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梅气结,反唇刺道,“我干吗要告诉你,让你再去盯住别人讨钱?耿希,我嫁不出去,全怨你。”

她和陈立分手,闹腾得最凶的是耿希。为了给耿希点压力,耿梅把原委都推到他身上,哭闹了几次,不让他去找陈立。那几次一哭二闹三上吊,算把她的泼妇潜力给挖出来了。所谓好佬怕烂佬,烂佬怕泼妇,耿希也知道陈立终究是外人,哪怕求回来也未必能和睦相处,与其这样,还不如不得罪前途越来越光明的亲妹妹。

“我关心你而已。”耿希嘟囔,“二妹,有没有办法帮我找个新工作?我现在整天被人盯着,连个懒都不敢偷,快累死了。”

耿梅理都不理他,“阿嫂呢?”

“她看到路口有个大百货公司,进去逛了。”耿希趁徐琪琪不在,赶紧向妹妹求助,“刚才那位一定是大老板,你推荐推荐我。怎么说我也五官端正,眉清目秀,绝不丢你的脸。”

还真是烦。耿梅瞪耿希一眼,却在他眼角看到鱼尾纹,果然,岁月不饶过任何人,尤其不懂得珍惜拿来肆意妄为的,会比别人更早消耗掉青春。想一想,耿希才多大,在别人可能还没走出大学校园的年纪,他却已经成了混日子的老油条。

“耿希,我帮不了你。”耿梅不想虚与委蛇,却也没办法斥责他。

耿希脸一拉,声音大上来了,“是你不想帮我……”

刚嚷了两句,徐琪琪来了,“干吗,冲二妹叫什么,不想跟我过了?”

一物降一物,耿希顿时缩回去,闷闷不乐地说,“没什么。纺织厂呆久了嗓门大。”

徐琪琪不依不饶,“听说你打牌时怕被抓赌,说话声小得像蚊子飞。此一时彼一时,不一样是不是?”

他俩唧唧咕咕,耿梅仰起头,见天色已变为晴空万里,不由得叹口气。呆在赵正阳的车里,压力不比此刻小,幸好他没什么越轨的动作。只是,明明不喜欢,却又怎么答应他出来的?她居然想不起来,好像被他绕来绕去说服了,感觉三个小时的时限在忍耐范围,就答应他算了。

还是应该离他远点,耿梅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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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四十六章

没有老人,也没有妻子和孩子,家有着空落落的清静,赵正阳往沙发上一躺,拿起手机看未接来电。

果然,二十多个,幸好把来电铃声调成了静音。

他也懒得一一察看,随手往旁边一搁,闭上眼睛假寐。没过多久,茶几上的固定电话响了起来,赵正阳还是没接,任它响个不停,最后终于停了。打电话的人很执着,过了20分钟又试一次,如是一次又一次。

赵正阳睡了会,爬起来给自己下了碗面,端着面碗坐下来时电话又响了。他抓起听筒,对面是胡悦的声音,沙哑中带了几分急躁,“赵总,你家老太太来了,坐在会客室不肯走,说有事找你。”

“她喜欢坐,就让她坐那,你们不用管。”赵正阳想了想,“算了,报警,让警察带走她。那个,派出所,去年年底你们不是去慰问过,请他们出马请走她。”

胡悦放缓声音,“她年纪大了,您看,您是不是还是来一次……”赵正阳打断她的话,“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让她走。要是明天她还出现在办公室,你,保安,还有人事部的人,不用来上班了。”

胡悦闷了下,应道,“明白。”

赵正阳很平静地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她们私下还有联系。不妨碍到我,我眼开眼闭。否则,不要怪我不念旧情。你是公司老人,但公司少了谁都还能过。”说完他把电话挂了。以胡悦的八面玲珑,自是可以做到他要求。有所求,必有所失,他给了胡悦1%的股份,换来的是把她绑在自己这条船上。从前不点穿她,是因为他也需要那边的消息。人不是不会动摇,只是诱惑不够,像胡悦这种聪明人,不用担心她看不清形势。

他坐下来吃那碗面,面条吸了汤水失去嚼劲,味道差了许多。

花了三年多的时间,终于看到成果,赵正阳觉得自己真不亏是母亲的亲生儿子,她能狠心把刚出生的二儿子扔马桶里溺死,也能为了孙子掠夺不属于她的东西,他就能硬起心肠还手。而且她能怪谁,他什么也没做,只是没把自己的经验再奉献给公司而已,谁规定离职的老总还得继续起顾问作用。他到了另一个行业,没跟原公司成为竞争对手,已经厚道十足。

做生意是风险和利益并存,从来没有他行我也行的事。

赵正阳闲了大半天,浑身精力没耗掉,要睡又睡不着,倒是有点怀念旁边有个耿梅的感觉。春节的时候他原想招惹一番,谁知道这姑娘和男朋友分手了,他可没有垫空档的觉悟。半年未见,那天路上遇到,才又发现她又变了,绵里藏针,温和的表面更圆,内里的棱角更方,越来越有意思。

他发了条短信,“别忘了我的生日礼物。”闲着也是闲着,逗逗她也好。

***

耿梅和耿希凑在桌边研究房型图,房价,还有销售提供的贷款计划。毕竟是置业,两年来房价又涨了不少,盘来算去,哪种方案对耿梅来说是不小的开销。耿希把计算器一扔,没精打采地说,“小陈也没催老头搬走,说不定就是让给他住了,我们何必操这个心。”

他瞄了眼电视机里正在播放的综艺节目,有些羡慕地看向徐琪琪,后者盘腿坐在旅馆的床上,跟着节目的进程不断发出笑声。

买房的目的是安顿耿梅爸,但钱是耿梅一个人出。徐琪琪的父亲在出门前关照过徐琪琪,本该由做儿子来出力,耿希没这个能力,他们徐家也做不到连亲家都照顾到。所以身为媳妇的她最好什么意见都别提,无论耿梅怎么做都说好,反正让她跟去的目的只是看住耿希。

耿梅注意到了耿希的表情,挥挥手让他去看电视。耿希松快地伸了个懒腰,刚挪窝听到耿梅手机短信音,抢过来就看,大晚上有什么事要说?而且是发短信,准是哪个不怀好意的家伙想勾搭自家妹妹。

“别忘了我的生日礼物。花生米?”耿希念了出来,疑惑地问,“这人为什么叫花生米?”

耿梅自然不会告诉他六碟花生米的典故。她从他手上抢下手机,板起脸,“耿希,请你懂得尊重别人的隐私,未经允许不要看别人的手机。”耿希扭头对徐琪琪说,“老婆,听见没有,我家你最尊重的知识分子发话了,不要随便翻看别人手机。”

徐琪琪盯在电视屏幕上,随口答道,“行啊,那你把买手机的钱还我,还有欠我爸的那些钱,还了我屁都不放一个。”话声刚落,耿希很识时务地收回刚才的话,扑到床那边撒欢,“我又不是别人,我恨不得连心都给你,看手机算什么,要不要把心掏出来给你看一看?”徐琪琪一把按住他,像对待大狗似的,捋了两把他的头发,“别闹,挡住我视线了。”耿希就着那个势子,伏在她身边一起看电视,好笑的地方一起笑。

他俩在那边打情骂俏,耿梅无奈地摇了摇头。她打了“知道了”,发回去给赵正阳。

没想到赵正阳回得很快,“不要拿一盒糖一本书什么的打发我,要有诚意的礼物。”

有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怎么不见他在她的生日时送上礼物。耿梅不满,但仍回了,“知道了。”

“除了这三个字外,还有其他答复方式吗?”

“我对年长者的要求一般都予以温和的答复。”耿梅决定损他一句,给他点颜色看看,免得他没话找话扯淡。

果然回复来得慢了,但也就三分钟后,“我很受伤。”

“我只是指出一个事实,并无意伤害人。”看吧,把她的刻薄话逼出来了,满意了吗?耿梅破天荒地感觉自己原来也可以冷漠而无情。

“我们都知道真话最伤人。既然认我为长辈,就换种语气来答复,比如说,‘我知道了,您放心吧,我一定会准备符合您心意的礼物,并且尽快送到您手上。’”

看到手机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字,耿梅泛起一阵反感,拇指迅速地按上删除键。但确认两字出来后,耿梅又犹豫了,算了,看完这条不回复,也许他没趣就不会再发了。耿梅把短信音设成静音,没多久又觉得更糟糕,没了提示音她时不时有种冲动想按开屏幕,就像始终没掉下来的第二只靴子。

综艺节目广告的间隙,耿希有空关心妹妹,“你跟谁在发短信?我告诉你,这人肯定对你有意思,短信是最暧昧的玩意,平时说不出口的话,借着短信都能说。你看正儿八经的男人,有谁成天发短信的?我就不耐烦,有事打电话,半分钟什么事都说清楚了。”

这倒是。像肖宇成,除了发个拜年短信,有事都打电话。而且,赵老兄打字速度快得很,是经过了多少磨练?耿梅不声不响把手机收到包里,不见心不痒,行了吧。

没了干扰,耿梅大致定下了选择,只等凑齐了首付回家办手续。

临睡前她调闹钟时不由一愣,这家伙,后来就没发短信,亏她一直不敢看手机,怕自己手抽疯去回。果然老男人都狡猾,如果是陈立,从来不会吊着她。

想到他,耿梅心里一抽,慢慢的那丝抽痛越来越重,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气消了没?有没有在家人的安排下,重新开始新的恋情?

她不能去想。

耿梅对自己说,拿了本书来分神,但思维的惯性哪是说收就收。她知道今晚不得好睡了,出神间手机屏幕一闪,打开却是赵正阳发的短信,“晚安。”

这算什么…….出没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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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四十七章

有诚意的礼物?

贵重的,或者是投其所好的,也就是这两类能表明诚意。耿梅不用考虑,迅速地把贵重的划去,只是她也不知道赵正阳好什么。他不讲究吃喝;穿的衣服虽然是名牌,但也没精心搭配,再说皮带、领带之类的适合亲近的人送,普通朋友就免了;玩乐?更是摸不到边。

打火机、领带夹、袖扣、……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东西虽小价钱不低。便宜的也有,但一分价钱一分货,连耿梅都看不上,自然没办法下手。

最后耿梅还是买大价钱买了只打火机,打包好寄出去的时候她几乎咬牙切齿。尽管经济状况比从前好多了,可耿梅已经习惯紧着花钱,所以对赵正阳此种不依不饶索要生日礼物的行径,她决定在自己的生日的时候予以反击,礼尚往来是双方的。

同城快递,下午东西就到了赵正阳厂里,签收的人是胡悦,她现在是他的特别助理,凡赵总的信件包裹都由总台收了,集中送到她那边。

胡悦看到寄件人的名字,心里微微一动,送进去给赵正阳。后者的办公室里铺了满地的图纸,他半蹲着,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什么。胡悦叫了两声,他才回过神,接过小盒子,当胡悦的面拆开了。

赵正阳使的力大了点,里面掉出张贺卡。耿梅的字和她的人一样清秀,简单的几个字,“祝生日快乐!耿梅贺。”胡悦抢上一步捡了起来,数秒间已把上面的内容看得清清楚楚,递过去的时候问道,“赵总,你生日不是在11月?”

“和她开个玩笑,没想到当真寄了礼物。”赵正阳把打火机和贺卡收到抽屉里,“实心眼的姑娘。”胡悦跟着一笑,“校园总是比外头单纯,而且她年纪还小。”

赵正阳继续凑着看图纸,心不在焉地说,“性格因素更大,你不懂,越是不受家庭重视的孩子越是心细,生怕哪里不周到得罪人,也更希望得到别人的肯定。”

胡悦怕他联想到他自身的遭遇,刚要开口引开话题,外头她办公桌上的分机响个不停,原来是保安请示,说老板家老太太又来了,是报警还是怎么样。胡悦让他好声好气把人劝走算了,老是用这事请派出所出动警力也不好。过了会,保安又打进来,说人家这回带了小板凳,不让进就坐门口。

赵正阳出来泡咖啡听到,不由从鼻子里哼地一声笑出来,“放她进来,让她坐会议室。”

胡悦捂住听筒听他指示,完了却面有难色,万一放进来不走怎么办?还不如让她在外头坐着。反正厂大门对着片荒地,跟周围公司的大门隔得甚远,引不起围观。

赵正阳看出她的疑虑,冷笑道,“没事,我今天听她说,她想说的都说了,自然要走。”

在他眼皮下,胡悦不敢再有杂念,连忙按他的话让保安放行。偏偏老太太是很有主见的人,跟在保安后面进来了还不肯进会议室,直奔总经理办公室。她动作敏捷,接连晃过保安和胡悦两人,推开赵正阳办公室的门后以一种做错了事的姿态,轻声细气地叫道,“老二。”

赵正阳抬起头,和自己母亲的视线碰个正着。后者双手不安地绞着扭着,眼神里满是恳求,放低声音又叫了一声,“老二。”

赵正阳直起身子,扬起下巴对胡悦说,“给客人泡杯茶。”他把图纸略为理了下,清出沙发,不冷也不热地对他的母亲,杨淑华女士说,“坐吧。”

杨淑华在沙发一角坐下,双手互握放在膝盖上,没有东张西望,也没有马上开口。

胡悦送茶进来,出去时顺手掩上了门。

赵正阳拉过椅子,坐在茶几旁,把茶杯往杨淑华那边推过去,“乡下地方,没有好茶。”

杨淑华拿起茶杯,轻轻吹去热汽,抿了口,“挺好的。”

“找我,是有什么事?”赵正阳朝后一仰,靠在椅背上,不动声色地问。

杨淑华放下茶杯,小心地看了眼儿子,仍是悄声慢语,“这件说起来话长……”赵正阳抬手打断她,“说短点,我事多。”他朝那些图纸呶呶嘴,“没办法。接手了这家厂,专有技术是买下来了,但下面的人不老实,我要是什么都不懂,早晚被他们卖了。”

“下面的人不老实”、“早晚被他们卖了”,句句直刺杨淑华的心。她艰涩地说,“可不是么,我也是一时胡涂,被人蒙了拍了块地,房子建起来,才知道旁边地块是留着建城市垃圾焚烧炉的。也不知道消息怎么漏出去的,现在传得纷纷扬扬,卖不出去,银行的贷款都到期了,一笔比一笔催得紧。愁得我有几个月没睡好觉,头发本来是花白,如今全白了。”

她见赵正阳闷声不响,以为他被打动了,心里一喜,却更加愁容满面,“我一把老骨头去了也没什么可惜,可公司上上下下的员工怎么办,大部分有老有小的,总要帮他们留条后路,也算他们替公司出力那么久。还有你侄子,你嘴上不说,但我知道你心里有他,不然春节时也不会让人送那些东西来。他爸去得早,他妈又改嫁了,能照应他的也就只有我们自家人。”

杨淑华絮絮叨叨地说,赵正阳低着头听,等她说完了才说,“你想我怎么做?”

老太太心里一喜,努力抑制着笑意,“眼下有两笔贷款是不能再拖了,我答应行长在月底前筹到钱。还掉就能再贷,行长答应过我,你放心,只要帮我挨过这阵子,欠你的我全还你,十分利。亲母子,明算账。”

好个明算账,赵正阳暗暗哂笑。他扬声叫道,“胡悦。”胡悦应声而入,他说,“把我们去年的年报拿一份过来。”等胡悦拿来,他摊到杨淑华面前,指着货币资金一栏给她看,又对胡悦说,“问问财务,截止到今天银行账上有多少钱?”

胡悦没动,“早上我看过日报表,银行账的余额有89万。”

杨淑华大为失望,怎么只有这点。她仍抱着一线希望,“应收账款有800多万,拢一拢应该能收回。”不等赵正阳开口,胡悦主动说,“厂里是出货即开税票挂账,最大的客户是半年结。那家公司是德国人公司,特别讲究流程,不会更改结账时间。”

“那……”杨淑华的视线落到固定资产,“有八百多万资产,应该能贷到600万。”

胡悦摇头,“银行对生产型的中小型制造企业贷款卡得很紧,最多能贷200万。等他们派人来现场盘点过设备再贷款到手,大概要好几个月。”

杨淑华撑着问道,“法庭判下来时,给你的现金足够用一辈子的了,都去哪了?”

赵正阳手一摊,“我怕我像大哥一样短命,还来不及享受人生就去了,所以吃喝玩乐样样来。手指缝大,钱去得快,等发现坐吃山空时只剩两千万了,于是买了这个厂重新开始。”他正色,“你那边到期贷款是多少?”

杨淑华勉强挤出来,“一个亿。那块地光地价就要7个亿,我也是山穷水尽,才不得已……”

赵正阳皱眉,“你也看到了,不是我不想帮,实在是帮不上忙。我这边也是老老少少的员工一大群,而且还答应了政府尽量给本地人增设工作岗位,要是出什么问题,恐怕政府第一个来找我麻烦。相差太大,我实在无能为力。”

杨淑华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来,走的时候连肩膀都塌了。赵正阳站在窗边,抱手看她蹒跚上车,一时也形容不出心情。

他甩甩头,管她死活,最多起飞,起飞的大小老板多了,再多一个也不嫌多。埋下这条线时就想到现在的结果,只恨来得太晚,没在最快一刻到来,即使高兴,晚了也打了折扣。

赵正阳坐下来,却提不起劲翻图纸。他愤愤地想,这老太,总是理直气壮地吸他的血,把生他出来当作恩德,卖了一次又一次。但凡头脑清楚的,该知道及时收手,拿着到手的财富过安逸日子。可惜拎不清,真以为从他手上拿走公司是她能力超过他,越折腾、败得越快。也不看看政策变化多端,外头多少地标王项目都无限期搁置,她还敢大上快上。当然银行也有问题,主脑没了,后台没了,早该对她收紧放贷,就不会有现在的僵局。

滑稽,可笑,赵正阳垂眼看向桌面,突然想起抽屉里的打火机。拿出来点了枝烟,他发了条短信,“很不满意,礼物太不周到,好歹还得再送两罐油。”

正在银行把自己所有户头的钱集中到一起的耿梅,看到短信呸了声,用不用她把他一辈子用的打火机油都送上啊?不知足的家伙。她删掉短信,免得污了自己的眼睛。

“补一顿饭也行。”

“要不重新送一样。”

……

那个无耻的家伙无视她的无视,接二连三的发过来,没完没了。

☆、49第四十八章

经不住赵正阳的死皮赖脸,耿梅约他出来吃了次饭。地方是她选的,新开的小饭馆,什么菜系都有,从水煮鱼到地三鲜。但地方很干净,墙角一口青花大缸里种着睡莲,疏淡的几朵,水中两尾锦鲤活泼泼地游来游去。餐具也都是青花的,赵正阳向来不喜欢这种花色,总觉得它集素淡与繁重为一体,矛盾得让人烦。可既然做客,客随主便,他也就没吭声。

菜上来,赵正阳尝了口,味太重,盐和味精把菜的鲜味压得死死的,能干点的主妇能做得比这个强。耿梅吃了一筷菜,也感觉出不对,连忙给赵正阳倒了碗白开水,“涮过没那么咸。”这店是她两个本科的小学弟合伙开的,学经济的文艺小青年家境不错,聊天时一拍大腿,决定开一家文雅但价位不高的餐馆。耿梅帮他们去办了工商和税务的手续,作为回报拿到新开店的NO.1贵宾卡,包括酒饮在内所有消费能打八八折。

赵正阳闹着请客,耿梅VIP卡到手后还没用过,学弟殷殷相问,她为了两全其美选了这里。没想到菜肴不争气,估计小青年没选到好厨师,其实好的大厨是餐饮的灵魂……耿梅猛然想起,耿希要把她嫁给烹饪专业职高生的往事,那时被吓得钻进牛角尖,一心抢在前面找一个更好的人,以至于做了错事,还一错再错。

回头看自己,无须别人评说,耿梅也知道那几年过得跟蒙住了眼似的,没头苍蝇一次次碰在玻璃窗上,笨拙可笑。然而错有错着,假使没有陈立,她不敢想象现在的生活会是怎样,反正不会更好。

“滥好人。”听完耿梅选择这家餐馆的原委,赵正阳不以为然,“浪费你的时间精力。”耿梅使劲眨眼示意他放轻声音,免得被服务员听了去学舌,偏偏他更响亮地说,“你眼睛痛?眨得跟抽筋似的。”

耿梅一阵尴尬,赵正阳见状嘿嘿笑了,才停止逗她,“你不累?谁都不想得罪。”

耿梅赌气地说,“等我像您老一样财大,气自然就粗了,怎么能让别人不高兴就怎么做。”

她这么一说,但凡有两分觉悟的自然该收手,赵正阳却不是,“人追求金钱权力,还不都是为了想说就能说、想做就能做的自由。不然累得要命,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歪理,耿梅心道。

“你感觉是歪理,可似乎也有几分像真理,真真假假绕不清。不如不听,自动屏蔽;又舍不得不听,是我几十年人生经历的结晶。将来遇到走不过去的关,你想想我说的,全世界没人会比你对你自己更好,所以顾好自己再说,否则哪有余力顾别人。”

耿梅帮他小结中心思想,“总而言之,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赵正阳得意的一点头,“对。虽然不好听,但是-真的。”他看着耿梅的眼睛,低声说,“别以为我无耻,你以后会知道,不是你做选择就是别人做,与其被人放弃不如把这个权利握在自己手上。”他的眼神带着让人无法拒绝的坚定,耿梅退后一点,侧过头不看他,心慌意乱地答,“我现在就知道。”

好像老天知道耿梅不想再听下去的心声,店堂另一头传来几声铮铮的试音,随即有人开始自弹自唱,一把低哑的男声让环境变得恍惚起来。

耿梅愣愣地朝那边看了眼,突然很想笑,两位学弟真是妙人,有好的环境,还有不错的歌手,就是餐馆最应该提供的东西-美食,没有。但与此同时,呼啦啦来了两桌人吃饭,看样子都是年轻学生。其中有人来过,向没来过的介绍,“这里菜不怎么样,但消费不大,而且环境不错,边听歌边吃饭,比别的家常餐馆强。”

“有钱,爱怎么玩都行,说不定还能闯出名堂。”赵正阳也听见了,“这就是自由。”

耿梅招手叫服务员来结账,不管怎么样,她替学弟高兴,看来短时间内不会倒闭。

走在大街上,赵正阳许久不出声,一出声吓耿梅一跳,“还惦记着以前那个男朋友?”

耿梅停下脚步,想了会才找到措辞,“与你无关。”

赵正阳站在离她两步远的原地,静静地看着她。直到她又感觉到刚才那种心慌,被人捅破所思的紧张,他才悠悠地开口,“如果我没弄错,我想我比他先到,我们之间不仅仅是朋友。”

一直劝自己漠视那段小插曲,把赵正阳当作业务上的客户、学长、普通朋友的耿梅,顿时被他的话刺激得面红耳赤。不光彩的历史不必再提,她以为他有共识,他说到“你男朋友”时总是坦然得像在说普通朋友的男朋友。原来不是的,只有他想提、或他不想提往事,他想提的时候他绝对不尴尬。

耿梅张口结舌,好半天才气冲冲地说,“那又怎么样。我早就忘记了。”

“我没忘记。”赵正阳说。

耿梅咬住下唇,不能失控,这是他的招数。虽然不明白他要干什么,但不能跟着他的思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