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一直持续到申时三刻方才散去,牡丹留汾王妃与陈氏在芳园住一夜,第二日再回去也不迟。汾王妃累了,也有想与王夫人说说话的意思,有些心动,陈氏却是坚决要回去,拧着眉头,一副生怕人强留她的别扭样,与先前的温柔样完全是两回事。

汾王妃无奈地叹了口气,低声道:“好罢,回去,回去。”竟是一副对陈氏多有迁就的样子,陈氏这才笑起来。

待这婆媳二人的车驾远了,王夫人方回头对牡丹道:“看到了汾王妃对这个儿媳有多偏爱了么?知道为何这么多人上赶着来,就连堂堂的国公府都动心了吧。”

牡丹扶了她往里走:“那位王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王夫人道:“其实也不怎样,就是天生不会说话,性子也很孤僻,不喜欢理人,只爱独自一人骑马射箭,写字看书罢了。陈夫人自己先就觉得矮了人一截,轻易不肯让他见人,外间人不知道,都以为他是脑子不灵光。”

牡丹隐隐松了口气:“大郎他们大概也该回来了,我去厨下看看,给他们准备好吃的。”

王夫人看到她的表情,几不可见的摇了摇头。樱桃低声道:“夫人,少夫人太过心软了。那边府里的事怎么乱都不干咱们的事,好心可未必得好报。”

王夫人笑道:“还好吧,只要不冲动乱来,会心软是好事。”

牡丹去了厨房,只见汾王府留下来的管事正在指挥人收拾杯盘碗盏,又把席上剩下的菜肴请贵子找人拿去,以汾王妃的名义散给村中穷苦之人,整个厨房一片忙乱,哪里顾得上给蒋长扬他们做吃的?牡丹只好叫雨荷去寻些方便易得的食材,准备到后院小灶上去做。

才到得后院门口,就听见潘璟的笑声。雨荷笑道:“看吧,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刚操心着要做吃的就回来了。”牡丹便吩咐雨荷往灶上去做饭,自己循着笑声去寻蒋长扬等人。

只见蒋长扬、潘蓉、潘璟一溜三个坐在小溪流边,都把鞋脱了,赤着脚泡在水里玩,个个儿的脸都晒得红扑扑的,笑容满面的。牡丹便扔了一颗石头过去,打起水花来,几人叫了一声,回头去找罪魁祸首,看到是她站在那里笑,潘蓉便匆匆忙忙地穿鞋,蒋长扬则道:“人都走了么?”

“还有一群留下来收拾东西的,怕是要明日才能离去。”牡丹摇头:“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饿了么?我让雨荷去做饭了。”

“回来将近半个时辰了。”潘蓉边穿鞋边笑道:“饭就别做了,我们刚吃过。”

牡丹大为诧异:“从哪里吃的?”

潘璟一笑:“你问蒋大郎,人家的谢恩宴。”说着将潘璟抱起来往外走,“我们去找阿馨。不打扰你们了。”

牡丹走过去挨着蒋长扬坐下来,笑道:“你们从哪里吃的?”

蒋长扬亲热地拥住她的肩头,笑道:“我们去了悠园,玛雅儿亲自下的厨。”玛雅儿并不跟他们一同住在芳园,而是单独住在了悠园。

牡丹看着他笑:“她的手艺怎么样?”

“她的手艺非常好,特别是冷修羊做得特别好。连潘蓉都吃得差点没把舌头给吞了,潘璟更是多吃了一大碗饭。”

牡丹看到蒋长扬回味的样子,不由笑道:“潘蓉这个挑三拣四的人都如此,那就更不要说你这个不讲究吃食的人咯。你差点没把牙齿都嚼碎了一并咽下肚去吧?”

蒋长扬微微一笑:“嚼牙齿那倒是不至于,不过她的谈吐见识是真的让我很惊讶。”

牡丹斜瞟了他一眼,从袖中摸出一个嘉庆李狠狠一口咬下去:“你现在才惊讶她的谈吐见识?你们不是早就熟识得很的么。”都熟悉到玛雅儿想给他做侍妾了。

蒋长扬听她这口气有些发酸,有些想笑:“怎会熟识得很?不过是因为向她打听过几回消息,一手钱一手货,哪有多少时候与她细说?”

“现在正好有机会。”牡丹不笑不气,只使劲嚼李子。

“别瞎说,坏了人家的清誉人家不饶你的。”蒋长扬探头去瞧牡丹手里的嘉庆李:“吃什么好吃的?哟,嘉庆李?也分我一口?”说着抓住牡丹的手就要去咬李子。

牡丹将他的脸给推开,把剩下的小半个李子扔进嘴里,吐出一粒果核来,微微一笑:“你不爱吃果子的,别浪费了。还是玛雅儿做的冷修羊好吃。”说着又从袖里取出另一个李子来,叹了口气:“这还是娘悄悄给我留的,真正的洛阳嘉庆坊出的嘉庆李,我还舍不得吃呢,一直留着,现在还是趁新鲜吃了吧……”

“分明是留给我的。”蒋长扬趁她不注意,嬉皮笑脸地一把夺了,入口就眉毛眼睛都挤成一堆:“怎么这么酸?”

牡丹白了他一眼:“嫌酸就吐出来!”

蒋长扬忙左右张望一番,往她脸上吧唧了一口,笑道:“我是说你好酸。”

第二百五十二章 干嘛呢?

她酸?牡丹斜睨着蒋长扬笑了一声:“甜不喜欢,酸不好吃,就是羊肉好吃,对不对?”

“嗳……”蒋长扬失笑:“我说你怎么就揪着一点不放?”不过一顿再简单不过的饭,又有潘蓉陪着的,能怎样?

牡丹笑:“你要觉得不喜欢,以后我不揪就是了,你爱吃冷修羊是不是?我以后天天顿顿都让人给你做。”腻不死你!

“我喜欢,能得您老人家肯揪着是多大的福分呢。”蒋长扬举起双手捂住脸笑:“其实我突然发现冷修羊吃多了腻,我这时候就想吃点酸酸甜甜的果子。”

“死样!”牡丹拍了他的手一巴掌,转头褪了鞋袜,也将脚放到溪水里泡着。

“出来,出来,谁许你泡凉水脚了?”蒋长扬忙去拉她的脚,“身子又弱,还泡凉水脚,想躺下让我伺候你是不是?”

“我才没那么娇弱。”牡丹不许他碰她的脚。

蒋长扬一只手就将她两只手给捉住了,另一只手去抓她的脚,小声喊道:“快拿出来!人家看到我媳妇儿的脚了,我吃亏啦!吃大亏啦!”

“呸!”牡丹踢他,踢起一串水花,溅得蒋长扬半边衣衫都湿透了,蒋长扬眨了眨眼睛,也反踢回去。水花高高溅起,溅得牡丹满头满脸都是,牡丹两只手被他紧紧攥着,没法儿去擦水,只得狼狈的眯缝着眼睛,侧头在肩头上擦了擦,吐了两口口水,骂道:“脏死了!”然后使劲踢水,试图报复。

只听蒋长扬声音低哑地道:“羞死了……”

牡丹听他声音不对,抬眼一瞧,只见他侧着身子斜着眼睛盯着自己笑,垂眼一看,却是水把自家身上的胭脂色薄罗衫子和豆绿抹胸给浸透了,原本就极轻薄的布料此刻更是透明,紧紧贴在胸前,凹凸分明,胭脂色下是豆绿,豆绿下头两点胭脂色,比没穿还要命。牡丹一时恼羞成怒,猛地一推蒋长扬,双臂环抱住前胸,左右张望一番,低声骂道:“叫你乱踢,被你害死了!”

蒋长扬站在齐大腿深的水里发傻地看着牡丹又羞又气又怯的样子,鬼使神差地就挤到她面前,伸手去拉开她的双脚,挤在她面前,双手撑在她的肩膀上,俯身喊道:“丹娘……”

水浸湿了他身上竹叶青的袍子,露出肌理分明,线条优美阳刚的身形来,牡丹突然想到前夜碧纱橱里,满天星光下,他满头细汗拥着她小声喊她的名字时的场景,她的心跳不由漏了一拍,嗓子有些发哑地道:“干嘛?”随即又推了他一把:“人多着呢,被人看见……”

蒋长扬站着不动,收回放在她肩上的手,缓缓去解腰带。

他要干嘛?牡丹大急,脸红得几欲滴血,轻轻踢了他几脚:“你要干嘛!叫你快上来!”说完又觉得有歧义,于是脸愈发红。

却见蒋长扬一脸促狭的笑,将外衣褪下拧干了水,轻轻给她披在肩上,趁机揩了一把油,俯在她耳边轻轻咬了一口,小声道:“别急,我马上上来。”

他滚烫的某处有意无意地擦了擦她的膝盖,牡丹犹如被火烫了一般,猛地缩了一下,差点跳起来。“恨死你了!讨厌鬼!”牡丹瞪了他一眼,收起脚水也不擦,趿了鞋子就走,临走前还恶作剧地将他的靴子给扔得远远的。

“丹娘!给我靴子!”蒋长扬看到她孩子气的举动,好气又好笑。他的丹娘,总是这么可爱,可爱到让他心里又酸又软。脚下的溪水安静的向着前方流淌,傍晚的风从树梢刮过,留下一片沙沙声,芳园沐浴在傍晚的阳光下,一派的静谧美好。这样安静美好的生活值得他为之奋斗和付出一切。

牡丹蓬着湿哒哒的头发,披着件湿淋淋的男人袍子,裙角滴着水,表情严肃地从在门口聊天的林妈妈和恕儿,以及正在打瞌睡的甩甩面前走过,大摇大摆地进了屋。

这种样子的牡丹谁也没见过,林妈妈和恕儿面面相觑,甩甩迟疑了片刻,嘎着声音迟疑地喊了一声:“牡丹?”

牡丹将湿鞋子踢掉,又将蒋长扬的衣服给扔在地上,大声道:“我不小心踩到溪水里去了,给我弄水沐浴。”

“嗳,马上就来!”林妈妈忙推了恕儿一把,示意恕儿赶快去准备,自己则进了屋,一眼看到地上的男人衣服,唬了一跳,小心翼翼地去捡,牡丹道:“不许捡!等他自己回来捡!”

林妈妈翻了翻,认出是蒋长扬早上出门时穿的那件就放了心,笑着缩了手,去找帕子来给牡丹擦脸擦头发,嗔怪道:“也不小心点,被人看到笑话都是次要的,要是不小心着凉了怎么办?”

牡丹低着头不说话。

林妈妈叹了口气,给牡丹翻出换洗的衣物来:“老奴伺候您?”

“妈妈,你出去吧。”只着中衣的蒋长扬昂首挺胸地走进来,那神态却仿似他穿着将军的铠甲一般。

林妈妈神色古怪地看了这二人一眼,老脸通红,快步出了门,替他二人将门紧紧掩上,抚了抚胸脯。恕儿捧了澡豆过来,一时看到她那样子,奇怪地道:“妈妈你怎么啦?”

林妈妈忙摇头:“没怎么!”随即去拉恕儿:“走罢。”

恕儿没看见蒋长扬进去,便扬了扬手里的水晶碗:“浴室里头没澡豆了,我还要给娘子送澡豆去,伺候她呢。”

门吱呀一声响起,蒋长扬从里头伸出头和手来,接过水晶碗:“给我,去吧。”

林妈妈和恕儿对视一眼,俱都红着脸往远处躲了开去。

蒋长扬将水晶碗放在桌上,弯腰去捡自家的衣裳:“何家的丹娘,你过分了,穿了我的衣服还扔在地上,又扔我的靴子,害得我赤着脚在花圃里翻,弄得一脚的泥。谁家的媳妇儿敢像你这样的?欠打……”

牡丹扔下帕子,起身走到隔壁浴室准备洗澡:“你活该!是谁把我弄成这样子的?我还不是躲来闪去好容易才回到这里的,你没看见林妈妈和恕儿的表情,甩甩都差点认不出我来了,都是你害的!”

蒋长扬见她要关门,忙抢前一步堵住门:“我先洗。”

牡丹拧眉:“先来后到知不知道?”

“先下手为强!”蒋长扬嘿嘿一笑,将上衣一脱,大步往澡盆边冲。

“干嘛呢!就会捡便宜。”牡丹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上去一把扯住他的腰,仗着身形灵活,踢了鞋子,将披袍一扔就进了澡盆,然后对着蒋长扬得意地做鬼脸。却见蒋长扬眉头一挑,手指一勾,长腿一伸,得意地跨进了澡盆。

“你干嘛!”牡丹才喊了一声,身上就一凉,豆绿的肚兜长了翅膀飞了。蒋长扬拔开了头上的热水塞子,热水从二人的头上淋下来,砸在肩头上,溅开,成了一串晶莹的水花。被水汽和水花包围着的牡丹,羞涩而晶莹,美丽得如同清晨带露的牡丹花,蒋长扬的眸色渐深,指尖在牡丹细腻的肌肤上划了一个圆圈又一个圆圈,他盯着她的眼睛,声音暗哑地道:“这回看你还往哪里跑?”

牡丹战栗着,看着自家的大灰狼得意地俯下去,轻轻抓住她胸前的小白兔,亲住小白兔闪着胭脂光泽的小嘴,直到它变得如同朱果一般坚硬。大灰狼的爪子放肆地在闪着白玉光芒的肌肤上到处游走,不慌不忙,耐心细致,时轻时重,不时又突然在最隐秘敏、感的地带偷袭一回。

听到牡丹不时倒抽一口凉气的声音,察觉到她身体的变化和渴望,蒋长扬含住她的耳垂低声道:“丹娘,喊我。”

牡丹微闭着眼睛小声道:“成风……”

蒋长扬轻轻舔了她的玉颈一口,低低喘息:“说,你要什么?”

“你……”牡丹才说了一个字,就觉得身子腾空飞起,已被他抱起打开跨在他的腰间。在结合的那一刻,她和他都幸福地战栗着,对视着彼此的眼睛,全身心地投入,想要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奉献给对方,给对方最愉悦难忘的感受。

氤氲的水汽中,牡丹全身无力地攀着蒋长扬,一任他将她抱起又放下,翻过来又覆过去,打开又合拢。他仿佛是力大无穷,无所不能的,仿若强有力的海浪一样,她则是大海里的一叶小舟,被他有力地推到一个高峰又一个高峰。

起起伏伏中,牡丹看到满天的星光和蒋长扬幸福的脸从她的眼前掠过,她猛地抓紧了他的胳膊,低低喊道:“……成风……”

她的凤眼妩媚,光亮如星子,水滴从檀黑色的发梢滴下,将粉红如芙蓉玉一般的肌肤映衬得更加晶莹,鲜红饱满的唇瓣微微张着,整个人像极了妖娆到了极致的花妖,蒋长扬越发兴奋,只更加用力,直到牡丹哽咽着告饶,方才放缓了动作,小意温柔,却舍不得放开她,恨不得从头再来一回才好。

却见牡丹娇柔地伏在他胸前,卷翘浓密的睫毛上凝结着晶莹的水珠,媚眼如丝,低低地道:“我累……”

“磨人精……”蒋长扬心中的某一根最最最细微的弦被一下揪紧,他绷紧了身子,托住牡丹纤细的腰,迅猛地俯冲起来。

第二百五十三章 金不言(一)

潘蓉和白夫人并没有能在芳园住上多久。七夕刚过没几天,楚州候府就派了人来,道是楚州候夫人身体不适,也不说要潘蓉和白夫人回去,而是说要接潘璟回去以慰病中寂寞。在这样的情况下,潘蓉和白夫人只得收拾行囊回城。

芳园一下只剩了王夫人和牡丹、蒋长扬,兴许是习惯了潘璟和潘蓉每日里的吵闹不休,几人都觉得冷清了好多。晚上吃饭的时候,王夫人就感叹:“你们别说,这家里多个孩子真是要热闹许多。我每次看到潘璟那小粉脸蛋儿,就想咬一口,可转念一想,我不是他亲祖母,咬了要被人嫌弃的,只好忍下了。”

蒋长扬就笑看了牡丹一眼。

牡丹明白王夫人的意思,微微红了脸埋头吃饭。反正这个月是没戏的,她正不方便着呢。

王夫人见好就收,给牡丹夹了一腿鸡肉,又舀了半碗汤:“多吃点,你太瘦了。”

牡丹本已吃得半饱,若是王夫人不劝,她兴许还能再吃点,可一看到面前的一大腿鸡肉和半碗汤,立刻就觉得饱了,半点都吃不下去。可是王夫人一直以来都是顺着她,几乎就没提过要求。好吧,先吃肉,再喝汤填空。她吸了一口气,准备去夹鸡腿,却见一双筷子从斜刺里杀过来,敏捷地将她面前的鸡腿给夹走了。

牡丹不由窃喜,双眼放光看着蒋长扬。

蒋长扬看也不看她,口里吃着鸡腿,抱怨王夫人:“娘您太偏心了,什么好吃的都给她。”

王夫人瞪了他一眼,却也没有戳穿他的把戏,只淡淡地道:“我对她好不就是对你好么?”

牡丹一听这话,赶紧抬起鸡汤,几口喝光,然后讨好地看着王夫人笑。王夫人瞟了她一眼,轻轻敲敲她的头,骂蒋长扬:“半点不讨喜。”却没有再劝牡丹吃过东西。

第二日清晨,牡丹吃过早饭就去了种苗园,与李花匠打了招呼后就蹲在去年秋天种下的牡丹花幼苗旁查看长势,看今年秋天能不能移栽成功。

大黑尽职尽忠地守在一旁,伸直双腿,把头放在腿上淌着口水,听牡丹指导雨荷:“你看,肥水很适宜,今年中秋前后就能移栽。”她在畦边比划着,“起苗前要在这里挖两尺深的沟,然后垂直入土,把土和苗一齐送入沟中,才能拣苗。大的移栽到苗圃里去,小的还重新种在畦里。”

雨荷认真的记下,然后扫了一眼立在不远处,专心伺弄牡丹花的李花匠,小声道:“他昨晚答应教我用刀了。”

“真的?”牡丹很是替雨荷高兴,也为李花匠开心,他总算是挑着满意的学徒了。

雨荷有些黯然:“他最近干活的时候偶尔也会留阿顺和满子在一旁看着,我估摸着他还是有些嫌弃我是女子。等和您禀过以后,正式收的只会是那二人。”

牡丹拍拍她的手:“没关系,你有我。”

雨荷有些忧伤地道:“是呀,多亏还有您。”

牡丹早就想问她这段时间和贵子处得如何,到底是怎样打算的,一直就没机会开口,现下见着机会正好,便道:“上次我们来的时候,封大娘使人来说让你过些日子回宣平坊一趟。”

“知道了。但芳园忙着呢。”雨荷的动作顿时停了下来。封大娘早就和她说了几回,道是给她相看好了亲事,早点定下,将来牡丹也好升她做管事娘子。可是她心里满满都是那人,怎么肯另嫁他人?

牡丹听她这意思就是不想回去,便道:“你还记得去年秋天我和表公子吵架那一遭么?”当时她直截了当地拒绝了李荇。

雨荷一怔,随即点头:“记得。”

“你记得就好。既然放不下,就去争取,是死是活早见真章,这样拖着有什么用?”牡丹低声道,“如果你想好了,和我说,我让人去问他。”

倘若他拒绝了,那以后再见面岂不是太尴尬了?就这样远远看着,他什么都不知道,也许更好……雨荷正在犹豫间,忽见贵子笑吟吟地从外头进来,朝牡丹跟前行了个礼,笑道:“娘子,外头来客了。是卢五郎和一位黑面皮的女客,还有一位道是从杭州来的男客。说是早前就与您约好的。见么?”

“见,怎么不见?雨荷你也一起来。”牡丹匆忙往外走。不用问,与卢五郎一同来的定然是段大娘和那日段大娘说的那位要寻名品牡丹和好花匠的杭州富商。

到了正堂,却不见客人,贵子都觉得奇怪,忽见阿桃过来笑道:“郎君恰好遇见,听说是来看花的,便先领着看花去了。这会儿约莫在半月亭附近。”

行至半月亭附近,只见蒋长扬和卢五郎等人站在一株金腰楼面前,正绘声绘色地描述金腰楼盛开时的场景:“颜色是粉红色,黄色间之,花瓣重叠如楼,花冠可达一尺,有八百多瓣,非常美丽,也极其难得,我家只得这一株。听说还有玉腰楼,红腰楼,可惜不得见。”

就听段大娘身边那个穿褐色圆领缺胯袍的男子操着一口纯熟的官话道:“敢问郎君,这一株金腰楼要值多少钱?”

蒋长扬有些为难地道:“这个详细的我却是不知,要问拙荆。不过我记得她当时得到这株花时分外高兴就是了,道是花了钱也未必寻得着。”

牡丹不由一笑,原来蒋长扬也能替她做生意打下手的。这金腰楼本是何牡丹的嫁妆,听说传自宫中,十分稀罕难得。他倒晓得她得到的时候分外高兴了,有鼻子有眼的。

那杭州富商不再多问,而是蹲下去上上下下打量起那株金腰楼来,先看根部萌蘖枝,又看枝干叶片,倒像是个懂行的,看了一歇方站起身来,道:“玉腰楼,其实花型与这个一样,就是间色为白色罢了。”

“敢问客人见过么?”牡丹缓步行过去,与众人一一见礼,看向这杭州客。一看之下不由有些吃惊,段大娘的老朋友竟然如此年轻?这杭州客不过中等身材,年纪约有三十七八的样子,衣饰虽然精致,却风霜满面,络腮胡遮了半张脸,鼻梁高挺,一双眼睛狭长明亮,饱含着生意人的精明。

卢五郎许久不见牡丹,如今见到她已褪去了青涩,又比去岁之时添了许多风情,全身绽放着青春与少妇的娇艳,不由就有些挪不开眼睛。好歹记着礼仪,垂下眼就不敢再看。

大抵是因为苏杭美女如云,那杭州客见惯不怪,见到牡丹,也不过是微微眨了眨眼,就敢直视着牡丹坦然笑道:“在下不才,家中正好有一株玉腰楼,老母一直就想再寻一株金腰楼,凑成金玉满堂。这些年在下寻遍大江南北都不曾见过,只听人说只有宫中才有,便来一碰运气,哪成想果然运气极佳,竟然就遇到了。”

牡丹摇头微笑:“这金腰楼是我的陪嫁,不卖的。”

“我那玉腰楼,在杭州之时,一朵花要值三万钱。这金腰楼想来也不便宜。”那人淡淡一笑,四处张望:“先看其他花。”

一朵花要值三万钱?这是故意抛饵呢,这人可不好糊弄。牡丹便低声同蒋长扬道:“你若是不感兴趣,就不必陪着了,去做你的事情罢?”

蒋长扬笑道:“我陪你。”言罢朝那杭州客商行了一个礼:“还不曾请教过客人尊姓大名。在下姓蒋名长扬,字成风。”

那人一笑,回礼道:“是在下疏忽了,在下姓金,名不言,字寂默。”

好古怪的名字,听上去就无限萧瑟。这谁家给孩子取名字,竟然这样起的。牡丹暗自嘀咕了一声,前头引路:“客人请这边走。我这芳园目前也有上百种花,其中拿得出手的名品牡丹也有几十种……”

金无言聚精会神地听着,每走到一处总要停下来详细问上许久,不光是对牡丹花感兴趣,对石头也感兴趣。竟然对那石头的来历品种,价值俱都说得头头是道,尽显精明本色。

这样走走停停,一直走到中午时分,还没完全游完整个芳园,看完所有的牡丹花。牡丹都觉得脚疼了,人也饿了,金无言还在兴高采烈,一副全然不知疲累的样子。

蒋长扬便道:“此时已近午间,客人不如一同用些饭食,歇上一歇又再看如何?”

段大娘人胖,又是常年在船上的,早就累得不行,闻言大喜,连声赞同。金无言呵呵一笑:“客随主便。”

一行人往草亭中坐了,牡丹自去安排饭食,因不知金无言、段大娘的嗜好是什么,先使贵子去问了他们随行的小厮,又去同周八娘商量。周八娘道:“既是江南人,自是爱吃鱼虾蟹,不过想来吃多了也腻。不如就做些咱们的清淡家常菜,再加一个软丁雪龙,一个干鲙,米饭用上好的香粳好生焖将出来,保管他们喜欢。”

牡丹听得分外满意,又叮嘱取好酒好器皿,安置妥当,方才去陪客人。段大娘听说王夫人在,便主动提出要去拜见,考虑到秦三娘与景王的关系,牡丹探询地看向蒋长扬,蒋长扬微微点头。牡丹这才领了段大娘过去。

第二百五十四章 金不言(二)

牡丹引着段大娘去王夫人的居所,趁机与她打听金不言的情况:“大娘,从前听您说起这位客人是您的老友,我下意识地就以为是位年纪和我父亲差不多的老人家,谁知竟会如此年轻。”

段大娘笑道:“这金不言,虽则年轻,却是十多岁就开始跑江湖的人。我与他也算是认识二十来年了,不是老友是什么?”

牡丹便笑:“这位金客人,身上真是没有半点江南男子的影子,官话也说得挺好。”

段大娘赞同:“这倒是真的,我第一眼见他时,几乎都以为他是个北方人。他母亲倒是一口杭州话。”她顿了顿,看着牡丹笑道:“何夫人,您放心,他是真真正正的商人,在杭州也是排得上号的,您一打听就能知晓。他呢,是第一次进京,这京中除了我和几个有生意来往的商人以外,就不认得什么人。我呢,就是单纯进京来瞧妹妹和外甥的。”

意思是就是单纯来做生意的,没有其他目的,和景王、秦三娘什么人都没关系。牡丹有些脸热,自知适才与蒋长扬的眼神交流被段大娘给看在了眼里,记在了心里,遂与段大娘行了一礼,道:“不瞒大娘,我一直希望天下人都能欣赏到芳园的花。只外子如今是待罪之身,不得不小心从事。”

段大娘笑起来:“你放心,我这几日也陪他看过了曹家花园与好些地方,他从没在哪里如同今日这般留这许久还恋恋不舍的。”

牡丹自知这生意是一定能做成的,只是数额大小却说不定。她还想用交换的办法,把那玉腰楼给引进来。

王夫人见了段大娘,并没有特别谨慎小心的样子,很热情地留了段大娘在她那边用午饭,又与段大娘说起扬州一带的风情来,悠然神往之,喟叹道:“扬州好地方,虽无巍巍气象,但繁华并不亚于京中,若不是为了我儿子,我那时候在那里住着就不想走的。”

段大娘忍笑不已:“那您将来还可以去那里养老。”

牡丹见她二人谈得欢喜,遂告退出去继续安排家事饭食不提。

午饭过后,金不言又开始了他细致的参观工作,待行到种苗园门口,他抬步就要往里行,牡丹不动声色地往前一步拦住了,笑道:“对不住,这里面住着一位老人家,他不喜欢人打扰。客人请这边行。”

金不言站住,笑道:“我听说夫人有个种苗园?”

牡丹默了一默,笑道:“是,正是此处。”故意隐瞒没有意思,但并不是想看就可以看的。

金不言抬眼盯着那道紧闭的大门,轻声道:“倘若我这次要同您做一笔大生意呢?比如说,我定的不是接头,而是嫁接成功的花。我若是不亲眼看到种苗园,怎么知道您是不是真的有这个实力?”

牡丹侧头看着他:“那得看您这笔生意到底有多大了。倘若超出我的实力之外,我也是不会接的。”生意要长远,没有什么比信誉更重要。

金不言呵呵一笑:“那可以商量,目前来看,我想在京中购买的花大概也有几百株。”

“您稍候。”牡丹暗暗吸了一口凉气,示意雨荷跑进去将大黑拴好。几百株,不是接头而是嫁接成功的花,那得多少钱?好大的手笔!乖乖,难怪人人都说江南富庶,这一个段大娘是女船王,随便冒出一个金不言,又是个富得流油的。

进了种苗园,金不言东张西望一回,问明牡丹那些是什样锦,在什样锦的前头站了许久,又兴致勃勃地参观了牡丹播种繁殖的幼苗,道:“若是用这个法子来种丹皮,省事不少,成本也低,不知何娘子可有这个意愿?若是您愿意,在下有个生药行,可以合作。”

种丹皮其实不是什么难事,牡丹正要开口,蒋长扬突然道:“光是这个园子就已经耗尽了拙荆的心血,若是再种丹皮,我怕她更忙得连吃饭都没空了。”言下之意是不赞同牡丹再弄什么丹皮。

牡丹没想到他会突然替她拒绝金不换,很是有些诧异,却也没说什么,赞同地道:“正是如此,能把花种好就已经很满足啦。若是能培育出几个新品种来,更是平生所愿。”

金不言笑了一笑,转而道:“听闻府上有块御笔亲赐的国色天香匾额,不知在下可有这个眼福,得以瞻仰?”

他要看匾额,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要求,牡丹自不会拒绝他。但是金不言一动不动地在那匾额之下一站一看就是半个时辰,她就有些受不住了。看得这么入神,难不成还想把这匾额搬回家去?

“您看,这天都要黑了,不如还留在舍下用晚饭?”牡丹讪笑着看向卢五郎,卢五郎会意,忙上前去扯金不言的袖子,低声说了几句话。金不言这才仿佛突然惊醒一般,回头看着蒋长扬和牡丹行了一礼,有些羞涩地笑道:“在下太过失礼了。乡下人没见识,平生第一次见到御笔,竟然看得入迷了……”

蒋长扬和牡丹虽觉古怪,却也很理解地一笑,将话题掩过,再提留下用晚饭的事情。金不言笑道:“天色已晚,饭就不留了。看了这一整日的花也差不多了,何夫人,咱们言归正传,您能卖给我多少株花?价钱好商量。”

牡丹嫣然一笑:“难道我有多少您就要多少?”

金不言目光炯炯地看着她道:“阿猫阿狗我自是不要!要的就是好的。”

牡丹示意雨荷去准备:“那我让管事把芳园能卖的品种写个单子给您,您瞧了以后定下来,咱们又再谈价格。”

雨荷速度极快,很快就将单子写了送上来,金不言取了一只笔,边看边写,写到后头,停住笔问牡丹:“为何不见金腰楼?”

牡丹微微一笑:“要金腰楼,就要拿玉腰楼来换,不要钱。”

金不言微微叹息,继续往下写。最后将一张单子递给牡丹:“以下单子中,每种都要六株,每株最少要接六个接头以上,株高最少要有两尺,明年春天要求有三分之二以上的接头能开花。价钱按市价,我不压您价,高一些无所谓,但一定要好。”

牡丹初步估算了一下,他要的一共有三十五个品种,都是名品,每种六株,就是二百一十株,按着他这样严格的要求,就算是其中最不好的价格也不会少于十万,初步一估算,已然是三千多万钱近四千万钱的生意。但是这样的生意,其实也就是看起来好看,实际上没那么好做的。如果不出她所料,往往背后的要求都很严苛。她试探着道:“那运费和途中损耗呢?”

金不言一挥手:“算我的,我会让人专程来接。但是……”他看着牡丹,慢慢地道:“我会先付三分之一的定金,等到拿到花之时再付三分之一,剩下的三分之一要到明年春天花开之后再付。假若,您的花不能做到三分之二以上的接头开花,那剩下的三分之一的钱自然就没了,而且若是开的花不多,您还要倒赔我钱。”

她不是神仙,她能保证所用的接头和砧木都用最好的,却不能保证后期牡丹花的管理不会出问题。这个要求固然是为了防止她滥竽充数,其实也是很严苛了。牡丹皱眉道:“那若是因为您管理不善呢?”

金不言无限自信地笑:“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可能您也听说了,我此番要寻好花匠,但这好花匠,却不是指日常管理花木都会出错的花匠,而是指像您这样的能接什样锦,能培育新品牡丹花的人。您若是不放心,可以派遣一名您信得过的花匠跟着,食宿路费都由我来付。当然,意外的天灾人祸与您无关。”

牡丹慎重地道:“我可以问问您买这些牡丹花的用途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