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意欣穿着这身衣裳走了出去,对着店里面背手而立的顾远东轻轻咳嗽了一声。

顾远东回过头,看见一个身材玲珑浮凸的紫色佳人,面带神秘面纱,站在对面看着自己,恍惚了一瞬,才含笑看向旁边的店员道:“有没有大氅?天气冷,就这样穿出去,似乎有些不妥。”

那店员忙把手里的雪青色薄呢披肩披在齐意欣身上,道:“公子您看,这身衣裳简直是给这位姑娘定做的一样……”

顾远东抬起手,制止了那位店员的呱噪,问道:“多少银子?”

那店员顿了顿,绞着手道:“这是今年的新款,全江南就只有一件。……五百两银子。”

顾远东还没有说话,齐意欣已经叫起来:“五百两?——她楚霓裳怎么不去抢算了?”

那店员瞠目结舌,看着齐意欣道:“这位姑娘认识我们老板?”

齐意欣摇头,将头上的黑色面网取了下来,面无表情地道:“不认识。不过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走路。霓裳羽衣店开得到处都是,是个人都知道老板是谁。”

那店员讪笑,还想劝齐意欣。

齐意欣却回头看着她,斩钉截铁地道:“二百五十两。——五百两,你就留着这衣裳做古董吧。”

那店员睃了顾远东一眼。

顾远东依然背着手,气宇轩昂地站在那里,一言不发,看着齐意欣跟那店员讨价还价,眼底似乎有淡淡笑意。

齐意欣见那店员的眼睛往顾远东那边乱瞟,拿手在她眼前招了招,不高兴地道:“喂看哪里呢?——不同意,我就走人了啊”

那店员定了定神,苦笑道:“姑娘真是内行。不过二百五十两实在太低了,连手工钱都不够。姑娘再加一点吧。——三百两怎么样?我再送姑娘一双鹿皮小靴子。”看见齐意欣穿的布鞋,跟她身上的洋装不相配。

顾远东眉梢微挑,不想再纠缠下去,沉声道:“三百两就三百两。”说着一抬手,后面跟着的随从递过来三张银票。

顾远东看都不看,就将银票递了出去。

那店员接过来仔细瞧了瞧,见是新朝最大的钱庄开出来的银票,各样印缄和签名都齐全,放心地收了起来,又命人去取靴子来,一双双给齐意欣试。总算试到合适的靴子,齐意欣就直接穿着新洋装和新靴子,头上戴着黑色贝雷帽面网,跟着顾远东后面出了霓裳羽衣店。

那夏家跟着出来领路的管事不由咋舌不已,心里暗道,难怪这顾家的少都督这么大岁数也不成亲,原来是被家里的丫鬟绊住了。又想着夏大都督可以放心了,这顾少都督,还是仗着他老子顾为康的势而已,看上去也就是个眼高手低的家伙……

从霓裳羽衣店出来,顾远东带着齐意欣随便走了几步,就对夏家带路的管事道:“带我们去这里最好的酒楼坐一坐。“那管事赶紧指着前面不远的地方道:“二少,前面就是。”说着,带着他们来到酒楼里面。

那酒楼的掌柜认得是夏家的管事,赶紧迎了上来,知道是夏家的贵客,又亲自带着他们去了楼上最好的单间,安排他们坐下,专门派了两个机灵的小二过来照应,又问那管事,“要不要唱的?”

那管事忙摇头,指了指齐意欣,又做了个女人吃醋的样子,惹得那掌柜的低头窃笑,躬着腰出去,让人上菜去了。

这个单间里面有扇水墨山水的屏风,将屋子隔成两半。

顾远东带着齐意欣坐在里面,贴着明亮的玻璃窗坐着。窗子上垂着细软的白色薄纱窗帘,让人能从里面看见外面的景色,从外面却看不清里面的人物。

顾远东带来的随从和夏家的管事一起坐在屏风另一面。顾远东命他们可以随意吃喝,不用拘束。

齐意欣对这些江南风味的菜不是很感兴趣,只觉得菜太甜,又有些腻味,随意吃了几筷子,就放下不吃了。

顾远东估摸着那夏家的管事被自己的随从护卫灌酒灌的差不多了,就出声将他叫了过来。

那夏家的管事果然喝得满脸通红,一进来就连打好几个酒嗝,熏得齐意欣连连拿手在面前扇着,要将那酒味儿赶远点儿。

顾远东笑了笑,问那管事:“你们大少奶奶是哪里人?”

那管事喝得高了,脑子有些不好使唤。顾远东问他什么,就说什么,一点隐瞒都没有。

一席话问下来,齐意欣和顾远东都知道,夏家的大少奶奶,是个小户人家的小姐,跟夏家是远亲关系,五年前聘做夏家大少爷的正室,要给病危的夏夫人冲喜。谁知夏夫人在那小姐进门之后的第二天就去世了。夏家喜事变丧事,大家都说这位小姐命不好。可是夏大都督并没有迁怒于她,而是放手将夏家内院的中馈给她主持。

夏家大少爷对她倒是淡淡的,说不上好,还是不好。不过,据这位管事说,夏家大少爷和大少奶奶还未圆房……

听完这番话,齐意欣和顾远东就离开酒楼,回夏家去了。

冬天的天气,昼短夜长。

回到夏家的院子,夏家已经开始掌灯了,齐意欣对顾远东道:“我去里面换衣裳。”

顾远东点点头,在外面喝茶,给她把守屋子。

蒙顶和眉尖过来请安,悄声回报道:“康先生回来了,有急事要见小欣。”

顾远东正有话要对康有才说,放下茶杯吩咐道:“领康先生到这里来,我有话要跟他说。”

蒙顶应了,出去将康有才领了过来。

齐意欣在里面听说康有才来了,扬声道:“请康先生到里面说话吧。”

顾远东便知道齐意欣已经换好衣裳了,点点头,先起身走了进去。

齐意欣果然换好了衣裳,正在门边垂手侍立。

康有才随后跟了进来,对齐意欣和顾远东都行了礼。虽是冬日,他脸上却有薄薄的一层汗,看得齐意欣好生奇怪。

“康先生坐吧。”顾远东指了指对面的锦杌。

康有才告了罪,斜签着身子坐下,对齐意欣和顾远东道:“小人刚从外面回来。”

“长话短说吧。马上要吃晚饭了。”顾远东冷静地道,不能让夏家的人察觉蹊跷。

康有才定了定神,看了齐意欣一眼,拿不准齐意欣是不是跟顾远东说了实情。

齐意欣忙道:“东子哥不是外人,但说无妨。”

康有才放了心,双手放在膝盖上,眼睛看着顾远东那边,道:“上次派阿呆来的时候,我跟他说了一些事情,让他住在我指定的地方。所以这一次,我一来这里,就去了我上次让他住的地儿,果然看见他给我留的字条。”说着,将一个字条拿了出来,递给顾远东看。

顾远东接过字条,低头看了一会儿,沉吟道:“原来李家巷里也有人害怕事情败露,想要找条后路。”

第196章 最好的防守是进攻

齐意欣探过头,就着顾远东的手看了一眼。

那字条上只写了一句话:“李家巷老李家刘妈那里有卖身契和入行照片,开价二十根小黄鱼得之”。

齐意欣知道,在这里,一根小黄鱼,是一两黄金。一根大黄鱼,是十两黄金。此时金银之比价还属正常,一两黄金价值十两白银。二十根小黄鱼,不过两百两银子,比起那个可能掀起一场政治风暴的惊天内幕,实在不算离谱。

大概是那位刘妈想不到这件事的后果到底会怎样,否则不会只开价这么一点点的。齐意欣默默地想了一想,眼光不由自主地往康有才身上打量过去。

康有才穿着一身灰布夹棉袍,手上拿着一个灰鼠皮的围兜,应该是在外头的时候,围在脖子上的。脚下穿着一双黄牛皮的短靴,靴帮子上居然一片泥泞。

齐意欣眨了眨眼,又一次仔细打量康有才的鞋子,方才开口问道:“康先生,你一大早就出去了,到现在才回来,就只去了阿呆上次来的时候,住的地方?”

顾远东回头看了齐意欣一眼,眼底有几分诧异。

康有才也有些惊讶,默然了半晌,抬头见齐意欣的眼光直愣愣地盯着他脚上的靴子,恍然大悟,笑着道:“小欣说的是。我当然没有只去阿呆住的地方。”

说着,就把今天的事说了一遍。

“我从阿呆住的客栈出来,就来到辉城府的李家巷附近张了一眼。李家巷不算偏僻,附近有许多铺子和茶楼。我到了茶楼上,盯着李家巷那边看了许久,总觉得在李家巷里摆摊做生意的人,还有巷口、巷尾的乞丐,都有些怪怪的。再想到阿呆说是去李家巷取证据,结果就失踪了,所以没有敢轻举妄动。——我就找了个在附近玩的小哥儿,让他去李家巷的老李家,给刘妈送了几块尺头过去。”康有才将他今天做的事,缓缓说了一遍。

齐意欣听得入神,追问道:“后来呢?刘妈说了什么没有?”

康有才摇摇头,道:“没有见到刘妈。我只是按照阿呆留下的线索,給刘妈送了几块尺头,在尺头里夹了几句话,说上次失约了,让她明天到茶楼来一见。”

外面的夜色更浓,屋里没有掌灯,渐渐暗了下来。

屋外回廊上的风灯依次亮了,透过挂了赭黄色窗帘的玻璃窗照了进来,使得屋里的视线更加朦胧飘忽。

齐意欣定定地站在顾远东身旁,只觉得脑子里一片混乱,轻声道:“若是那刘妈倒戈,康先生岂不是自投罗网?”

康有才摊手,眼里有一丝无奈和不甘,“这也是没法子的法子。我们不能亲自上门一探究竟,只能用这种法子试探一下。若是她已经倒戈,那明天她一定会带人来茶楼守着。反正我们在暗,她在明,她要抓住我们也难。而且,”康有才深深地看了顾远东一眼,又道:“我出茶楼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被人盯上了。”

齐意欣越发着急起来:“这可如何是好?难道已经打草惊蛇了?”声音里带着几分颤抖。

顾远东往后坐了坐直,离齐意欣近了些,从黑暗里伸出手来,握住了齐意欣的手,紧紧地,不容她拒绝。他的手掌温暖而粗糙,有着长年握枪留下的硬茧,可就是这样的硬茧,让齐意欣莫名的安心。

齐意欣这一次没有躲避,也没有挣扎,更没有远远地甩开他,而是在顾远东的手掌里缓缓伸开五指,与他的五指交握纠缠在一起。

顾远东面上依然沉稳端肃,胸口里面闷了一天的堵塞却如被初春的暖流冲开一样,只觉得雨过天晴,冬去春来,风暖花香……

屋里突然安静下来。

康有才倒有些拿不准了,不知道下面的话,他该不该说,只好探询地看着顾远东的面容。

顾远东背窗而坐,眉眼都逆着光,像是藏在黑暗里的一处神龛,静默不语,却又巍峨如山,给人无尽的力量和希望。

齐意欣绷着的心弦终于平静下来,反正已经坏到这个地步,再坏也不过如此了,索性开口道:“康先生有话就说吧。我有权知道真相。”

顾远东“嗯”了一声,浑厚的男声回荡在屋里,有种举重若轻的从容。

康先生定了定神,一边在袖袋里面摩索着,一边道:“我知道有人跟踪,就绕了几个圈,将那人甩脱了。然后,”康先生从袖袋里摸出一个半块年糕一样长条型的东西,包在白手帕里,只能看见一个大致的形状,“然后,我反跟踪了他。”

虽然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齐意欣的心却又一次提到了嗓子眼儿。她知道,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里,包含有多少的艰难险阻和危急困厄。一个被跟踪,随时有生死之虞的人,却在甩开对方的跟踪之后,不是去赶紧逃命,而是不顾危险,反跟踪了对方——他是真的不要命了吗

可是再一想,他的举动,无疑是大胆而有效的。因为在一般人的正常思维当中,都是认定被跟踪的人,唯一能做的,就是摆脱跟踪者,脱离危险。很少有人会想到,被跟踪的人也能转身变成跟踪者

康先生就是利用了对方这种思维上的误区,才成功实行了反跟踪

齐意欣想开口斥责康先生这种不把命当命的大胆狂妄之举,可是张了几次口,都觉得说不出一句合适的话。康先生的行为,根本不是她这种三步不出闺门的小姐可以置喙的。当这些人拎着脑袋为她的事奔走的时候,她怎么可以用那些廉价的,不知所谓的话来贬低他的不畏生死?

顾远东轻声笑了起来,“康先生真不愧是缇骑的人。这样大胆的举措,也就只有安郡王的手下,才做得出来。”

康有才默然了半晌,明白齐意欣应该已经跟顾远东说过他以前的身份了。

从锦杌上站了起来,康有才半跪下来,右手抚在左胸上,給顾远东行了一个缇骑的礼,沉声道:“給顾少都督请安。”

这一刻,是缇骑康有才在跟大齐的少都督说话,而不是《新闻报》报社狗仔的头头,在跟报社老板的结拜大哥套近乎。

齐意欣的眼里有些潮潮地,与顾远东五指交握的手轻轻挣了挣。

顾远东放了手,两只胳膊交握到胸前,也还了一礼,道:“康先生请起。”

康先生从地上站了起来,将手里白手帕包得东西恭恭敬敬地弯腰呈了上去,低声道:“少都督请看。这是康某跟着那人来到辉城府河边码头的一处芦苇荡里,拼死得到的一块证据。”

顾远东伸出手,从康有才手里接过那个小小的包袱,在手里掂了掂,心里不由一沉,半天没有言语。

齐意欣有些着急,恨不得从顾远东手里夺过那个白手帕包的东西好好看看,可是人家是給顾远东的,又不是給她的,一时也有些埋怨康有才胳膊肘往外拐,见了旧主,就把自己这个新主抛在脑后了……

康有才也没有作声,缓缓地又在锦杌上坐了下来,等着顾远东做决断。

外面的丫鬟来来去去,听得见衣衫欷簌,嘈嘈切切,既有些混乱,又很是热闹,人气十足。

蒙顶在外间转了几圈,对屋里的人扬声问道:“二少,要不要掌灯进来?”

顾远东回过神来,点点头。

齐意欣赶紧走出去,对蒙顶道:“让我来吧。”

蒙顶将一盏煤气灯送到齐意欣手里。

齐意欣对蒙顶低声问道:“晚上到哪里吃饭?”担心要跟夏大都督一起吃饭的话,他们就不得不赶紧做准备了。

蒙顶笑道:“不急。夏大都督那边使人过来致歉了,说他们大少爷和大少奶奶都有些不舒服,大都督忙着去请大夫給他们两人瞧病,顾不上这边,让我们自己吃呢。”

夏家的外院,有十来个客院。别的客人,都是几家挤一个院子,只有顾家,不仅单独住一个客院,而且住的是唯一一个有小厨房的院子,但凡茶水饮食,都是他们自己动手。夏家只提供柴火和锅碗瓢盆而已。也是为了避嫌。

听说不用去陪夏大都督吃饭,齐意欣松了一口气,端了灯进去。

屋里一下子明亮起来。

照见顾远东和康有才两人如同泥塑木雕一样,定定地坐在屋里,面面相觑。

齐意欣清清楚楚地看见顾远东手里摊开的白手帕上,放着一块黑糊糊的东西,看着像泥土,又好像有些韧性,好似某种放硬了的蛋糕。

“这是什么?”齐意欣把灯放到顾远东身后南墙下面的条桌上,那条桌上还有一个冻石盆景,做出五福献寿的样子。

康有才不知道该不该回答,只是看着顾远东不语。

顾远东顿了顿,回头看见齐意欣好奇的双眸,黑白分明,澄若秋水,盈盈欲滴,心头如同被大石撞击,兜头便是痛。他刚做好打算,要这一生陪她一起走,携手看世间风景,云卷云舒,可是转眼间乱世将起,风云突变,她脆弱得如同风中百合,一阵狂风就能让她凋零屈折。以后的路,还有那么长,自己一生注定戎马倥偬,为了家国天下,又怎能忍心让她一直在自己身边担惊受怕?

顾远东只觉得眼前一片茫然,定定地看着齐意欣,淡淡道:“烟土。”

两个字,烟土。似乎轻飘飘,又似乎有万斤重的一个橄榄,需要她反复嚼个来回,才能体会到里面的份量。

“烟土?”齐意欣重复了一句,心头警钟长鸣,一下子呆了,“怎么可能?这里怎么会有这么东西?”

齐意欣大骇。

明明是不一样的时空,明明很多东西都面目全非了,为何这种东西还是如影随形,到哪里都摆脱不了?

顾远东和康有才看上去比齐意欣还要吃惊。

齐意欣竟像是知道这种东西的危害似的

齐意欣没有顾得上去看顾远东和康有才的眼色,负着手在屋里来回走动了几趟,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远东示意康有才再说一遍。

康有才犹豫了一瞬,还是听从了顾远东的安排,沉声道:“……我一直跟着那人,见他招集了一些人手,一起来到河边码头附近的芦苇荡里。等了一会儿,就从芦苇荡里划出来一辆乌蓬小船。然后,从船里出来一个江东口音的船夫,跟岸上的人对了几句暗号,便从自己船里搬出来两箱子东西。”

这种交易,最是谨慎。康有才如何能弄到证据?

康有才听见齐意欣的反问,苦笑道:“这两伙人分赃不匀,仗着芦苇荡那边没有别人,他们……就闹了起来。那箱子被一个人掀开,在河滩上撒了一地,我趁乱过去拣了一块,赶紧就回来了。”

本来是为了阿呆失踪的事,去辉城府李家巷查探,结果发现居然被跟踪了。被跟踪也就算了,李家想必在那里设有人手,阿呆的事,一定让他们有所知觉。

可是康有才的反跟踪,居然扯出来一条大鱼不仅大,而且凶猛,贪婪,恶劣到无以复加。

齐意欣突然想起一事,回眸问道:“康先生刚才说,那船夫是江东口音,显见这东西是从江东来的。——可是我在江东,好像没有见过这种事。”

齐意欣知道,他们口里的“烟土”,就是在另一个时空曾经臭名昭著的鸦片。

鸦片这种东西,本来是药,少量可以救人的命。可是被人拿来重新加工,就成了毒品。一旦染上,就无可救药了。

既然有烟土,就应该有烟馆。可是东阳城作为江东最大的城市,并没有这种烟馆的存在。齐意欣从做报纸以来,对东阳城的上九流和下九流都摸了个透彻。

顾远东点头,眼里锋芒毕露,“江东当然不会有烟馆。因为我江东有铁律,谁开烟馆,就地格杀。烟馆老板家所有人,不分大小,一律同罪,男子全部枪毙,女子全送去军营做营ji”

掐灭了销售的渠道,自然没有人再提着脑袋去走私进来。

齐意欣默然,她从后世而来,对这种连坐的法律虽然不以为然,可是在鸦片这件事上,她却举双手赞成连坐。不如此,实在不足以让那些胆大妄为的人知道厉害。

“不仅有铁律,而且我江东重奖举报之人。双管齐下,自然江东成了一片净土,没有被烟土染黑。”康有才赞赏地道,对顾远东的佩服之意溢于言表。

齐意欣想了想,笑道:“看来,江东不能开烟馆,就只好把烟土运到江南来了。——江南可以开烟馆吗?”

顾远东把那块烟土举到鼻子下面闻了闻,道:“我不清楚。论理是不可以。我大齐以前的律法在这方面非常严苛。可是现在……”顿了顿,又看着自己手里的烟土道:“这烟土很陈了,应该有些日子,不是刚进的货。——看来,江东那边也是需要重新整顿整顿了。不让他们在江东卖,他们就只好另寻别的地方了。可是说来说去,还是从我江东运进来的”言辞之中,不无懊恼。

齐意欣走过来,半跪在顾远东脚边,仰头安慰他:“东子哥,不是你的错。这些人无孔不入,防不胜防的。”说起来,齐意欣又皱起眉头问道:“这烟土都是走私进来的吗?不是……自己种的?”

顾远东摇摇头,道:“就我所知,我们新朝还没有大面积种植鸦片的地方。三百年前,西南曾经有过,不过被那时候的镇国公简飞扬大力铲除过,宁愿那片地方成焦土,寸草不生,也不让这种害人的东西生长。——这些烟土,应该都是从外洋走私进来的。”

齐意欣默然。从外洋进口来的,不都是精华,也有糟粕。一心靠别人吃饭,就是这种下场。

所以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

齐意欣打算等回东阳城之后,跟顾远东好好谈一谈。他如今手握江东二十郡,兵强马壮,有这个实力做出更多更好的事情。抢地盘固然重要,他们更需要壮大自己的实力。这个实力,不仅是要对内,还要对外。

最好的防守,是进攻。谁敢打他们的主意,他们就要先下手为强

“江东从外洋走私进来的鸦片,一定是从码头那边过来的。只要加强各个海岸线和码头的警备……”齐意欣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有股东西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顾远东看见齐意欣怔怔的样子,以为她害怕了,对着康有才努了努嘴,让他先出去。

康有才躬身退下,将屋子留给顾远东和齐意欣两个人。

顾远东站了起来,缓缓伸出手去,握住了齐意欣的肩膀,低声道:“想什么呢?——别怕,凡事有我,你就只管过你的日子吧。和你叶表姐好好办报纸,到时候嫁给上官……”

乍然听见“叶表姐”三个字,齐意欣突然茅塞顿开,都没有听见顾远东后面的话,急急地抓住他的胳膊,两眼闪亮,脸上的容颜一时灿若朝霞:“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这几件事,其实是一件事”

第197章 锦上添花

顾远东心里一动,猛然也想到了一件事,两眼熠熠生光,看着齐意欣,又惊又喜。——难道她和他想到一起去了?

齐意欣抓着顾远东的胳膊,因为说得有些急了,都有些喘了起来,“李家是李家——你想想,这桩桩件件,哪一件事没有他们背后的身影?”

齐意欣先前就觉得有一条线索,贯穿了最近发生的所有的事,却一直想不起到底是什么线索。直到顾远东提到叶碧缕,齐意欣突然想起来叶碧缕的未婚夫,便是李家的大少爷李绍林

这样一来,蛛丝马迹连成了网,一切都在齐意欣眼前清楚起来。

“别急,慢慢说。又没有老虎在后面追着你。”顾远东怜惜地将齐意欣有些散乱的鬓发抚抚平,温热的手指从她的颈边滑过,顿了顿,落到了她的肩膀上。

齐意欣的眼睛越发亮了,双眸灿灿如星,口齿也伶俐起来,“东子哥,你想想。一开始,本来什么事都没有。李家偷偷从船舶署那里得到口头承诺,让他们修建东阳城和京城那边船坞。然后因为表姐的事,他们得罪了上官大少,上官大少出手,让他们的船坞合同泡汤。这本来是一个警告而已,只要他们识相,我想上官大少未必要赶尽杀绝。可是李家没有放手,而是变本加厉,用了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庶出‘大小姐’,来争取沈大总统填房一位,就为了将船坞合同拿到手……”

李家争船坞合同本来不关齐意欣的事,可是后来发现,一来影响了叶碧缕,二来李家的壮大,影响了顾远东,所以因了这两个关系,将齐意欣这个外人牵扯了进来,决意插手此事。

齐意欣派了阿呆去江南辉城府李家巷查李大小姐的老底。这一查,让对方有些人慌了手脚,匆忙之中,制造了阿呆失踪事件。

若是一般人,可能也就算了,知道江南辉城府水太深,不能随便趟。可是他们遇到的是齐意欣,一个固执认死理的人,而且她背后,还有顾远东这个大杀器。

就像冥冥中自有天意一样,对方一招错,招招错,将一些不相关的人扯了进来,最后让他们看见这桩桩件件事故里面真正的幕后黑手,和推动这些幕后黑手的利益链。

顾远东欣喜地看着齐意欣,眼底的赞许明明白白,“你说的很对。其实往深里想,李家为什么要抓住船坞不放,就很明显了。”

齐意欣倒抽一口气,“难道他们是为了走私烟土?”

顾远东脸上神情冷肃,语带寒冰,“十有八九,是为了走私烟土”如果真跟李家有关,这船坞合同,就更不能给他们了……

顾远东的话,没有让齐意欣如释重负,反而让她脸上的忧色多了几分,眼望着窗外的夜色,齐意欣深思道:“既然江东有那样严苛的律法,我相信李家,一定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随时可以壮士断腕,丢卒保车。——就算想动他们,现在也还不是时候。”

这一次,顾远东是真真正正地意外起来。能把这些看似不相关的事情联系起来不奇怪,有点小聪明的人都做得到,可是联系起来之后,却能根据李家人行事的风格,推测到他们有后手来給自己擦屁股,所以现在还不是时候来铲除李家,就不一般了。这里面,除了需要急智,更需要隐忍。

聪明人很多,但是懂得隐忍,并且能够隐忍的人不多。

忍字头上一把刀,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

原以为齐意欣只是温室里面的玫瑰,不能经风雨,需要的只是耐心的呵护和关爱,却原来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成长为坚强的凌霄花,头脑冷静,思维敏捷,可以和他携手并肩,笑看风云。

顾远东的心情更加复杂,定定地看着齐意欣不说话。

齐意欣推了推顾远东,有些忐忑不安地问:“我说的对不对?”眼里还有些不自信。

顾远东微笑颔首:“你说的很对,想的比我还周到。”夸得齐意欣红了脸。

蒙顶见康先生都出来一会儿了,屋里又没有声音,便在外面又问了一声:“……晚饭准备好了,要摆饭吗?”

“饿不饿?”顾远东低声问道,轻轻握住齐意欣的手,送到唇边,轻轻一吻。

齐意欣又感觉到了上次那股让她难以自控的冲动,从身子某处慢慢升起。她深吸一口气,极力控制住自己,不要扑到对方怀里,心里暗自感叹,幸亏只是吻了手而已,姐还抗得住……

“饿了。我……我要吃饭……”齐意欣笑着把手夺了回来,放在身子背后偷偷蹭了蹭。

齐意欣的动作没有逃过顾远东的眼睛。他眼眸里的光芒黯淡下来,没有多说什么,深深地看了齐意欣一眼,转身大步走出了内室,往外头去了。

过了一会儿,齐意欣也走了出去,和蒙顶、眉尖并肩站在顾远东背后伺候。

诺大的饭桌上,只有顾远东一个人坐在那里吃饭,桌上摆得满满的,都是齐意欣爱吃的菜。

齐意欣看得明明白白,一时又忐忑,又欢喜,竟是五味杂陈,怔怔地愣在那里。

顾远东匆匆忙忙扒了一碗饭,便丢下筷子,道:“我吃完了。这些菜还不错,都是我们带来的厨子做的。你们就吃了吧。”说着,端了茶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去。

蒙顶和眉尖悄悄抿嘴笑了,拉着齐意欣一起坐下,慢慢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