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男一女在家里吃饭,虽说坦荡,但暧昧亦不少。

霍初雪心里明镜一样敞亮,只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隔着这层窗户纸,怎么样都是合乎情理的,总能找到借口去为自己开解。可一旦捅破这层窗户纸,情况就不尽相同了。她是个聪明的女人,知道审时度势,在没有十足的把握之前,她绝对不会表露心迹。

至于贺清时,他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儿,可深究起来又无果。

——

一顿饭结束,天将晚未晚,蓝得很有密度。

贺清时带霍初雪去后院看了看。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贺清时家的后院不像是后院,俨然就是一个小型植物园。

后院架起了一个雨棚,四周被围起来。吊兰、绿萝、常春藤、文竹、蔷薇、绣球、仙人球,花花草草,各种植物种了一大堆。还有许多她都叫不上名字。

爬山虎和凌霄花也出自这里,四处攀爬,将好几面墙都爬满了。

植物无数,入目皆是一望无际的葱绿。相较于家里的冷清,这个后院完全是另一番景致,勃勃生机。

“这些都是你种的?”霍初雪面露震惊。

“闲来无事,打发时间,就种了这些。”

霍初雪:“……”

霍初雪嘴角一抽,心想:不愧是文人雅士,不仅舞文弄墨,还喜欢栽花种草。依到她,闲来无事只会刷剧看小说来打发时间。

她跟着贺清时慢悠悠逛了一圈。

刚才出来顺手抓了一把枇杷,啃完,手心里堆满果核。她趁贺清时不注意,偷偷塞进了手边的一个花盆里。

贺清时注意到她这动作,也不点破,只当没看到。心里只觉得好笑,跟个小孩子似的。

霍初雪被一盆绿植吸引住眼球。

那植物根茎很细,植株矮小,叶片宽大、厚实,呈豆瓣状,清新悦目。

“这是什么啊?”霍初雪蹲下,摸了摸叶子。

贺清时说:“豆瓣绿。”

名如其叶,很雅致。

“这名字真好听!”

贺清时:“这东西摆在室内,能净化空气,除甲醛,吸辐射,霍医生可以带一盆回去。”

霍初雪的眼睛瞬间亮了亮,像个孩子一样兴奋,“真的啊?”

“小东西,不值钱,霍医生拿回去便是。”

“那我就先谢谢贺先生了。”

——

霍初雪美滋滋地顺走了贺清时的一盆豆瓣绿。回家摆在了书桌上。

心情好,还不忘拍张照片,美滋滋地发了条朋友圈。

霍初雪:「小可爱,以后你就跟我混了!(笑脸)」

一两个小时过去,一条评论都没有。倒是她家母上大人暗暗点了个赞。

辛酸啊,这年头发个朋友圈连条评论都收不到!

朋友圈真是越来越没有意思了。

她默默地把那条动态给删了。

这才想起贺清时这个老年人连微信都不注册一个,果然是明智之举!

第21章 第20棵树

五月悄然来临, 外头的植物葱绿茂盛, 愈见生机。

产科忙碌,不是手术就是门诊,把霍初雪的时间填充得满满当当的。她还是在上班的路上看到盛开的凌霄花,这才想起五月到了。

她上班的路上要经过一栋废弃的家属楼, 政府之前说要拆迁,楼早就搬空了,可愣是不见动静。老旧的楼栋, 植物无数, 爬山虎和凌霄花是其中的佼佼者。数不清的藤蔓四处攀爬,白墙被韶染成葱郁的翠绿,斑驳陆离。枝头的花朵更是开得热闹,娇艳欲滴。

五月是凌霄花的花期,市区随处可见怒放的凌霄花, 都有点泛滥成灾了。

霍初雪不免想起贺清时岑岭的那栋老别墅, 凌霄花开,想必这个时候已经非常漂亮了。

从贺清时那里顺来的那盆豆瓣绿,被她照顾得很好,叶片越发肥硕,都有些发福了。

很有时候, 坐在电脑前坐久了,一抬头就能看到它,眼前一亮,疲惫感瞬间一扫而空。

霍初雪觉得她还是喜欢这些有生机的东西, 看到它们,她感觉自己的心情都变好了。

医院其实就是一个小型的社会,记录生死,见证人世百态。感动无数,与之相伴的还有很多负能量。

可她依旧拥有一颗明亮向上的心,就像是这些植物,不论身处什么样的环境,它们都能奋力伸长枝条,尽可能地汲取阳光。

***

然而贺清时这个五月却过得不太好。先是感冒,严重了就转化成咳嗽。反反复复,药吃了一堆,也久不见好。

其实他骨子里有些忌医,吃药能解决的事情,他绝对不愿去医院。毕竟苏缈临终前那一幕实在太过惨烈。医院白茫茫的光线,生死场特有的病气,苏缈被盖着白布,就那样冷冰冰地躺在那里。

那一幕就像是悬在他心底的梦魇,恨不得一辈子都不愿去触碰。

感冒断断续续,来了去,去了来,反反复复,久不见好。

周六,挑了个时间去兰姨家。

怕把感冒感染给孩子,毕竟小晴天还那么小,免疫力比不得大人。他特地等感冒好了才去的。

近来学校事多,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去兰姨家了。

下午去的时候精神尚好,也没感受到不舒服,跟兰姨和贵叔谈天自如。可吃完晚饭,精神就明显不行了。头昏,犯恶心,脑袋重得根本抬不起来。

兰姨一探他脑袋,呀了一声,“这么烫!肯定是发烧了!”

二话不说就让贵叔架着他去医院。

贺清时:“兰姨,不用去医院,我心里有数的,回家睡一觉就行了。”

兰姨哪里肯依他的,“都烧成这样了还不肯去医院,你这人就是不会照顾自己。赶紧去医院,必须去!”

兰姨不容贺清时拒绝,直接让贵叔把他带到了医院。

看贺清时实在难受,贵叔不敢耽搁,踩下油门,一下子就开到了第一医院的急诊大厅。

贵叔停好车,扶他下车。

夜色中,第一医院急诊楼的招牌通红醒目,悠悠发光。

他抬眼远远望了一眼,比划,“一院?”

贵叔点点头,“一院离家最近。”

这是最优的选择!

贵叔试探地问一句:“要不要跟霍医生说一下?”

他想好歹是熟人,这年头走哪儿都需要关系,尤其是医院。这大晚上的,要是霍医生在,事情会容易很多。

贺清时一听,忙摆手,“这点小事别麻烦霍医生,她工作很忙。”

心里却在想,今晚可千万别碰到霍初雪,他真不想再欠她人情了。从岑岭回来到现在,人情欠了一堆,勉强还了一些,若是再欠,真就还不清了。

晚八点,第一医院的急诊大厅依旧人来人往,嘈杂喧嚣,沸沸扬扬。

一到医院,贵叔就替他挂了急诊。

值班医生是个四十多岁的女医生,话说了一堆,贺清时愣是没听进去。耳旁嘤嘤嗡嗡,一直作响,只隐约捕捉到几个名词,“急性上呼吸道感染”,“输液”。

从诊室出来,贵叔把贺清时扶到输液室,比划,“姑爷你先坐着,我去给你缴费去。”

贺清时整个人靠在椅背上,虚弱地点点头。一时间都忘记把钱包交给贵叔了。

***

霍初雪今晚值夜班。

每次只要和林瑶一起值班,这姑娘保准要点外卖。自己点还不算数,还偏偏要拉上她。她又是经不住美食诱惑的人。何况漫漫长夜,吃份夜宵,填饱肚子,才有力气值班呀!

两人经常窝在办公室吃外卖,一边嚷嚷着减肥,另一边嘴又很实诚,来者不拒,想想也是罪恶。

这不,林瑶又在app上点了一堆好吃的。

可送单的外卖小哥是个新手,刚入职没几天,几栋楼里乱窜,愣是找不到产科住院部。

第一医院也确实大,光楼就有十栋。单单产科就有两栋。外卖小哥找不到地方也情有可原。

林瑶被护士长叫走了,电话是霍初雪替她接的。那外卖小哥应该年纪不大,声音听上去还很稚嫩,找了一圈也没找到,眼看着就要超时了,超时要罚钱,都快急哭了。

工作以后深感工作的艰辛,不管哪一行都不容易。她问了小哥的具体位置,说:“你站在那里别动,我过来找你。”

挂完电话,直接跑去了急诊大厅。

成功取了外卖,正准备往回走。

路过人工缴费处,只有一个窗口服务,队伍排得老长。

她不经意往队伍里瞟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让她看到一个熟悉的人。

“贵叔?”霍初雪忙走上前,面露惊讶,首先想到的是孩子,“您怎么在这儿?是不是孩子?”

一看到是霍初雪,贵叔的脸上顿时浮现出笑意,摆摆手,拿出手机敲字,“是姑爷。”

贺清时?他怎么了?

她呼吸一滞,眼睫轻轻颤动两下。

为了和贵叔正常沟通,她也掏出手机来打字,“贺先生他怎么了?”

贵叔在手机里写,“发烧。”

写完又补充一句,“很严重。”

好个贺清时,生病了也不告诉她,就在她眼皮子底下。一时之间,胸腔沉闷,堵着一口气,很不舒服。

“找医生看过了吗?”

“看过了,要吊水,我现在是在替他缴费。”

“交给我吧。”霍初雪接过贵叔手里的就诊卡。

老人家是聋哑人,难免不方便。她找缴费处的同事打了个招呼,提前弄好了。

老人家实诚,缴费一结束就掏钱包还钱给她。

她直接拒绝,轻笑一声,道:“我找贺先生拿。”

贵叔:“……”

然后霍初雪和贵叔一道去了输液室。

贺清时正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在休息,看上去很疲倦。

因为生病男人面色苍白,没什么血色,显得有些病态。但毋庸置疑,那张脸还是那么清俊而浑然天成,吸引了周围很多打量的目光。

他睡着的样子,让霍初雪不禁想起了他们初遇的那天。

贵叔走上前悄悄拍了拍贺清时的肩膀,他便醒过来了。

刚醒,男人眼神朦胧微眯,透着迷茫。

贵叔跟他打了个手语,他这才注意到霍初雪的存在。

“霍医生?”贺清时无比意外,心跳顿时漏了两拍。视线准确无误地投放在她身上的白大褂上面。脸上竟然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慌乱神色。

白大褂纤尘不染,清冷无比。头顶日光灯直直映照下来,暖光打在她身上,竟也没能将她身上冷硬的气质融化掉半分。

霍初雪一手提着外卖,一手捏着手机,一开口声音都是冷的,“看到我很意外?”

第22章 第21棵树

不知为何, 此时此刻, 贺清时心里竟然生出了一种慌乱感。很像是被人当场抓包,而直逼而来的窘迫感。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他坐直身体,语气心虚,“好巧啊霍医生。”

霍初雪径直站着, 冷声道:“是挺巧的,拿个外卖还能碰到贺先生。”

贺清时:“……”

“霍医生这么晚还没有吃晚饭?”他的视线赚到外卖袋上,转移话题。

“这是夜宵。”

霍初雪不再跟他说话, 径直去找输液室的值班护士。

没过多久小护士就来给贺清时输液了。

小护士输液的过程中, 霍初雪的手机响了,是林瑶打过来的。

电话一接通,林瑶就劈头盖脸问:“霍医生,你外卖拿到了没?”

霍初雪低声说:“拿到了,马上回去。”

挂完电话, 她看向贺清时, “你先输液吧,我走了,今晚值班。”

贺清时虚弱地点点头,“霍医生先去忙。”

贺清时眼看着霍初雪的白大褂衣角拐过走廊,没了影子。

贵叔坐到他身侧, 面露担忧,比划说:“霍医生好像不高兴了。”

贺清时嗯一声,没吱声。

他又不傻,很明显地感觉到刚刚霍初雪生气了。可她在生气什么?气他生病没有告诉她么?

可他有什么立场告诉她?用什么身份告诉她?

朋友么?

他最晚缴费, 可却是最早输液的那个。很显然是霍初雪私下替他跟值班护士打了招呼。不愿欠她人情,可绕了一圈,到头来还是免不了承她人情。

贵叔继续比划:“你的医药费还是霍医生垫付的。”

他抬了抬眼,眼皮无比厚重,“你怎么没把钱还给她?”

贵叔:“霍医生说她找您拿。”

贺清时:“……”

贺清时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等下次我还给她。”

左手输液,他用右手掏出手机,给霍初雪去了条短信。

贺清时:「谢谢。」

这条短信石沉大海,对面的人久久没回复。

***

霍初雪盯着这条短信,没由来觉得丧气。

这人总是这么礼貌得体,客套,却也疏离,一直和她分得很清。她以为通过这段期间的接触,他们好歹已经是朋友了。殊不知,原来什么都不是。不然朋友之间,他不会这样。

这一刻她不得不意识到他们之间其实隔了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

虽然她很想跨过去,走到他对面,但是只要他不伸手拉她一把,一切就都是枉然。

她以为自己足够有耐心,如今看来还是心急了。

林瑶点了烤串,有荤有素,孜然味儿扑鼻而来。

霍初雪嘴里嚼着吃的,索然无味,愣是什么味道都没有品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