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曦一脸忧虑,看一眼陆晋,欲言又止。这时,审讯室门被推开,李队长领着程嘉璎进来。

  “阿姨。”

  “嘉璎,你恨我的话,直接报复我就好了,放过子桓吧,他是无辜的。”

  程嘉璎愕然:“我为什么要恨您?”

  “那天在派出所里,知道你是程虹的大女儿,我就明白了,你跟子桓在德国认识并不是一个巧合,你一直知道他是我儿子,对吗?”

  程嘉璎没有回答,林曦苦笑:“这些天我时刻都在想这件事。当年我对不起你母亲,一直在内心引以为憾,原以为她这次上门求助,我尽力帮她找到女儿,也算是弥补了。可是我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你要我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何必还要装糊涂呢?我做新闻几十年,也算看尽了世间百态,明白凡事有因才有果。你要恨我,我无话可说。可是你就算不爱子桓,也该清楚他的为人,让他对婚姻失去信任已经是很残忍的打击了,为什么还非要让他背上一个杀人嫌疑犯的恶名?”

  程嘉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隔了好一会儿才说:“事情不是您想的这样。”

  林曦还要说话,徐子桓却打断了她:“妈妈,不要说了。”

  他站了起来,手撑着桌面,牢牢看着程嘉璎:“我们在慕尼黑的第一次见面,真的是偶然吗?”

  程嘉璎再度默然。

  “所以我一直在你的算计之中,从认识你,爱上你,到向你求婚……”他越说越慢,按在桌面的十只手指因为用力而变得发白,“那好,程嘉璎,我让你最后如愿。”

  室内突然有一个短暂的寂静,然后只听徐子桓一字一字地说:“不必查了,你想栽到我身上的事情,是我做的。”

  “不——”林曦尖厉地叫出来,“子桓你不能这样。”她一把抓住陆晋的手臂:“他是失去理智了,他在胡说,你们不能把这当成招供。”

  陆晋只觉得她的指甲已经刺进自己的皮肤里,迅速与李队长交换一个目光,柔声说:“林老师,您别激动。不如我们队长陪您到局长办公室坐一会儿,大家都冷静一下。”

  “不不不,你是想调开我让我儿子录口供,我哪里也不去。子桓,你什么也不许说了,等你爸爸带律师过来。”

  李队长沉下脸来:“林老师,您不能妨碍我们办案,两位请都跟我出去。”

  只听程嘉璎说:“请让我跟徐子桓单独谈谈。”

  李队长断然拒绝。“对不起,不可以。”他打开审讯室的门,“走吧。”

  程嘉璎却没有动,只是看着徐子桓,停了一会儿,她说:“子桓,在慕尼黑并不是我们头次见面。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师大附中。那一年,我十三岁,读初一。”

  所有人都看她,她继续说道:“那是开学头一天,阿姨开车送你到学校,我认出了她,本来想跟她打个招呼,又有些犹豫,阿姨扫了我一眼,并没认出来,毕竟都过去了七年时间,我长高了很多。那个时候我太害羞太胆怯,就没有过去。后来,我忍不住悄悄注意你,当然,你读高二,从来没有留意过我。”

  陆晋注意到林曦面色错愕,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什么,却又闭上,和儿子一样,紧盯着程嘉璎。

  “一年后,你考上了汉江大学,过去我妈妈也曾经考上那里,可没能去上学,那个时候汉江大学就成了我努力的目标。后来,我考上了,又一次成了你的学妹,有不少认识你的机会,但都只是远远注视你,从来没想过要跟你说话。你毕业之后去德国留学。我只在地图上找到你去的城市,仔细看看,以为就这么结束了,还松了口气。因为不必再见到你,也许就是一种解脱。”

  陆晋注意到,徐子桓凝视着程嘉璎的目光里满是惊愕,张张嘴,却没有说话。

  “大四那年,我去考本校的研究生,通过了初试。因为一个变故,我才仓促决定加入学校的交换项目,去了慕尼黑。在那家咖啡馆跟你相遇,不是策划的结果。我完全没想到会在那里看见你,离家已经万里之遥,身边走过去的都是陌生面孔,再没人认识我,知道我从哪里来,背负什么样的往事。突然之间,我就有了走过去跟一个长久在我心里的人说声你好的勇气。”

  她讲的是近乎私密的事情,但语气平静坦然,似乎面对的只有徐子桓一人,小小审讯室内一时悄无声息。

  “阿姨参与解救过我妈妈,后来又花了很多时间陪她,我是感激的,不明白阿姨为什么认为我会恨她,进而报复你。不,子桓,以前我对未来的计划无非就是完成学业,找个好工作而已,从来没想过你会注意到我,我们会在一起。一直以来,我觉得我得到的每一点都是侥幸,我很珍惜,没有理由为一个我不知道的原因去做那么大一盘棋。”

  “所以,我该相信你吗?”

  “我知道你不相信我,我们之间也没有以后了。没关系,我接受现实。讲出这一切,我只是希望你了解,不管你怎么看我,我相信你,并不认为你会伤害嘉珞。请告诉我,告诉警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有没什么线索能帮助找到我妹妹。”

  徐子桓慢慢坐下,手指一点点放松下来。

  良久,他声音喑哑地说:“我没对王嘉珞做任何事情。那天带她回家后,她进卧室去找你的东西,我留在客厅,根本不知道她在里面干了些什么。”

  李队长问:“那你怎么解释床罩上的血迹。”

  “很简单,她先跑到我办公室追问她姐姐的下落,一语不合,就动手掀了我桌上所有的东西,当时右手被一个水晶镇纸划伤流了血,我还问她要不要去医院包扎,她拿个纸巾裹住说不用。我想血迹应该是她翻床头柜抽屉时不小心蹭上去的。”

  李队长看一眼陆晋,陆晋继续问:“你说王嘉珞在你公寓和送她回去的出租车上接过几个电话,但我们调出她的通话记录看过,那个时段除了一个广告电话,并没有别的通话,你怎么解释这一点?”

  徐子桓一怔:“我没法解释,只能说我记得很清楚,她确实接了至少两个电话。”

  鉴证人员指出床罩上血迹并不符合喷溅上去的形状,而徐子桓公司保洁人员也证实当日他的办公室桌上东西都被推到地上,“是有一个水晶的玩意儿摔破了,亮闪闪落得到处都是,看着怪可惜的”。除了王嘉珞接到的电话并没通话记录这个疑点之外,并没有其他证据支持继续拘传徐子桓,在他父亲带着一位业内知名的律师过来之后,他做出不离开本市并随传随到的保证,和父母一起离开了公安局。临走时,他看向程嘉璎,但程嘉璎坐在靠墙的椅子上,并没有抬头。

  陆晋坐到她身边:“林老师说她有对不起你妈妈的地方,你能想到是什么吗?”

  她摇头:“当年她是能干又热心的记者阿姨,每次来我家,都会给我和嘉珞带点巧克力或者饼干什么的,还问我上学的情况,送给我课外书。不管我妈妈说话多难听,或者动不动翻脸,她都不会生气。姥姥姥爷一直都很感激她,我实在想不出来别的。”

  “那么你妹妹嘉珞会不会知道你母亲与林老师之间有过节,所以想报复她和徐子桓?”

  她呆了一下:“你是说她故意消失让你们来怀疑子桓吗?不,她也许会不理我多着急,可绝对不会瞒着妈妈让她担心的。你们不能这么猜测嘉珞的行为,就放弃找她。”

  “放心,目前不能判定你妹妹是失踪还是主动隐匿行踪,任何一种可能性我们都不会放过。你对你表弟刘铮怎么看?”

  “我们真的不是那种来往密切的表亲,他读高中时,我给他做过几次补习,他对功课的兴趣不大,后来也就算了,成年后通共没见过几面。到现在我还是不知道他怎么可能认识嘉珞。”

  “他的手机一直关机,家里电话无人接听,我查询到他于5月23日离境去了日本。物业说你姨妈家最近一个月都没人居住,但海关没有她的出境记录。然后我打给你姨父,他说他在外地工作,什么也不知道,就挂了电话。”

  “他代表集团公司到深圳主持一个并购项目,很忙,中间只回来过一次。”

  陆晋记得林曦也评价过程嘉璎的姨父为人亲切,风度极佳,但通话时听到他表明身份就颇为暴躁,用“不配合”来形容已经是委婉了:“这就有点奇怪了,他们一家人似乎都在同一个时间段离开本地或者消失不见了。”

  程嘉璎怔住,断然摇头:“你在暗示什么?不,不是你想的那样。姨父的工作本来就很忙,姨妈还在本地,舅舅说昨天和她通了电话,约她再找时间一起去看妈妈。”

  “但是我打她电话,她一直没接。你姨父听到我问他妻子的行踪,态度也很奇怪。”

  她迟疑一下,终于还是说:“其实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他们两人关系不好,已经分居有几年了,我想他并不清楚姨妈的行踪,你问到他,他难免尴尬。”

  “好吧,先去听听你妈妈怎么说。”

  6

  然而,程虹直到晚上十点仍没有回到站北村。

  张翠霞早就慌张了,在客厅里团团转:“她可从来没有这么晚还不回来。这要是也走丢了,我算是怎么也说不清了。我一再嘱咐过她啊,真要命。”过了一会儿又问:“要不要请电台发寻人启事?路上说不定有人会注意到她的。”

  接到程嘉璎电话赶过来的程军也迟疑着赞成:“是啊,拖久了就更难找了。”

  程嘉璎却一言不发,仿佛神游天外,完全没听到他们说什么。他们只好看向陆晋,陆晋思索一下:“她会不会在汉江市另有住处?”

  程军怔住:“不可能,她亲口说过不会再回来,而且那个男的怎么会放她回?”

  “我委托理洛县公安局调查王嘉珞是否返乡,他们那边昨天发来反馈,王水生一家在五年前举家搬离,不知去向。”

  程军固然呆住,程嘉璎也吃惊地收回视线:“我爷爷奶奶他们那么大年纪,不可能离开老家的。”

  “两位老人已经在八年前就先后去世了。”

  “我还有个大姑妈住在邻村。”

  “几年前她随儿子搬迁到城市居住,那边还没能联络上她。”

  程嘉璎无言以对,好一会儿才说:“如果妈妈带爸爸、弟弟来汉江市了,那为什么嘉珞要一个人租住这里,不和他们一起住呢?”

  陆晋承认她说得也有道理:“再等等看,如果公汽收班还不回来,就必须去找了。”

  周知扬突然插言:“对了,我前天晚上回家时碰到阿姨,她从763公汽上下来。我还问她去哪里了,她也不理我。”

  陆晋拿手机查了一下公汽线路:“763是从这里唯一直达化工厂的公汽。她为什么会去那里?”

  程军叹了口气:“她大概是过去看看我们家以前的住处吧。可是化工厂分片拆迁,同事告诉我,我们家过去住的宿舍楼上个月已经拆了,只剩东区那一片还在,再过几个月就会拆到那里,到时候化工厂就彻底不存在了。”

  陆晋点点头:“还有一个可能,她会不会去跟她姐姐见面了?”

  “我倒是打电话跟莉莉说了虹虹回来的事,”程军苦笑,“想叫她跟我一起来见虹虹,她说她身体不好,过几天再说。”

  “她接你电话了?”

  程军点头。

  “我打她电话一直没接听,麻烦你现在再打给她,问问她有没见程虹,再告诉她,我需要约个时间跟她谈谈。”

  程军依言拿出手机拨通程莉的号码,同时开了免提,手机响了好几声后,程莉接听,声音有气无力:“哥,什么事啊?”

  “你今天有没去见虹虹?”

  “没有。”

  “还有啊,公安局的陆警官说他一直联系不上你,他想跟你当面谈谈。”

  “有什么可谈的。我没见过程虹,也没见过她女儿。哥,我吃了安眠药,药效上来了,改天再说吧。”

  她挂断,程军一脸忧心,皱纹更加明显,解释道:“她这些年有严重的神经衰弱,失眠得很厉害,一直靠服药入睡。”

  陆晋点点头:“我去打几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