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曼玲亦是与辛悦对视着,良久才说:

“对不起,辛悦。”

“曼玲姐?”

“我很抱歉昨天对你做的事,但是我真的不能让穆文冲受伤害,希望你能理解。”

辛悦低了头:“我知道,我也不想他受伤害。”

“我知道你会这么想,所以,我有两个建议,供你选择。”

辛悦看向她,示意她说下去。

“第一个,立即转院,我已经帮你联系好了别家医院,从此不再出现在穆文冲的面前。第二个,你答应杨谦的求婚,让他死心。”

辛悦咬紧了嘴唇:“我只能选第一个!我和穆文冲之间的事,不能再牵扯其他无辜,是不是?”

钟曼玲点头:“那我这就给你去办手续。”

“不过还有件事,要拜托曼玲姐。”辛悦伸出手拉住了她,忍着剧痛说:“我妈和辛毅都在我的公寓,我会让我妈回北京去,你能帮我把辛毅接来吗?还有钟点工刘阿姨,也要通知到,还要给她工钱。”

“这个你放心,我早有安排,你中途会接上辛毅。”

“好,我给我妈打个电话。”

钟曼玲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就这样消失也好,不必等到下周了,原本也实在没有把握是否能够掩饰好自己的情绪。况且,现在又受了伤,去勃艮第的计划只能泡汤。

连问去哪里的力气和欲望都没有了,辛悦叹气了,只要离开,是哪里都好。

再次拨通公寓的电话,辛悦百感交集:“妈,你今天就回北京吧。我下周不用出差了,辛毅既然已经好了,我一会儿让我的同事送他去幼儿园。”

“辛悦,你还是和我说实话吧,你出什么事了。”

母女连心啊,辛悦拼命忍着,镇定地说:“妈…原谅我现在无法给你解释,等我安顿下来,我会再和你联络。”

辛亚萍长叹一声:“悦,何必如此呢?你和我回家就好了。”

“妈,我现在不能和你回去。”辛悦看着自己被吊着的腿,悲从中来。

“辛毅我带着好了,你不用担心,好好照顾自己。”

“不,让辛毅在我身边吧,他是我的力量。”辛悦实在不忍心让母亲再受累,也不想她再难过:“妈,我挂电话了,别为我担心,我是辛毅的妈妈,我要为他负责,就像你当初为我负责一样。”说完立即挂了电话。

没有眼泪,没有悲喜,任护士将她推上救护车,一路前行。

车子停了下来,一脸茫然的小辛毅上了车,一看到辛悦立即扑了过来:“妈妈,你怎么了?”

辛悦只是搂了辛毅在怀中,淡淡地笑了。真是有些不明白,她的人生为何会这样?不过就算追问又有什么用呢,何必和命运说道理。

辛悦竟然消失了,杨谦惊惧地望着空荡荡的病房,她那个样子能去哪里?他立即跑去住院处问个究竟。可是没有答案,所有字据都是辛悦的签名。

杨谦紧皱着眉,转身刚要出去,与冲进来的穆文冲撞了个满怀。

看到满眼通红的穆文冲,杨谦明了他已做出了决定,只是晚了一步。两个人相视无言,却都是懊恼的神情。

“我去她的公寓,你去找文影问个明白。”穆文冲转身就跑,速度快得惊人,他很害怕,有很多不好的念头闪过脑海,生怕哪个就成了事实。

赶到公寓,果然是人去楼空,一切怎么会那么迅速,仿佛早已演习好了的一般?真正的恐惧袭来。他立即启动了车子,赶回了穆宅。

穆嘉良果然端坐在中间,穆清远和穆清平分别坐在两旁,穆文冲的心一下就凉了。

“你坐下吧。”穆嘉良极具威严地说。

穆文冲固执地站在原地:“你们怎么知道的?把辛悦送到哪里去了?”

“这些你都不需要知道。”穆嘉良端起条案上的茶盅,轻抬茶盖拨去浮动的茶叶,悠闲得仿佛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一般。

“文冲,你先坐下。”穆清平极力克制着。

穆清远似笑非笑地说:“坐吧,文冲,今天是要说你的人生大事的。”

穆文冲挺直了腰,更不肯妥协。他们竟然会对受伤住院的辛悦下手,真的不可原谅。

“现在家里就会开始为你准备婚事,春节前会让你和钟曼玲完婚。”穆嘉良放下了茶杯,甚至带着笑容。

真的很难想像,这竟然会是发生在现实中的戏码。穆文冲怒极反笑:“很好!何必等到春节前,不如就明天吧,或者今日也可。”

4.10 倾覆

穆清平看出他的悲愤,想说些什么,又碍于穆嘉良的威严,艰难地隐忍了下来。

穆清远说:“这也太快了吧?”

“当然会快,我可以明天结婚,后天就去离婚。不论你们让我娶谁,只要不是辛悦,结果都是一样。”穆文冲大声地吼了出来:“快告诉我,你们把辛悦弄到哪里去了?”

“你永远也不会知道答案,如果你不肯听从我们的安排,我就断了她的治疗。”穆嘉良冷凝的样子像是地狱里的判官,轻易地说出断人生死的话语。

穆文冲踉跄了一下,难以置信地瞪着穆嘉良:“这就是所谓的为富不仁吗?”他又转向穆清平:“老爸,你这次终于也和他们统一战线了吗?”

穆清平轻咳了一声:“我也不能接受她与文影的丈夫曾经有染的事实。”

“就像你怀疑我妈与大伯有染是吗?”穆文冲坚持不住,跌坐下来:“原来你们是这样无能,把自己的错误让女人承担,以前是,如今还是。”

“你说什么?”穆清平与穆清远同时惊叫。

“你们以为我当时住校,就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吗?”穆文冲实在不屑再说下去了,他从裤兜里拿出录音笔:“我不知道你们从穆文影那里听到的是怎样的版本,这个才是你们应该听的。

另外,我三十岁了,有自己的资产,也有自己的能力,就算离开穆氏,也没有什么大不了。而且,我也觉得,还在强撑局面的穆氏,交由心肠狠毒的文影手中,也许才是正道。”

说完,穆文冲站起来,向外走去。

拉开门,却看见杨谦扯着披头散发地穆文影走进了院子,廉南岳一脸死灰地跟在后面。他不由得冷笑,风暴迟早都会来,对这个表面平静的家,也早就隐忍地够了,干脆让风暴彻底摧毁一次,反正风暴过后,又是晴天。

杨谦怒不可遏地将穆文影推进客厅,双拳攥得紧紧,白色的纱布上立即渗出了血丝。

穆文影浑身都在颤抖,却始终不发一言。

穆清远从震惊中清醒,他喝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不肯说,我来说。”杨谦看向穆嘉良:“十五年前的事,想来你们都还记得。那场恰巧被叔叔看到的场景,是文影一手设计的。

我之所以为她保守这个秘密,是因为那时才十二岁的文影,内心是苦闷的。伯父和伯母天天争吵,而住在同一屋檐下的叔叔和婶婶却是情深意长。同为穆家的子孙,文冲受到全家的重视,而她是女孩,就被忽视,就连伯父也总是夸赞文冲。

我和文冲是好朋友,也把文影当妹妹,她把心里很多话都和我说过。我只能安慰她,却做不了更多。

那天我来找文冲,但是文冲去参加比赛了,我就和文影聊了会儿天,但是她那天心神不宁,然后家里就出了事。叔叔和婶婶很快就离婚了,婶婶也远走他乡。

没过几天,文影跑去找我喝酒,喝醉了就说出了实话。她说她故意设局,让叔叔看见…”

“够了,别说了。”穆文影将散乱的头发重新扎好:“就算你说出这些,和辛悦与我哥的事也毫无关系。”

“真的没关系吗?”杨谦靠近了她一步,她瑟缩。

“你敢理直气壮地说,当初不是你故意抢走廉南岳的吗?你见不得别人幸福,一有机会便会下手。难道我说得不对吗?”杨谦叹气:“而且,在穆氏里,廉南岳替你打前锋,你在幕后主持,去抢穆氏继承人的位置。这个局,是进可以攻,退可以守。大不了,换一个前锋大将,你也没有什么损失。”

“谁都不要说了,回各自的房间去,杨谦你留下。”穆嘉良凄厉地说。

咔嚓一声,穆清平竟然将木质的扶手攥掉了一块,人也跟着栽了下去。

一片混乱过后,再次聚集在急救室外。

穆清远始终盯着穆文影,仿佛是陌生人般让他无法辨认。

当年他始终不明白,为什么从来都很是尊重他的清平突然在生意上狠狠地算计了他,导致兄弟失和的原因竟然是这样不堪。

拼命在脑海里搜寻过往的记忆,猛然想起多年前,一个周末的午后,弟妹在天井里晾晒被子,踩的凳子不知怎么就折了一条腿,他当时正好要去主屋,就跑上前,伸手接住了跌落的弟妹,免得她摔伤。

天!穆清远的心脏也要承受不住剧烈的疼痛了。

紧接着清平就闹离婚,他还坚决反对,他还痛责清平,怪不得清平当时的眼神是那样的凌厉和责备,那样的痛彻和无助…

没想到这一切竟然是自己的女儿设下的圈套,而自己还全然不知。

清平秉性善良,在生意场上也讲仁义道德,所以他就是算计,也算计不过自己,而且还有父亲的铁血施压,多年来一直是比清平略高一筹。

原本沾沾自喜,却又不得不叹息,自己没有儿子来继承,直到文影带回来了廉南岳。那小子一表人才,经商的思路清晰,他还一直很得意,这次终于有了可以和清平抗衡的资本,谁曾想…

穆清远的心神全都乱了,散了,无力地坐在椅子上。

穆文冲坐在那里,他已经没有力气站着了。急救室里的父亲令人担忧,下落全无的辛悦让他揪心,再坚强也支持不住。

坐在旁边的穆清远突然伸过手来抓住他的手,相同的冰冷。

穆文冲没有挣脱,也无力挣脱,此时此刻,辛悦在哪里呢?会不会哭。

昨晚的他,反复听了杨谦录下来的三段话,无须选择,只是加重了他的决心。本来是打算一早就来告诉辛悦自己的选择的,谁料到,仍是被穆文影算计在前了。

他忍不住怨恨地看向穆文影,她竟然还会那般冷静地站在那里,毫无愧色。

灯终于灭了,穆清平被推了出来,医生说是心梗,好在抢救及时。

望着穆清平酱紫的脸色终于渐渐恢复,穆清远老泪纵横,他拉着穆文影离开了急救室。

杨谦陪着穆文冲坐在病房中:“你会埋怨我,没有及早说出这个秘密吗?”

“不,不会,你是为我考虑,才没有说,我知道。”

“我帮你去打听辛悦的下落吧,你好好照顾叔叔。”杨谦说着站了起来。

“辛悦的下落,我自己寻找。”穆文冲没有转头,但坚定异常。

“好。”杨谦说完走了出去。

穆清远回到了穆宅,一走进大厅,立即抄起梅瓶中插着的画轴,打向穆文影。

穆文影没有哭喊,只是瞪着穆清远。

打了几下,就再也没了气力,穆清远颓然跌坐在椅子上,颤抖着问:“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瞪着从来没有打过自己的穆清远,穆文影露出冷笑:“是你和我妈教我的。”说完就跑上楼去。

穆嘉良走了出来:“清平的身体怎么样?”

“心梗,虽然抢救过来了,还是会有…抑或是早就有了病根。”

穆嘉良叹了口气,沉默下来。

“爸,任他们去吧。”穆清远闭了眼眸,无力地说。

突然穆文影从楼上跑了下来:“南岳呢?他去哪里了?”

“我让他去公司了。”穆嘉良回答。

穆文影长出了口气,也走向门口。

“你坐下。”穆嘉良说。

穆文影停了脚步,转过身,不再移动脚步。

“我决定把隆德酒业给廉南岳,不过要脱离穆氏。”

“爷爷什么意思?”

“你立即和他离婚。”

“绝不。”穆文影眯起了眼睛:“凭什么拆散我们?难道爷爷想成全穆文冲?我绝对不会答应。”

“不离婚吗?那你就得不到穆氏的继承权。”穆嘉良冷硬起来。

穆文影颤抖了,她梦寐以求的东西这样轻而易举的出现在眼前,为什么她会犹豫不决?她迟迟没有做声。

“你好好考虑,明日给我答复。”穆嘉良将那支录音笔放在了桌子上:“你也好好听听,或许受益匪浅。”

穆文影走过去,拿了起来,径直走了出去。

“我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儿?”穆清远仰天长叹。

穆嘉良扫了一眼穆清远:“去把你媳妇接回来,这次吵架又三天了。”

穆清远无力地摇头,站起来向自己的房间走去,他已经太累了。

枯坐在那里,穆嘉良望着一室的阳光,也许这些不全是孩子们的错。

过了许久,管家将钟曼玲带了进来。

“你把她安排妥当了?”

“是的,爷爷,全都按您的指示做的。”

“曼玲,恐怕我要食言了。”穆嘉良叹了口气。

钟曼玲低垂了眼眸:“我也预感到了。”

起身离开穆宅,钟曼玲扬起头看向天空,阳光正暖,可是她还是觉得寒冷。心底蔓延着凄冷,是的,世界上最可怕的两句话,一句是——“我这么爱你,你为什么不爱我?”还有一句是——“我这都是为你好。”而这两句最一厢情愿的话,她都占全了。

想起去接辛毅的场景,她的心现在还要颤抖。

4.11 尾声

辛毅拿着本童话书,愉快地和她离开了公寓,面对纯真的孩子,钟曼玲微笑着:“辛毅最近在看什么童话。”

“《奥赛罗》。”

听了名字,钟曼玲的手一抖,怎么会这么小的孩子看这个呢?

“你喜欢吗?”

“不喜欢。”

“那为什么还要带着?”

“威廉叔叔昨天给我讲了一半,我还要等他讲剩下的。”

“那你为什么会不喜欢?”

“因为坏人得逞了,所以不喜欢。”

童言无忌,却往往一针见血。

在这一场纠缠中,她扮演了怎样的角色?昨日杨谦的话突然就进入了脑海,是的,她被利用了,她知道,但只是因为她乐意被利用。然,这样就能得到想要的吗?

身在商场,早已明白,只不过都是在相互利用的道理,只是要看对自己有没有利。如果无利,绝不会甘心被利用。而这次,就算有利,她又是否能把握,能掌控,能得到?

将辛毅送到辛悦的怀中,辛悦的那朵微笑,竟然那么出尘,足以让她悲凉如水,也足以让她明白,她得不到穆文冲的心了。

穆文影回到和廉南岳一起创建的家中,给自己倒上一杯红酒,打开了那支录音笔,静静地听,冷冷地笑。

全部听完,她将它狠狠地砸碎,亦如捣碎自己的心一般。

窗外,夕阳如画,黄昏日落的景致,往往美得动人。可惜的是,一瞬即逝。黑夜当即来临。

门上传来开锁的声音,穆文影看向那里,廉南岳走了进来。

她露出一抹笑容:“我们来喝一杯。”

廉南岳有些厌恶地看了她一眼:“不必了,我拿几件衣服就走。”

“你要去哪里?你能去哪里?”穆文影跳下高脚凳,拦在他的身前。

“我回我妈家就好。”廉南岳越过穆文影继续前行。

“你是想接受我爷爷的建议了吗?”

“那是个不错的建议。”

“是的,虽然算不上一步登天,至少也可以少奋斗十年了。”穆文影凄凉地笑了:“这本来就是你想要的,原本还要看我脸色,受制于人,这下好了,你熬出头了。可是,你想过我吗?我该怎么办?没有了你,我还有什么意义?”

“我以为你想要的是穆氏,爷爷也说准备给你了。”廉南岳站住了脚。

“我也曾经是那么以为的。”穆文影从背后抱住了他:“但是现在除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失去。”

廉南岳的心头一紧,狠狠地分开穆文影的手:“我无法再相信。”

“那你相信,我会死吗?”穆文影退后了一步:“也许,你们早就巴不得我去死了。早上我爸用画轴打我,穆文冲狠狠地瞪我,叔叔气得心梗,可那是我十五年犯下的错,为什么要你来承担?你是相信杨谦的推断,还是相信我的心呢?”

“已无区别,只是多了一份验证而已。”廉南岳回过头来,看向穆文影:“你不会死,因为你是脆弱的,还没有强大到敢去死。你一直就是任性地索取着,如果别人不给,你便不择手段。15年前的错误不可饶恕,而4年前,是我自己的错,并不是你的,我只是去承担我犯下的错。”

穆文影抓住他的胳膊:“如果让你就这样净身出户,你可以做到吗?如果可以,我就相信,你是真心忏悔。我也就相信了,你和我不是一类人,你也没有爱过我。”

廉南岳纠结地站在那里,内心地凄楚与挣扎让他疲惫不堪,放不下的是感情还是金钱?早已分辨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