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得好快。”是赵正阳。

耿梅一窘,他不会以为她在等他电话吧。

“我在楼下车里,一起午饭?”幸好他没注意到她的停滞,就是不知道等他听了她的决定后,语气会不会还这么轻快,耿梅努力不去想。她咬了下下唇,“好,我下来。”

电梯越是下行,耿梅越是无名紧张。对着光亮如镜的墙面,她抿了抿唇,试图展开一个微笑,“谢谢,可是对不起。”

干巴巴的,她摇头。而且抓住包带的样子太小家气,耿梅打量自己,嫌弃地皱了皱眉。但转念对自己又是一哂,既然不打算接受他的提议,何必在乎他眼中她是什么形象。

耿梅啊耿梅,不要自作多情了。她反复地念叨,感觉好多了。

走出大楼,耿梅一眼看到赵正阳。他背对着她站在车边接电话,在工作日居然难得地穿了T恤和牛仔裤。看上去似乎心情不错,他时而低头,时而用鞋头轻轻踢着地面。

这算不算落叶无心,扰乱一池春水只怪波心自荡漾?

赵正阳说几句就回头看一下大楼出口。见到耿梅已站在那,他笑吟吟做了个手势,示意马上就好,果然两句话后挂了电话,大步向她走来。

上了车赵正阳边替耿梅扣安全带,边兴致勃勃地说,“你是我的小福星,我买的两百亩地批下来了。”

买地,干什么用?耿梅觉得自己脑子转不过来了,“你打算做回本行?”

“我打算把厂迁走。”赵正阳说,“现在的地是租的,虽然租约长达20年,但没握在自己手上总是夜长梦多。”

耿梅的第一反应,“镇政府同意吗?”一手扶持的利税户跑去外地,镇政府不跳脚才怪。赵正阳嘴角含着笑,“所以暂时得保密,只说开分厂,等那头全部筹备好,然后刷一下-搬走。”他思索着说,“那边我会另外招人,重起一套班子。到时这边的想跟着走的我欢迎,不想的我也不勉强。至于账面,你得帮我想一想,怎么做才最理想。”

耿梅听不下去,拿了政府给的各种扶持基金,不声不响溜之大吉,这样好吗。她抗议,“别告诉我,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万一漏出去,所有知情人都有嫌疑,我可不愿意担责任。”

“晚了,你已经知道了。”赵正阳恶作剧地笑道,见她脸色不好才收敛,“你也明白,这家厂马上要满5年,高新技术减免的批准一时下不来,全额所得税一缴,公司还有多少营利?别把我想得太坏,我也是没办法。”

那倒是,耿梅知道制造业的不易,成本、费用都在涨。加上土地的事,对于赵正阳来说,可以说进则两家分厂是发展,退则移到新地可以重头开始享受全套税收优惠,说不定当地为了吸引投资,还有更多更好的政策。

“祝你大展鸿图。”她真心实意地说,“新买的地在哪?”

“你家那边。”赵正阳淡淡一句,耿梅差点跳起来,被安全带绑住只能惊讶地侧过半边身子,“什么?!”

“不在城里,乡下,离你家有个几十公里。”赵正阳不动声色地欣赏着耿梅快要掉下来的下巴,“不好吗?我这可是无污染排放的清洁工厂,未来前景可期,能解决当地一批就业。”

“呃……”耿梅抚住额头,真的转不过来了,“你……”这么大件事怎么能守口如瓶到她丝毫不知道?不,他有什么必要告诉她?耿梅不自觉地摇了摇头,分寸啊分寸,别把自己当根葱。她靠在椅背上,有气没力地说,“有钱人。”在小老百姓买套小公寓思前想后的时候,某某一出手两百亩地,绝对地主老财的作风。

“你家那开发得也差不多了,剩下的都是零星地块,我来来回回跑了几十次,总算才定了现在这块。”

耿梅无力地摆手,“等我醒醒神再说。等等,”她按住眼,“这事什么时候启动的?”快告诉她不是最近,否则她真的以为他爱上自己了。

赵正阳颇为好笑地看着她,这段时间的辛苦算完全被弥补了,“一年多,差不多在买厂的同时就启动了。”何止跑过一个地方,这年头要找个综合素质好的地方投资也不是容易事。

还好……耿梅刚觉得清醒一点,赵正阳下一句话又让她简直“受宠若惊”,“当时差不多快绝望了,有地的地方投资环境不好,好的地方早被人占了,直到有天突然想到你,就决定去你的家乡看看,没想到还成了。”

这算什么事,本地的人出来,外面的人进去。咦,以后是不是见面的机会不多了?耿梅声若游丝,“我会怀念你的。”

“你不回去报效家乡?”赵正阳扫她一眼,“连我都去了,你不回去?”

才不,耿梅只想离家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

赵正阳没有继续追问。直到吃饭时耿梅仍处在震惊中,他曲起食指在她额头上轻轻凿了下,没好气地说,“傻瓜,有钱有想法,自然能执行,我又没老到可以退休。”

当然没。耿梅吃了两口饭,但想想,差距也太大,不是一亩三分地的事。一天一个雷,自己快要被轰成灰了。她停下筷子看向赵正阳,剪得有点短的发,并没有三头六臂,实在不知道穷出身的他怎么能做到的。

“运气好,傻大胆,”赵正阳想到什么,撇了撇嘴,“还有为人吝啬、苛刻。你看李嘉诚到哪都拎着个矿泉水瓶,龚如心给员工发月饼是一人1/8只。”

耿梅呛着了,这算不算报复她从前对他的评价。

下午回到办公室,耿梅才想起他们聊了那么多,却忘了说昨晚的事。但过了恰好的时机,现在是说那个的时候吗?她看了看草稿箱中的短信,最终还是删除了,算了,下次有机会再说,也许他不过一时冲动说着玩的,要是她过于当真,在他看来也是笑话。而且赵正阳已经出门去办土地协议,他说十天里都没有空。虽然他也说有要紧的事只管打电话,但这也……不算要紧的事吧?

耿梅光知道赵正阳随身只带了这边财务上的计经理,那边他已经招了两个员工,租了间房做临时小办公室。然后他也没忘记利用她,时不时发回一些文件让她核算跟复核,计经理这个胆小的家伙动不动催促她快点再快点,否则“赵总会生气”。

天!她又没拿他的薪水,免费的是最好的,凭什么催进度。

如果是赵正阳自己来催,耿梅肯定,她一定跟他在电话里闹翻。但他就是不出手,老是派出可怜兮兮的计经理,让她无从发火。计经理也不过一个打工的,她该对背后主使者发威,只是阴险的“主使者”似乎累了,白天会议桌上动脑动嘴,晚上酒桌边忙。偶尔几次他自己打的电话,嗓子沉得像被砂磨过,说的也都是关心她和她家人的话,让她怎么好意思算账。

不过,怎么胡悦没去呢?她不是赵正阳的得力助手吗?

耿梅旁敲侧击向计经理打听过,“可怜虫”又开始装死,“我不知道,老板让我来我就来了。要不你问问他,我不敢。”

好吧,不管专业熟不熟,头脑灵不灵,至少他的嘴很紧。

出乎耿梅意料的,她想到胡悦,胡悦就找上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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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更。

☆、5第6第五十五章

和气而能干的胡悦,曾经耿梅把她当作自己学习的对象。只是赵正阳出门前说过,他这边的,无论谁找她、她都不要理,耿梅难免多心,这个“谁”想必她是认识的,否则他也不用特意叮嘱。但胡悦要找她,耿梅还真做不出不理,毕竟胡悦照顾过她。

“赵总休假,我也跟着偷懒了。”胡悦把饮料牌推到耿梅面前,“咖啡,还是果汁?”她打量四周,店堂里加上她们只有两桌人,窗边的座位明亮而舒适,服务生安静地做着杂务,背景音乐格外清晰,“难得上班时间可以坐在这里,比吃饭时的环境好几倍。”

耿梅要了杯热柠茶,却没加糖,光用细长的勺子拨弄里面的柠檬片,它们的清香伴随着热气一阵阵拂在鼻间。不知道是不是敏感过度,她感觉胡悦在说“赵总休假”时似乎有观察她的表情。

“你爸爸身体好点没?”胡悦问。

“快出院了。”耿梅爸已经能缓慢地行动,医生说休养半年可以恢复正常。徐琪琪和父母带着军军来探望过他两次,见他一次比一次情况好也安下心来。

又聊了几句老人,胡悦笑道,“其实我受人之托来找你,有个人想和你见一面。是赵总的母亲,她年纪大了,听说你和赵总走得近,想见见你。”她补充道,“好像是赵总的侄子一大早在赵总家里遇到你,小孩子跟奶奶说了。赵总年纪已经不小,老人家总是比较爱操心。”

“那次啊……”耿梅记起那个少年了,当时他好奇地打量过她,但算是个有礼貌的孩子。“是下大雨不得已借宿,并没有特殊的原因。”耿梅有些明白赵正阳的意思了,难道他早预见有这么一出,所以让她谁都不要理。

“就算是误会,见一面也没什么损失。老人家听说我跟你约在这里,自己已经来了。”胡悦站起身,向门口刚进来的客人打了个招呼,“杨董。”

不请自来的客人?耿梅缓缓站起,看向这位客人。说是老人家,也不是特别老,至少精神气极足,目光锐利,穿了件真丝对襟衬衫,下面是宽脚裤,手腕上精光锃亮一只表。耿梅忍不住莞尔,再不相爱的母子,总是有地方相似。

正主出场,胡悦识趣地退出,把场地留给她俩。

杨淑华一眼就把耿梅看穿,娇滴滴的小姑娘,马尾辫,T恤牛仔裤的爱装纯。她不客气地说,“你笑什么?”

耿梅好奇,虽然觉得这样反问可能让对方更来气,但还是想问,“不笑,难道哭吗?”微笑不算一种礼仪?长辈喜欢的难道不是笑微微的孩子?

杨淑华哼了声,直截了当地说,“你和正阳不合适,他是有未婚妻的人。”

原来来拆开他们的,耿梅更好奇了,是以为她孤陋寡闻到什么都不知道,还是以为她不堪一战、见难即退。既然有人倚老卖老,她不妨倚小卖小,“不是早就分手了,往事过去了就算了。”

“那也不会找你。”杨淑华不屑一顾地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臭史,跟正阳搞一夜情;同时又有一个男同学负责付你的学费,供养你读研究生;等快读出来了,你攀上肖家那个孩子,一脚把原来的给踹掉了。我赵家找媳妇只有一条要求,为人老实,你不符合。”

那又怎么样,耿梅的腰板在不经意间挺得笔直,找茬找上门,以为她还在读书就经不起三言两语吗。不是耿梅自我吹嘘,在经受二十年的熏陶后,她最不怕的就是斗嘴。她只是不喜欢吵架,但不代表不能,“我也知道赵家的事,如果您老人家年轻十岁,我不介意一一复述。您难道以为我这样的人,被骂一顿就会自动自觉地跑掉?”

杨淑华目光阴沉,语速却不快,“我劝你识相点,我是做房地产的,认识不少包工头,随便叫两个民工来就能收拾了你。他们拿了钱就跑,你吃了亏到哪去找他们?”

“我是做房地产的……”耿梅拿起她的手机,把刚才录下的杨淑华的话放了一遍,“要是我有什么事,不知道这个算不算证据?至于吃亏,我只当被狗咬一口,还能放在心上。”

“你!”杨淑华一阵意外,现在的女孩子怎么了。“你要的无非的是钱,多少?别以为正阳开辆好车就是大款,他已经是个空架子。他年纪比你大那么多,性格也不是很好,何必跟他在一起受他的气。”

“那您太不了解您儿子了。在我眼里他年纪虽然不小,但仍然朝气蓬勃。就算他偶尔低落,那也是因为他遭受太多不公平。除了钱之外他还有许多优点,他大方,该花的绝对不省;他节俭,不该花的绝对不花;他懂得照顾人,从不仗着有钱让人难堪;他有生活情趣,除了挣钱之外还懂许多。不管他有钱还是没钱,他都是宝贝,我怎么可能放弃他。”耿梅越说越激动,她听到自己心口怦怦的跳动声,越来越响,简直就要冲到喉咙口,快堵住了。她站起来,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光杯中的茶水,放下杯子对视着杨淑华,“我不知道您是怎么想的,一样是您9月怀胎生出来的孩子,有区别吗?”耿梅听到自己的声音带上了鼻音,她控制住眼泪不往下掉,“我先走了,谢谢您的招待。”

要命,还是这个老毛病,吵完了自己就想哭。耿梅在电梯里抹掉眼泪,不知道刚才那番话对赵正阳的母亲有没有触动,她只是想替他打抱不平,他活得太难了。要有多坚强,才能在这种经历中保持正常。即使有时他喜怒无常,那也是有原因的,谁还没有点情绪。

“耿梅。”

胡悦蹬蹬蹬从后面追过来,耿梅停下来,“还有什么事吗?”

面对耿梅澄清的眼神,胡悦不敢正视,侧头看着地上,“今天的事我本不知情。我原以为老太太想见见未来儿媳妇,没想到她会那么跟你说话。”

“你都听到了?”

胡悦点头,“我错了。你不会怪我吧?”

“我不会。”耿梅吸口气,“但你想清楚没有?脚踏两只船的结果是早晚有天跳进水里。你是聪明人,越是聪明人越是觉得自己可以掌握,但溺水的往往是擅长游泳的人。”

胡悦头点得更用力,“我记下了。”她看着耿梅的神色,小心地问,“你不会把今天的事告诉赵总吧?”

“我不会,但我不保证别人不会。”耿梅看向楼上。

胡悦会意,“我明白,我会主动向赵总认错,免得他从别人那听到。”她顿了下,放低声音,“有件事我要告诉你,赵总以前的未婚妻找过他,好像希望复合。她家有权有势,本人也很漂亮,说不定她也会来找你。”

我怕什么,耿梅想,但还是道了谢。

“没想到你居然对赵总有了真感情。”胡悦说,“在你眼里他有那么多优点。”

“我和他还只是普通朋友。”耿梅不愿意再呆下去,“我走了。”

冲动过去了,后坐力过去了,剩下的是好笑,真没想到自己会说那么一长串话,耿梅不由失笑。如果是从前,那次去陈立母亲那里拿钱去缅甸,她也敢像替赵正阳说话那样,堂堂正正地为自己说话,不让别人小瞧了她,结果还是一样吗?在梦里,她无数次想回到当时,却回不去了。

耿梅的笑意一点点消失,有时候就是这样,最初什么也不懂,事后一次次模拟当时的应答,然而有用吗,过去了的就是过去了,不管有多懊恼当时为什么不那么做。

不要想,她转移注意力,想起胡悦说的赵正阳的前未婚妻。是那晚打电话的那位?赵正阳说过那时已经分手,通风报信的应该是胡悦。耿梅对时间河流中过往的自己叹口气,也太没用了,竟然被人一吓即退。

来得正好,耿梅握拳,就当一次还击,她就不信了,这次一定要说得对方后悔来找她。要皮厚她能做到,要温柔她也能装,不管软的硬的,试试看吧。

耿梅做足思想准备,战斗值飚升到满血,但出乎意料前未婚妻始终没出现,害得她满腹狠劲无处用,渐渐不由的怀疑起胡悦的说法。家世好相貌好的女人,想必头脑也不差,干吗要来对付她,她又没真的跟赵正阳好上。就算真的好上了,只要有正常理智的人都该知道下手点要放在赵正阳身上,她跟她一无旧情二无交情,跟男方打得火热的时候,难道前未婚妻跑来说两次就能拱手相让?

她信,对方也不信吧?

耿梅等啊等,等到赵正阳都办完事回来了,传说中的EX小姐仍未现身。虽然没了回击的机会,但她还是松了口气,谁也不是天生的斗士,以和为贵才是合理的处世原则。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的支持!

二更。

☆、57第五十7六章

一场秋雨一场寒,暑热退去后,耿梅的老板肖宇成,筹备了大半年的婚礼大戏轰轰烈烈揭幕了。双方宾客太多,加上来源不一,分了好几天来办。耿梅在肖宇成的同学和下属那批,但那天她要回老家,肖宇成有心招待自己的得力助手,所以改到了两家亲友的日子里。

耿梅封了一万元做人情,被肖宇成骂了,“我还能收你的礼!我是独生子,媛媛是独生女,你是我和媛媛的妹妹,不是亲的胜过亲的。到时候早点来,我这边有八个伴郎,看上哪个我帮你介绍。”他只知道耿梅跟男朋友已经分手,目前是单身状态。

到了那天,耿梅早早到了。不是指望肖宇成介绍男友,而是他一直对她不错,一年四季的礼物,年底丰厚的红包,平常见面都是好言好语,因此她想着早点到可以相帮做点事。到了才发现用不着,婚庆公司的人收了八十万,样样妥当,只要主人家一句话,员工跑得飞快。

上午是草地上的冷餐会,耿梅被肖宇成叫过去,跟新婚夫妇合了好几张影。他俩不停地做布景板,耿梅找了个角落坐下,低头有一搭没一搭地玩手机上的游戏。来宾中男的还好,年轻女孩们全是礼服裙加贵重首饰,她穿着普通,又没化妆,比工作人员更像工作人员。

人定胜天只是句口号,在这里她才完全明白赵正阳那些话的意思,他们的出身决定无论他们怎么努力,在这些人中仍然是异类。也许会有人觉得他们比较有趣,但谁喜欢做被围观的猩猩。赵正阳比她大十多岁,接受的是鲤鱼跃过龙门就成龙的教育,在这样的圈子里受到冷待后,心里的打击估计比她更重百倍,毕竟他差点通过婚姻正式进入圈子,而她只是过路打酱油的。

有人慢慢走过来,“怎么不跟大家一起玩?”

耿梅抬头,进入眼帘的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女人。对方穿着条小黑裙,身姿曼妙,笑容温婉。

“我是新郎公司的,跟大家不太熟。”耿梅站起来,看着对方的高跟鞋,暗暗敬畏。传说中三大贵牌高跟鞋,即使11公分的高跟,踩着也能如履平地,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你……是叫耿梅?”对方伸出手,“我叫戚睿,也是新郎这边的客人。”

耿梅以为戚睿刚才听到肖宇成叫她的名字,也没有多想,伸出手和她轻轻一握。戚睿整个人柔和得如同一粒珍珠,手掌却很干硬。耿梅听说长这种手型的人比较寡情,没想到立马被戚睿接下来的话吓一跳,“我想我们通过电话,几年前,一个酒店房间的内线。”

原来是她。

耿梅想,不管怎么样,她不欠她。不过这是肖宇成的婚礼,闹起来总不好。

“坐。”戚睿说,自己也在旁边坐下。两个人默默看了一回远处,还是戚睿先说话,“结婚是人生大事,总要办得隆重些,当作一生纪念。”

不可谓不隆重,连婚纱照都去国外拍,刚才还听工作人员说光聘礼中一只钻石镯子就得多少钱。耿梅垂下睫毛,嘴角泛起一丝笑,自己算不算开了眼界,幸好肖宇成平时没有富贵气,跟普通同学没什么两样。

“我和正阳那会也讨论过婚礼怎么办,可惜不欢而散。”戚睿的声音带着点惆怅,“那时候他守业关键时刻,压力特别大,我也不懂事,总觉得他不够爱我,跟恋爱时比差远了。其实那时候他可能有点焦躁症,特别容易生气。他那个人,从小到大没被好好疼过,有情绪也不懂发出来,全闷在心里,每次一吵架他就不理我,躲起来做他的事情。”

她伸出手,轻轻指了指新娘,“和她一样,我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吵架不怕,最怕和他冷战。每次都逼着他把话说出来,难免就有过了头的时候。有一次我打碎了他房间里所有的玻璃,还有一次把他所有的鞋都扔了。”

像是对自己的任性也不以为然,戚睿摇头笑道,“让你听笑话了。可当时就是这样,他不肯说,我非逼他说,知道他喜欢什么就拿那样东西来威胁他。我那个准婆婆不是省油的灯,来和我商量,说正阳精神状态不好,常年累月失眠,开会的时候还失语,说不如让他休息一阵子,免得做出错误的决定毁了公司。我想,好啊,他不是爱他的公司吗,看他失去了还有什么借口不理我。”

耿梅听得冷汗淋漓,她从来没想过做人还可以这样任性。难道不是该自己的是自己的,不是自己的不要妄想?

“后来的事可能你也听说过,请律师,双方大战,各举证据,证明对方没有权力接管公司,只便宜了两帮律师。正阳他苦出身,能伸能屈,看样子官司要输了。没办法,谁让对手是他的妈,他又确实有服药过量的嫌疑。于是他来找我,希望我站在他那边。我说你有今天是我给你的,我拿走又怎么样。行啊,既然你来求我,只要有诚意,我答应你。”

戚睿对耿梅一笑,“金钱和权力都是好东西,尤其是权力,你听着我说过的话,是不是觉得很可怕?虽然我们不是世俗眼中的纨绔,可出身注定我们有狂的资本。赵正阳他起家是托的我的福,我总觉得他有什么厉害的,还不是我罩着才有今天。”

“我让他跪了一天一夜,在电脑主板上。”

“那个时候我总觉得我再闹他也会原谅我,所以什么都非要做到尽,反正他离不开我。没想到最后财产分割,他宁可少拿也要跟我们断绝关系。”

她缓缓道来,耿梅像看到了那时的赵正阳,该很憋屈吧。

戚睿自管自说,并不管耿梅的反应,“我跟他闹,怎么也不肯分手,差点把我自己作死。他站在那,我说不上车小心我撞死你。临到那时我下不了手,结果撞在树上,他救了我。我说以后是我欠他,我们都哭了,说不知道为了什么要闹成这样,明明开始很好。”

耿梅见她眼中快要掉下泪了,赶紧递了张纸巾过去。

戚睿说了声谢谢,轻轻按去泪水,“闹得太大,我父母本来不怎么喜欢他,发生这事后更讨厌他了。反正闹吧,我不跟他闹跟父母闹。父母哪闹得过我,看几年来我没有喜欢上别人,答应我随便我怎么样,只要我开心就好了。所以,我回来找他了。”

耿梅腹诽,你开心就好了?别人也开心才行吧。在耿梅看来,精神有问题的根本是面前这个女人,公主病,不顺心就要大闹。那别人,像他,像她,岂不是早该死了。被她爱上的人才是真的惨,也不知道赵兄为什么招惹她。

“对不起,你说了这么久,我还是觉得你要找的人不是我。”耿梅站起来,“最应该发表意见的人是他,感动他才行。”

戚睿坐在那,眼泪抹掉后,脸上仍然是晴天,“听完真的没什么感觉?不怕惹上麻烦?我们斗起来,你会不会成为炮灰?我一向喜欢先礼后兵,接下来可就不客气了。”

耿梅想了会,勉强找到两句可以送给她的话,“你也说你闹到最后伤的是自己,所以何必呢,好聚好散。没有我,也会有其他人出现,打破的玻璃拼不回去,放手吧。”

虽然对不起肖宇成的盛情邀请,耿梅还是提前走了,她不属于这里,即使勉强留下来,也只是浪费大半天的时间。偷得浮生半日闲,她正好去超市采购食物。赵正阳约过两次晚饭,都被她拒绝了,也不知道他今天有没有时间?

“有,我来接你。”

赵正阳到的时候,耿梅还在生鲜食物那东挑西捡。结完账她叽叽喳喳,“物价飞涨,只有在超市才找得到存在感,两三百元钱花下去买菜,还是能装两三个马夹袋的。”

她算知道了,这位赵先生情绪时起时伏的原因在哪,被传染的。她就不信,花上一年两年校不正他,谁还没有点不如意的事,动不动给人甩脸子全是给惯的。

“你跟平常不一样。”赵正阳拿过马夹袋,“要打仗,世界末日?买这么多吃的。”

耿梅白他一眼,听完那么可怕的故事,不多吃点东西怎么能挽回损失掉的冷汗。

“她找你了?”赵正阳问得很平淡,像在聊一个不相关的人。

你猜得倒快,耿梅说,“是,她很漂亮。”漂亮的人就有资格任性吗?她想到一件事,“你还爱她吗?”

不爱,爱你。赵正阳想开句玩笑,但耿梅认真的表情让他没办法轻飘飘地说出口。她是在替他着想,他摇头,“如果还爱,就不会分开。”即使有爱,也经不起如此伤筋动骨的磨折。他认认真真地说,“我们都往前看,过去的不要再想了。”

以前他虽然无奈,偶尔也会觉得有面子,毕竟戚睿很出色,但现在,他摘掉耿梅头发上的一片花瓣,“好大的手笔,这花是进口的,很豪华的婚礼,新人一定很幸福。我就不太愉快了,你老板要压榨你到什么时候,给他的荷包添砖加瓦?”

“东山老虎吃人,西山的不吃人?”耿梅边绑安全带边跟他斗嘴,“我还没帮你打工,就被你利用起来了,你比他还狠。”

赵正阳手快,抢着帮她扣好。两个人的手碰在一处,他反手握住她的,“我发现你这人有点怪,好言好语的劝不动你,被人一激你倒是上了?”

他掌心灼热,像要烧热她的。

耿梅低下头,只是见不得他被人欺负,虽然他也不是什么好人。

“那边跑过一只狗。”赵正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