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头来,表情呆滞地朝叶琢望去。他想知道她做了什么,竟然让父亲一反常态,露出这样的神情来!

此时的叶琢,眼睛仍然闭着,但手中的动作,却渐渐与汤问智不一样了。虽然仍然富于旋律,仍然如舞蹈一般让人赏心悦目,但动作却与汤问智那始终保持着同一节奏的举止不同,她时快时慢:慢的时候犹如慈母轻抚婴孩,轻柔而舒缓;快的时候则如浮光掠影,让人看不清她的动作,只余下一片影子。这快与慢之间,动作是如此和谐、曼妙。如同春日里伴着和煦温暖的阳光、在花蕊上蹁跹起舞的蝴蝶的精灵,又像是一条欢快的鱼儿,在广袤宽阔的海洋里尽情的嬉戏、畅游…

“弈儿,她这是”瑞王妃看着美丽瞬间绽放,明亮耀眼得同如天上星辰的叶琢,深深震撼之余,忍不住向杜浩然问道。

杜浩然却没有回应母亲的问话,他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叶琢那蹁跹的动作。瞳孔里充满了惊异。

他的视力能够透视,叶琢的动作极快时他也能看得清楚,她双手划动的弧度,像极了前世他看过的一名太极宗师打拳时神韵,而随着她的舞动,两手之间的空气被搅动着,慢慢形成了一个稀薄得即使是杜浩然也要凝神才能看得见的圆弧。这个圆弧,正是一个道家的太极图。看着这个太极图,他的心里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欣喜。他知道,她进入了一种至高境界。

是的。叶琢突破了,她进入了一个新的境界。这个境界就是“天人合一”。

此时的她,只觉得自己与手中的刻刀融为了一体,劈香时练就的心境的静谧,劈虫时练就的随心所欲,再加上刚才看汤问智雕刻时感悟到的一种奇怪的韵律,让她不知不觉进入了一种奇妙的境界之中,她觉得自己即便闭上眼睛也能看得到玉料的每一条纹路。不接触也能感觉得到玉料传递给她的温润与祥和,这种温润与祥和,如同宁静的蔚蓝的大海。有着广袤无限的胸襟,能够包容一切,和光同尘,与天地共存。她的内心激荡着一种莫名的感动,她急于用她手中的刻刀,把这种感动表现出来。

而此时,什么技巧,什么意念,什么感悟,通通都不存在了,她感觉自己就是那把刀,那把刀就是她自己,她与刀、与玉料,三者融合成为了一体,她心里只有感动,至于雕刻什么,雕刻成什么模样,她都不知道。也不用去想。她只如海里的精灵,蹁跹起舞,随心所欲地自由徜徉。

不知什么时候,四周的议论声已不见了,全场里里外外几百上千人,全都怔怔地看着叶琢,看着她从内而外的散发出来的祥和的气息,感受到那一份静谧,大家的心,忽然间就这么静了下来。

周遭,一片安静。

聂仲昆终于闭上了睁了很久的眼,一种难以言传的酸涩从眼中一直传递到心底。他知道,不管叶琢雕刻出来的是什么样的玉器,哪怕是平淡无奇,她也赢了。

谁会在雕刻的时候散发着观音一般祥和的圣光呢?

如果不是亲眼看见,他也不相信。

玉啊,摸了一辈子的玉,他知道,玉是温润的,祥和的,如同婴儿在母体里徜徉在羊水里的感觉,能安抚人们在喧嚣尘世里不平和的心,所以有人说,玉养人,它能滋养人的心身。

他的曾祖父,一个天纵奇才,就曾经感受过玉的灵性,并试图通过雕刻,把他的感受表现出来。所以他创造了聂家雕刻法。

可除他之外,聂家一代代这么传承下来,却再也没有人能达到那种境界,没有人能在雕刻时感受到玉的灵性。而能够用自身作介体,将玉质的那一份温润祥和的内蕴散发出来,传递给大众,这便是他那位曾祖父也做不到的。

叶琢,却做到了。

她就这么看了一眼汤问智的动作,就做到了。这不光要有极高的悟性,更要有一颗澄净如玉、祥和如佛的心境。

谁能说她偷学了聂家的雕刻手法?谁又敢说她偷学了聂家的雕刻手法?

刀法、技能都是从感悟中来的,而叶琢感悟的,是天道。这种天道,又岂是聂家雕刻手法所能有的?

一种苦涩,直直地从聂仲昆的心底里泛了上来,一直到他舌尖,弥漫到了整个味蕾。

这样的人才,也曾进过聂府,可他们就这么把她给放跑了,还愚蠢地把她逼到了聂家的对立面。

聂仲昆颓然坐在那里,望着叶琢,满心疲惫。

叶琢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最后终于放下了刻刀。

大概是用的心力太多,她的面容露出疲惫之色,但眼眸清亮,精神仍然十分亢奋。她拿着打磨工具,开始打磨起手中的玉器来。

顾尘和杜浩然看了一眼还剩下两寸的香,不约而同的舒了一口气,这才定睛朝叶琢手中的玉器仔细看去。

却见叶琢手里拿着一个如同半球形的东西,通体透明,只隐隐的透出一点花色来,看那样子,好像是鱼缸。

不过此时他们都不担心了,不管叶琢雕刻的是个什么东西,她刚才能进入那个境界,而且是当着千百众人的面,就已铸就了她在玉雕界的成就。在娱乐如此匮乏却又如此迷信、崇尚信仰的时代,她今天的这番表现,必然会作为一种神迹,在极短的时间内传播开来。

而且,他们都相信:叶琢既然能够进入那个境界,必然能雕刻出不凡的玉器来。

随着那炷香一点一点的变短,围观的众人早已饥肠辘辘,不知不觉得,两个多时辰就这么过去了,台上的六个参赛者,依次放下了手中的工具。有些慢慢收拾自己的工具,有些则在重新检查手中的玉雕,看看还有哪里需要修补。而叶琢,早在霍宁长和聂博易放下工具时,她就已将手中的工具放下了。这一场比试中,她在雕刻中用时最短。

瑞王妃这个时候,才感觉肚子饿了,身体因为长时间维持着一个姿势而有些难受,眼睛也有些酸涩。她眨巴了着眼睛,轻轻移动了一下身体,转过头去问杜浩然:“时间差不多到了吧?”

杜浩然看了那炷香一眼,点头道:“差不多了。”说着将一盘点心递到瑞王妃面前,又亲手给她和瑞王爷倒了一杯茶。

瑞王妃感受到儿子的细心关怀,心里无比的熨贴与受用,脸上笑颜如花,嘴里却嗔怪道:“快坐下,让杜安做就好了。”

“是啊,三公子,让老奴来就好了。”杜安笑眯眯地应道,身体却站在原处动也不动。

感觉到瑞王妃和瑞王爷情绪的激动,再看看台上静坐着的那个清丽窈窕的身影,杜浩然心里一顿,微微地叹了一口气。

“王爷,时间到了。”袁朝林走了过来,对瑞王爷行了一礼。

杜齐观站了起来,跟着袁朝林走到了台前,大声宣布:“时间到。”

立刻便有衙役搬了三张长条案出来,放在了台前,又在条案上压上写着“一号”、“二号”、“三号”…字样的纸条,而这些纸条,并不是按一、二、三的顺序摆放的。

把这些安顿好,位于一号位的霍宁长在袁朝林的示意下,将自己刚才所雕刻的玉雕抱了起来,走到条案前,放到了写着“一号”的位置上;待他坐下后,汤问智才起身,将自己的玉雕抱到条案前。

当位于六号位的聂博易将玉雕放下后,便有衙役走到案例前,将纸条一一抽出来,再将它们的位置调换一下,把它们按一、二、三的顺序排列起来。有了序号,一会儿方便评判者打分。

安顿好这些,杜齐观才大声道:“有请评判者。”

高台旁边的六间始终关闭着的屋子门被打开,几名评判者鱼贯而出,慢慢地走到了台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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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九章 宗师之作

为了公平公正,这几名评判者中,有三名是跟着杜齐观一起从京城里下来的:一名宫中采购玉器的主管内侍、一名精通玉雕的官员、一名痴迷于玉器的勋贵。余下的三位,一位是吏部尚书的父亲,即见证过叶琢和聂博易比试的冯成增冯老太爷,还有两位是南边著名的老玉雕师。

他们在抽号前,就被分别关进了自己那间屋子,并没有观看到比赛的经过。因此,根本不知道此时条案上放着的玉雕,是由谁雕刻完成的。

此时六人极为有序地站在台前,由那位姓文的爵爷领头,一个一个轮流上去,将条案上的玉雕仔细观赏一番,看完一个再到下一个。看完的人,则到衙役处要了纸笔,将自己的评分写下来,投进一个加了锁的木箱子里。

为了避嫌,六人做这一切的时候,都默然无声,即便两人相熟也不互相交流。

而台下的众人也不敢出声,俱都睁大了眼睛,想要看清楚条案上放的是什么玉器,同时也看看这些评判者有什么异样的表现。

“叶老哥,您就别担心了,您看,每个评判者走到五号作品前,都会呆立好一阵,然后拿起来反复地看,眼睛里全是震惊。不用说就知道,您那孙女,雕刻出来的玉器绝对是极品。第一名,非她莫属。”

云老爷子,就是那位跟叶予期相交莫逆,曾在汪承东陷害玉琢坊的时候挺身而出的老人,凑到叶予期耳边轻声道。

说着这话,他心里无限感慨。

当初那个刚刚涉足玉雕界、初露锋芒的小姑娘,谁能想到短短一年多的时间里,就能走到这样的高度呢?不光是他们这些老玉雕师不能仰望,便是神一样存在的南派大师聂仲昆,也不得不抬起他高傲的头,向这位小姑娘致以衷心的景仰。

因评判是一件细致而严谨的活儿,所以这一个程序。足足持续了大半个时辰。终于,一名老玉雕师最后将纸条投进了木箱,结束了这一过程。

在袁朝林的示意下,衙役将木箱抱到了台前。袁朝林从怀中掏出钥匙,当众将木箱打开,拿起里面的一张纸条,念了起来:“一号六十八分,二号八十九分。三号七十二分,四号五十六分,五号一百分,六号六十一分。”

袁朝林和杨建修手下的两名主薄,早已等候在一旁,一听此话,两人快速挥毫,将瑞王爷所念的分数记了下来。另有两名书办也已用六把算筹,将数字一一拔了上去。

“一百分?”听到这个数据,台下一片哗然。

聂仲昆每隔三年就要举行一次玉雕比赛。虽然不如这次比赛做的严谨,但程序上差不多。南山镇的人。对这种比赛毫不陌生。每一届比赛的每一件出色的玉雕的评分,都会被大家议论研究许久。然而上百年来,历次比赛中,从未出现过打满分的玉器。哪怕是夺得榜首、被聂仲昆惊为天才的汤如智,当年雕刻出来的玉器,也只打了六十多分。

当然,这次的比赛。是顶级玉雕师比赛。与聂家举办的入门学徒比赛在水平上不可同日而语。但评判者评分时的心理,却是一样的。所有的评判者,都是以高高在上的俯视的心态去评判这些参赛的玉雕的。为了显示自己在玉雕上的高超水平。表明自己足以做这些玉雕匠的老师,哪怕是再完美的作品,他们都要在鸡蛋里挑出骨头来。

可现在,他们看到了什么?就在这一档口,就已有三名评判者,而且是朝庭里有爵位、官职或宫里受皇上器重的评判者——这些人是不需要看任何人脸色的,就算要看,给五号玉雕打九十几分,也可以交待了——他们,竟然都打了满分!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那件玉雕,已经完美到让这些权威们心悦臣服的地步,面对这样的作品,他们不敢、也不愿意做出亵渎的事情来。

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件作品,竟然能让评判们都心悦臣服?

大家的心全都被吊了起来。

而霍宁和孔池听到第一个一百分时,俱都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叶琢。他们有没有听错?怎么叶琢的分数不光比他们高,还得了一百分?

两人心里同时涌上一荒唐的念头,那就是:这些评判员暗地里知道叶琢要成为瑞王爷的儿媳妇,靖安王正妃了,所以便徇私给她打了个高分。

不过,也不用打一百分吧?

叶琢此时倒是极为淡然。见到霍宁长和孔池惊讶而怀疑地瞪着自己,她隐隐能猜到他们的想法,干脆装着没看见,目不斜视地注视着台上的袁朝林。

“…五号,一百分;六号五十五分。”袁朝林又继续念道。

听到这第四个一百分,霍宁长和孔池渐渐冷静下来。

跟着瑞王爷从京中来的,只有三名评判者。而且,就算瑞王爷权势很大,也大不过聂贵妃与大皇子的合力。要说他能一手遮天,让三名评判者都给叶琢打一百分,那是不可能的。大皇子和聂家不答应,皇上也不答应。

这只能说明,叶琢雕刻出了惊世之作。

这么一想,两人心里的惊骇丝毫不比刚开始听到“一百分”时要小。

要知道叶琢只学了一年多的玉雕。所以他们一直以为,就算她在南山镇有些名气,也不过是因为她是一个漂亮的小姑娘,再加上有一点玉雕方面的天赋,大家对她比较包容的缘故。而这次顾尘让她来参加比赛,也不过是凑人数罢了。

可现在,她却雕刻出惊世之作!这怎么可能?

两个人的目光,不约而目地落在了台中那三张条案之上,在几件玉雕作品上逡巡。

当然,要不是刚才在比赛中,他们都聚精会神地忙着自己手头上的活儿,根本不知道叶琢在雕刻时的表现,否则也不会像现在这么震惊了。

这时候,袁朝林将最后一张纸条念了出来:“一号,七十六分;…五号,一百分;六号,六十四分。”

这已是叶琢得的第六个一百分了。台上台下,此时已寂静得没有了任何声音。大家都伸长了脖子,睁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台上那个无色透明的半圆形玉雕。

“现在,由瑞王爷宣布此次比赛的结果。”袁朝林念完分数,大声道。

那边早已将名次和分数都统计了出来,核对无误之后,将结果交给了瑞王爷,瑞王爷拿着纸条走到高台中央,也不多说废话,直入正题:“第一名,北派叶琢;第二名,南派汤问智;第三名,南派史元良;第四名,北派霍宁长;第五名,南派聂博易;第六名,北派孔池。”

他念完结果,又道:“现在,请代表评判者的文爵爷对这些玉雕进行点评。”

一个六十来岁,精神矍铄的老头儿走了出来,对瑞王爷抱拳拱了拱手。

这个老头儿,是个世袭爵爷,名叫文琮,从小就喜欢玉器,毕生都在研究玉器,家里收藏了各式各样的名家作品。本来考虑到他年事已高,天气又炎热,瑞王爷在请评判者的时候,第一个将他给排除掉了。可他听了这事,到瑞王府坐着,死活要当这个评判,还跑到皇上面前立了生死状。没奈何,瑞王爷便将他一起带了来。

能见到雕刻精美的玉器,是文琮平生最享受的事。此时他满面红光,精神抖擞,仿佛年轻了十几岁似的。

他站到高台中央,扫视了一周,见大家都眼定定地看着他,全场安静得落针可闻,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大声道:“老头子我活了六十二年了。”他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下,“一生痴爱玉器,见过皇宫里的无数玉雕精品。前一阵,瑞王爷被皇上委派来主持玉雕大赛,并没有把老头子我请来作评判,因为路途遥远,我又年事已早,他生怕我在半路上死掉。”

这话说得直白有趣,引得大家都轻笑起来。

文琮也面露微笑。又接着道:“是我死皮赖脸地要跟着来,还跑到皇上面前立了生死状。”说着他提高了声音,“可是,我今天要说,这一趟,我没白跑,就算死在半路上也值得。为什么?因为就在刚才,我看到了一件宗师之作。从来喜欢吹毛求疵的我,给这件玉器打了一百分。那作品,就是五号北派参赛者叶大师的无色琉璃玉雕!”

说着,他走到条案前,小心地将叶琢那件无色琉璃种的玉器捧了起来,高高举起,向四周示意。台上台下的人都伸长了脖子,想要看仔细那件玉雕到底是如何的出色,竟然被这位文爵爷称作是“宗师之作”!

玉雕太珍贵,文琮也不敢有半点疏忽。他将玉器轻轻放到了条案上,脚下轻移了几步,离条案远了一些,这才又道:“大家很想知道这玉器是如何了不起,会得到六个一百分,被称为是宗师之作吧?”

他扫视了台下一眼,见台下所有的人都全神贯注,上千人的现场鸦雀无声,这才提起声音,高声道:“因为,它开创了两项玉雕先河,并且展示了高超的雕刻技艺和精湛的雕刻手法。”

第二百六十章 两项先河

他的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在寂静的四周回响。然而说到这里他便又停住了,让大家都有抓耳挠腮的冲动。到底是什么样的玉雕呀?开创了哪两项先河?能不能说详细点让大家都知道知道。

但瑞王爷、文爵爷这些人的权势给了大家很大的压力,大家心里急得不得了,也不敢催促,只得等着文老爷子大喘气。

文琮看大家都焦急起来,吊足了胃口,这才又道:“大家很想知道是什么样的玉雕吧?”

“嗯嗯嗯”大家也不管老眼晕花的文老爷子隔得那么远看不看得见,拼命的点头。

“那么,我就告诉大家”文琮说到这里,又停了下来,转过头去,似乎想要将那件玉雕拿到手里给大家解说。好在袁朝林机灵,一看这样子,赶紧叫了一个素来稳重的衙役,用托盘将叶琢那件玉雕放到了上面,端到了文琮身边。

文琮看到了玉器,这才极满意地抬起头,指着那件玉雕道:“首先,我要告诉大家,这是一件内雕。”

“内雕?”大家都面面相觑,不明白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看到大家的惊讶,文琮抚须微笑道:“不知道什么叫做内雕吧?我告诉你们,那就是在内壁上雕刻。”

“内壁上雕刻?”许多人皱了皱眉。内壁上雕刻,以前也不是没人做过,那些笔洗、鱼缸之类口子开得比较大的器皿,玉雕师偶尔也会在内壁上雕刻花纹。而这内壁上雕刻,跟外壁上雕刻也没什么区别嘛。怎么算得上开一代先河呢?莫不是这位文爵爷少见多怪吧?

文琮这回不再卖关子了,指了指那件玉雕,接着道:“或许有人说,内壁上雕刻有什么稀奇的?打开个大口里在里面雕刻就行了。但这件玉雕,只开了两寸大小的口子,在里面用减地浅浮雕的手法雕刻了一些图案,并提了两句诗。用铃印落了款,透过无色透明的琉璃种从外面展示出来。”

“天呐,这怎么雕刻?”一听这话,许多人都惊叫起来。

“怎么了?这有什么不一样吗?”有那不懂玉雕的人疑惑地问。

“很不一样。你不知道,就算叶姑娘的手很小,能伸进两寸大的口子,但伸进去之后,洞口也都被手堵住了。这时候。她就只能看着外面来雕刻。这玉料虽然是无色透明的,在外面也能看得清楚。但你要知道,正反两面是不一样的,就跟照镜子一样。这时候她眼睛看到的是正面,手却得往反方向去雕刻,心里想的跟眼睛看的、手里雕的不一样。这岂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就算要做到,没有几年甚至十几年的功夫,也不行。最重要的是,在今天之前,从来没有人这么做过。”

“是啊。这可真是开了一代先河。以前吧,大家觉得这无色琉璃种比较难雕刻出花样。所以不喜欢,雕刻出来的玉器卖价也不高。但有了叶姑娘创造出来的这个反雕内刻法,恐怕这无色琉璃种以后就得有市无价了。”

“可不是?这无色玉料一涨,无论是赌石的,雕玉的,还是作坊和玉铺老板,都会因为这涨价而获益。可以说。叶姑娘这一创举,能养活不少人。”

听得这话,大家都点了点头。极为赞同。

而台上的两位穿越者,顾尘和杜浩然,听了“内雕”二字之后,他们的感受又大为不同。

在他们的那个世界里,有一种工艺,与叶琢所发明的内雕有异曲同工之妙,那就是内唬因为内画不仅作画的顺序相反,内壁需要反着画,外壁才能是正顺序;而且做内画的壶口都很小,在内壁绘画时不容易看到笔的位置,限制了绘画的操作,创作极为不易。这种技艺,被誉为“鬼斧神工”、“中国一绝”,是中国传统艺术中的一朵奇葩。

当然,叶琢的内雕与内画也有不同:内画一般都是在小瓶或鼻烟壶里进行,手伸不进去,只能用带弯钩的笔伸进瓶口或壶口作画;而叶琢这里,据文琮说,她雕刻的这个圆瓶,还是开了两寸大小口子,她能够伸进手去进行雕刻。

但这并不能说明叶琢这个内雕就比内画容易。要知道,她这个玉雕面积并不大,一只手在有限的空间里腾挪雕刻,还需要用力。而她要让图案从里面透出来,玉缸的壁一定不能厚了。在薄薄的玉壁上进行雕刻,这个力度不能大也不能小,图案还得反着雕,而且还力求生动精美,这个难度,或以说比之内画有过之而无不及。

顾尘想到这些,尤其感慨。别人或以为叶琢在比赛之前,必然对这种反雕的技艺练习了很久,只是在这几个时辰之内将其展示出来而已。可她却知道,事实并不是这样。在此时之前,叶琢或许有这种设计的思路,但顾尘知道,她并没有花大量的时间去练习这个。也就是说,这个被六名权威认可的作品,是叶琢在短短的几个时辰里,在天人合一的状态下,超水平发挥完成的。

文琮听着大家的惊叹与赞誉,微笑着抚着须子等了好一会儿,才接着道:“除了内雕,这件玉雕还开创了一个先河。”说到这里,他故意顿了一顿,让台下的议论安静下来,这才又道,“那就是,它里面雕刻的两条游鱼,使用了‘砂地光面’的抛光技巧。即缸内有三成的底部抛出了足亮,上部抛成柔亮。人站在缸边,往那开口处一看,总感觉缸里有水、而两条鱼好似在水里游动一般。老头子我看过无数的玉雕,从未见过这样的抛光手法,其产生的视觉感受,实在是奇妙无比,令人叹为观止。”

听得这话,台下又响起了一片“嗡嗡”地议论声。

而原来还不大服气的汤问智,此时终于暗自在心里暗自叹服。

如果说,内雕是设计上的精妙,那么这个“砂地光面”的抛光技艺,确确实实是在雕刻手法上开了一代先河。

上一次,他听说叶琢在与聂博易比赛中创造了这种抛光手法,也曾多次私下练习,不止一次地感慨其精妙。只是明知道有这么一种抛光技巧,他的思维还是被禁固了,觉得它只适合用在书法雕刻上,别的地方并无大用处。可现在听了文琮的描述,他才发现自己错了。自己不光没能创造出新的雕刻或抛光手法,甚至在学到了新技艺之后,还不能举一反三地运用,这让他十分羞愧。

跟叶琢一比,他实在是差得太远了。

“李三,你过来。”顾尘转头向李三招了招手。

“娘娘。”李三上前两步,恭立在一旁。

“你下去坐吧,把上次叶琢做的那个套件熏炉跟那些作坊老板提一提,告诉他们,申正的时候在你铺子里拍卖,价高者得。”

李三愕然地望着顾尘,不明白她为何这样做,不过还是低眉敛颚地应了一声“是”。

“不明白?”顾尘笑问。

“小人愚钝,还望娘娘指点。”李三讪笑道。其实刚才转念之间,他就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不过顾尘既然问起,他自然要凑趣。

“打铁要趁热。趁着叶琢现在名声骤显,咱们再添一把火,给她坐实这个大师之名。再者,那件玉雕放久了总是不好。要是不小心让别人发现了,先仿造了出来,那岂不是损失惨重?还是早点将它公布了吧。”

“是。小人这就去办。”李三作了个揖,从后头退了下去。不一会儿,就出现在了台下前排那些作坊大老板中间。

而台上,文琮又把其他五位参赛者的玉雕评说了一遍。瑞王爷代表朝庭给前三名获得者发了奖品,又对众人说了一番鼓励的话,便要宣布这场比赛结束。此时下面有一个大胆的作坊老板,在台下大声道:“瑞王爷,我们有一个请求,今天参赛的五件玉雕,能不能展示一天,让我们都能见识见识?”

“是啊,让我们见识一下吧。”有人出头,其他人都轰然相应。

展出精湛的玉雕,这对南边的玉雕技术也是一种促进,杜齐观自然没理由拒绝。他转头跟袁朝林商量了一下保安措施,便宣布:“从今天下午未正到明天下午酉初,五件玉雕会在此时展示,不过大家要遵守府衙制定的秩序。”

“多谢瑞王爷。”大家大喜。听得杜齐观宣布比赛结束,有些人不但没有散去,反而围了上来,在衙役的指挥下排起了长队,等待着未正的到来。

台下乱哄哄地闹着,台上却不敢乱。先由地位最高玉妃顾尘看了玉雕,再到瑞王爷、瑞王妃和靖安王杜浩然,紧接着是聂仲昆等人,然后到袁朝林和杨建修,最后是汤问智等五名参赛者。

待叶琢将玉雕看完之后,已是差不多到未正了。她转过头正要寻找秋月,却见顾尘的贴身宫女阿媛跟秋月一起站在那里。

她不由奇道:“媛姑姑,您怎么还在这儿?”顾尘在半个时辰前就看完玉雕了,早已应该回去了。

“叶姑娘,娘娘还在车上等着您呢,您快下去吧。一会儿瑞王妃还要来拜访娘娘,指明要见您呢。”阿媛道。

第二百六十一章 见面礼

叶琢微微一怔,便恢复了平静,点头道:“那咱们走吧。”

樱嬷嬷见状,心里感慨不已。听说未来婆婆召见,哪个姑娘不紧张?尤其是亲事还未定,得婆婆点头同意的时候。可叶琢却波澜不惊。而且凭樱嬷嬷几十年来在宫里练就的察言观色的功夫来看,叶琢这不是掩饰得好,而是真的不紧张。

不过随即樱嬷嬷又释然了。叶琢小小年纪就能进入宗师之列,比一般男子都要强,又岂是那些平常小姑娘能比的?宠辱不惊,才是叶琢应有的表现。

叶琢哪里知道樱嬷嬷一时之间就想了这么多?她向袁朝林和杨建修打了招呼,便先下了高台,往外走了不一会儿,就看到顾尘的马车了。

此时,霍宁长和孔池正站在那里跟顾尘说话呢。看到叶琢到来,两人表情极为复杂地叫了一声:“师妹。”

霍宁长更是上前一步,对叶琢深深作了个揖,真诚地道:“多谢师妹大展神技,为北派夺得了魁首。”

孔池也赶紧有样学样,说了同样的话。

“两位师兄快快请起。”叶琢侧开身子,没有接受他们这一礼,笑道,“不过是灵机一动、机缘巧合罢了,当不起两位师兄的赞誉。”

顾尘想让叶琢挑起北派的重担,却又担心霍宁长和孔池有想法,闹得师门不合,平白让南派的人看了笑话。此时见霍宁长和孔池都态度真诚,似是对叶琢心悦臣服,心里高兴之极,笑道:“好了好了,你们既能成为师兄妹,就是缘份,是得跟亲兄妹一样互相提携、互相照顾一辈子的,那些虚头八脑的话咱们就不说了,有什么放在心里。付诸于行动就行。来,折腾了几个时辰,大家都又累又饿,赶紧上车回去吃饭休息吧。”

霍宁长和孔池便要转身去乘车。

叶琢却没有动弹,站在原地四处张望,又问:“师父看见我祖父他们没有?我怕他们找不着我,心里担心。”

“别找了,你祖父、祖母他们。我让他们回去了。你时间紧着呢,一会儿吃点东西再梳妆打扮一番,就得应付接下来的场面了。不过我没敢说瑞王妃要见你,怕他们担心。”顾尘道。

“哦。”叶琢感激地冲顾尘一笑,躬身上了马车,坐到了顾尘身边。

驾车的陈四见大家都上了车,马鞭一甩,马车便缓缓往顾宅方向驶去。

叶琢确实是有些累了,上了车告了一声罪,便闭目养神。不知过了多久。半梦半醒之间,就感觉马车慢了下来。而樱嬷嬷的声音响起:“娘娘,好像是瑞王妃的马车。”

顾尘有些不悦地道:“她怎么这个时候来?都不给叶琢一点准备的时间。”

叶琢睁开眼睛,见马车已快到顾宅门口了。而前面院子门前,停着两辆马车,看那标识,正是瑞王府马车的标记。

“你醒了?阿樱,赶紧给她整理一下。”顾尘叫道。

樱嬷嬷便从怀里掏出梳子。打算给叶琢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