直接撵出去就是了,不用做难;但作妻的话,却是不行。所以当她接到杜齐观的来信时,第一反应就是不同意。但杜齐观在信中说儿子对那女子用情至深,如果反对的话,不但阻止不了这门亲事,反而会把好不容易融洽起来的父子关系弄僵了;而且那女子不错,不像是一般的山野女子。她才不辞辛苦的到这里来,想亲眼看一看。

现在看到叶琢果然如杜齐观所说,不像是一般的小门小户出身的女子,而且杜浩然对她果然很在意,她叹息一声,在心里算是同意了这门亲事。

台上剩下的最后一块石头,不用选,就归了聂博易。不过聂博易倒没显得很难受。因为这三块原石,南派的赌石师都给他们详细分析过,至少里面的玉料不会太差,而且在解石的时候不用太过费脑子。最重要的是,叶琢跟他拿到的是一样的石头。这就意味着,只要在比赛中把叶琢比下去,他就算胜利了——上次比赛输给叶琢,一直让他耿耿于怀。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一雪前耻的机会,他自然很高兴。

“好了,大家都拿到了原石。现在,开始计时,两个半时辰之后,比赛结束。”袁朝林高声叫道。

他的话声刚落,便有手下拿出了一根三尺来高跟拇指一般粗大的香,点燃之后插在了高台的正中央的香炉里。

参赛的几人都迅速动了起来,不过表现各异。

拿到了本派原石的霍宁长和聂博易都很从容,将石头粗粗看了一遍后,便拿出笔来在上面画了一条线,解石师将石头抬到砣机上,“哗啦哗啦”地锯起石头来。

比赛的时间是有限的,解石的时间短一点,待会儿雕刻的时候就可以从容一点,所以他们完全没有必要装出对石头一无所知的样子,白白的浪费时间。

而剩下的四人拿的都是别派的原石,得仔细琢磨,争取尽量做到将玉料完整的从石头里掏出来。

解石和玉雕严格来说,也算是一个整体。所以在这次比赛中,解石也占评分的一部分,虽然是很小的一部分。但蚊子再小也是肉啊!更重要的是,掏出来的玉料越大,一会儿雕刻的时候设计腾挪的空间就越大,所以小心的解石,很重要。

虽然派上场的解石师都是南山镇上最有经验的解石师,但他们丰富经验的唯一作用,就是保证当参赛者画了线后,能不出失误地照着画线进行切石。比赛规定,他们是不能给参赛者出主意的,不能说一句话,甚至不能做出眼神示意。所以石头解得是好是歹,都得看玉雕师自己的本事。

因此在这四人中,以叶琢最为从容。她跟杜浩然学的赌石、解石本事,此时派上了大用场。里面能出什么玉料,玉料的形状走势如何,她心里基本有底。所以仔细地摩挲了一阵,她便果断画线,五号砣机也响起了“哗啦哗啦”的声音。

汤问智和史元良年纪大,经过无数的阵式,心态很平和——这也是一个优秀的玉雕师必须具体的品质:不以物喜,不以已悲,这样心态稳定,手才会稳,雕刻的时候才能不受外物和内心情绪的影响,随时能雕刻出最好的水平来。所以他们解石的时候求稳,自己拿不准,就一点点画线,让解石师一层层往里切,虽然耽误了点时间,但至少能做到解石不丢分,玉料也不被浪费。

孔池则有些手忙脚乱,在听到叶琢的解石声后就冒然让解石师下刀,结果切出来的石壳中,带了一块如拳头一般大小的玉料,这让他十分沮丧。

此时瑞王妃已向杜齐观问清楚了比赛场上的优劣情况,看到从容的叶琢,再看看手忙脚乱、额头冒汗的孔池,她禁不住点起头来。

如果说同意亲事,是看在杜浩然对叶琢的情份上,那么这一刻,她对叶琢这个人开始赞赏起来。作为一个女子,小小年纪,就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从容气度,单凭这一点,她就比那些名门闺秀要强很多。

“哗啦啦”一阵响声过后,霍宁长和聂博易最先将玉料解了出来,仔细端详了一下自己手中的玉料之后,便开始在砣机上照着心里的设想切割起来,进入了雕刻步骤。

而叶琢在他们之后一炷香之内,也将玉料完完整整地掏了出来。

看清楚她掏出来的玉料之后,饶是一直表现得极为淡定的顾尘也变了脸色。

“玻璃种,玻璃种”顾尘嘴里喃喃念叨两句,苦笑着摇了摇头。

叶琢掏出来的这块玉料不光是玻璃种,准确的说应该是玻璃。这是一块无色到透明的玻璃种玉料,在古人眼里很罕见,但看在顾尘和杜浩然眼里,却是极为劣价。

当然,这不重点。重点是,这样的玉料,因为透明,无论是做顾尘教的最拿手的山子雕,还是预案中的套件熏炉,都不合适。因为雕刻上去的图案因没有视线上的遮挡,上下左右的纹饰交集在一起,会给人一种凌乱的感觉。所以这无色琉璃种,只适合在上面雕刻最简单的图案。可简单的图案,能表现出高超的雕刻技艺吗?表现不了,叶琢何以夺冠?

然而,待看到叶琢坐在那里,手里拿着那块玉料细细琢磨,神情专注,没有一丝的焦虑沮丧,顾尘的心情莫名其妙的平静下来。

叶琢前世就是个大才女,这一世对玉雕又极有天赋,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她在玉雕上就取得了别人一辈子都达不到的成就。以她的能力,就算手里拿的是最难设计雕刻的玻璃种又如何?这个难关,她一定能闯过去!

顾尘很期待。

第二百五十七章 领悟

而这一边的聂博文看到叶琢手中的无色琉璃种,惊愕之后便是一阵惊喜,对聂仲昆道:“爹,看来这场比赛没什么悬念了,第一、第二名非咱们莫属。”

聂仲昆作为南派家主,稳重为要,没有跟聂博文一样喜形于色。不过微微上翘的嘴角还是显露了他十分愉悦的心情。

比赛四周几百上千人,有人担忧有人惊喜,没有哪一个是看好叶琢的。可叶琢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眼前的玉料,心里却波澜不惊。

她不是临时抱佛脚的人,她喜欢凡事未雨绸缪!在确定要比赛之后,她就把在比赛中会出现的各种情况都做了一番预想,甚至连抽签抽到最后一名,遇上赌垮的原石——即解石的时候发现原石里连玉料都没有——她都一一设想过了的,并做出了解救的预案。所以此时解出无色琉璃种,她不光不觉得糟糕,反而觉得是一个好机会。

机会永远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对于这种无色琉璃种,应该如何设计,如何才能发挥自己在雕刻上的长处,叶琢心里都做过设定。此时,她胸有成竹。不但心里不慌,反而暗自欣喜。因为越是难雕刻的玉料,就越能表现出水平。在大家都不看好的情况下,出其不意地雕刻出精美的玉雕来,她就能一举成名,以压倒性的分数击败南派,取得第一名。

她有信心!

不过,她并没有流露出喜色,在将玉料仔细地看过一遍,在心里打好腹稿之后,她就将目光投向了汤问智。

听说这个汤问智,早已得到聂仲昆的真传。而且他悟性很高,如今的雕刻水平,已超过了聂仲昆,成为了南派玉雕第一人。为了笼络他。聂仲昆将自己的侄女嫁给了汤问智。

所以当她抽到五号位的时候,心里还挺高兴。因为这六个位置并不是一字排开的,根据高台的面积大小,还为了便于瑞王爷和评判者、台下的观众能更好的观看到台上参赛者的雕刻情况,他们这六人被摆成了一个半弧形。她这五号位虽然跟二号位离得有些远,好在中间没有阻挡,以她的视力,完全能看清楚汤问智的一举一动。

这正是她想要的。

她这一段时间虽然一直跟着顾尘学习玉雕。但学习的更多是技艺上的东西。千百年后的雕刻手法,比她所处的这个时代更先进,更细腻,手法更多样。虽然学习的时间很短,但她有了练习劈虫过程中练就的随心所欲的能力,只要顾尘一教方法,她练习几次之后就能够运用自如。可以毫不夸张的说,现在在玉雕处理手法上,她绝对要比汤问智要强。因为,她的手法更多样。

但她还是感觉有欠缺。

玉雕手法很重要。但这仅仅只是技巧,而不是精髓。技巧就像一个人的身体。精髓才是一个人的灵魂。她通过劈香、劈虫,以及观看聂博易雕刻时所悟到的“随心所欲”的境界,就是玉雕中的精髓,是其所谓的玉雕之“道”。

她之所以在玉雕上进步神速,能雕刻出有灵性的东西来,虽然与前世所学习的各种知识积累和个人悟性有关,但更多的是她一开始学习玉雕。不是从技能出发,而是从参悟玉雕之“道”开始。所以她没有成为一个技能娴熟的玉雕“匠”,而成为了有灵性的玉雕“师”。

但自从达到“随心所欲”境界之后。不管她劈虫如何的百发百中,如何地去观看揣摩别的玉雕作品,都无法再进一步的悟出最高境界的东西来。她的玉雕水平,在达到一定的高度之后,似乎停滞不前了,她突破不了自己。这让她很苦恼。

而今天,她希望奇迹再一次出现,就像上次观看聂博易雕刻一样,在观看汤问智雕刻的过程中,能让她悟出新的玉雕之“道”来,突破自己,进入新的境界。

所以,虽然比赛的胜负很重要,但在叶琢心里,能够突破自己,从玉雕的领悟中获得酣畅之感、进入新境界的感觉,更为重要!

也因此,看到汤问智在砣机处把玉料处理成自己想要的大致形状,坐到几案前用各种工具进行雕刻之后,她便放下了手中那块无色琉璃种,聚精会神的观看起汤问智的动作来。

汤问智的眼睛盯着玉料,右手缓缓拿起刻刀,在凝神静立片刻之后,便动了起来。他的动作,与当初叶琢在观看聂博易雕刻时大为不同。聂博易雕刻的时候,浮光掠影,动作快得让人看不清楚。只见手臂的影子不停的晃动,根本看不清他是如何雕刻的;而汤问智,动作却缓慢得很,然而叶琢却发现,他的手臂一举一抬,如同舞蹈一般,起伏之间合乎某种旋律。他的眼睛微眯,眯到差不多睁不开的地步,然而他的手,始终未停,甚至在掉换工具的时候都仍合乎某种节奏。

叶琢看着他的动作,脑子里模拟着他的节奏,在想象中试图雕刻她面前的那块无色琉璃种。渐渐地,她闭上了眼。

瑞王妃看到叶琢那样子,心里着急,忍不住向杜浩然问道:“弈儿,叶姑娘在干什么?别人都在忙着,她怎么坐在那里不动,好像睡着了一样?她到底在搞什么?”

杜浩然能看得透原石,却看不透人心,哪里知道叶琢此时在想些什么?不过他倒是了解叶琢的性子,知道她做事一向沉稳,最知分寸,绝不会不分场合、轻重地乱来。他出言安慰道:“大概是在考虑如何雕刻那块无色的玉料吧。磨刀不误砍柴功。这个时候,最忌冒然下手,胡乱雕刻。”

瑞王妃看看那边解坏了玉料、心神慌乱的孔池,点了点头。

为了不干扰参赛者雕刻,在瑞王爷宣布开始之后,场中早已静了下来。而且叶姑娘是今天禁止议论的话题。然而看到叶琢这个神态,大家都忍不住低声议论起来。

“爹,她这是干什么?还准备像上次一样,准备用一顿饭的功夫雕刻?”聂博文看着闭上眼睛的叶琢,疑惑地问。

上次聂博易跟叶琢比赛,聂博易的贴身小厮一直站在一旁。回去之后,聂博文叫他详细地把当时的情形说了一遍,他知道叶琢是香差不到燃到一半了才开始动手雕刻的。不过据他猜想,叶琢是花了很多的时间来构思如何雕琢玉器,倒是没有往偷师的方面去想。

对于这个异军突起、一下将聂家逼到墙角的小姑娘,聂仲昆是很在意的,所以他的视线,始终掉留在她的身上。前面看她一直盯着汤问智看,后来就闭上了眼睛,他的脸色骤然一变,叫道:“糟糕,她怕是在偷师!”

“什么?”聂博文愕然。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目光投向叶琢,不可置信地道:“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偷师?”

是啊,这次比赛如此重要,可以说是决定南派和北派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的关键时刻,叶琢不说抓紧时间,专心雕刻,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偷师?那太不可思议了。

想到这里,他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而场中最知道叶琢此时在干什么的,大概就属顾尘和坐在台下前排作坊老板堆里的叶予期了。两个人,都听叶琢说过当初她跟聂博易比赛时的经过和领悟。

两人的心也越来越安定。

叶琢有这样的表现,说明她胸有成竹。没准在看了汤问智雕刻之后,她能有所领悟,突破自己,从而在下一刻雕刻出让人惊艳的作品来。

然而叶琢仿佛入定了似的,坐在那里闭着眼睛,久久不见动弹。眼看大家都从砣机上把玉料打磨成自己想要的雏形,开始用刻刀雕刻起来,她仍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场外的议论声渐渐大了起来。

就连最沉得住气的瑞王爷都转过头来,询问地看了杜浩然一眼。

而心里笃定的杜浩然、顾尘和叶予期心里也渐渐不安起来。

虽说时间很充裕,但叶琢面前的那块玉料却是不小,足有一尺来宽,两尺来高。要将它雕刻出来,再抛光打磨,需要一定的时间。如果叶琢再耽搁下去,恐怕时间就不够了。

好在正当大家心里越来越着急时,叶琢终于睁开了眼睛。她拿起面前的玉料,走到砣机面前,开始打磨起来。她手中的玉料,渐渐打磨成一个圆形,里面掏空,看样子像是一个大碗。

她将玉料拿到几案上,拿起刻刀,雕刻起来。

“爹,您看她”聂博文看到叶琢的动作,眼睛瞪得老大,差点失声惊叫起来。

只见叶琢的动作也跟汤问智一样,举手抬足间,极富韵律美。只是她跟汤问智不同,汤问智是半眯着眼睛,叶琢干脆就直接把眼睛闭上了。

闭上了眼睛,还怎么雕刻?难道她就不怕把手中的玉料雕刻坏了吗?

除了聂家之人,场里场外其他人的心都悬了起来,瞪大着眼睛看着叶琢,不知道她这是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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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八章 天人合一

“爹,她果然在偷师,看,她的动作跟大师兄一模一样。”聂博文愤恨之余,完全没有注意到叶琢闭上的眼睛,“我想起来了,听少武说,上一次这女人跟五师兄比试的时候,也是半天不动,然后就忽然动了起来,动作也跟五师兄一模一样。那次她就偷了师。爹,她竟然敢偷我们南派的手艺,而且还当着您和这么多人的面,真是够厚颜无耻,我们不能就这么算了!”

聂仲昆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叶琢,面色阴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聂博文继续道:“一会儿比赛结束,咱们当众指责她偷师,众目睽睽之下,她赖都赖不掉。哼,她既然用的是我们南派的玉雕手艺来雕刻,她所雕刻出来的东西就不能算是北派的,就算取得了好名次,那也是我们南派的荣耀”

“你闭嘴。”聂仲昆盯着叶琢,猛地低喝一声。

聂博文惊诧地看着父亲,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这、这是…

他眨了眨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看到了什么?他竟然在父亲的眼中看到了悔恨、懊恼、震惊,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沮丧…与赞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