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没吃几口,外面来了个夏家的婆子,笑着进来对顾远东行了礼,问道:“少都督,奴婢是大少奶奶那边的管事婆子。我们大少奶奶听说听说今天少都督的婢女从霓裳羽衣店买了身洋装,想让这位姑娘穿着去给大少奶奶瞧一瞧。”言毕,一眼一眼地往厅上三个正坐在桌子旁边吃饭的婢女身上扫过去。

顾远东放下茶碗,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茶碗上的小盖子,“你们大少奶奶,不是生病了吗?——怎么还有闲心看人家新买的衣裳?”

那婆子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定在坐在蒙顶和眉尖中间的齐意欣身上,笑嘻嘻地道:“我们大少奶奶好多了。这会子刚吃完饭,想消消食呢。”

这是要拿齐意欣做个消食的乐子了?

顾远东脸色微变,齐意欣已经赶紧站起来,笑着对那婆子道:“妈妈略等一等,我去换了今天新买的衣裳,就跟妈妈一起过去见大少奶奶。”又看着顾远东,嘴角噙笑,“能给大少奶奶消食解忧,是小欣的福气。”

顾远东明白过来,闭嘴不语,跟着齐意欣进到里屋。

齐意欣去里面的屏风后面换上今天买的紫红色连身洋装,想了想,又把黑色贝雷帽戴在头上,只是将黑色面网搭在帽沿上,并没有放下来。

顾远东回头看见齐意欣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眉头微皱,将屏风上面搭着的雪青色薄呢小披肩给她披上去,低声道:“你可以不去的。”

齐意欣笑盈盈地将披肩前面的缎带系成个结,“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能不去呢?我还一直想着要不要找个机会去见见这位大少奶奶呢。没想到想瞌睡,就有人送枕头,不去真是太暴殄天物了。”说得乱七八糟。

顾远东笑了笑。他知道齐意欣这样说,是为了宽他的心。

“只是让你去做婢女,实在是委屈你了。是我考虑不周。”顾远东叹了口气,坐回里屋的椅子上,又有些头疼。晚上睡觉可怎么办呢?难道真的当齐意欣是丫鬟,给他陪夜?

齐意欣一时没想这么多,她对那个大少奶奶,充满了好奇,巴不得有这个机会去见一见她。

看见齐意欣跃跃欲试的样子,顾远东也笑了。齐意欣身上,有股以前从来没有过的生机勃勃的感觉,让他一直觉得很新奇,而且振奋。跟她在一起,似乎从来不会有郁闷颓废的时候。

不过顾远东到底不放心齐意欣一个人去,派了蒙顶跟她一起过去了。

那婆子虽然有些不满,可是顾远东一板脸,她就不敢再说话了,赶紧领着顾家的两个丫鬟进内院去了。

齐意欣和蒙顶一路低头跟着那婆子往二门上走,沿路看见都是行的大路,有些不安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

夏家大少奶奶住的院子,似乎是她们上次去过的正院后面的一个小院子。

进了屋子,齐意欣和蒙顶低着头垂手侍立,并没有到处乱看。

两个人等了一会儿,见屋里还没有动静,忍不住抬头四下看了一眼,就只见满屋子的金壁辉煌,就连供桌上的花瓶,似乎都是嵌了金箔的。

齐意欣和蒙顶对视一眼,都抿了嘴笑。

从里屋出来一个刚留头的小丫鬟,歪着头打量了她们两人一会儿,指着齐意欣道:“你是那个买了洋装的丫鬟吧?——跟我进来。”说着,转身进去了。

齐意欣对蒙顶使了个眼色,跟那小丫鬟进去了。

里屋比外面暖和许多,像是有地龙和火墙。

来到里屋,齐意欣飞快地四处看了看。里面的屋子,比外面强点儿,没有那些金壁辉煌的东西,倒是秀气典雅了许多。北面的千工拔步床上悬着珍珠罗的帐幔,靠东墙的多宝格上有一个青铜小鼎,里面似乎焚着香。还有几支大大小小的冰裂纹花瓶,高低错落的放在里面。南窗下面有个贵妃榻,跟齐意欣在顾家西次间的贵妃榻有些想象,就是颜色不同。这里的贵妃榻,是杏黄色的。

榻上有个女子半卧在那里,一双黑沉沉的眸子望着齐意欣身上的衣裳出神。

那个小丫鬟凶了齐意欣一句,“看什么看?见了大少奶奶也不行礼,江东顾家还是大家子呢,怎么挑了你这种人做丫鬟?一点礼数都不懂”

齐意欣横了那小丫鬟一眼,屈膝行礼,道:“奴婢小欣,见过大少奶奶。”

贵妃榻上的女子坐了起来,曼声道:“你过来,让我好好看看。”声音有些沙哑低沉,不知道是天生的,还是哭多了?

齐意欣暗自琢磨,走到大少奶奶跟前,趁那人打量她身上的衣裳的时候,也趁机打量这位大少奶奶。

倒是个容色秀雅的女子,最明显的,便是左眼下方有一颗泪痣,更有一种说不出的风情。

“这衣裳还真是你穿合适。”大少奶奶笑盈盈地道,伸手去摸齐意欣身上的洋装,“我还说这样的衣裳,又贵,又挑人,很难卖出去的,可是霓裳一意孤行,到底还是被她卖出去了。”

听她的口气,好像跟楚霓裳挺熟似的。

齐意欣心里一动,笑着问道:“大少奶奶认识霓裳羽衣店的老板?”

大少奶奶掩袖笑道:“当然认识。不仅认识,这霓裳羽衣店,我还有三分之一的股份呢。”

齐意欣恍然大悟。原来这夏家大少奶奶,就是楚霓裳背后的金主?细想一想,楚霓裳本来就从江南辉城府搬到江东东阳城的,她跟夏家大少奶奶熟悉,也不是不可能的……

齐意欣松了一口气,笑着奉承大少奶奶:“大少奶奶真是有眼光。霓裳羽衣店的老板,很有几分本事,做得衣裳都是别人做不出来的。只是楚老板有大少奶奶这样一个大靠山,不知道为什么当年她一个人离开江南辉城府,去我们江东开店呢?”不动声色地套那位大少奶奶的话。

夏大奶奶似乎不觉得这些事情有什么隐秘,笑着道:“也是缘分。当年霓裳本来跟我们比邻而居,两家很是交好。后来不知为何,她匆匆搬走了,离开了辉城府。我又出嫁了,就失去了联系。后来我听人说了江东霓裳羽衣店的老板叫楚霓裳,一时兴起,给楚老板写了封信,才确信她就是我当年的好友。”

原来是这样。楚霓裳在江东闯出了名头,这位大少奶奶才去锦上添花的。

齐意欣脸上的笑意更浓,只是额上有了细细的汗珠渗出来。——这里面的屋子,实在太热了。

齐意欣正在琢磨要不要把自己的披肩脱下来,外面一个丫鬟又进来回报:“大少奶奶,大都督过来了。”

 

 

第198章 置之死地而后生

夏家的大少奶奶听了丫鬟的回报,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知道了。”并没有立时起身,继续拉着齐意欣的衣襟,长眉斜挑,带了几分慵懒,“把披肩拿下来吧,看你头上都出汗了。”她的眼睛明明是注视着齐意欣的衣裳,可是齐意欣却觉得她的目光早就穿透了自己,不晓得看到哪里去了……

想起外面夏大都督已经来了,齐意欣倒是不好脱披肩了,笑着往旁边让了一让,对着夏大奶奶又福了一福,“大都督来了,小欣就不打扰了。”想告辞离去。

夏大奶奶愣了愣,收回视线,仰头看了齐意欣一眼。依然是那样黑沉沉的眼眸,似乎藏了许多心事在里面,如泣如诉。

齐意欣别过头,含笑道:“让大都督等着不好吧?——到底是大*奶的长辈。”

夏大奶奶懒洋洋地起身,对着旁边的小丫鬟招呼了一声:“把楚老板送来的外洋口脂拿一盒过来送给欣姑娘。”已经把齐意欣当做了顾远东的通房丫鬟一样称呼。

小丫鬟咚咚地跑到旁边的梳妆台上翻检了一会儿,取了一个小小巧巧的红木匣子过来,递到齐意欣手里,道:“给你。还不谢谢我们大*奶?”

齐意欣笑着接过,看也不看就随手塞到自己的袖袋里,兜着手给夏大奶奶福了一福。

夏大奶奶见齐意欣似乎并不在意,点头笑道:“可见你们少都督是宠你的。这些东西,你们江东不知有多少。——是我露怯了,还望姑娘不要笑话。”说着,往门口走去。她很瘦削,跟她的丈夫夏大公子瘦得有一拼,腰肢更是细得不可思议,风摆杨柳似地出了屋子。

齐意欣松了一口气,对着那愣头愣脑的小丫鬟悄声道:“姑娘不跟出去吗?”

那小丫鬟狐疑地盯了齐意欣一眼,依然很不客气,“你先走。”

齐意欣就等着这句话,提步就出去了。

从里面掀了帘子出来,就看见屋里乌鸦鸦地站了一地的丫鬟婆子。

蒙顶正站在内室月洞门边上,躲在夏家那些丫鬟婆子身后的阴影里着急。

看见齐意欣终于出来了,蒙顶放了心,拉着她一起垂手侍立。

屋里上首的位置上,正坐着一身长袍的夏大都督,手里捧着一个茶碗。

夏大奶奶坐在他下首第一个位置,眼角眉梢都是淡淡地。无论夏大都督说什么,她唯有点头而已。

“今天大夫又给你开了药,要好生吃。再有四天,就是清宏的生日,你不出来主持大局可不行。”夏大都督缓缓地道,顺手就把手里的茶碗放到了桌上。

夏大奶奶起身应了,道:“昨儿睡得晚,早上走了困,不好出去见贵客。不过老爷放心,我今儿已经叫了顾少都督身边第一得意的丫鬟过来,让她帮媳妇说说好话,顾少都督必不会怪责媳妇失礼的。”说着,转身往人群那边看了一眼。

齐意欣和蒙顶的身材比夏家的丫鬟婆子都要高挑一些,虽是躲在人群之后,夏大奶奶还是一眼就看见了齐意欣头上的黑色贝雷帽,笑着招手让她过来。

齐意欣对着蒙顶苦笑了一下,便分开人群,走到堂屋中央,对着夏大奶奶和夏大都督分别行了礼。

夏大都督晤了一声,点点头,道:“回去帮我给你们少都督致歉,就说,今儿怠慢了。改日再弥补。”

齐意欣笑着点头,正要应承两句,夏大奶奶突然一手拉脱了齐意欣身上的披肩。

屋里的煤气灯白光烁烁,映着齐意欣一身紫红色的紧身洋装曲线毕露。

齐意欣大怒,蒙顶也大怒。

分开人群走了出来,蒙顶从夏大奶奶手里夺过披肩,围在齐意欣身上,回头冷冷地对夏大奶奶道:“大*奶,别太过份了。我们顾家不是送上门给你欺辱的”

蒙顶的力气本来就不小,一夺之下,夏大奶奶有些站不稳了,在堂屋中央摇摇晃晃起来。

夏大都督手里捏着拳头紧了紧,却没有上前,只是眉头深皱,挥手道:“送顾家的婢女回去。”

夏大奶奶咬了咬唇,待要说什么,又没有说,眼睁睁地看着顾家的两个婢女转身离开了堂屋。

齐意欣和蒙顶绷着脸,走下台阶的时候,看见夏大少爷被两个丫鬟扶着,气喘吁吁地过来了。

齐意欣和蒙顶赶紧躬身行礼。

夏大少爷停下脚步,彬彬有礼地道:“两位受委屈了。先回去吧,改日我再亲自给顾少都督亲自陪不是。”

齐意欣和蒙顶面面相觑,回头看见夏大少爷已经扶着丫鬟的肩膀,一径往堂屋的台阶上去了。

齐意欣凑在蒙顶耳边悄声道:“……他们是夫妻啊,怎么没有住在一个院子里?”

蒙顶摇摇头,示意齐意欣不要再说话,便听见那边的堂屋里,已经传来了夏大奶奶的哭声,和夏大少爷的斥责声,似乎已经乱成一团。蒙顶拉着齐意欣连忙离开了夏家的内院,回外院的客房去了。

自齐意欣和蒙顶去后,顾远东一直在屋里心不在焉地拿着一本书看。

眉尖安排好热水,催了顾远东好几次,他才进去沐浴。

齐意欣和蒙顶回来的时候,顾远东刚刚从净房里面出来,穿了一身湖色纺绸中衣,拿着毛巾擦拭额头上的汗珠和水珠。

“回来了?夏大奶奶没有为难你们吧?”顾远东看见齐意欣也进来了,连忙放下毛巾,闪身走到屏风后面,对蒙顶道:“给我拿件袍子过来。”

蒙顶看着齐意欣笑道:“你去那边的包袱里面给二少把那件秋香色的湖绸外袍拿过来。”

齐意欣笑得怪怪的,低着头过去取了外袍,隔着屏风给顾远东递了过去,心里只暗自嘀咕,就算是中衣,也是严严实实地,姐以前什么样的奇装异服没有见过……

顾远东探头出来,正好看见齐意欣脸上奇怪的笑容,忍不住手指曲起,在她头上轻轻敲了一下,轻斥道:“……吃个亏也学不来乖。”

齐意欣揉了揉被顾远东敲的地方,嘟哝道:“你不出来,我怎么换衣裳?——我也要洗澡……”

顾远东披了外袍出来,让齐意欣进去换衣裳,又叫了眉尖给齐意欣抬热水过来,这才来到外面,问蒙顶刚才在夏家大*奶那边的事。

听蒙顶说完,顾远东脸上已经隐隐有了怒气。

“少都督,这是别人家的家事,我们……”蒙顶待要劝,又觉得今日夏大奶奶实是太过份了,不给她点儿厉害瞧瞧,还以为她就是皇后娘娘呢。

顾远东点头,含了一口茶水漱口,冷冷地道:“这笔帐,暂且记下。”又命蒙顶去将康有才叫来,先前他还有些话没有问完。

蒙顶领了康有才过来,顾远东带他去了对面的西次间里单独说话。

齐意欣在夏大奶奶的内室热得出了一身的汗,足足换了两桶热水,才洗得干干净净。

蒙顶在净房帮着齐意欣收拾,悄悄问她:“小欣,你说那夏大奶奶到底是怎么回事?”

齐意欣穿了一身粉蓝的宽身绸衫,淡蓝的宽腿裤,撒着裤脚就从净房里面出来了,一边走,一边擦着头发,对后面的蒙顶笑语:“……我觉得她是欲求不满……”

蒙顶唬了一跳,赶紧走到前面四处看了看,见没有别人在内室,才转身叮嘱齐意欣:“这种话有关人的名节,可不能乱说。”

齐意欣笑着点头,坐在了梳妆台前,“我就是跟你随便说说。——蒙顶姐姐,你如今也很八卦。”

蒙顶笑着啐了齐意欣一口,“都是被你带坏了。”顺手从齐意欣手里接过毛巾,帮她擦着头发。

齐意欣的头发既厚又黑,费了蒙顶好多功夫,才擦的半干。

“小欣,头发不干透不能睡觉。”蒙顶继续用力给齐意欣擦头发。

齐意欣方才想起晚上睡觉的事情,支支吾吾半天,方问道:“今儿怎么睡?”

蒙顶眼角一跳,侧头在镜子里看着齐意欣的脸,似乎有些红晕上了脸,偷笑道:“怎么睡?——丫鬟怎么睡,你就怎么睡呗”

“丫鬟怎么睡?”齐意欣一本正经地回问。

“睡在少都督床旁边……的地上。”蒙顶笑得前仰后合,故意逗齐意欣。

齐意欣站起来,拿着梳子跟蒙顶追打起来。

顾远东在西次间跟康有才说完话,出来听见对面屋里传来女子嬉笑打闹的声音,嘴角噙笑,走了进去:“做什么呢?这么高兴?”

蒙顶咳嗽一声,就要开口。

齐意欣慌慌张张地把她推了出去,对顾远东道:“没事没事”又悄声求蒙顶:“我饿了,刚才没有吃饱,姐姐再给我做一碗小馄饨吧。”

蒙顶笑着应了,出去小厨房做小馄饨。

顾远东看见齐意欣穿着宽身衣裤,头上湿发半干,双颊绯红地从屋外走了进来,心里也是一紧,出了半回神,才对齐意欣招手:“坐过来,我给你擦头发。”

齐意欣红着脸走过去,坐在梳妆台前面,任顾远东拿了一块干毛巾过来,将她的头发包得严严实实地,或轻或重的擦起来。

“今天在夏大奶奶那里怎么样?她有没有故意为难你?”顾远东不动声色地问道。

齐意欣手里把玩着夏大奶奶送她的红木小匣子,耳边听着顾远东的话,轻轻摇摇头,并没有告状,而是将那小匣子打开,给顾远东看,“夏大奶奶送我的外洋口脂。”只见里面一排五支圆管状的东西,原来就是口红,上面还写着英文字“MaxFactor”。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密斯佛陀”齐意欣笑着拿出来一支口红,仔细瞧了瞧,“外洋口脂原来是这个样子的。”说着,旋开了上面的盖子,缓缓地要往唇上抹去。

顾远东在后面看见,伸出手来,啪地一声打掉了她手里的口红,厉声道:“别人给你的东西,你就随便往嘴上抹,你不要命了吗?”

齐意欣呆了一呆。不要这样草木皆兵吧?

“夏大奶奶谋害我一个丫鬟,对她有什么好处?”齐意欣不以为意。再说,她旋开那管口红之前仔细瞧过,还封着口呢。

顾远东窒了窒,没有再说话,手里加快了动作,将齐意欣的头发擦干了,随手扔掉毛巾,头也不回地道:“我有事要去康先生那里,今天不回来了。”说着,转身离开内室,和康有才一起出了上房,往旁边的厢房走去。

康有才禀承着缇骑行事的习惯,每到一处,都要准备一个以上的住处。今儿在外头的时候,已经在阿呆住过的客栈里也租了一间房。

江南当年是缇骑的重地,康有才想出去碰碰运气,在缇骑熟悉的地方留下了暗号,看看有没有以前的同僚过来相会。

康有才既然要出去,顾远东就不客气地住了他的屋子。

为了行动方便,康有才一早就借口自己是记者,找夏家的管事要了令牌,可以宵禁之后也在外行走,不用担心被官差骚扰。

“少都督,我今儿先出去探探路。明天去李家巷附近的茶楼坐一坐,看看那刘妈会不会过来。”康有才对顾远东交待行踪。

顾远东点点头,嘱咐康有才一切小心,便在康有才的屋子里歇下了。

齐意欣知道顾远东已经睡了,才放心跟蒙顶和眉尖一起睡在了顾远东的屋子里。

蒙顶和齐意欣就睡了内室的大床,眉尖睡在外面暖阁里头。一夜无话。

康有才在客栈等到天亮,也没有熟悉的人过来说熟悉的话,不由有几分黯然。——安郡王一走,他们缇骑就真的再也不能回复到当初了吗?

天刚蒙蒙亮,康有才就从客栈出来,绕了好几个大圈,又在东市买了个鸟笼拎着,一边逗着鸟,一边晃晃悠悠地来到李家巷附近。

刚拐进李家巷附近的大街,康有才便看见一股股浓烟正腾空而起,心里猛地一沉。

而以前安静有序的大街上,已经挤满了一层又一层看热闹的人群。后面的人看不见前面的情形,有掂着脚的,也有找路边的店家搬了板凳过来,站在上面的。还有的索性爬到了路边的大树上,骑在树枝桠上往前面看过去。

他们看的方向,正好是李家巷所在的地方。

康有才只觉得心里如同擂鼓一样,愣愣地架着鸟在路旁站了一会儿,才拉住一个看上去比较厚道的老汉,低声问道:“这位老爷,请问前面的人都在看什么啊?”

那老汉往冒黑烟的方向一指,唾沫横飞地道:“你没长眼睛啊?——那不是李家巷?那个惨哦,昨儿无缘无故着了大火,整个巷子的人,都被烧死在里面了,一个都没有跑出来。诺,官府的人正在里面收尸呢。唉,真是惨啊,烧得都成灰了,还收什么尸啊。我早就说过,李家巷那地儿福薄,承不了贵人啊……”唠唠叨叨地给康有才说起了风水命理。

康有才只听见“整个巷子的人,都被烧死在里面”这句话,急得身上的汗一阵阵冒了出来,拉着那老汉问道:“怎么可能一个人都没有跑出来?怎么可能呢?”

那老汉两眼一瞪,“怎么不可能?我跟你说,李家巷这个格局,就是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格局。如今凤凰已经一飞冲天,带走了所有的生气和龙运,剩下的,自然都给人祭了旗……”

康有才听到这里,心头顿时豁亮,拎着鸟笼站在路边,冷笑两声,便挤到前面人群中去了。

那老汉在地上画了个八卦阵,正要开讲,发现刚才问他话的汉子已经挤到前面的人群中去,等他再掂脚看时,那人已经左一弯,右一拐,在人群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康有才挤到前面,终于看见了李家巷里面的惨状。果然一把火将这个巷子烧得精光,触目只见断瓦残垣,还有一阵阵皮肉烧焦的臭味,令人作呕。

康有才呆立了一会儿,挤出了人群,也不上茶楼上坐着,自己拎着鸟笼走到拐角处,拉开笼子,将里面的鸟儿放了出来。

那鸟初得自由,欢叫两声,便盘旋着冲入了云层里面。

康有才默默地念了几句地藏往生经,才袖着手,慢慢地回到了自己在客栈那边的住处。

此时客栈的堂下正是吃早饭的时候,空气里弥漫着食物的芳香,冲淡了康有才心头的烦闷作呕。

他一大早就赶着出去,连早饭都没有吃。此时也没有胃口,可是也不知道能做些什么,只好找跑堂的要了两个小菜,一壶清酒,自斟自饮,排解一下烦忧。

过了大半个时辰,康有才喝光了所有的酒,正要开口让小二再拿一壶酒过来,就看见柜台那边有一男一女在跟掌柜的说话。那掌柜的指了指康有才的桌子,那一男一女就对着他这边的桌子看了过来。

康有才凝神看过去。只见那个男人,似乎跟自己差不多年纪,穿着一身淡灰色外袍,腰带上挂着一个三角形的玉佩。那女人却是看上去有些年岁了,梳着抓髻,一脸惶恐的样子。

第199章 万事俱备

康有才的眼睛却没有在那女人身上停留多久,而是看在那个男人身上,刚刚有些心灰意冷的心里,又燃起了希望。

难道他们缇骑也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了?

那两人穿过堂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往康有才这边走了过来。

康有才站了起来,掸了掸长衫,背着手肃立在那里。

那两人走到康有才跟前,男人已经先抱拳对康有才道:“营州一别,已经八载,仁兄别来无恙?”

正是安郡王去后,缇骑最后一次集结时候的切口。

康有才压抑着心头的激动,也拱手还礼道:“营州山高水远,我从来没有去过,兄台敢是认错人了?”

那人哈哈一笑,自来熟地坐了下来,道:“认错人也是缘分。来,咱俩喝一杯”说着,一手拿起康有才的小酒壶,另一只手快速地在桌子上做了两个手势,正是缇骑的接头暗号。

康有才大喜,赶紧招呼那女人也坐下,又向跑堂的再要了四个菜,一壶酒过来。

此时正是客栈堂下最繁忙的时候,人来人往,招呼声,谈笑声,各种声音不绝于耳。却正是掩人耳目,好谈话的时候。

三个人坐在桌前,就跟老友重逢一样,说了几句闲话,又喝了几杯酒,那男人已经指着身旁上了年纪的女人,对康有才道:“……这就是刘妈。”

康有才吃了一惊,倒有些惊疑不定起来。他早上才刚刚去过李家巷,知道李家巷昨夜被一场大火烧得精光,所有人都死绝了,怎么刘妈会得幸免于难?心里一紧,以为自己着了别人的道儿了。——就算是缇骑,也不一定都是靠得住的。

康有才心里泛起几丝苦涩,定定地望着那男人不说话。

那男人愣了一会儿,才明白康有才在想什么,苦笑着摇摇头,低声道:“兄弟,别想多了,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那阿呆,还是我介绍他去寻刘妈拿证据的。”说着,叹了一口气。

康有才悬起来的心才稍稍放下,可是向来谨慎惯了,事到如今,只好试探着问道:“我早上去过李家巷……”

那年纪大的女人一下子就哭了出来。

康有才看向对面那男人。

那男人捅了捅那女人的胳膊,叮嘱她:“别哭了,小心让别人注意到你。你还想不想活命了?”

那女人打了个哆嗦,哭声小了下去。

康有才冷眼看着,总觉得他们不想作伪,又拿起酒壶来给那两人斟了酒,道:“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别让我一头雾水。”又问那女人:“你就是刘妈?有何证据可以证明你的身份?”

那女人从身上取出一块写着字的尺头,正是康有才昨天托一个小哥儿送到李家巷老李家刘**。

康有才瞥了一眼,不动声色地问道:“这能够证明吗?”

那女人像是受不了康有才的多疑,低叫起来:“我要跟阿呆说话阿呆呢?在哪里?让他出来见我”

跟着那女人过来的男人也问道:“阿呆怎么没有跟你一起来?”

康有才的惊讶再也藏不住了,端着酒杯的手瑟瑟发抖:“你们不知道阿呆到哪里去了?”

“阿呆说身上没有带那么多的小黄鱼,说好第二天过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可是我在那个茶楼从白天等到打佯,都没有看见他的人影……”刘妈低声道,一边说,一边惶惶然地四处看,生怕有人盯梢她。

康有才顿了顿,低头想了一会儿,也没有说实话,道:“阿呆一时有事,不得脱身,让我帮他过来取证据。”说着,又问道:“昨天李家巷大火,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刘妈眼圈一红,又要哭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