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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周一。贺清时给3班上课。

这周江暖倒是来上课了。可面色苍白,瞧着没什么精神,像是大病了一场。

而且向来认真听讲的学生在他的课上整整睡了一节课。这让他觉得很奇怪。

一节课结束,学生们纷纷离开教室。

江暖从课桌上爬起来,懒洋洋地收拾书本。

贺清时迈开长腿走到她跟前,“江暖你怎么了?今天睡了一节课,是不是生病了?”

江暖不敢看贺清时,眼神躲闪,神色也极其慌乱,好像很怕他,“我没事的贺老师,我就是人不太舒服。”

“感冒了?”他的视线投转到女孩苍白无力的面庞上面,“去医院看看。”

女孩嘴唇泛白,毫无血色,“不是,我真没事的贺老师,我先走了。”

颇有一股落荒而逃的意味。

贺清时不禁拧了拧眉。倏忽间意识到之前那个意气风发,乖巧上进的江暖好像不见了!

——

回办公室,路上碰到3班的辅导员祝老师。

祝老师是新来的辅导员,一个年轻的男老师,接管3班还不到一个月。

祝老师笑着和贺清时打招呼:“贺老师下课啦?”

贺清时停下脚步,“刚给3班上完课。”

他想起江暖近来的状态,不免多问了一句:“祝老师,你们班学习委员江暖最近是发生了什么事了吗?”

祝老师扶住镜架,疑惑道:“江暖她怎么了?”

贺清时:“我看她近来状态不太好。”

祝老师说:“是这样的,江暖上周跟我请了一周假,说是家里出了点事。我问她什么事情,她也不说。我想大概涉及到隐私不方便透露,我也就没有细问。这孩子家里条件不太好,但很懂事,刻苦上进。系里很多老师都知道她。之前段主任还在我面前夸她。贺老师放心好了,江暖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情。明天我再去找她谈谈心,看看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

***

霍初雪今天出门诊。

她如今就是个主治,出不了专家门诊,自然就是普通门诊。挂号的病人形形色.色,各种人都有。

霍初雪看了一上午,整个人倦得很。

临近下班的时候,诊室里走进来一对母女。

母亲四十岁的样子,衣着土气,黝黑的脸上全是皱纹,沟壑纵横。

女儿十四.五岁,倒是生得白净,穿着蓝白纹的校服,扎着马尾,模样可爱。只是没什么精神气,面色瞧着有些病态。

霍初雪认得女孩身上那身校服,是青陵三中的学生。

从一进诊室,那妇女就开始指天骂地,骂骂咧咧。说来过去无非就那几句话——

“你这个死丫头,我和你叔辛辛苦苦供你上学,你不好好学习,还跟人谈恋爱,被人搞大肚子……”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知廉耻的女儿……真是作孽哦……”

还不断抬手打跟在她身后的女儿,左一下,右一下。

女儿忍着痛,泪眼婆娑,表情很委屈,也不敢吱声。

霍初雪从医这些年,最厌恶的就是这种满口脏话的病人家属。

那妇女嗓门大,一整个诊室都回荡着她尖锐的骂声。

霍初雪和林瑶看看对方,一脸无奈。

她听在耳里,只觉刺耳。她敲了敲桌面,语气沉凉,“这里是医院,麻烦保持安静。你想让全天下都知道这件事啊?”

经她这样一说,那妇女才禁声。

妇女坐到霍初雪对面,从包里取出一张微皱的B超单,说:“大夫,这是我们在县医院查的单子,之前那大夫说已经五个月了,必须引产了。小县城都是熟人,要是让人家知道这事儿,我这老脸都没地搁儿。我带她去小诊所,可人家说月份太大,不敢做,让我们来大医院。”

霍初雪拿起那张B超单看了两眼,孕21周 ,确实已经怀孕五个月了。而且B超显示,有出血迹象。

她之前觉得女孩大概十四.五岁的样子,没想到实际年龄还更小,只有十三岁。

她忍不住感叹,现在的孩子真是早熟。十三岁就谈恋爱,还偷食禁果。想当初她十三岁啥都不懂,整天就知道跟着乔圣晞和周末到处疯。

女孩穿一身宽大的校服,肚子被遮得很严实,愣是一点都看不出来。

她放下单子,对那女孩说:“进来,我替你看看。”

拉上门帘,女孩怯生生地望着她。

霍初雪抬手指了指,“把裤子脱了,躺上去。”

女孩紧张地揪住校服的拉链扣,局促不安,半晌没动。

霍初雪以为她是害怕,放低声音,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轻柔,“别怕,我不做什么,就是替你看看。”

女孩死死咬住下唇,因为用力,都快咬出血了。这才慢腾腾地开始脱裤子,爬上处置床。

霍初雪看了一眼整个人都震惊了。

女孩下.身红肿,大腿内侧红紫痕迹遍布,两条腿惨不忍睹,全部都是伤疤。新伤加旧伤已经不知道累加了多少了。

这些伤有烟头烫伤留下的,有皮带抽打的,有玻璃刺的,不尽相同。

她快速撩起女孩的上衣和袖子,肚子、胸口、腰、手臂,只要衣服能遮住的地方也密密麻麻全是伤,不忍直视。

霍初雪睁大眼睛,惊诧地问:“这些都是你妈妈弄的?”

女孩的一双眼睛蒙着雾气,狂摇头,“是我叔。”

“你叔?”

“就是我继父。”

——

霍初雪让林瑶把女孩母亲叫进来。

刚才还指天骂地的妇女,在看到女儿满身的伤时,眼眶一下子就红了,眼泪汹涌而下。

妇女哑着嗓子,“谁弄的?”

她捏住女儿肩膀,嘶吼:“我问你话呢,哑啦?谁弄的?是不是弄大你肚子那小贱人?”

“我叔。”小姑娘一边套衣服,一边疯狂掉眼泪,“妈,是我叔。”

“你这死丫头还撒谎,你叔对你那么好,好吃好喝尽供着你,还供你读书,怎么可能是你叔?你快说,到底是谁?是不是搞大你肚子那鬼头,老娘要杀了他?!”

女孩抱紧身子,瑟瑟发抖,表情无比绝望,“妈,就是我叔,他一喝醉酒就打我,脱我衣服……就是他……他就是个禽兽……”

霍初雪极力控制住情绪,“xia ti 撕裂、红肿,你女儿应该长期遭受xing.暴力。”

***

遇到这样一个病人,霍初雪一整天心情都不好。只要一想起女孩那惨不忍睹的身体,她胃里就直犯恶心。

家庭xing.侵,校园xing.侵,来自身边亲人和师长的伤害,这样的事情在国内屡见不鲜。

她从医这些年,类似的事情也不是没有遇到过。可每次受害者实打实的出现在她眼前,她们身体和心理遭受的创伤,她们无助绝望的眼神,每每都让她情绪受阻。百蚁诛心,蚀骨心痛。

她身为一个医生,其实能做的实在是太少了。

一直到傍晚下班,坏情绪都难以消散。

每次心情不好,她就疯狂想回家,想吃父亲烧的菜,想挽着母亲的手吐槽,想一个人把那些古桥都走一遍。

她给贺清时打电话。

电话只响了一两声,那边就接通了。男人的声音一贯清润低沉,“喂,霍医生?”

她劈头盖脸就问:“贺先生,你想去糖水人家吃饭吗?”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上夹子,晚八点更。以后就都是老时间晚八点更。

如果双更会提前通知,要是没有就是老时间更新。

感谢投雷的小可爱,么么哒!

第20章 第19棵树

车子开出职工公寓, 一轮红霞高悬于天际。漫天都是瑰丽的绯红色。

霍初雪扶住方向盘, 嘴角上扬,不禁哼起轻快的歌儿。一扫之前的阴郁,整个人豁然开朗,情绪一下子就变好了。

刚才自己没头没脑地邀请贺清时去糖水人家吃饭, 也没指望他能答应。头脑发热,有些话全凭本能,没过脑子就直接冒出来了。压根儿就没设想过后果。

有些事情一旦深思熟虑, 人就容易胆怯退缩, 反而不会有那股子孤勇了。

就在刚刚她邀请贺清时去糖水人家吃饭。

那边静默了数秒,弱弱地说:“不好意思啊霍医生,我已经在烧饭了,改天再找时间吧。”

霍初雪:“……”

“你会做饭?”她深感意外,竖起耳朵听了听, 果然听到那边有渍渍渍的声响。

“厨艺不精, 偶尔下厨。”

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脱口而出:“那我可以去你家蹭饭么?”

贺清时:“……”

她都这样开口了,人家自然不好拒绝。与其说是请求,倒不如说是要求,容不得贺清时拒绝。

贺清时被她的直白给弄晕了, 怔了怔,好半晌才说:“欢迎霍医生。”

只要想起刚才的对话,霍初雪就忍不住想笑。

她的脸皮真的是很厚啊!

——

这是霍初雪第二次来贺清时家,轻车熟路。

晚霞映照着白色墙面, 上面的爬山虎和凌霄花苍翠欲滴,颜色鲜亮。几株长枝条静悄悄探进左侧小窗,不知不觉抖落进大片日光。

她注目一瞬,收回目光,勾了勾唇,心情大好。

她站在门口摁门铃。

一瞬过后,贺清时来开门。

门一开,贺清时侧开身体,“请进霍医生。”

这一次霍初雪终于看到了贺清时的不同装束。不再西装革履,衬衫配领带,他穿了套休闲的素色家居服。

都说西装是男人矜贵和身份的象征,可她却觉得西装太过正式,难免刻板生硬。而且灰黑藏青,清一色的冷色调,冷感十足,实在不易亲近。

反而是这休闲的装束才更养眼,让他整个人看上去都年轻了不少。

贺清时从玄关的鞋柜给霍初雪找出一双新的女士拖鞋,“这是之前兰姨买的,霍医生将就穿一下。”

霍初雪脱了单鞋,脚伸进去,尺码刚刚好。

她笑起来,“大小刚好,不将就。”

贺清时:“看来你的脚和兰姨一般大。”

他领着霍初雪来到客厅,问:“喝点什么?”

霍初雪:“家里有什么?”

“茶和饮料,白开水也有。”

霍初雪很自来熟,在茶几上取了干净的玻璃杯,径直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我喝水就行。”

贺清时:“冰箱里有水果,我给你拿些。”

他拿来果盘,枇杷、葡萄、龙眼拿了一堆。

霍初雪拣了两颗枇杷,“你去忙吧,不用管我了。”

他说:“那你先坐会儿,可以看看电视。”

霍初雪大致参观了下贺清时家,很大,很空荡,了无生气,少了很多烟火气。

他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会不会感到孤单呢?

霍初雪要来,贺清时特意多加了两个菜。本来他自己随便糊弄一下,一顿也就过去了。

他其实很少下厨房,基本上都在学校解决,在家都点外卖。外面的东西吃多了也腻,偶尔会自己下厨。

霍初雪坐在客厅里远远听到贺清时的声音,“霍医生吃鱼吗?”

“吃。”她隔空应一声。

她看了会儿综艺觉得无聊,本身也心绪不宁,看不进去。

厨房时不时传来翻炒声,伴随着一阵一阵的菜香。

她关了电视,跑到厨房看贺清时烧饭。

她倚靠在门框边沿,静静的看着,并不出声打扰他。

日光静悄悄探进窗户,打在贺清时身上,低柔而优雅。

抽油烟机轰隆隆响个不停,杂音很大。

说实话男人做饭的样子并不怎么赏心悦目,反而显得有些生涩。油在锅里沸腾,他把青菜倒进去,整个人离得远远的,一脸的担忧害怕。一看就知道平时没怎么下过厨。

也难为他有这个兴致亲自下厨,依到她就直接点外卖了,那样多省事。

片刻以后,那道油淋青菜勉强出锅,火候没掌控好,过火了,菜叶有些焦了,成色并不怎么好看。

察觉到霍初雪的目光,贺清时很不好意思,“平时很少下厨。”

霍初雪表示理解,毕竟现在的年轻人厨艺好的并不多。

她走到他身侧,“鱼我来烧吧,给你露一手。”

贺清时惊诧,“霍医生会做菜?”

她笑起来,“你是不是忘了,我家可是开酒楼的。大厨的女儿没两手怎么可以!”

贺清时:“……”

她自然接过他手里的锅铲,说:“我爸一直都希望我能承袭他衣钵,以后好继承家业。只可惜我对厨艺不感冒,直接跑去学医了。我爸对我也很无奈。如今就眼巴巴的指望以后女婿继承衣钵了。”

贺清时:“……”

不过依到眼下的情形看来,她爹这仅有的美好的愿望也是要落空了。

烧条鱼还是难不倒霍初雪的,煎鱼、下料、翻炒,一气呵成。没一会儿一份色香味俱全的红烧鲫鱼就出锅了。

霍初雪的手艺完胜贺清时。贺清时不禁感叹,大厨的女儿就是大厨的女儿,随便炒炒就能甩他好几条街。

两人吃饭,气氛难得这么好。霍初雪征询:“喝点酒怎么样?”

贺清时埋头吃菜,听到她的声音,轻轻抬头,“家里没酒。”

霍初雪:“……”

她莞尔一笑,“现在不喝酒的男人很少了。”

他郑重其事地说:“喝酒容易误事,我酒量也不好,很少喝。”

除非特别高兴的时候,就像之前小晴天满月他就喝了酒。

现如今不喝酒的男人真的很稀罕了。得亏他是老师,没什么应酬,不然还真在这个社会难以立足。现如今生意场上哪个男人不喝酒,一张张订单都是靠喝酒签下的。

他不喝酒,霍初雪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他交际圈很小,没什么朋友。这个男人果然活得很独。

最后只能用雪碧代替。

虽然没有酒,但那顿饭还是吃得很尽兴的。

其实吃什么真不重要,关键是和什么人吃,对象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