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雨松看着刚才说话的那人,看到对方低头,才一语不发地离开。

他没有难过,已经不是头回遇到这种事,甚至差点动拳头的时候也有。虽然知道武力从来封不住人嘴,但总有那么一刻,很想对无奈的人生挥出狠狠的一拳。他在超市买了满箱啤酒,打开电视机,选了场球赛,躺在沙发上边喝边看。

手机响过两次,都是顾冬海打来的。秦雨松没接,同事只是同事,不可能是朋友,尤其公司越来越像大国企,明知有些人是垃圾,却无法清扫。他把手机定了静音,继续享受啤酒和篮球。

单身好得很,他再也不要把自己绑进婚姻,谁知道那个“她”会变成什么。

晚上11点多,周桥接到秦雨松的电话,接通后没人说话,挂断再打过去却没人接。

她犹豫很久,才下定决心爬起来。这个点连出租车都难找,好不容易叫了辆黑车,司机特别饶舌,“起雾了,我们开车的不容易,尽挣辛苦钱。”葛小永听到不耐烦,“少罗嗦,加你50元,好好开车,再说就不给了。”他不知道周桥为什么非要赶回上海,但既然她想,他理所当然要陪。

奇怪的是她没回家,葛小永有些不放心,但只能尊重她,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

门反锁了,周桥捶了半天,恨不得用脚踢,里面才有动静。

秦雨松呆呆地看着周桥,“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今天赶不回来吗,每个女人都是天生的说谎家。酒气扑面而来,满脸睡意,肯定是睡着后误按电话,周桥想骂自己多管闲事,大男人能出什么事,幸好不是撞到他和别人在一起,否则怎么下台。她说,“你打了我电话,又不说话,我怕你有事,就赶回来了。”看着秦雨松懵懂的表情,她没好气地转身就走。

她要走,他才反应过来,“这么晚了别走了。”

周桥想甩开他的手,没兴趣对着喝醉的人,但他用的劲很大,几乎是用拽的把她拉进门。

“睡吧。”他紧紧搂住她,喃喃道。

周桥哭笑不得侧过脸,免得他的酒气喷过来,也不知道以前她喝醉时,他怎么能忍受。

他,也算好人吧。

第二十一章 混乱

第二天起来,两人脸上都带着没睡好的痕迹,尤其秦雨松,嘴角有两条细长的纹路,整张脸严肃不少。周桥本想取笑他,话到嘴边却发现在黑眼圈映衬下她也是满面憔悴,跟他比不过是五十步和一百步。

秦雨松表情呆板,周桥不知道他是怎么回事,也不关心他为什么独自饮醉。但她对他的脾气算摸到几分,凡这幅模样时,那颗中年男人的心里不定在酝酿什么不好听的。因此,她匆匆洗漱完就说要走。

秦雨松抓起外衣,“我送你。”

周桥摇头,“不用。”但此位仁兄坚持起来岂容人拒绝。

电梯下行,周桥只觉密闭空间里气压低了不少,然而这份罪是送上门得来的。自作孽啊,她暗叹口气。

“谢谢你。”他先打破呆滞的气氛,她却更加确定接下来的对话不会让人愉快,“想说什么?说吧,我听着。”秦雨松的目光停留在她脸上,“说了怕你不高兴。”周桥告诉自己要微笑,“那不必说了。”他固执得像猪,“我怕现在不说清,我们有误会更不好。”她抬眼看进他的眼,“你是想告诉我,对你别抱希望,免得以后失望更大。”他转过头不看她,“我喜欢你,但我还没做好准备和你在一起。”

住宅楼的电梯又窄又小,他和她站在对角线的两侧,伸手仿佛可以够到对方。可日光灯照下来,彼此脸上带着疲乏,谁也不愿意再跨近一步。电梯叮的在三楼停了,有人进来,隔在他俩当中。每个人都沉默地站着,在钢铁的盒子里化作石头,让头顶的风机充当声音的主角。

到了底楼,他俩不约而同让后面进来的人先走。周桥看了看表,“不用送我,我今天还要去南通。”秦雨松问,“在那忙什么?”她说,“我买了块地,准备建厂房,昨天打第一条桩。”他吃了惊,“呃……祝你旗开得胜。”

周桥也有几句话想说,既然他开了头,今天打开天窗说亮话,“最早你那个提议,我们互相满足需求,我觉得挺好的。放心,我不会爱上你。”她说得十分肯定,他默然,确实,她有资本爱谁或者不爱谁。她看着他,“如果我的言行让你有了误会,我申明,那些都不是真的,只是为了增加游戏的趣味性。我这个自私的女人,决不会让财产再被人分走一半。”

也好,他和她都有各自的原因而怕踏入婚姻,还真是合适。

他坚持,“我送你去车站。”

即使是普通朋友,也会互相关怀,何况他们有更进一层的关系。

秦雨松把咖啡和可颂递给周桥,“给,你的早餐。”周桥睁开眼,喝了一大口美式,提起了些许精神,“困死了。”永远拥挤的高架,堵车的时间足够在高速从上海跑到相邻城市,“抱歉占用了你的时间。”

秦雨松在喝他的卡布奇诺,“葛小永什么时候到?”

周桥打了个呵欠,“他说他马上到。”

吴冉冉目送葛小永向车站入口狂奔而去。他一大早到她家,送上吕四港海鲜若干,说实话她真的挺感动。可惜世界上没有两全其美的事,有人有钱却没有心,有人年轻诚恳却要再奋斗十年,好在她还年轻,有的是时间慢慢找。当然在没有更好的人选前,葛小永也不错。

出租车启动离开的时候,吴冉冉看到了秦雨松和周桥。两人边走边说话,很熟稔的样子,她下意识地侧过脸,生怕被他们发现自己。

其中大有推敲……大早上的,没有点特殊的关系,怎么可能一齐出现;但是他们如何走到一起了?秦雨松背着的电脑包,明显周桥的,过马路时他还把她拉到他的右边,非常自然地搅住她的肩,连步伐也很一致。

身体语言足以说明一切,他们贴得那么近,明显相识非浅。

吴冉冉冲动下很想马上打电话叫葛小永,才按了两个键又放下了。他们同是单身,又没有利害关系,但在别人面前做出不熟的样子,莫非其中有缘故?就算没有,起码现在她比别人先知道这回事,说不定什么时候能派上用处。

吴冉冉相信机会给准备好的人。

在公司看到崔芷芳时,吴冉冉差点破功,把刚才看到的告诉她,终于还是忍住了,只在午饭时旁敲侧击,“葛小永说小表姐打算重起炉灶做工业,她家人支持吗?”崔芷芳说,“我不知道。我妈嫁过来几十年,过年时才回次老家,平时没事我妈也想不到和阿姨打电话。你替葛小永担心?别怕,小表姐手上那么多钱,够她败的。”

吴冉冉做个嘘的手势,“小心别说溜了,在老顾面前露马脚,他不知道我和葛小永的事。”

崔芷芳被她吓得看了看周围,“你想吓死我!你玩火,早晚引火烧身。”

“怕什么,万一发生,我换个地方重新开始,不信天大地大没容身之处。”

崔芷芳不赞成,可越来越觉得吴冉冉这种生活方式很吸引人。她自己没机会放肆,看着别人如此活色生香,也算过了把旁观瘾。

吴冉冉把话题回到周桥身上,“小表姐还会结婚吗?”

“暂时不会吧。我妈想替她做介绍,都被推掉了。”

“她还算年轻漂亮,又有钱,说不定已经结交了男朋友。”

崔芷芳没在意,“你听葛小永说的?不会,其实我觉得,她大概还爱前表姐夫,所以才非要重新开厂跟他一争长短。反正听了我妈八回来的事,不管别人怎么看,我深深认为,她和前表姐夫绝对天造地设,就是当中冒出了个不和谐音,早晚有一天他们还会在一起。”

这下轮到吴冉冉心里直嘀咕,崔芷芳姑娘您吃什么长大的,居然还在相信爱情。她怜悯地看着对方,您可知道,没有什么事不可能,尤其关于男人和女人。

第二十二章 他她

吴冉冉揣着小秘密,悄悄地观察秦雨松。

他在公司一步步升上来,有不少人见证整个过程,好处是他熟悉运转的每部分,坏的地方是有人认为这小子纯属运气好。勤力的人多,勤力又会拍马屁也不少,他比别人强的,就是抓住时间点跑了出来。

他不是大帅哥,也只能用“整齐”两字形容他的穿着。但盯久了,他还挺耐看的,五官轮廓明显,皮肤微黑,有男人味。尤其鼻子又挺又直,她想到那个说法,心痒痒地打算试试。

只是怎么着手呢?他不喜欢和同事走近,工作上她和他也没有接触的机会。有顾冬海在,吴冉冉不敢出面。或许让崔芷芳在前?她不停盘算。

“在我这没吃饱?”顾冬海突然问,吴冉冉的心不由自主跳快一拍。他们正在KTV的包间,她嘟起嘴不满地说,“要来唱歌的是你,来了不唱的也是你。”顾冬海笑嘻嘻地看着她,“本来还约了老秦,因为我发现你最近经常往他那边跑,所以要给你机会。”

那他人呢?吴冉冉没问出口,虽然她自认彼此早有共识,是玩一场的伙伴,可男人心海底针,万一他和她计较,吃亏的是她。顾冬海悠悠地说,“他找借口推掉我了。”吴冉冉微有丝失望,被顾冬海看在眼里,忍不住哂笑,她以为她是谁?她这样的女人他见得多了。他拿起杯子喝了口茶,“放心,我没有吃醋的意思,相反我祝福你。”

吴冉冉笑道,“把我想成什么人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崔芷芳喜欢他。我怎么会去抢朋友的心上人?”顾冬海摆手,“结婚之前可以自由竞争,再说他也不是她的。不用怀疑你的魅力,我还没见过比你更迷人的女孩子。女孩子最大的幸福就是嫁人,我既给不了你家庭,就得放你去找幸福。你……怎么了?”吴冉冉含着两泡泪,“Tony,我爱你。”

顾冬海吻了吻她的额头,“傻女仔,我比你老多了,当然希望你好。”吴冉冉快要哭出来了,“你对我太好了,我不知道怎么报答你。”小间的门上有条玻璃,能看到走来走去的服务员,顾冬海把她的头轻轻按向他的大腿,“你知道如何报答……”他用外衣覆盖住下面发生的事,也隔开了吴冉冉的视线。

很好,崔芷芳纯洁,吴冉冉狂野,顾冬海不信,在两个不同类型的女人面前,秦雨松还能装君子,除非他不是男人。

顾冬海闭上眼,在音乐声中期待兴奋点的来临。很享受,可惜吴冉冉经常拒绝替他做,按她的说法,那么多双方都能得到愉悦的方式,干吗非要认准这个。要做也不难,除非他先用同样的方式满足她。听上去似乎很有道理,但打扫公共洗手间,任谁都有心理障碍吧,她太容易上手了。

顾冬海记不起来,他和吴冉冉谁是主动,似乎在哪个喝酒的场合后,他送她回家。两人都喝了点酒,她一个劲嚷热,还抓住他的手去摸她的脸。他那时也是想换换口味,既然年轻漂亮也不笨的女孩子露出了意思,他建议找地方休息。做完她洗过澡自己走了,也不要他送,他马上觉得她知情识趣,可以继续下去。相处久了才有上当的感觉,要说好玩,还得是那些略微端着的,比如崔芷芳那个表姐,那才是挑战,而且床上床下差距越大才越来劲。

顾冬海脑海里浮现出周桥的脸,在遐想中他快了。

吴冉冉感觉到他的变化,想避开却被他用力按住,有些喷在脸上和脖子里。她来不及生气,用纸巾擦了几下,匆匆起身去洗手间。

讨厌的家伙,嗓子眼已经受伤,麻生生的发疼。她还得忍住痛用手指抠喉咙,努力把不小心进去的东西吐干净。要不是他看穿了她的打算,怕他坏她的事,她才不怕扯破脸呢。

吴冉冉凑在水龙头下冲刷,边在心中想象甩顾冬海若干个耳光。

以为别人是傻子,和秦雨松当面扮友好,背后小报告一条又一条。如果她把手里那些资料交给秦雨松,他会因此对她生爱吗?

吴冉冉对镜冷笑,顾冬海怎么也想不到吧,她从他的手机里查到他电脑的密码,把文档全部复制了一份。她抹上口红,理了下头发,拉平衣服。好,镜中的自己又光洁亮丽。

让吴冉冉失望的是,顾冬海原本答应帮她约秦雨松共度元旦的计划,被秦雨松拒绝了,而且顾冬海的家小突然来了。幸好还有葛小永,否则她这个假期的节目都得泡汤。

“不加班?”她迅速想到,难道周桥为了方便会秦雨松,才放葛小永的假。

秦雨松确实去找周桥了,可周桥放葛小永假不是为他,“工作虽然重要,但还是要多留时间给两个人相处。”如果当初她不是忙于工作,也不会被瞒得够久。幸好现在她不用费心经营和秦雨松的关系,他和她,不就那么点男女关系么。

周桥带秦雨松在工地走了圈。整块地是四通一平了,可周围都是齐人高的野草,风吹过来,把脸上的笑都给冻住了。进工房暖气一吹,脸是化了,随即而来的是丝丝缕缕的痛,像过于干涸的湖底般向四面八方开裂。

周桥介绍,“秋天来时他们打过几次野鸭子,用的鸟铳,还打到过兔子,都上了餐桌。”

秦雨松看着墙上的晴雨表和进度表,“房子简单,活做得挺周到的。”

周桥换了双鞋,“那是,放着我和小永两大工程师,有经验有能力,监理工作绝对一流。”

秦雨松开玩笑,“您还能再男人点吗?”

桩打得顺利,再过几天就能完工,接下来的活是春节后的了。周桥心情舒畅,也回了句玩笑,“咱们一会见真章。走,我带你去吃海鲜。”

她开了辆破旧的普桑,“在这没车太不方便,所以我也整了一个,算有车一族了。”

秦雨松看她熟练地发动和加速,车爬过泥泞路,又磕磕碰碰走完大坑路,上了条大路,忍不住就觉得,这假期挺不赖。

第二十三章 假期

乡间小馆子,10元钱的炒蛏子一大盘,膏蟹肉多黄又满,连普通的菠菜也特别甜。周桥还点了个咸骨头煲,咸肉香百叶鲜。她挑出汤里的青菜,挟在秦雨松碗里。

秦雨松边吃边打量周桥。她裹在深蓝色羽绒服里,眉眼却是他没见过的开朗,语速加快不少,整个人如同冬天的晴空,明净透彻。

“是吗?”周桥摸了摸脸,皮肤粗糙不少。她有点心虚,“是不是老了?”

“没有。”秦雨松真心诚意地认为。这会看起来,她一点都不像杂志封面上的女明星,虽然聊的是工作中的小烦恼,但完全是知道怎么解决的样子。“打算在这扎根?”周桥倒没认真考虑过这问题,闻言停下筷子,老老实实地说,“不知道。”

她不再想遥远的未来,现在只有一个目标,赶紧建起来,赶紧投产。除葛小永外,还有五个员工,财务一个,办公室文员一个,保安两个,清洁兼做饭的阿姨一个。周桥笑,“平时办公室太热闹了。乡镇里塞进来的人,学历就那样,也没受过专业训练,不过性格都不错,被骂了也不记恨,还经常带东西给我吃。”

秦雨松开玩笑,“要是我失业,说不定也来找你要碗饭。”

周桥脱口而出,“小庙养不起大神,我可不敢收你。不过如果有适当的销售人才,帮我留意,最好那种刚毕业的,呆惯大公司的我也不要。”秦雨松无语,简直躺着也中枪,凭什么认定他已经跑不动业务。

吃完饭周桥抢着结账,餐馆老板娘边收钱边闲聊,“周老板,这个是你男朋友?”秦雨松装作看手机,竖起了双耳。周桥没否认,“是啊,长得还可以吧?”老板娘笑呵呵,“何止可以,简直太神气了,也是大老板?跟你很配。”下句低下来,“他们都拿小葛和你开玩笑,我看了就知道这个才是。一顿饭时间,他眼睛都在你身上,菜没吃到鼻子里真是奇怪。”

有吗?秦雨松不服气地想,他又不是没见过女人。

然而没辩解的机会,他只能怀着怨愤出门。老板娘的视线紧紧盯在他俩背上,似乎还和端菜小妹说了句,“将来生男生女都好看。”

破旧的普桑有股杂味,像是烟的,又像芹菜的。秦雨松愀然不乐,周桥问,“刚才兴致还不错,怎么突然不高兴了?”秦雨松忍不住说,“她们说我太老了,你也这么认为?”周桥随口安慰,“男人不怕老。”秦雨松钉住问,“你也觉得我确实有点老?”周桥说,“没有!”

“你有!她们说的时候你没反驳!”

“你和葛小永比,是年纪大一些。”

“为什么要拿我和葛小永比?”

“我没有!”

“你有!否则你不会任她们说。”

“我真的没有!”周桥深呼吸,放松放松,男人发起神经不可理喻,你不能跟着犯混。不就端菜小妹说了两句么?“她们根本是路人,我理路人说什么。”秦雨松还是看着窗外,周桥只好釜底抽薪,“而且葛小永和吴冉冉在谈恋爱,我和他搞不清,不是做老三吗?”

“吴冉冉?”秦雨松以为自己听错了,“我们公司那个?”

“是啊,上次吃饭时认识的。他俩也算有缘分,两顿饭后对上眼了。”

秦雨松冷笑,不是吴冉冉故意勾搭?她胆子也太大了,竟然不怕漏底。但是,慢着,为什么要说清楚?如果葛小永没了牵制,如果葛小永打周桥的主意,离这么远他也没办法知道,不如现在有所顾忌的状态。

由秦雨松的表情周桥想到了歪处,难道吴冉冉是他的窝边草,“她跟你没关系吧?”

“我跟公交车怎么可能有关系?”秦雨松气倒,他不是人尽可夫的人!

周桥放下心,不知为什么,想到秦雨松可能有其他人,胸口有微微发闷的感觉,“你说话能少厚道点吗?尤其对女孩子。”他反问,“我哪里刻薄了?”她翻了个白眼,能有这么不自觉的人吗?“你对我说过很多,都记着呢。”

那倒是,秦雨松哑口无言,许久才说话,“其实我不是……”周桥打断他,“对,你是沉着冷静的管理者,平易近人的老板,就是在我面前比较放松,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开心时捧着我,不开心就给我看脸色,反正我跟你随时可以散。”

秦雨松反驳,“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一语既出,车里只剩发动机的轰鸣声,没想到在他心中她还占据这么高的位置,周桥有点高兴。秦雨松又说,“我喜欢你现在的样子,很像真的你。”不是以前的她,脸上挂着笑容,却把人挡在无形的心墙外;再亲近的时候,她的灵魂也像已经飘远,摆在面前的只有躯壳。

她笑骂,“胡扯,难道以前你眼里的我是个假人。”

但也许吧,周桥承认,确实有段时间她和世界隔着层灰色的膜。无论何种感受,经过这层膜都弱了,在心湖最多泛个涟漪。直到黄山顶上的日出撕破了它,从此她才又开始向往快乐。

做让自己快乐的事,才可以得到快乐。

周桥住在镇上一个简陋的宾馆。说是宾馆,其实不过私人开的旅馆,挂着宾馆的牌子,有几十间房间。她下午在办公室还有点事,所以让秦雨松先回去休息。他却不肯,“我来就是想看你,要睡觉还不如在家睡。”离开了上海,他说话中听多了。

但他们回到工地时,才知道等着个不速之客。

保安告诉周桥有访客,访客这会走开了。他形容那人的样子,“是个年轻小伙子,瘦高个,娃娃脸,大眼睛双眼皮,面颊左侧有酒窝,穿的短皮衣牛仔裤。”

周桥的脸刹那间腾起乌云。

第二十四章 旧爱

早上徐韬在朋友处看到关于周桥的报导,一时冲动出了门,在高速跑了两三小时已经逐渐冷静。不过既然来了,他也想知道她的想法,如果她不折腾,那些钱足够一个女人幸福地过完一生。钱不是万能的,可多到相当程度,有许多问题可以迎刃而解,为什么她不肯安定,非要在市道不景气的时候投资建厂。

保安说周桥出去吃饭,但下午还要回来。他坐等了会,实在受不了保安偷偷打量的眼光,起身打算沿围墙走一圈,顺便想想见面时要说的话。

风从四野来,吹得他头发零乱,但残余的火气也被吹走了。相识十年,他了解她的性格。离婚有外因,是他有了外遇,可她难道就没问题?她好强,在公司说一不二,回到家里也全是她说了算。多少次他勉强克制,才没当着外人面和她吵起来。她不懂他的忍让,反而越来越认为她都对,什么都是她有理。她的青春在婚姻里流逝了,可他何尝不也是?周围的朋友一个个有了孩子,回家热菜热饭,妻儿环绕,只有他,每天24小时对着上司般的老婆,把日子过得像合伙人。每个人都会随着环境的改变而做出适度的自我调整,当初创业初始,他欣赏过她的强硬,没想到她固执地保持着,直到连他的父母都感觉到不对,她仍然没认识到自己的缺点。有多少夫妻会几个月才亲热一回?他年轻力壮,她却一直用太累的理由拒绝。累?少管公司的事就行了,少赚些钱会死吗?

徐韬对着江水发了会呆。那些日子,周桥是太阳,自得其乐地灿烂,他是借光的月亮,只能孤独地围着她转,却永远无法靠近。幸好,他终于解脱了,现在希望她也好吧。

徐韬回到简易工棚,保安说周桥已经回来。办公室里空调打得很暖和,他在风里站得太久,接触到热气猛地打了个颤,鼻子发痒随即一个喷嚏。打完他自己先笑了,“对不起。”周桥没吭声,墙角有个男人站起来,“你有客人,我去外面走走。”

周桥仰头看了眼秦雨松,发现他明白来人是谁,他的目光里有温柔。她说,“很快就好,外面太冷。”秦雨松点点头,穿上外套,目不斜视走过徐韬。反而后者盯了他一眼。两人差不多高,但秦雨松要壮实些。徐韬注意到他衬衫的领子光洁挺拔,是周桥向来喜欢的风格。

“请坐。”周桥冷淡地说,没有起身泡茶的打算。

徐韬坐下,“我来看看你。”周桥垂眼看着电脑的屏幕,她刚才把文件都关了,现在只有光秃秃的windows暗蓝色屏保,“谢谢。”

上次见面还是法庭,徐韬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但他也是在外面跑惯的人,打开谈话局面不是问题。他拿出早上那张报纸,“引进浙江民资1亿,打造国产工业基地”。周桥看了眼,是奠基那天的照片,做招商引资的有了成绩,肯定要摆上台面。

“听不听由你,我说,圈好地,拖个三五年,不要急于上马。”徐韬苦口婆心,再过个三五年,周桥总可以找到合适的丈夫人选,到时结婚生子,应该没精力再折腾了。

做工厂最辛苦,投资大回报慢。别看招商人员说得花好稻好,等厂房建起来,设备装上去,找岔的人也来了,税务环保工商没哪家是省油的灯。不提外面的压力,对内工人也不是好管的,素质高学历强的都去大城市,剩在原地没走的,聪明的自己做老板,差的才给人打工。自己没本事做老板,做工人又眼高手低,看着别人挣大钱,恨不得背后打闷棍,为几个加班费可以闹罢工。原先那些都是周桥负责,他只要在外面管冲锋就行,离婚后她不去厂里,他实在厌倦透了日常管理,才宁可把生蛋的鸡卖掉。钱永远挣不够,但人不能被钱困住,能满足对生活的要求就行了。

“我的事跟你没有关系。”周桥说。

徐韬早料到她会这么说,“有,至少我们还是朋友。”

什么都不是,周桥心潮涌动,看着熟悉的脸仍然神采飞扬。她可以和秦雨松做朋友,却不能和徐韬,因为她爱过他,即使到现在说不清爱恨各有几分,她还是渴望他的拥抱。

她可以骗任何人,但骗不了自己。

为了这份心情,她曾经想毁掉他,每个夜晚她有千种办法,但天亮时她不能去实行,因为还不够狠心。放爱一条生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足足有半年她纠缠在反复无常的冲动里。而且,他卖掉了她的“孩子”,等于把两人的过去全部抹杀。

他不需要她,她可以重建需要她的。

徐韬知道劝不了她回头,一直是这样,要是肯听他,他们不会走到现在这个地步。但不尽人事,他也不安心。说过了就舒服了,他伸出手,“我回去了,再见。”

周桥没和他握手,“不用,我们不是朋友。”

徐韬走出去,大门口秦雨松和保安在聊天。保安说得口沫横飞,而他似乎听得津津有味。这年纪,这城府,也不是合适人选,徐韬暗暗摇头,他还是希望周桥找个简单的男人,过轻松的日子。从恋爱到婚姻,当初她那么强硬,不过仗着他爱她,然而爱会被磨掉。

周桥,我该拿你怎么办?

徐韬有几分无奈,可再不放心,他也已经放手了。

周桥微微感激秦雨松什么也没说,像从未有人来过一样。她特意提早收工,带他去城里好些的餐馆。秦雨松察觉到她招待的意思,开玩笑说,“别把我当客人,我不是来吃饭,是想来吃你的。”

他以前也说过类似的话,可两人有段时间没做了,周桥脸一热,突然不想吃饭了。车子调个头,她往回旅馆的路开去。

第二十五章 绽放

秦雨松跟着周桥走进旅馆时,柜台后面的女人追过来,“周总,帮你把房间换到三楼了,这是钥匙。”她和周桥说话的当口,一直盯着秦雨松看。他虽然脸皮不薄,也经不住如此扫视,退后了半步避过探照灯般的目光。“葛工说你那间的窗缝大,所以我们趁假期有空房帮你调了。”

一个大男人,有必要那么细心吗?秦雨松默默嘀咕,男女同行出差最容易出事。公司里就有过情况,以至于他定了条规定,报销房费要附带入住登记单,免得有人趁机私会,回来还捞一间房的钱。虽然为此得罪不少人,被骂作二鬼子最讨厌,但他管不了所有的事,总有些方面还可以做主。

周桥有些意外,上次她和总台说时葛小永也在旁边,但当时腾不出空房,没想到隔了段时间他还记得。她接过钥匙,“谢谢你了,我搬好行李就来还原来那间的钥匙。”那个女人说没事没事,眼睛又在秦雨松身上挖了两下。

“在这你习惯吗?”上楼时秦雨松忍不住问。她明白他的意思,“还行。上海的房子我没续租,过年前还得去搬东西。”他不假思索地说,“你可以住我家。”她笑了笑,“谢谢。会不会太打扰?”他说,“反正我已经被你打扰过,再多几次也无所谓。”她还是摇头,“不一样,那次是有事。”那次纪佳茹通风报信说徐韬在找她,想阻止她出庭,所以她才找地方躲起来。他没好声气地说,“对我来说一样。”

秦雨松帮忙把行李搬到楼上,周桥下去还钥匙,正好听到别人在开讨论会,“女人自己有钱什么都不怕,怎么玩都行,哪怕年纪大点,照样好找男人。”“听说她和从前的男人打官司,分到一大笔钱,多得用不掉,才跑来我们这投资。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你是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她有钱关你什么事!”“那可不一定,别看我没长小白脸,上了床一个顶仨。钱可是要紧的东西,现在哪种男女关系跟钱无关,讨老婆嫁男人也要看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