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东不算罗蒙组中的人,但与他的私交一向不错。窦富但凡有点什么针对自己的小动作也会出声提醒。去停尸房向遗体告别时,罗蒙实际上根本认不出哪一张是东子的脸,只能每具尸体都拜了一拜。三组其他人与五组虽并不对路,但好歹都是同志一场,他拜得并不违心。

事后,罗蒙取了点钱去看望了东子的老婆和孩子。孩子是十年前收养的弃纸,通过组织的关系伪造了身份在一家小学念书。东子老婆不是组织的人,但也是个忠厚可靠的。她厨艺不错,在一家小餐馆做事,只是薪水不高,想要一个人带大个孩子,还是困难重重。

准备走的时候正好碰见黑爷也来东子家探望,于是又多坐了一会才走。

干这事就是这样的,没薪水没奖杯,倒贴钱而且说不准哪天就会死。今天一起喝酒聊天的人,明天也许就消失不见了。包括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丢了脑袋,连道别都没有机会。

然而,“有些事情,总是要有人去做。”罗蒙在车里泪流满面地对黑爷说。

第170章 多事之秋

李微生平安抵达李家大宅,问得四叔正与爷爷在书房,便知道李铭找他的事情恐怕是很严重的了。

“就等你回来了。”李德彰的神色果然十分严肃,见到李微生便对李铭说,“你院里的学生事情我已经有耳闻,你说的更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李家大宅的机密性还算让人放心,李铭也不拐弯,将学生所说的话和自己的猜测如实道了出来。

听的两个人都不是傻瓜,都从他描述的表象中看出问题的关键,俱是神色一沉,知道事情已经超出李家的控制了。这数年来纸原矛盾一直在恶化,尽管他们也采取了一些措施尽量缓和,但始终见效不大。因此大家心里都清楚,这样下去,第三次战争迟早是要到来的。

李微生是三个人中唯一一个没有经历过纸人战争的,所以主观感受没有两个年长之人来得沉重,反而更快从低沉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开口道:“现在先去统计一下如今各地岗位上流失的纸人有多少?虽然不一定准确,但多少有个数字参考。”

能够收集到数据的一般都是有些规模的企业,而雇员不过数人的店铺商家往往游离在外,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他们雇佣的纸人多半都是没有编号的。雇主为了逃脱法律的处罚,向来都隐瞒得很严实。再上一次战争结束到现在三十多年中,从弃纸长大成人的那一批,根本难以数计。

李微生的提议虽然不算什么好办法,不过聊胜于无。李铭一时也没有什么好主意,便看了老爹一眼,局里的具体事务他是向来不插手。

果然李德彰从沉思中抬起头,叹了一口气:“只能先这么着了。一会老三回来了…我与他说。今天中秋,晚上不好找人。明天一早通知三局开会罢。”

说完正事,李铭又向李微生道:“我那边几个学生的事情要你帮忙。”

李微生如今在造纸管理局也有些地位,自己也笼络的一批人,消息还算灵通。虽然是晚上发生的事情,他自然也是听到风声:“没问题。让那人来找配额科找小宋。”

小宋大名宋微,是李微生的助理,虽然没有什么正经职务,但平时很多李微生不便出面的事情,都由他接手处理。精通内道的人自然是不会轻视他的存在。

这次京华学生一出事便闹得人尽皆知,明显是李君珏搞鬼。李铭明知道他这般不掩饰的做事不过是想给自己一个警告而不是真想把事情闹大,便选择了在家族内部处理这件事情。身为李家人,有些违规违法的事情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操作手段他是从小耳濡目染:只要局里的渠道打通了,商家事后补上一份配额申请报告,然后伪造成为了赶单,不等配额批准就提前造纸了。虽然程序上违规,但是性质上就要轻得多。这样一来,李铭的学生最多被学校记个过,商家交些罚金就可了——比起牢底坐穿总是要好得多。

当然李铭如果有心报复李君珏,也不是没有其他手段处理问题。比如利用他自己人脉和资源,在整个东一区甚至整个泛亚范围内曝光其他学校学生私自造纸的事情,想要掩盖一朵水花,那就把整潭水都搅沸起来。学生私造的情况太过普遍,随手揪出那么几百上千人不要太容易,等到社会反响大了,牵扯了人多了,攀出几个有影响力的角色,亦或是李君珏自己手下的人,最后一起施压,这样一来李君珏等于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最倒霉的最后指不定是谁呢?

不过,负面影响就是戳破了几十年来业内人士心照不宣的太平假象。李铭到底还是李家人,这种杀敌一千自伤八百的方式不到万不得已他当然不会用,李君珏自然知道他四弟会怎么考量,所以才敢肆无忌惮的这么做。这也算是李家人之间的“默契”吧。

比起罗蒙感伤于同伴的逝去,霍文正在医院里治疗伤口,李家为纸人流失而头疼…一系列令人抑郁的境况,此刻简墨这边的中秋节可谓是其乐融融。

在简要的指点和补救下,简墨的下厨之作总算还是有了作为家常菜的水准。其他人也都没有空手:简要准备了红酒,万千带了一大盘水果拼盘,无邪摆上自己手做的冰皮月饼,加上简墨的六个菜,一张桌子堆得满满当当。

对于简墨“拙朴”的手艺,贴心的小女儿是赞不绝口,尽管她这几年来出入过无数各种美食餐厅,但褒扬的话从她嘴里出来就好像这天下的厨师都是庸才一样,只有她爸是灵性天成天赋异禀从来做什么像什么。

这甜得快掉牙的话如果换个人来说,简墨是绝对听不下去,马上转身走人。不过既然是从温柔贴心的小女儿嘴里说出来,说得还那么从容自若理所当然,所以简墨同学不但没有谦虚婉辞,反而脸色微红地且微笑且得意,表情很是受用。

万千坐在一边用牙签剔牙,一边对淡定的简要翻白眼:这么离谱的话老头子是吃错了药才会当真吧?

简要笑眯眯地什么都不说。

见父女两聊得正热乎,万千向简要道:“换地方后别在用真名了。现在知道老头子事情的人越来越多了,在这么下去估计会有麻烦。”

简要眨眨眼睛。四年前简墨从b市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失踪”,连声招呼都没有跟李家打,自然是引起了上至李家老爷子下至李微生李微言这些初知事情真相之人的震动。简墨走了,但是简墨明面上的产业,唐宋和首家纸源的运营却却连一个水花都没有溅起,这显然代表了主人尚在,只是不愿意再露面。

按照最初的打算,简墨将这些明面上的商业运营和第二研究所交给小女儿无邪,情报照旧由万千负责,学校还是秦榕在管。即便这样,简要手上的事情还是不少,除了简墨身边的大小事情,纸人部落仍是由他领着。后来在简要的建议下,分离出来的军事指挥部交给了郑铁,原来郑铁负责的护卫队现在归了方御。这样看起来简墨手下的组织都有负责人,不过在简要看来,想要应对随时随地可能到来的战争,还是远远不够。于是才有他劝说简墨再次写造的事。

无邪不愧是简墨专门写造出来运营人才,接手产业数年内,不但原有的产业规模继续扩大,又向医药和物流领域伸出了手。盖因这两个的产业不但是日常同时也是战争时期需求的热门。有原来的雄厚资本做铺垫,无邪的进展并不算得慢。只是大概和她一样看出战争商机的人也有不少,而这样的人多半不但同样坐拥雄资,同时背景深厚,无邪一时得了好几位强劲的竞争对手。

然而这个时候不知道从哪里传来风声,说这产业的主人是李家力保的人。起初大家还当是谣言,又或者以为这产业的主人故意放出来的退敌策略,都未曾放在心上。但接着又有知情人士“透露”了小小的内幕:欧盟贵族攻击京华大学某生所为是一条镇魂印,而这条镇魂印就是李家老大当年死的时候就失踪的那条。带着这条失踪多年镇魂印的某生不但没有被李家追回镇魂印,还得到了李家的大力维护——李老爷子停掉了欧亚造纸交流赛固然是因为欧盟的冒犯,但似乎更大程度上是因为他们得罪了这位“李家嫡长孙”。

有人曾经拿这条谣传当玩笑去试探李家老爷子,居然没有被否认。

没有否认不,就是默认了?!

李德彰的默认让与之有牵扯的家族和势力都震动了:李家老大都死了那么多年,局长的位置又换了两次,李家老三和老二的儿子正斗个你死我活,特么这个时候你告诉我们李家老大的儿子又回来了。你们李家这块牌子将来到底打算给谁接手啊?老子们好提前站队啊!!!

于是众人又纷纷去打听这位传说中的李家长孙,却得出一个火灾后失踪的答案——当然,不可能是这真的失踪了。这些家族和势力也不是傻子,只得默默收起那些背后的把戏,摆出正当地竞争的姿态。无邪明白这是李家老爷子的袒护,但她并没有利用这点独吞市场。取得一定成绩后,无邪不计前嫌,反主动邀请部分竞争对手合作开发新的业务,让不少人吃了一惊。她一招使得极高明,引得原本冷眼旁观的人不得不高看起她来。会做事容易,会做人难,处于劣势不畏难退缩,占尽优势亦不将对手赶尽杀绝,这样的人实在是很难让人心生恶感。一来二去,无邪竟然和不少商业巨头有了交情,做起事来愈发的如鱼得水,在行业里也竖起了威望和口碑。

只不过生意归生意,打起简墨主意的人依旧不少。看李家老爷子这般维护的态度,或许这人是将是一个很好的投资对象呢?

“韩广平在让人打探第二的背景。”万千扔了牙签,“他似乎有挖研究所墙角的意思。我已经提醒无邪了。”

第二造纸研究所一开始走的宣传路线就不同于李氏造纸研究所。一向打的是温馨的亲民路线,而不是单单展示各种高大上的天赋属性。无邪接手后,还让组织专人策划了宣传方案,整出一个肉麻兮兮的“纸人,为爱而生”的口号。宣传中刻意提炼了消费者深层次的情感需求和心理诉求,将纸人诠释成为为完成消费者美好心愿而降临人间的使者。这一方案一铺开就不但受到消费者强烈反响,同时也从心理上暗示了消费者将友善的初态度来迎接纸人,为彼此的和睦相处开了一个好头。根据统计,这一方案实施后,第二造纸研究所接的订单是投诉率最低、回头率最高的一家。

第二造纸研究所影响力的扩大自然而然引起了业内排行第一的李氏负责人的注意。说实话,第二造纸研究所拥有的那些高级造纸师还不是韩广平最在意的。要数人才的话,不论是质量还是数量,哪家能出李氏其右?但是它的管理机制和背后运作人的手腕却是韩广平非常欣赏的。虽然韩广平并不认为第二会对李氏能有什么威胁,只是好奇心人人都有,他也并不介意发掘一些人才为己所用。

简要冷笑一声:“李家,霸气啊,什么都想插一手。”只可惜,找错了对象。

w市。

接完一个电话,夏尔满心疑惑。他看了一眼身边正在用小刀切着月饼的青年:“今天下午霍文遇袭的事情是你做的吗?”

青年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我像是那么有闲的人吗?”

夏尔气笑了:“你不是那么有闲的人,你只是还没有找到有趣的事情。”

“你知道还问什么?”青年用叉子叉了一块月饼,目光落在月饼里的蛋黄上,似乎在评估这个东西能不能吃:“想弄死他的人多了去了。不过,我想他应该没有那么容易死吧?”

夏尔脸上浮起淡淡的嘲弄笑意,却很快消散而去。他根本不会认为霍文是那么容易死的人,有那四只白羽六翼保护,只要还剩一口气都能够救回来。但是,单单能够让他受伤这一点就让夏尔足够诧异了。就像路西法说的,想让霍文死的人多了去了,更重要的是,这么多年来想让他死的人都是只增不减,何曾让他吃过这么大的亏。

虽然不想承认,但他师兄无论做事还是做人都比他成功多了,多年的经营使得霍文身边的防线是一层比一层牢固,想要算计他的人,还没有走到他跟前都已经被提前消灭了。如今竟然有人能够走到他跟前——这只能说某些环节出了问题,又或者敌人已经强大到难以预料的地步了。霍文身边的防护层已经不是同一样固若金汤了。

夏尔.亚伦不是善恶那么分明的人,他是一个喜怒随心的任性的家伙。

不过,他还是给自己的老师打了电话过去,问候秋山忆中秋快乐,却一字都没有提到霍文。

正如李铭担心的,夏尔隐隐察觉的,有些情势已经在悄无声息中发生了变化,有些环节已经逐渐脱离控制…缺乏的只是一根导火索。

w市西郊某处的上空,看不见的气体正慢慢扩散开来,它如同一个优雅的诗人在空气中漫步,轻轻张开獠牙,漫不经心地收割着大批生命…

第171章 邢教授

“你注意到没有?越是高阶纸人与原人的关系越是紧密。”邢教授从自己书架上拿出一本宗卷,“我收集了十年的纸原纠纷案件数据,发现80%以上的案件都是普级纸人与原人的纠纷,剩下的大部分是特级。异级的却是寥寥无几。”

只稍做考虑,简墨便明悟,道:“这大概一方面因为他们的能力拥有一定震慑力,原人不愿意轻易得罪,另一方面也因为高阶纸人一般是花费高额选置金订制来的‘高档消费品’,所以驱役起来会比较珍惜。而普级纸人批量写造批量消耗,原人们司空见惯,又不会将他们当成真正的人类看待,因此对待他们的态度粗暴又冷漠。”

“由小见大,”邢教授的眼睛里闪着淡淡的光,说,“两次纸原战争的爆发都是从低阶纸人的反抗和暴动开始的。他们反抗不公平命运的缘由比高阶纸人要多得多大得多,决心和意志也要更强烈得多。而高阶纸人在纸人独立运动中表现得并不热衷——虽然他们大多数也愿意借这些机会为自己争取到更多的权利和利益,但是对于改变同族的命运却没有那么高的积极性,也就是你说的‘革命性’不够坚定。”

这完全也不难理解:绝大多数的高阶纸人因为拥有强悍的天赋或者一技之长,过得往往比一般的原人都要滋润。如果能够忽略那些并不能带来实质伤害的歧视目光,他们生活的幸福指数可以说是很高的。反过来想想,参与纸人运动能够给他们带来什么好处呢——就算斗争成功了,能够让他们的生活有大幅度的进步吗?或许,会稍微提升一点。但是这一点点提升值得他们颠覆目前安稳富裕的生活,甚至豁出生命去换吗?

大多数的纸人的答案恐怕都是否定。

“大多数高阶纸人在面对战争时候都会采取冷眼旁观的态度,部分甚至可能为了维持现有的安稳,不惜站在同族的对立面。只有极少数高阶纸人可能出于同情心伸出援手。”邢教授声音微微有些沉,“高阶纸人一般与自己的造纸师,或者雇主关系都相对融洽——至少利益上捆绑得是相当紧密的,他们很少会选择背叛自己的造父或者雇主。”

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比如简要,简墨相信只要不是自己哪天脑袋出问题开始刻薄他,简要是绝对不会背叛自己的。人的感情都是讲亲疏远近的,大多数情况下都是情感优先于其他,更不要说自己对于纸人并无歧视,简墨总不至于仅仅因为自己是原人就对自己敌视起来吧。

同理可证,其他高阶纸人同样不会轻易伤害与自己朝夕相处又颇有感情的原人。

看着自己手中的茶杯,简墨不由得联想:“所以在两次纸原战争中纸人方都选择了圈养造纸师来为己方写造纸人,因为他们根本不指望能够笼络高阶纸人这个群体加入自己的阵营,甚至还要对他们加以防范。”

这些都是《造纸简史》上没有的内容。

邢教授大约没有想到简墨能够由此推断到此,不由得赞许望着他地点头,补充道:“还有纸原换婴。”说道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眼神里流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情绪,有大大的钦佩,也有深深的忌惮,“这封手笔,已经不能用大来形容了,简直就是移山换海!”

他长叹道:“你可知道,在全泛亚范围内的换婴,需要多少纸人一起齐心协议地行动?168个区,每个区居然都有!我可不信这是168个区纸人突然某天心有灵犀,然后在冥冥之中达成了这样一个统一的行动计划,接着在后来的十六年中一丝不苟地执行着计划,直到十六年后。”

“这背后必然又一只强有力的手在引导和操纵——我真是好奇,到底是谁在操纵?!要知道二十年甚至更久之前纸人的团体并不同近几年这样兼并的厉害,都不过是散落在各地各自为政的小团体小势力。到底是哪个组织居然有这样恐怖影响力?”

关于纸原换婴,实际上简墨也想过这个问题。每当他深思起这个问题的时候,脑海里都不禁浮现起某个人的身影。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据,可他确实知道简东和国内很多纸人团体关系密切,不然“独游”也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由那么大一批团体合并在一起,并且毫无争议的让简东现任学生成为当家人。万千分析的消息里显示,这些团体中相当一部分就是由他老爸发起的,剩下一部分都得他参与或给予过有力的援助。如果说要在简墨所知的人中找出那么一位应该为纸原换婴事件负责的人,那无意就是他老爸。

“有这么一个厉害的家伙隐在纸人背后,我总觉得下一次纸原战争不会再像前两次那样善了。”邢教授眼里带着淡淡的忧虑,也许是身为原人的担忧,“说不定,下一次会有同以前不同的结果。他们的准备,太充分了。”

“教授是担心…下次纸原战争取得最终胜利的,可能不再是原人方,而是纸人?”简墨慢慢说出对方没有说出口的话。

对于简墨这个问题,邢教授并没有直接给予答案。或许是这个问题太难以回答了,又或者不确定性太多,他根本无法回答。

过了好一会儿,邢教授深深吸了一口气,过了良久才开口:“我这辈子大半的时间都倾注在了纸人研究上。这么多年,困难遇到不少,阻碍也遇到不少,但皇天不负有心人,我也算取得了一些成果。但是有一个终极问题,我却是无法得出答案。”

“纸人和原人到底最终会走向何方?”老人的目光平平抬起,仿佛在透过空气看很遥远的未来,有些黯淡却坚定的眼神述说着主人的心声。

“我们是不是永远走不出这个怪圈:彼此敌对、矛盾激化、战争爆发、战争结束、然后继续敌对…循环往复,无休无止。”

“是不是只要造纸存在一天,这个世界就永远不会有所进步?是不是我们和我们的后代都必须面对每隔二三十年就必定一战的局面?一遍又一遍,这种毫无意义的战争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尽头,这个世界什么时候才有安宁的一天。”

这个问题,比上一个问题,答案还要难以找寻。

简墨手指摸着温度已经降下来的茶水杯,沉默了良久,才给出一个不太负责任的回答:“或许有一天,原人下决心完全的废除造纸才有可能。”

走到今天这一步,才对造纸说不,这几乎就是天方夜谭,或者说,这根本就是天方夜谭。再说了,就算有人说不,谁站出来呢?简墨当然不会认为自己会有这个能力,哪怕他现在手上也有一支旁人不能忽视的力量,也可不能去做用长矛挑战风车的堂吉诃德。至于更强大的人呢?他现在还想不到哪个人,或者哪个组织又有这个能力凭借一己之力做到这一点——哪怕是一手导进造纸术的李家本身,如果哪天突发奇想想要禁止造纸术,恐怕也是无能为力。

夏历5713年到现在,造纸之术已经延伸到这个世界的每个角落:每一个国家,每一个行业,每一个人的身边。它就像一棵根繁叶茂的参天大树,有着无数的根,想要□□,会带动太多太多人的利益,影响太多太多事物的关联发展。因此,谁也动不得。

对于造纸这样一个东西,简墨其实是喜欢的。对于他这个人来说,能够将文字变成真正的生命,实在是太有诱惑力太富有魅力的东西。然而,凡事有利必有弊。造纸给这个世界带来的种种负面也是诚然存在着无法磨灭,这是同时也让他觉得愤懑和不安的因素。造纸是存在更好,还是消亡更好,这一点简墨的内心并不能给出一个明确倾向。他或者唯一能够确认的是,如果有那么一天,这个世界禁止造纸,他一定会停下手中的魂笔。但在此之前,他并不能表现的比谁更先进,更决绝。

邢教授并不知道这一瞬间简墨心里转过的无数念头,他只是在听到这句话后,苍老的眼睛放射出某种光芒,仿佛拉开厚重窗帘后迎来的第一道晨曦,又仿佛这一天他就等着简墨说出这一句话,接话的语气中隐隐含上一丝迫不及待。

“你以为没有过吗?”

简墨眨了下眼睛,望着老人一眼:“您说的那些原人极端组织?他们的力量太过薄弱了些吧。而且他们行事的风格和手段,说实在的,我不认为能有什么实际作用。与其说他们是在恢复社会秩序,我认为他们更大的是在报复社会,扰乱秩序。”

多数原人极端组织都认为造纸是万恶之源,认为没有造纸就不会引发这之后的一系列社会问题,因此将造纸师列为了攻击对象。简墨自己在玉壶高中就吃过一次大亏,他当然不会忘记这档事情。

老人笑了起来,合上眼睛摇摇头否认:“不,我所说的可不是那些因为吃过纸人带来的亏就纠结在一起搞些武力示威的家伙。”

他用一种徐徐诱导的口吻问出一句话,“简墨,你就没有想过,世界上聪明的人那么多,在造纸刚刚开始兴盛的时候,难道就没有看出它可能产生的种种的负面影响吗?”

任何一项超出当世主流,不,哪怕是略微先进一些的技术诞生,都不可能不引起一个国家统治阶层的关注。更何况能够混到政府高层的人,一般都不会太蠢——就算他们都很蠢,可哪个国家的政府背后没有站着一箩筐的智囊团,随时为决策层在各个领域各个专业做出最终决定提出建议和参考方案。说纸人方兴未艾之时根本没有人意识到它后来可能带来的种种社会问题,简墨觉得不论从智商和情商上都是开玩笑。

退一万步说,就算是最开始真的没有看出来,难道第一次纸原战争爆发还不够让当权者的警醒吗?

哪个时代都不缺乏有识之士。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政府从来就没有禁止造纸术,甚至连这样的呼声都几乎没有听说过。

不,不是没有人想到,也不是没有人想说出来。不是所有人都会被造纸带来的利益蒙蔽双眼动摇意志。

不是没有反对的声音,而是这样的声音已经被悄无声息地泯灭了。

被谁泯灭了?被那些贪婪于造纸之利的人?还是被金钱、权势…身外之物并不总是能够收买人,至少它不可能收买所有人,尤其是在潜在危害如此明显的情况下。贪婪之辈中也不是没有头脑清醒目光长远之人。

不是他们不说,是他们已经不能说了。

简墨想起了那位齐家家主,不由得遍身寒意。

见简墨良久不说话,脸色却渐渐发白,邢教授眼中的光微微闪动:“你…应该已经猜到了。”

当年,最早一批想说话的人也许都已经死了,又或许他们*没有死,但是他们的身份已经被纸人取而代之。或许当初的政府高层有人会察觉到这一点,但是辨魂师那么少,谁也不可能随时随地地带在身边。因此,谁知道自己身边的谁又被替换了,昨天看到的人今天还是那个人吗?即便是找来了辨魂师,又安知辨魂师是不是也被替换了?

连最亲密的人都不能相信——因为最亲密的人到底还是不是原本的那个人呢?

说不定…整个政府上层都被“替换”了呢?

谁知道呢?

简墨握紧的双手指节发白:有动机做这件事,又能够做到这一点,会是谁?

这个答案简直是呼之欲出。

有谁比当年的李家更精通造纸之术。

简墨现在完全可以想象的到当年笼罩政府高层的那一场“看不见的恐怖”:不知道谁能相信,不知道谁是才是被替换的纸人,不知道危险来自何方,不知道下一个被写造的人是不是自己…敢开口都已经不存在了,剩下想开口的却畏惧于这种悄无声息的“消失”,也只能将自己伪装成无害的生物,眼睁睁地看着造纸之术一日昌盛于一日。

于是有了今天的局面。

无怪于李家明明不过单纯是一个造纸界的霸主,却敢于做全泛亚的主。简墨内心嘲讽道,在李家人眼中,总理府大概不过是他们掌心可捏可塑的跳梁小丑而已。

手中的茶杯突然被拿走,简墨被这个举动猛然打断了沉思,有些茫然地看着邢教授将凉了的茶倒去,换了一杯热茶放在他手心。茶杯壁出来的暖意让他在初夏冰凉的手指马上感觉到一阵舒适,连带沉郁的心情也骤然晴朗起来。

向老人投出一个感激的微笑,简墨抿了一口茶水,微苦而清醇,让人清醒而解乏。

“那个时代已经过去了,为木已成舟的事情烦恼也是无济于事的。我认为更重要的,是放眼未来。”邢教授声音微微扬起,带着开导的爽朗,“通过政府的行政命令禁止造纸已经是行不通了,是不是还有其他办法还能够解决纸原矛盾这个难题呢?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我觉得不妨将目光放在这一个思路上。”

简墨苦笑一下:“我一个小人物,能起什么作用?”

老人笑了一下:“谁又是大人物不成?你又见哪个大人物能够起什么作用?一个人的力量始终都是有限了,如果致力于解决这个问题的人多了,我想终有一天会有解开这个难题的办法。”

简墨只是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老人看着他一言不发,眼神变得有些深邃,手指握紧自己的茶杯,用力摩挲了几下,最后似乎是下定决心一般,开口道:“其实,不管怎样的手段,不管怎样的恐怖,总不可能吓住所有的人。有心人总不会轻易放弃,会想出各种办法解开这种局面。只是他们肯定是隐藏得很深,不会轻易被外人发觉而已。”

简墨随口道:“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自古如此。”

老人的眼神骤然亮了亮,正欲说什么,突然老王的声音插了进来:“教授,您学生的电话——”

简墨被这一声打断思绪,看了一眼邢教授客厅中的挂钟,觉得这一趟来待得时间也够久了,于是起身道:“和您说的时间都忘记了。其实今天来,是和您说一声,我们大概过几天就要搬走了。”

“你要搬走?”老人从和老王的对视中撤回目光,惊讶地问。

望着简墨离去的背影,邢教授的眉头紧锁,然后转身回到自己的别墅里。

门一关,他的目光就落在摊手坐在沙发上的另一个人身上。

邢教授的别墅里除了他自己之外,就只有老王。

此时此刻的老王哪里还有平常那副精干勤快的老佣人的模样,他瞪视着邢教授,毫不客气道:“邢建华,刚刚若不是我拦下你的话,你是不是打算什么都跟那个小子说了?”

邢教授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当然不会。我根本没想把他扯进来。”

老王睁大了眼睛,突然半是嘲讽半是冷笑的哼了一声:“你现在真是心气大了,什么都敢自作主张了。别忘记了,当初是谁出钱出力让你做这些研究了。没有这些研究你以为你有今天的身份地位?”

邢教授并没有把老王的威胁放在心上:“如果不是你们想要从这些研究成果里找出些对造纸有影响的线索,又怎么会资助我?研究成果我都毫不保留的上交给你们的,对得起这么多年的资助了。你们又不是在做慈善,何必做出一副施恩于我的姿态?再说——”他向简墨别墅那个方向看了一眼,“我只是觉得简墨这个孩子并不像是李家其他人,他的心性虽单纯,但人却并不简单,你们的打算在他身上恐怕是要落空。”

“我们要怎么做不需要你来指指点点。”老王声音微微提高了一些,“就算他不同于其他人,我们自然也有相应的办法来对付他。只要你别做些无谓的事情,说些无谓的话就行了。”

邢教授面色微变:“你们打算绑架他?”

老王看了他一眼,只是弯弯嘴角没有说话。

邢教授眼中浮起忧色,他似有话想要说,但最终还是放弃了,一言不发地回到楼上。

第172章 解铃人

目送着邢教授上楼,老王的目光一直处于探究和衡量之中。

在监视邢建华的过程中有了这个意外的发现,他便迫不及待地向上面汇报了这个情报。在几番小心核对,确认了这个青年真的是三四年前传言中那个李家长孙后,老王的心情是喜不自胜:不管上面对待这位青年到底是什么策略,他作为第一个发现其身份的人,都是大功一件。

邢建华说到底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上面虽然重视他的研究成果,却并不认为他具备多少威胁性。作为派给邢建华的助手,同时也是监视和负责联络的人,老王感觉自己并没有受到多少重视。虽然他心里也清楚,自己的本事或许也就只能干这些。只是每每与组织中其他人相比,总是心里略有不甘而已。如今却一个大好机会送到眼前,他怎么会不抓紧。

消息上报后果然不同于以前的不紧不慢,上面立刻给予了回应,让自己继续密切关注,但不能露了痕迹,避免引起对方的警觉。老王自然遵循照做,但直到很久之后,他才接到了下一步的命令:想办法接近和交好这个青年,取得他的信任后,尽量将他导向组织一方。必要的时候,邢建华的身份可以做为一个很好的桥梁。

于是,一向态度和蔼却鲜少与陌生人谈论自己研究的邢教授便开始一次两次有意无意地在新邻居面前谈论几句自己的见解。

有一件事是老王所不知道的:在如何对待这个青年的问题上,他所效命的组织上层起了相当大的一场争执。这一场争执持续了相当长一段时间,上层主要成员分成两派,各持立场,僵持不下。一派主张杀掉,或者是控制住向李家索要好处,而另一派则主张交好为组织所用。

一群以让造纸之术消失为己任的人为什么会在这个问题上分歧甚大,老王作为这个组织并不了解其中的根由。倒是邢建华这个从未和这个组织上层直接接触过的人推测出了一两分真相。

正如简墨所说的,哪里有压迫,哪里有就有反抗。当初李家在政府高层中玩了那么一场恐怖游戏,尽管成功达成了目标,但绝对不可能让对方甘心和服气。于是这群被从云端打落到凡间的人中一小撮,在长时间的蛰伏和试探后,暗地里汇聚到了一起:他们心知肚明,一旦造纸之势成了气候,想要在源头上将其遏制已经是不可能了,那么就只有另寻他路。经过反复的讨论和分析后,他们认为除开行政命令外,就必须从造纸之术本身下手。

这个世界上任何一项新技术的的诞生都是有其前因后果的。无论是物理,化学,医疗,天文…的发展都是经过无数前人的传承和细小的发现发明作为铺垫,但造纸之术的出现却像是天降陨石,横空出世,在短短数年时间内就形成了完备的技术体系。

造纸最重要的是造纸师的写造,但是如果没有一系列相应工具的匹配根本无法实现。几千年来,谁能够随便在一张纸上写点东西放在水里就造生成人的了?魂笔的制作,点睛的调制,诞生纸的制作,孕生水的配置,从原料到加工,从配比到时长…都有各自严谨的制造流程。且不说别的,光是魂笔内芯上的点睛导流槽,在最早期就有数个类别上百个分支,这难道是他李青偃一个人灵光一现就能想出来的?

因此这一群人便得出一个结论,造纸之术极可能不是李青偃原创的,而是他意外得到了某种传承——这传承可能是来自上古、史前,也可能是来自于外太空。而李青偃本人不过是在经过潜心研究,将其重现于当世而已。

有了这样一个前提,这群人便着手调查李青偃的生平,尤其是他夏历5713年之前的生活经历。然而李家人似乎早就想到这一出,竟是早已经编造出一套完整的李青偃生平记录,有真有假,通过各种渠道散播出去,同时将可能窥探到其生活痕迹一二的地方、资料统统做了手脚。等到他们去调查的时候,只能面对一大堆明显被包装过的,带着宣传和褒扬性质的信息。

不过,这一群人到底还是曾经掌握着整个泛亚大权的人物,有些细枝末节终究还是被他们发掘了出来。东西不多,但是指向很明确:夏历5713年,第一个纸人诞生之前,李青偃最常居住的地方就是李家老宅,而他最后去世的地方也是李家老宅。李家人从一开始对李家老宅的保护就非常重视,从不让外人进入参观。而第一任造纸管理局局长李春和去世前就下了命令,非李家当家人或经其允许,任何人包括李家人不许进出李家老宅。

这个发现让这群人很振奋,认为造纸之术的来历谜题必定就藏李家老宅之中。但是,那个时候他们已经没有能够正大光明进入李家老宅的渠道和能力:首先李家老宅是私人住宅,没有主人家的允许任何人没有理由硬闯;第二,他们的一切行动都是暗中进行,不能为李家所察觉的,所以通过行政命令施压也是此路不通。

当然,被打压到这个地步,这一群人当然不会还一味执着于正面路线作战。只是如此备受重视的李家老宅必然会有无数能力强大的纸人驻守保护,就算是不顾自身暴露的危险硬闯,他们也根本没有信心成功。

事情走到这一步本来已经再难以前进,不了这个时候竟然峰回路转:伴随着李春和的去世,他的几个儿子为了李家大权开始明争暗斗。这个局面猛然让这群人看到了曙光。世界上最坚固的城堡都是内部崩溃的,既然如此,他们为何不能利用李家人内部的矛盾,通过支持某个势弱却又有继承可能的李家子弟来打探造纸之术的秘密呢?李家的子弟进入李家老宅的难度总比他们自己进去要小的多吧!

通过李家人自己的手来了断造纸之术,正应了解铃还须系铃人这句话。在这个大方向被确定下来后,这一群人便给自己取了一代号——解铃人。

李春和之后接任者是他的长子李德彰。

李德彰在任期间,李家虽然争斗不断,但他终还是平安走到交接的那一天。无需赘述其过程,反正解铃人在李家第三代某个人身的投资是失败了。

到了李家第四代,长子李君瑜强势崛起,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带领李家走上李春和之后的李家最巅峰。这样的人,本身就具名义和能力上的双重优势,当然不会是解铃人选择的扶持对象。

这一次,这一位被李家寄望颇深的第四代当家人,二十四年前在从李家老宅归来的路上,骤然折翼。

再接下来,接任李家当家人的李君珲,四年前,莫名死在了李家大宅的寿宴当夜。

至此,李家血脉最嫡正的第四代仅剩下李君珏,李铭即李君珉两人。

与此同时,李家的第五代也已经长大成人,李君珲之子李微生,李君珏之子之李微言,以及传言中失踪了二十余年后被李家找回的李君瑜之子。

邢建华一个大学教授当然不可能了解到,二十四年前那一场刺杀,到底有多少来自不同角落的黑手参与,但是他在这么多年对纸人的研究中和与这个组织的间接接触中总能察觉到一些:解铃人的目的是李家老宅,而最接近李家老宅的人就是李家当家人。为此,这一群人自然会想方设法为自己的投资对象铲除挡路的人——李君瑜就成了李家第四代中的头号被铲除对象。

李君瑜时代的李家确实是最辉煌的时期,但这也意味着,这个时期李家以外的其他势力受到李家的压制,甚至碾榨是最沉重的。当时当刻,想要李君瑜消失的人,不只解铃人。然有众多附庸于李家而兴旺的群体支持,有数不清的异级纸人保护,要搞死李君瑜却绝对不是容易的事情。

从外面进攻是不够的,只有内外联手,从目标最不容易防备的一环下手。

想弄死李君瑜,又和李家中某个颇有分量的人保持密切关系的解铃人,无疑嫌疑深重。

邢建华没有证据确认这一点,但却能够隐隐察觉。现在李家第四代还有两个人,他不知道解铃人投资的对象是哪一个。可已经死掉了两个当家人,至少可以证明这一代的解铃人的投资对象已经占取了某种优势,但解铃人现在展示出来的状态却又似乎并未得偿所愿。这或许是因为合作双方出现了裂痕,又或者存在其他的问题,但可以肯定的是,解铃人不会让这种不咸不淡的局面持续太久,他们一定会想别的办法。

而这个时候,简墨出现了。

简墨如果是李君瑜的儿子,而李君瑜的死又和解铃人息息相关,所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有了这一层隔阂,解铃人想要杀简墨,不足为奇。

然而作为一任当家人兼一任造纸管理局局长唯一的儿子,在老爹都死了以后还能从那么多谋杀者的手上生还,这是不是意味着他的手上,或者是救他的人的手上握有某些重要的东西。众所周知,被谋杀前李君瑜刚刚从李家老宅回来。他是否从李青偃的故居有所收获——可能知道些什么并活到现在的对象,就只有这个神秘的李家长孙了。从这个组织成立的终极目的考虑,解铃人想要拉拢简墨,也并不意外。

可惜,简墨,包括他身边那个形影不离以堂兄自居的简要,并不是那么容易给予他人信任的人。尽管做邻居也有两年时间,邢建华自认为还不能在不引起两人警惕的情况下开口为解铃人说话。同时,在与这位目标越来越多的接触中,他逐渐扭转了一开始先入为主套在简墨身上的印象,这位流落在外的李家长孙并没有一般李家人的高傲跋扈和重重城府后,相反显得简单且谦和。邢建华的心变得很复杂:让解铃人杀掉简墨,他自然不愿意;但是让解铃人认为简墨具备投资价值——这也未必什么好事。

今天简墨难得地主动来拜访他,邢建华很高兴,下意识地就将话题慢慢向某个方向引导。虽然在老王的监视下,他知道可能不能说得很透彻,但是只要能够让这个青年对自己的处境稍微有点警觉,不至于被人轻易谋算了,便算是值得了。

但这个时候,这个青年却告诉他一个消息,他要走了。

这意味着,邢建华这的拉拢就算不是失败,至少也算是中断了。至于后面还有没有机会,还在未知。他不知道简墨是不是因为察觉到了他背后的解铃人才决定搬走,但如果解铃人将这个青年的告辞解读为对他们的拒绝,那么接下来等待这个青年很可能就是毫不留情地追杀。

b市。

周勇念完手中发来的情报,旁边的中年人就发出一声嗤笑:“我就说什么来着,想要把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的黄毛小子列为投资对象,根本就是开玩笑。”

对于中年人这番嘲弄,周勇内心是认同的。就算李微宁不是李家一手养大的,但是李君瑜毕竟是他的生身父亲。有血仇在前,还妄想拉拢他,岂不是说笑。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就算一开始瞒着这些事情,等到李微宁和解铃人合作到一定时间后,突然发现了这件事情,那个时候怎么办?

当然周勇不得不承认,他和中年人都是存了私心的。他们投资李家老三这么多年,费尽心思弄死了一个李家老大,又弄死了一个李家老二,眼见一步一步越来越靠近目标,这个时候却让他们突然转变投资对象,这算什么——更不要说,就是为了扶持李家老三,他们才杀了李君瑜,把好好的李家嫡系长孙弄得流落在外二十余年,还跟个纸人一样在贫民窟生活了十六年。这哪里是投资,这根本就是结仇。

“别当我不知道那几个家伙的想法,口上说什么‘现在李君珏这条线上进展缓慢,不知道何年何月才会达成目标,不如双向投资来的稳妥,更何况现在的李微宁同时具备势弱和继承李家当家权利的两项条件,又是李家第五代中的人。一代一个投资对象,也不是不行。’——敢情当年具体运作李君瑜那件事情的人不是他们,就不担心扶持起李微宁来后反咬他们一口,反正只要向我们身上一推就好了。”中年人冷笑着,“不过是眼红这么多年我们握着的资源,想分一分而已,何必说的那么冠冕堂皇!”

“现在那个小子自己抽身了,明摆着是往那几个家伙脸上甩了一耳光,我看他们这回还有什么好说的。”他目光阴沉起来,“不要给他们再找借口的机会,想办法釜底抽薪。”

周勇显然早由此想法,当下只是淡淡一笑:“放心吧,早就准备好了。”

两人相视一笑。

周勇低头继续看情报,又道:“还有一件事情,昨天晚上w市西郊化工厂有毒原料泄露…截止到目前,死了35个人,还有一百多人在医院抢救。这件事情有没有什么操作的价值?”

“先看看吧。”

第173章 编号150605

看着又一人被白色的床单蒙上脑袋,推入太平间。虽然看不到白布下面的尸体,但是她完全可以想象到那僵直的躯体,因为中毒而变得扭曲的面孔和颜色不正常的皮肤。他们死的时候不知道经受了怎样的痛苦——是毫无知觉地就停止了呼吸,还是已经意识到死神的到来却只能一点点的窒息?一联想到这里,默默站在走廊的红色长发女郎的面色不禁变得更加苍白。

“江合光还没有出面吗?”她问,眉眼间的疲惫如同重重叠叠的乌云,沉重难驱。

“那个缩头乌龟啊,他只派了一个秘书出来,不情不愿地付了医药费就不知道跑到那里去了!”一个略年轻的女郎咬牙愤恨地说,“谭兴已经带人去他的别墅那里堵他了,他要是还不肯出面承担责任,就烧了他的房子。”

红色长发女郎眉头不但没有舒展开,相反神情显得更暗淡:“谭兴太冲动了。那种高档住宅区别说不是他能够随意进去的,就算进去了,也未必能够见得到江合光。更何况,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不可能不知道,说不定早已经躲到其他的地方去了。他未必只有这一处住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