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话,赵琛便头也不回地离开,孟苑心里涌出一股无法言说的情绪,竟然开口说:“堂哥,你与二殿下先走,我忽然想起有点事要去办,和丫鬟先走了。”她俯身向赵殷与赵黎告罪,得到赵殷许可后扭头就走,等在门口的扶风见到小姐出来,本打算唤来马车,谁知小姐一转弯朝不远处那架低调的车架跑去,直接掀开帘子跳了上去。

  扶风的嘴巴长成了圆形,追到门口的孟泽瞧见这一幕,摸摸鼻子叹了口气。

  身后传来赵殷与赵黎的脚步声,孟泽转过身挡在他们面前道:“殿下今日肯定没尽兴,我知道一个好去处,殿下肯定喜欢。”

  赵殷想看看他身后,可孟泽生的高大,等他挪开脚步望过去时,那里只剩下路过的百姓了。

  他皱皱眉,淡淡说道:“那便去吧。”说完,先一步离开。

  孟泽松了口气,让扶风和家丁先回去,随后才跟上二皇子。

  另一边,跳上马车的孟苑正在后悔。感觉到翟清墨看她的视线,她简直羞愤欲死。

  “我也没什么事。”孟苑咳了一声说,“那个,三殿下,麻烦让马车停一下,我下去。”

  赵琛靠着身后的垫子,慢条斯理地数着手里的佛珠,泼墨般的黑发散落在肩头,面上泛着瓷釉似的光泽。

  “停车。”他薄唇开合,吐出命令,车夫立刻将马车停下,他复又道,“走吧。”

  不知道怎么形容现在的心情,本来挺想走的,可他这么顺从她又觉得不舍。她一步三回头地掀开帘子,正要出去,就听见赵琛又开口了。

  “是他,不是你。”

  三殿下斜睨了翟清墨一眼,翟清墨立刻越过孟苑下车,马车里这下宽敞了。

  “走。”赵琛金口又开,马车继续前行,里面只剩下他和孟苑。

  他老神在在地闭上眸子,安然说道:“既然来了,何必急着走。”

  孟苑这心里头啊,说不清什么滋味,她回到位置上,看了他好一会才说:“昨日武安侯爷和老夫人自五台山归来,我随父亲到侯府为二老接风,走的时候泽堂哥约我今日楼外楼用午膳,我并不知道会有二殿下。”

  赵琛慢慢睁开眼,墨如点漆的眸子熠熠生辉:“何须解释,我自然信你。”

  “那……”那你刚才那表现是怎么一回事?

  赵琛闲适地转开视线,从抽屉路取出精致的食盒,打开后推到她面前,道:“吃吧。”

  看见吃的孟苑就笑了,刚才在席上她都没吃什么,只盼着赶紧离开,还是赵琛体贴。

  看孟苑吃的开心,赵琛自从见到赵殷便一直垂着的嘴角终于上扬了一些,孟苑感觉到他的注视,思量了一下,试探性地问:“三殿下和二殿下似乎关系不太好。”

  赵琛淡淡言词:“一般。”

  “你不喜欢他?”她大着胆子加深提问。

  赵琛扬起长眉轻斥般盯她一眼,收到她讨好的表情后才算作罢。他亲自为她斟上一杯茶,低低沉沉道:“匹夫竖子,不相为谋。”

  想起自己那不长眼的堂哥,孟苑苦了脸,正想再怎么为孟家美言几句,就感觉马车停了下来,果然车夫很快开了口。

  “殿下,丞相府到了。”

  孟苑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点心也掉在了桌上。

  赵琛抬手按了按额头,好像有点头疼,靛蓝长衫将他肤色衬得越发雪白,他端坐在那儿,便似降世的谪仙。

  他一抬眸,干净的眼睛里闪着有神的泠光,当真是风雅标致。

  “回去吧。”他轻慢说道,“若无意外,三日后我将前往泸州监修河堤,你……”他一顿,过了一会才说,“你若闲来无事,可写信于我。”

  孟苑这心里真是又苦又喜,当时这两种感觉不相上下,但很快就是苦大于喜了。

  她让扶风派去梧村挖地的人回来了,挖到的坛子里放的不是什么赏银,反倒是孟苑的几件贵重首饰,都是她私库里的,外人可弄不到。这若是当时由着刘兴所言叫来了父亲与林姨娘对质,岂不正上了她们的当?

  她的雍雅苑里有内贼,具体是谁,她心里已经有数。

  不过,在她着手处理院里事务之前,宫中先传来的宣召。

  皇后娘娘宣她入宫。

  ☆、第 10 章

  皇宫,赵琛长大的地方,孟苑却喜欢不起来。

  也不是说不喜欢,只是走进来那一刻就觉得很压抑,说话做事都变得拘谨小心。

  因为要面见皇后,她今日穿得较平常更隆重些,蓝色的裙衫上绣着繁复的花纹,昂贵的面料让有点素的颜色也依旧华贵,领着她往里走的宫人瞧见这位丞相千金,心中便不由将她与皇上最宠信的三皇子比较,倒也算般配。

  到达未央宫之前,要经过其他几座宫殿,其中最大的便是林贵妃所住的关雎宫。

  在关雎宫外,孟苑看到一个婢女装束的人跪在那,烈日晒得她皮肤红肿破皮,她头顶还顶着一个盆子,盆子里装满了水,几乎溢出来。

  一个手拿鞭子的太监站在那宫女旁边,尖着嗓子道:“我说小蹄子,你可给我端好了,若是洒出来,就别怪我的鞭子无情。你这次可是犯了大错,别想着四皇子还能救你!”

  几欲昏倒的宫女被太监的声音吓了一跳,抖了一下,头顶的盆子险些掉在地上,水自然也溢出来很多。

  太监简直两眼放光,窃笑道:“好啊,这可就是你自找的了,我也是听贵妃娘娘差遣,到了阴曹地府那儿可别恨错了人。”

  孟苑蹙眉睨着奄奄一息的宫女被鞭挞,脚步不自觉停了下来。那太监朝这边望来,与领着孟苑的太监对视一眼,停下动作行了一个差强人意的礼,吊着嗓子道:“奴才给丞相千金请安。”

  孟苑颔首道:“公公不必多礼,却不知这宫女犯了何事,要被这样惩罚?”

  太监淡淡笑道:“奴才劝孟小姐还是不要多问了,这是我们关雎宫的私事,您还是赶紧去忙您的吧。”

  领着孟苑的太监也说:“时辰不早了,皇后娘娘已经等了多时,孟小姐还是快点随奴才走吧。”

  孟苑笑笑说:“是,麻烦公公带路。”

  就这样,孟苑从那宫女身边离开,她垂眼望去时看见了她自嘲悲凉的眼神,她目光的尽头,是高大的宫墙之外。

  继续安静的前行,心却比进宫时更加沉重。孟苑与领路人行色匆匆,却也不及腿脚不利索的四皇子赵诚走得快。

  他本就跛了腿,又急着往某个地方赶,一来二去就难免出了意外,差点摔倒在地上。

  “殿下!”

  奴才立刻扶住了他,他使劲推开,怒道:“你先去关雎宫禀报,将那些人拦下,不然……”

  他的话还没说完,孟苑身后就传来凄惨的尖叫,发生了什么事,不言而喻。那宫女,恐怕是去了。

  赵诚一下子白了脸,失魂落魄地靠到了一旁的宫墙上,过了一会,忽然就大笑起来。

  孟苑恰好在这时路过他身边,他看都没看一眼,重新站起来,整理了一下锦袍,低声说道:“走,继续走。”

  人已经死了,他却依旧要去,是要给那人讨回公道吗?

  孟苑不觉有些可惜,若那宫女可以坚持一会就好了,四皇子虽然并不受皇上重视,但到底是皇家子弟,林贵妃再嚣张也会卖他个面子……可惜了。

  关雎宫里,林秋月慵懒地躺在软榻上吃荔枝,不一会便有宫人进来禀报说:“禀贵妃娘娘,方才孟丞相的嫡女孟苑从宫外过去了。”

  “我安排的那一幕她可瞧见了?”林秋月轻声问。

  “娘娘放心,孟小姐瞧得一清二楚。”太监的一举一动都非常恭敬。

  “做得不错,赏。”林贵妃抬抬素手,“那小贱人怎么样了?”

  得了赏的太监笑吟吟道:“都按照娘娘的吩咐处理掉了。”

  “下去吧。”林贵妃满意了,挥挥手让人下去,但又有一个下人进来,禀报的事就让她不太高兴了。

  “娘娘,四皇子刚才将如鸢的尸体带走了。”

  林贵妃冷哼一声:“一个贱丫头就值得他堂堂皇子亲自出手?难怪他总是比不上别人。”她优雅地吃着荔枝,优柔说道,“且让他带走吧,本宫处理一个犯了错的宫女,左右也只是本宫宫里的事,闹不到皇上皇后那里。”

  ……

  未央宫,椒房殿,昌文皇后生前的住处,她薨了三年后,陈皇后才住进来。

  掌事太监进去通传过后,孟苑被人请了进去。天下间最尊贵的女人住的地方,自然不是她所见过的那些地方能比的。她管住自己的眼睛,不四处乱看,但余光依旧可以瞥见富丽堂皇的美景。

  陈皇后端坐在椅子上,温柔地说:“天儿怪热的,在外面走了那么久,累了吧?来人,赐座。”

  孟苑规规矩矩地行了礼:“谢皇后娘娘。”

  等她坐好,陈皇后又道:“司墨,给孟小姐看茶。”

  宫女行礼,应声退下。孟苑一直垂着眼,陈皇后见她这样,眼中露出满意的神色。

  “进宫这一路可还顺畅?”陈皇后忽然问道。

  孟苑不太确定她的用意,斟酌了一下说:“如娘娘所说,外面儿的确有点热,但路上还算顺利。”

  陈皇后挑着嘴角道:“前几日宫宴上人多口杂,本宫也不曾与你说些体己话,琛儿虽不是我亲生的,但我们母子的感情一直很好,你是他未来的妻子,可知本宫宣你进宫的用意?”

  昌文皇后去世后,赵琛便被交给了当时还是贵妃的陈皇后抚养,咱们三殿下的生母和养母,都是妥妥的皇后。

  “臣女愚钝。”孟苑露出抱歉的表情,“还望皇后娘娘明示。”

  陈皇后抬抬手,宫人都退了出去,等大殿里只剩下她们两个,她才端起茶杯,一边轻轻掩着杯盖一边道:“前几日琛儿领了命到泸州府监修河堤,这一去恐怕得数月才能回来,往年你年纪小,丞相大人又爱女心切,本宫也不曾传召你到宫中来,今后你且多来本宫这里转转,眼瞧着明年也要及笄嫁人了,有些东西还是宫里的嬷嬷们教的更好。”

  孟苑嘴上应着,心里却五味陈杂。陈皇后到底是什么意思?是好意还是恶意?前世她还没和赵琛成亲就与苏寄尘私奔了,并不知道她和赵琛关系是好是坏,只是看着那日宫宴赵琛对她还算不错,她也十分照顾赵琛的想法,那么……他们关系还算好?

  “林贵妃近日正得宠,你府上那母女俩定也会有动作,琛儿这些日子不在,你若有事,可以到宫中来找本宫。”皇后看孟苑有点懵,干脆直话直说了。

  原来如此,这是给她当靠山了?不过估计也不单纯,她们有着共同的敌人,她不喜林姨娘和孟柔,皇后肯定不喜林贵妃,她会朝她递出橄榄枝,倒也在情理之中。

  “臣女多谢皇后娘娘提点。”孟苑起身跪下,行礼。

  陈皇后颔首微笑,又和她简单说了几句别的便让她回去了,回去的路上并没有发生类似来时的“趣事”,她一路顺畅地回到府中,进了院子也没歇,直接让全福将杨柳带了过来。

  跪在地上,杨柳看上去有点迷茫,孟苑靠到椅背上问她:“是你自己说,还是让别人替你说?”

  杨柳表情一僵,强笑道:“奴婢不明白小姐的意思。”

  孟苑扬起唇角,放下茶杯道:“很好,到了这个时候还嘴硬,也别怪本小姐不顾念这么多年的主仆之情。”她冷声道,“将刘兴带进来。”

  全福得令下去,刘兴很快被带上,当他看见杨柳时脚步无意识地停顿了一下,这些异常全被孟苑看在眼里。

  “这个丫鬟你可认识?”孟苑问刘兴。

  刘兴迟疑了一下道:“小姐,奴才不认识她。”

  孟苑娇俏一笑:“你确定?”她扬起手指,“可有人告诉我,埋在你媳妇家地里那些珠宝,就是这丫头给你的。”

  刘兴一惊,像是没料到她会派人把那些东西挖出来,噎了半晌才说:“奴才不知道那些珠宝来自哪里,只是有人把它们放到了城郊让奴才自己去取,小姐明鉴!”

  孟苑淡淡道:“我又没提过这些珠宝的来历,你忙着否认做什么?”

  刘兴脑子一空,顿时明白自己说错话了,他想补救,可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他立刻回头望去,是他的老婆和孩子,他们本来早已被送出城,现在不知怎么又回来了。

  完蛋了。这是刘兴当时的想法。

  杨柳白着脸,本来还跪得直挺挺的,现在都垮了下来。

  他们在等,等孟苑揭晓一切,可等来的却不是她,而是……孟丞相。

  帘子后面走出一个威严的中年男人,他穿着玄色深衣,漠然地看着堂下的闹剧。

  “爹。”孟苑站起来乖巧行礼,屋内其他人也都跟着行礼,唤道,“相爷。”

  孟丞相挥挥手让他们起来,走了几步坐到孟苑身边,接过扶风递来的茶杯,问道:“刘兴,你可愿说实话了?”

  刘兴知道,这是小姐已经将一切禀告了相爷,相爷也相信了,他再挣扎也没用。

  刘兴跪下,磕了个头说:“相爷,奴才愿意禀明一切,只求相爷放过奴才的家人。”

  孟元君瞥了一眼他的老婆孩子,哼了一声说:“本相要不要放过他们,还轮不到你提条件。”

  他的话刚说完,杨柳忽然抽搐着歪倒在地上,屋里的丫鬟们被吓了一跳,全福上去查看,竟是服毒了。

  孟苑诧异地看着倒在地上的杨柳,她眼中的不甘与狰狞让人恐惧,究竟是什么,让她宁可死也不愿意说出真相?

  孟丞相见此一幕,表情愈发阴沉,恰巧这时外面有人禀报说:“相爷,林姨娘和大小姐在外求见。”

  孟苑看向父亲,孟丞相挥挥衣袖,慢条斯理道:“来的正好,不必见了,直接关到院子里禁足去,等本相查清了这件事,再好好‘论功行赏’。”

  孟苑讶然,父亲的意思,竟是不愿意听她们半句解释,完全相信她。

  他越是这样,她就越是难过。

  前世究竟是如何鬼迷了心窍,才会丢下父亲与别人私奔,酿成那般恶果?

  她不禁开始回想,究竟是什么原因,让这样的父亲在前世将林婉扶了正?

  这其中,必有蹊跷。

  ☆、第 11 章(修错字)

  “相爷仁慈,求求您饶过刘兴吧,我们一家老小还全靠他呢!”

  刘兴的母亲和妻子见到杨柳的下场,吓到扑到前面来乞求,孟苑看着刘兴还不到十岁的儿子和女儿,两个孩子哭得满脸是泪,她也于心不忍。

  可是孟丞相却不打算网开一面。

  “这里是丞相府,是我孟家的地方,刘兴敢在孟府算计我孟元君的女儿,若本相真能放他一马,整个京城还不笑掉大牙。”瞥了一眼杨柳的尸体,孟丞相冷哼一声道,“看来也不用问了,来人,将刘兴带下去乱棍打死,与杨柳一起丢到乱葬岗去。”

  刘兴的母亲直接晕了过去,他的妻子绝望地倒在地上,儿女冲上来跪下,悲伤哭道:“不要杀我爹,求求相爷不要杀我爹!”

  刘兴颓丧地被人拉下去,孟苑忍不住道:“爹,要不然饶他不死,罚他一下好了。”

  孟丞相不为所动:“不可能。”语毕吩咐护卫,“将他的家人带下去,别留在这再吵闹。”

  护卫听从命令将他们拉走,孟苑叹了口气,心情有些复杂。

  她没想做那么绝,将一切告诉父亲只是为了求一个公道,让父亲看清楚林氏的嘴脸。

  如今闹得刘兴一家失去了顶梁柱,倒是意外。

  见孟苑蹙眉,孟丞相淡淡说道:“若你当时没有被人及时救起,那今日哭到嘶哑的便不是刘兴的家人,而是为父了,你还觉得为父应该饶他一命吗?”

  孟苑噎住,半晌才叹了口气道:“爹,我只是……”

  “我知道你心疼那一家人,可谁来心疼一下我的女儿?”孟元君道,“本来,顾念着她也照顾了你这么多年,我原想给她个贵妾的名分,可她不安分也就罢了,还动了害你的心思,这是万万不能原谅的。”孟丞相站起来道,“这件事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一二,治她们的罪是早晚的事。你且不要插手了,京城最近也甚是无聊,不若择个好去处转转,散散心,待你回来,家中一切都安好了。”

  “爹要送我去哪儿散心?”孟苑歪着头问。

  孟丞相这才露出一个笑容,得意说道:“你去了便知道了。”

  在孟丞相为孟苑准备着出行时,被关在兰溪苑的林姨娘和孟柔正在苦思为自己脱罪的计策。

  可她们想来想去、想了无数种方法都徒劳无功,因为孟丞相根本不理会她们。

  他不但将她们的三餐和月钱减半,还撤掉了许多下人,娇生惯养的小姐和丞相姨娘怎么受不了?两人坐在屋里,被夏日又闷又热的风吹着,不停掉眼泪。

  “娘,爹太狠心了,他怎么可以只听那个丫头的,也不听我们解释,直接就把我们定了罪?”孟柔不甘心道,“我也是他的女儿啊!”

  林婉面无表情道:“他不听是因为他知道,不论我们怎么解释都是在撒谎。”

  “娘……”孟柔抓住她的手,“我们现在怎么办?那孟苑最近也不知怎么了,忽然变得那般小心聪明,跟往日完全不同,难不成是有谁在背后指点她?”

  林姨娘还能笑得出来:“柔儿,你总算清醒点了,一个人忽然性情大变,不是中了邪,就是背后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