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瑶大快朵颐,看到霍初雪满脸忧思,忍不住问:“霍医生你怎么了?怎么取个外卖回来就这样魂不守舍了啊?”

霍初雪忙摸了摸脸,笑了笑,“我没事。”

刚问了输液室值班的护士,贺清时有三瓶药要输。

她算了下时间,到底还是不放心。处理好手头事情,确认没什么状况,又让同事帮她盯着,她只身去了输液室。

晚十点,偌大的输液室寂静又冷清。

贺清时靠坐在椅子上,歪着脑袋睡着了,双目微阖,面容瞧着有几分憔悴。

他这睡相和那天在别墅后院里简直如出一辙,只是悄悄显得有些病态,没什么精气神。

他似乎睡得不好,眉头紧皱,像是有噩梦纠缠。

他的前额并不开阔,拧成川字。面相学说这种人忧思厚重,郁结于心,不是明朗之人。

一看到他这张脸时,霍初雪一肚子的气顿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母亲说过喜欢一个人总有撞入心扉的那一瞬。就好比现在,她看到他的睡容,心里突然充满了莫名的感动。

为什么要生气呢?这本来就是一场持久战,他置身事外,任由她单枪匹马,奋力厮杀。她注定要付出更多,会无助,会受伤,会流血。

她要做的,从始至终就是让他从自己的迷阵里走出来,然后入她的局。

她自己就是布局之人,又怎么能责怪棋子不解风情呢?

之所以会生气,归根结底还是她心急了。

她长长呼出一口浊气,这场持久战,还是得慢慢打呀!

输液管里透明的液体一滴一滴慢慢往下掉,药瓶里的药水已经快输完了。

她悄悄走上前看了一眼,这是最后一瓶。

她抬起手臂,将输液器调到底,药水不再流动。

许是她的这个动作不够轻,惊扰到了贺清时,他猛然间就醒了过来。

他不是自然清醒,而是倏然惊醒。咋一醒过来那刻,他瞳孔放大,表情哀伤,像是刚做了噩梦。

“你做噩梦了?”她站在他身侧,柔声问道。

贺清时是被霍初雪的声音拉回现实的,刚从噩梦中惊醒,他整个人都有些怔肿。霍初雪就站在他身侧,眼神平静地望着他。

“霍医生?”他明显是没想到她会出现在输液室,眼里飘过一丝诧异。

“贵叔呢?”她四下看了看,并没看到贵叔。

“不知道,刚还在这里的。”

霍初雪俯下.身,柔顺的长发顺势垂下来,有几根发丝扫到他脸颊,痒痒的,一阵酥麻。

这个动作来的突然,他毫无防备,本能地往后一缩。

她不禁蹙眉,直接摁住他手背,命令式的口吻,“别动,我给你拔针!”

贺清时脊背一僵,当即不敢动了。

两人离得近,她身上淡淡的、若有似无的清香纠缠着他的鼻息。属于女孩子特有的馨香,思绪似乎都开始发散了。

她小心翼翼替他拔了针头。她的动作很轻柔,指尖微凉,划过他手背上的皮肤,像是过了电,酥酥麻麻的,他心尖止不住狠狠颤了颤。

拔了针头,她把空药瓶连同输液器一起交给值班的护士处理。

“谢谢。”贺清时怔神好半晌,干巴巴说了一句。

“别再对我说这两个字了,我听得太多了。”霍初雪平静地望着他,一字一句道:“贺清时,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不是吗?”

***

霍初雪那话让贺清时想了一夜。

第二天带病去上课。

病中,人很乏力,连名都不愿点。

他从电脑包里掏出点名册,“学习委员点下名。”

谁知却听到第一排一个女生扬声说:“贺老师,江暖请假了。”

他眉头一蹙,嗓音嘶哑,“又请假了?”

女生说:“她身体不舒服。”

贺清时沉声说:“下节课让她把请假条给我,班长来点名。”

课讲得缓慢,一节课好像变得格外漫长。

中午在学校吃过午饭,在办公室恍惚睡了一觉,下午去医院输液。医生给他开了三天的药,需要连输三天。

好像遇见霍初雪后,他就开始频繁往医院跑。每次还偏偏都是在第一医院,总能遇到她。想来也是神奇!

青陵的天气一到五月就开始隐隐泛热气。虽然刚刚下过一场小雨,但空气中依旧残留着几分明显的燥热。这两天都是阴天,天色阴郁,更影响人心情,让他心生烦躁。

贺清时只穿一件薄薄的衬衫,也不显得凉快,反而热得不行。他微微降下车窗,留出一条缝隙,外头丝丝凉风飘进来,他才觉得舒服了一些。

车子快速行驶在静谧的林荫道里,左侧白墙凌霄花盛放,藤蔓肆意攀爬,枝头生机料峭。

搁在角落里手机嗞嗞震动一声,有新消息进来。

他腾出一只手点开,却发现是10086发来的消费信息。

从昨天到现在他和霍初雪唯一的联系就是那条支付宝转账短信。霍初雪的支付宝绑定的就是她的手机号。他循着她的手机号找到了她的支付宝账号,将医药费给她转了过去。

可迟迟不见她回复。也不知究竟有没有收到。

其实他们之间的联系并不多,见面见了多次,可私下的联系微乎其微。

可这一次,他却敏感地觉得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输完液已经临近傍晚。天光半明半昧,光线昏暗无边。光影模糊间,远处高楼瞬间化作一帧飘浮的剪影,微微浮现在人眼中。

他快步走出急诊大厅,去停车场取车。

从急诊楼去停车场中间要穿过一个小型的花园。这个点,很多病人在花园里散步。时不时还有医护人员急匆匆从花园穿过。

花园后面就是产科住院部,一些孕妇在家人的陪伴下慢腾腾散步。亲人间有说有笑,亲密无间。

真真是一出人间欢喜!

花园右边有一排长椅,一些人坐在那里聊天。

五颜六色的衣服中一抹纯净的白毫无预兆地撞入他眼中。

他微微抬眼,只见霍初雪一个人枯坐着,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什么。

他静悄悄地走上前,出声:“霍医生?”

一连喊了三声霍初雪才倏然回神。

一抬头,清澈的眼睛里蒙了厚重的一层雾气。

第23章 第22棵树

看到贺清时的那刻, 霍初雪忙抬手抹了把脸, 敛了敛神色,“贺先生你来医院输液?”

贺清时走上前,在她身侧坐下,说:“刚输完, 正准备回去。”

“明天还要输吗?”霍初雪的目光落在他清俊的脸庞上面,仍有几分苍白,“人好点了吗?”

贺清时:“明天还有一天, 好多了。”

“最近流感多, 多注意点。”霍初雪忍不住叮嘱一句。

“我知道。”

天色将晚,夜幕徐徐降临。长椅旁的路灯悉数点亮。暖橘的灯光落入她眼中,那刻意被她压制住的哀伤他的看得分明。

贺清时问:“可以走了吗?”

霍初雪一怔,“什么?”

“你下班了没?”

“早就下了。”

“那跟我走吧。”

霍初雪:“……”

“去哪儿?”

“去堰山看星星。”

霍初雪:“……”

“阴天有星星?” 她仰头看了眼天空,夜幕浓沉, 一颗星星都寻不见, 何况这还是个阴天。

“到了你就知道了。”他勾唇一笑,视线聚焦在她身上,“霍医生要不要去换件衣服?”

“你等我五分钟。”

贺清时提了提手里的车钥匙,“我去取车,在医院大门口等你。”

“好。”

霍初雪以最快的速度换好衣服, 跑到医院大门和贺清时汇合。

她拧开车门,直接上了车。

——

方茹和乔圣晞从外头回医院,远远看到这一幕,觉得那姑娘很熟悉, 很像霍初雪。

方茹扬手指了指,“西西,你看那姑娘是不是小雪啊?”

乔圣晞顺着方茹的方向瞥了一眼,忙将方茹往自己身边一拉,转了个身,笑着说说:“您眼神可真不好使儿,那哪里会是小雪,小雪比她瘦多了。”

方茹摸了摸鼻子,将信将疑,“是么?可真的很像啊!”

乔圣晞睁着眼睛说瞎话,“大晚上的看不清脸,就背影有点像。”

要是让方茹知道霍初雪和一个二婚的老男人混在一起,那世界可就炸了。

——

车子开出第一医院没过多久,贺清时在一家便利店门前停了下来。

片刻以后回来,买了一大袋吃的。

他将一杯奶茶递给霍初雪,“你没吃晚饭,先垫下肚子。”

霍初雪伸手接过,道了声谢。

可确实是没胃口,那奶茶就喝了两口。

很快离开市区,人流越来越稀疏,七拐八拐进入堰山那块。

堰山区得名于名山堰山。山不高,却是本地人休闲度假的好去处。

贺清时将车子停在山脚,两人步行上山。

原以为这么晚上山的人会很少,殊不知,人还挺多,尤其是小情侣,一路撞见好几对。

两人一口气爬上半山腰,霍初雪一点都没觉得累。她平时注重锻炼,体能还过得去,爬这点路还不至于会难倒她。

倒是贺清时感冒还没好完全,不宜剧烈运动。

她照顾他,说:“休息下。”

贺清时点点头,“好。”

歇了一小会儿,霍初雪拧开矿泉水瓶喝了一口,看向贺清时,面露担忧,“你还好吗?累不累?”

路灯清凌凌的光束筛过浓密的枝叶,掉落在他脸上,光影斑驳,宛如一层飘浮的萤火。

他觉得她这问题问得有些好笑,“在你眼里我就这么脆弱?”

他难得笑了笑,“这山我经常爬,有时间就过来,还不至于累到我。”

霍初雪强调:“你现在是病人。”

“不过就是小感冒,哪儿那么金贵了。”

山里寂静,耳畔有无数荡涤的涛声回荡。

贺清时倚靠在一棵高耸的松树旁,从裤袋里摸出烟盒,给自己点了根烟。

打火机火苗一闪而过,青烟从指尖缭绕开,烟草味顺着空气铺散开。

“以前爬过么?”他细细吸了一口。

“没有,堰山这片我之前都没来过。”她悄悄走近他,抬手取走了他手里的香烟,摁灭在地上,“感冒还没好,不要抽烟。”

贺清时:“……”

他失笑,“烟瘾上来了,没忍住。”

“你不是很少抽烟么?也有烟瘾?”

“烟和毒.品一样,一旦沾上就一定会有瘾。”

霍初雪手里捏着矿泉水把玩,自然地接话:“还有爱情。”

爱情这东西比任何东西都能让人上瘾。

休息了一会儿,两人继续往山上走。

贺清时边走边说:“没爬过堰山,你可真不像是青陵人。”

霍初雪拢紧衣领,“你说话字正圆腔,咬字清晰,根本没有软糯语调,你也不像是青陵人。”

贺清时:“……”

“第一次在岑岭见到你,如果不是你自己说是青陵人,我真听不出你是青陵人,你的普通话太标准了。”

贺清时:“我母亲是语文老师,从小对这方面抓得比较紧。”

“贺先生原来是书香世家啊?”

“算是吧,我父母,我太太都是老师。”

“那你父母还健在么?”

“早不在了。”他告诉她:“我太太离开后的第三年,我父母也相继离世了,前后不到半年。”

看来是真正意义上的孑然一身!

越往上夜风就越是寒凉,风声渐大,呼呼啦啦刮过来,带起林间无数枝叶的婆娑声。

霍初雪穿得单薄,小背心打底,外面套一件薄纱长外套。风一吹,她不自觉抱紧了手臂。

“冷?”贺清时注意到她这动作。

她笑了笑,“有点。”

他快速将西服脱下,直接盖在她身上,“套着。”

霍初雪欲脱,“不用了,你还感冒呢。”

贺清时摁住她肩膀,不容她拒绝,“我不冷。”

衣服沾了男人的体温,让她觉得无比贴心。

山顶风光无限,整座城市都匍匐在脚下。

荡涤的风声穿梭,蛮横地从两人中间吹过,卷起衣角,发丝张乱飞扬。

眼前视线开阔,无数璀璨的灯火映入眼帘。

霍初雪扶住栏杆,有些喘气,“终于到了,我竟然爬了1588级台阶。”

“你数过了?”贺清时眼里映满无数渺茫的灯火,当即飘过几分惊诧。

他背靠着一棵健硕的松树,微微屈起一条腿,姿态有些松散。像是在放空自己。

“数字对吗?”她转了个身背靠着栏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