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劲松的船尾碰上朱为安船头的幅度并不大,再说小船轻,就算小厮看见,也可以当做是被风出去过去的,而朱为安撞上柳劲松那个幅度可不算小。于是小厮老实回答:“小的们站在岸边,确实见柳公子的船尾碰上朱公子的船头,可是这里离岸不远,有些狭窄,又有风,这擦身而过时,擦碰了是难免的。朱公子不满就撞上,也是小的们亲见的。”

小厮的话让朱为安的眉立即竖起来:“就是他故意撞上。”林公子也道:“都要赢了,谁还要撞你,表弟,我们别理他,先去换衣衫。”说着林公子就拉着柳劲松去换衣衫。

朱为安差点喷血,从来都是自己算计别人,可是今儿被别人算计了,这口气哪里咽的下,于是上前一步:“休走,说完再说。”林公子的身子挡住柳劲松,转身瞧着朱为安:“朱公子,晓得你是皇后娘娘最心爱的侄儿,你们朱家也是赫赫门第,可是我们林家也不弱,你若再这样咄咄相逼,不过是让主人家难做。”

说完林公子拉上柳劲松就走,这是骂自己仗势欺人,朱为安一张脸都气白了。丫鬟已经回去回禀。

玉琳听的传报才淡淡一笑:“原来只晓得朱公子是好胜的,可是没想到如此好胜。”朱三小姐听的前后经过,已经觉得如坐针毡,听玉琳这话有为自己兄长开脱之意,忙道:“家父在家里也说过,说兄长未免太好胜了些,这样可不好。谁知兄长好胜还是胜过以往。”

玉琳浅浅一笑,这件事本就要过去了,谁知林小姐听的心上人遇到这样一件事,一心只护着朱为安,忙开口道:“好胜也是常见的,可是朱公子平常也是稳妥的,方才不是说了,小厮也瞧见柳公子的船尾碰到朱公子的船头,只怕这柳公子是故意的,朱公子气不过,才会这样做。”

玉琳瞧向林小姐,林小姐被玉琳的眼瞧的面上一红,有些懊悔自己说出这番话,可是说也说了,再反悔也来不及,只有硬抗着。

沉默之中,成小姐缓缓开口:“照了林妹妹的意思,是想让公主再分个清白出来?”林小姐急忙摆手:“并非这个意思,只是虽是玩耍小事,可也能瞧出一个人的品性,若朱公子真正被人冤枉了,传出去,可是不好。”

朱三小姐有些奇怪地看了眼林小姐,虽说朱三小姐和林小姐平日关系甚好,可是林小姐这样急切地为兄长辩白,朱三小姐也信上疑惑。总不会是林小姐看上自己兄长了?这可不成,朱三小姐的脸色变了变才对玉琳笑着道:“林妹妹说的也是实情,不过本是玩耍小事,不过一笑罢了。”

玉琳的眼在座上数位小姐面上扫过,这才笑道:“我既瞧了,也不能没有点表示,那就问个清楚。来人。”玉琳一声唤,自然有侍女走归来,听的玉琳要传召两位公子,侍女应是出去。

既然要传召,玉琳又没下令让众小姐回避,英娥忙让自家下人去抬来珠帘,放置在水榭中,好让众位小姐都能陪着玉琳。林小姐听的玉琳要传召,本以为要回避,谁知玉琳并没吩咐回避,想到可以细细地瞧瞧心上人,脸上不由露出隐隐红色。

这红色落在朱三小姐眼里,自然又是一番别样计较,只是在心里按下罢了。

柳劲松在里面换着衣衫,林公子在外面守着,叽里呱啦地说些朱为安的不是:“他仗着自己是皇后娘娘心爱的侄儿,平日行事不免有些跋扈,更兼前些日子,皇后娘娘有意把永乐公主许配给他,一旦做了驸马,那身份又不一样,这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我早想给他个教训,一直没寻到。现在啊,还多亏你。”

柳劲松换好衣衫走出来,门边伺候的小厮急忙递上干手巾,柳劲松用手巾擦着头发,对林公子故意问:“陛下适龄的女儿也有几个,朱公子若要尚公主,也可以选别人,为何偏要永乐公主?”

“听说他从小出入宫廷,从那时对永乐公主就有意。不过永乐公主虽然性情温和,也从没看上他,不然的话,早该嫁了。”林公子用折扇点住下巴,认真地答。柳劲松唇边露出一丝笑,见发已半干,正打算挽起头发,已有人来报,永乐公主传召。

今日费尽心机,为的就是能见到永乐公主,此时听到来人传报,柳劲松的心不由有些跳起来,但还是对来人道:“我整理一下,这就去。”

来人应是,英国公府的下人又端来一碗姜汤,柳劲松端起碗一饮而尽,感到姜汤热热地在肚中,梳好了头整理好了衣衫,也就跟来人前去见玉琳。

林公子倒把折扇在手里打了下,柳劲松长的这么英俊,如果永乐公主瞧上了,愿意下嫁,这不是就能狠狠地打朱为安的脸。想着林公子就欢喜起来,也跟在后面想去瞧热闹,英国公府的下人直到林公子到了桥边才拦住:“林公子,公主只下令让朱柳二位公子过去,您就在这等候。”

林公子哦了一声,见旁边有椅子,就坐到椅上摇起扇子:“给我端些水果点心来,我有些饿了。”下人们忙应是去准备,林公子坐在那,眼眨也不眨地瞧着这边水榭,想第一时候知道消息。

少年们在的水榭里边,听的玉琳传召柳劲松和朱为安,有人不由懊恼地道:“要晓得如此,我也该去划船才是。”成国公世子听了这话淡然一笑,拍一下说话者的肩:“这是运气,永乐公主的性子,倒有些捉摸不透。”

众人在议论着,此时朱柳两人,已经走进水榭,迎面瞧见的是而来的是一面宽大的珠帘,珠帘缝隙后面,瞧不分明人影。朱柳二人走到珠帘前,对着帘子行礼:“参见永乐公主。”

珠帘里面并没人说话,已有两个侍女走出,扶起朱柳二人,接着一个侍女就道:“公主说,两位都辛苦了,想给两位赐点东西,只是…”

话没说完突然起了一阵狂风,水榭的窗子都是开着的,这风又来的大,周围的帘幔被吹起,有一纱帘离珠帘离的很近,竟带着纱帘缠上珠帘一角,那珠帘被一带,内里情形登时被朱柳二人瞧的清清楚楚。

这阵风来的有些急,见珠帘竟被带了卷起,少女们急忙拿起团扇把面遮起,林小姐见心上人猝不及防出现在面前,虽也拿起团扇遮面,可还是悄悄地在扇后瞧着他。

这珠帘一角被纱帘带着卷起,柳劲松瞧见少女们纷纷用团扇遮面,内中一个女子却端坐在那里,周围喧嚣,她却似一股清泉,让人不由自主生出亲近之心。风吹起她的裙角,整个人显得那样的出尘,这样的人,谁会舍得去骗她?

只一眼,柳劲松就觉得自己整个人就此沦陷,只一眼,柳劲松就生出一定要娶到她的心,不是为了和朱家争什么,而是因为她就是她。

柳劲松看着玉琳,整个人都有些呆愣,英娥在短暂的愣神后已经命丫鬟们赶紧把窗户关好,把珠帘放下。那张脸消失在柳劲松眼前,他有些懊恼地想伸手把帘子拨开,可手刚伸出去,就觉得不对,依旧低头站在那,屏声静气地等待,等待着帘子后面传出声音。

玉琳她还是和原来一样,那样的让人亲近,朱为安看着玉琳,眼神也有些发痴林小姐在扇后瞧见,心里十分酸涩,但什么都说不出来。”要下雨了!”这阵混乱很快过去,窗户被关好,珠帘重新被放下,风声被隔在水榭之外,方才那张脸也像是幻觉,直到帘内传出一个温和的声音,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却让柳劲松心中重新泛起涟漪。

第26章 下雨

的确是下雨了,外面的风声已经越来越大,接着那风就带下雨点,夏日的雨来的总是这样快,那雨点大点大点地滴在瓦上,让人有别样思绪。

水榭内很安静,并没一人开口说话。柳劲松试图收敛起心中涟漪,可是怎么都无法收敛。这个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声音,听到后整个人都可以安静下来。柳劲松不由抬头往帘后望去,朱为安瞧见柳劲松抬头,不由不满地哼了一声。这声不满并没让柳劲松动容,他只淡淡地瞥了朱为安一眼,这一眼让朱为安有些恼怒,一个被家族逐出的人,舅家也不可依,竟这样看自己,真是不晓得死字怎么写。

可这是在公主驾前,朱为安再有不满,也只能收起,听着雨声,等待玉琳说话,但玉琳一直没有开口,雨声滴滴答答地传进来,让朱为安有些烦躁,他伸手打算把衣领松开些,但想到这是公主驾前,这样做就是不对,只得把手放下,继续等待。

帘后的玉琳望着帘外的两人,一直没有说话。她不开口,少女们也不敢开口,朱三小姐很想为自己的哥哥开口说话,但此时的玉琳和平时有些不同,朱三小姐不敢冒犯公主尊严,只得在那忍耐。

林小姐望向朱为安的眼有些发痴,这让英娥瞧出来,不由去扯下她的衣衫袖子,林小姐用手背轻捂住嘴,低头后很快就抬头去瞧玉琳,如果玉琳恼怒会怎样?随即林小姐就有些赌气地想,恼怒就恼怒,有什么可怕?

雨声有些变小了,夏日的雨,来的快来的大去的也快。玉琳这才开口,却不是对外面说,而是对朱三小姐道:“令兄的好胜性子,一直没改。”朱三小姐听到这句,来不及细琢磨就忙道:“公主说的是,今日闯了这样大的祸,回去我可要好好地和家父说,让家父教训一顿。”

玉琳又是微微一笑方道:“你们两个,今日也算没有分出胜负,就算打个平手罢。来人。”有侍女上前,玉琳吩咐拿几样东西各自赏了朱柳二人,侍女应是,端了托盘走出帘子。

从玉琳再度开口说话时候,柳劲松就侧耳细听,生怕漏掉一个字,越听越觉得,她的声音怎么可以这样好,怎么可以让人觉得这样的舒服?至于玉琳说了什么,柳劲松并没在意,直到侍女端了托盘走到自己面前,柳劲松都没反应过来。

朱为安虽有些许不满,但见柳劲松呆呆地站在那里,唇边不由有嘲讽笑容,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有张好皮相穿了这样好衣衫又如何,终究不是这京城里长大的公子哥。

侍女见柳劲松并没动手去拿托盘里的东西,不由笑着道:“柳公子,公主说,您和朱公子算打了个平手罢,这些就是公主的赏赐。”

自己出丑了,柳劲松知道,可是若能再见她一眼,就算出丑又怎样呢?柳劲松抬头往帘里望去,依旧望不清楚,这才对帘内行了一礼:“多谢公主。”

说完柳劲松才伸手去拿托盘里的东西,侍女不由又掩口一笑,退进了帘内。

当侍女走进去时,柳劲松很想借此再瞧瞧玉琳,可是这帘子很快就落下,只能瞧见有人在眼前一闪而过,别的,就再瞧不见了。柳劲松不由握住手里的东西,这是她赏赐的,一定要保存好。

朱为安见柳劲松把东西握紧,心里又生嘲讽,已有人请这两位退出水榭。

柳劲松想回头瞧一眼,但知道这与礼不合,只得按捺下去,走出水榭。此时骤雨方歇,天空如被洗过一样,透着莹莹的蓝。荷叶还带着雨水,被阳光这么一照,显得比方才更好看几分。

永乐公主就像这荷花一样,不是那样的美,却让人见之可亲,让人久久徘徊在她身边,不愿离去。柳劲松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什么,糊里糊涂地回到少年们在的水榭。

林公子已经冲过来,满面笑嘻嘻:“就说公主是明白人,赏赐了些什么,拿出来给我瞧瞧。”朱为安自然也被别人包围,听到林公子这话,鼻子里又哼出一声,林公子听到这一声哼,瞪回去:“你不过是因公主宽厚,才没受到惩处,不然的话,你这样行为,只会被人笑话。”

朱为安的眼微微一眯,眼中的不善已经很明显,成国公世子忙过来打圆场:“既然公主都说了,打了个平手,那就照公主的意思,朱兄,这是你的玉佩,在这里,完璧归赵。”

玉佩既然回来,那柳劲松的话当然也就不作数,朱为安并没去接那玉佩,只是不阴不阳地道:“既然有人喜欢这东西,就送他呗,我倒想瞧瞧,他拿什么和朱家斗。”说完朱为安就对成国公世子拱手一礼:“今日兴致也尽了,告辞。”

成国公世子摇一摇头,也就送朱为安出去,送走了他,成国公世子又回来水榭,见林公子正搂住柳劲松的肩膀在那问东问西,不由摇一摇头才道:“诸位平日赏花,也喜欢填词作诗,今日虽逢大雨,这荷花却开的更好了,不如我们来联句,再让擅画的作上一副,把这句子填上,送去给永乐公主赏鉴可好?”

这里面有好几个是冲着玉琳来的,既然成国公世子愿意成人之美,他们当然肯了,一个个争先恐后,要头一个联。柳劲松对联句本没有什么兴致,但听到要送去给永乐公主赏鉴,顿时兴趣来了,也在那和众人联起来。

这边联句也不过半个时辰工夫,那擅丹青的已做了一幅雨中荷花图出来,林公子字写的好,就由他填了上去。成国公世子遣人送了过去。

玉琳听的这是众公子做的,也就让人传进来,并且招呼众人一起过来,共同赏鉴。林小姐知道字是自己兄长抄的,不由笑着道:“哥哥的字,写的越发好了。”朱三小姐拿着那抄过来,缀了谁做的那句的诗瞧了又瞧,没有瞧见自己兄长的名字,不由问送来的人:“怎么我哥哥没有在这联句?”

“朱五公子雨停之后就走了。”听到下人的回答,朱三小姐眼中闪过一丝恼意,接着那丝恼意很快就消失,对永乐公主笑着道:“哥哥他啊,定是觉得害臊了。”玉琳嗯了一声,林小姐听的没有心上人的句子在里面,也就失了赏鉴的心,把那幅画放下,原本林小姐拿着画,雪娥没挤上去,现在林小姐把画放下,雪娥忙上前托着那画细细瞧起来,接着读了那首诗,指着其中几句道:“姐姐,我觉得这几句特别好,你觉得呢?”

英娥是主人,又比雪娥大一些,不好挤上前,听了妹妹这问话就瞧向成小姐:“成妹妹觉得如何?”成小姐对诗词不是很感兴趣,摇头道:“英娥姐姐你又笑话我,明知道我家学渊源不在于此,可惜今儿王妹妹没来,不然的话,她一双慧眼,最能识这些了。”

“王妹妹今儿听说是去送顺安郡主了。”有个少女在那解释,接着就往那画上瞧去,笑吟吟地道:“雪娥妹妹说的不错,这几句的确写的好,是谁做的?”方才雪娥说的时候,已有人去瞧那单子上注明那几句是谁做的,听了就道:“是那位柳公子所做。”

这话落在朱三小姐耳里,不由微微皱眉,在座众人,哪有晓不得朱家这段公案的,现在柳家重新归来,柳劲松头一次出场虽没博个满堂彩,也是压住了朱为安的风头,想来以后,有好戏可以瞧了。

众人微微一滞,玉琳也不愿在此时挑起那些事,笑着道:“我瞧这几句也不错。”雪娥已经高兴拍手:“这几句,是我哥哥做的。”于是众人品评下来,以成国公世子为第一,柳劲松为第二,又捡做的最多,但词句不甚佳的两人和作画抄诗的林公子各自赏赐了,今儿的赏花宴也就结束,玉琳和林氏起驾离去。

这离开可比来的时候不一样,众小姐直送到门口见车驾远去,英娥还想请众小姐再回去坐坐,也只有几位应了,剩下的也纷纷告辞。这边小姐们散了,少年们也尽兴归去。

林柳两人都算得上满载而归,林公子当然兴奋,在路上说个不停,柳劲松却心不在焉,等林公子说了告一段落,柳劲松这才开口问:”朱公子也能配得上永乐公主,为何?”林公子并不知道柳劲松这是故意相问,哎了一声就道:”缘分啊,这是说不清的。现在瞧着,朱公子啊,对永乐公主终究是竹篮打水。”说着林公子就把徐知安辞婚一事说出,柳劲松面上是在细细听,这心,却已飞到玉琳身上。

第27章 奔跑

这种心事却不足以为外人道,柳劲松收起思绪和林公子又说起别的来,两人说着话,马车很快也就到了柳家。柳劲松下车后和林公子道别就往里面走,刚走进门就有婆子迎上:“表少爷你可算回来了,五姑奶奶回来了,这会儿在屋里和三姑奶奶说话呢。”

柳凤英行三,她是已经出嫁的人,柳家众人依旧以姑奶奶称呼之,每次听到这个称呼,柳劲松心里都有淡淡的伤悲,对婆子点一点头柳劲松就往自己和柳凤英住的小院去。

走进小院柳氏已经从屋里走出,笑吟吟地瞧着他:“我听说你今儿也算出了风头,不错。”柳劲松给柳氏恭敬行礼方道:“永乐公主,确实…”

“确实什么?”柳凤英也从屋里走出,虽说柳氏说了,玉琳是个很温和的公主,可公主毕竟是公主,柳凤英怕的就是儿子惹恼了永乐公主,那时就真是再无翻身之时。

“姐姐,你啊,就是这样担心,我们松儿这样好,怎么会惹恼永乐公主。”说着柳氏就转向柳劲松:“今日,想必你在公主心中,已经留下印象了!”

柳氏说的这样笃定,柳劲松却不知怎么回答,只是浅浅一笑。柳氏已招呼柳劲松进屋:“来,细细地和我们说说,也好走下一步。”看着柳氏和柳凤英眼中殷切的光,柳劲松又想起玉琳的那双眼,那样沉静的,能让人安心的眼。

为了这双眼永远安心,也不能轻易放弃。柳劲松脸上渐渐有了笑,这笑瞧在柳凤英眼里,让柳凤英心里添上一丝安慰,纵然世家的婚姻,多是门当户对,可柳凤英还是希望儿子能娶一个喜欢的,而不是为了自己牺牲。毕竟再多的荣耀,日子却是儿子自己去过,而非其他。

“今日的客人里面,也有几个没有议亲的呢。”林氏和玉琳回程路上,见玉琳久久没有说话,林氏不由轻声道。

“林姨想来心中也有瞧好的?”玉琳没有接林氏的话,只是轻声道,这一声让林氏的脸微微红了,接着林氏方道:“你爹爹疼你,你的婚事,他全让你自己做主。虽说公主可以挑尽天下人,可是这男子的年龄也是不等人的。”

玉琳唔了一声方道:“我晓得,林姨,这件事情,我自有主张。”还是这样温和地拒自己于千里之外,林氏脸上不由露出一丝苦笑。玉琳的袖子微微动了动,然后握住林氏的手:“林姨待我怎样,我是明白的,可是有些事,不能和林姨说。”

林氏眨眨眼,把眼里刚露出的叹息收起才对玉琳道:“我晓得,我既没有生了你,也不是你正经继母,你能如此待我,已经很好了。”皇室的妾纵和民间不一样,毕竟只是一个庶母,这对从小被娇养大的林氏来说,是她心底无法磨灭的伤疤。

“林姨为人温顺宽厚,林姨您放心,纵以后有个什么万一,我也不会弃你不顾。”玉琳的话让林氏心中越发添了酸楚,只能悄悄地用袖子遮面,把那泪咽下去才勉强笑道:“怎么说我也是有诰命的人,王爷待我也好,不会有万一的。”

林氏这样的自我安慰,突然有点刺痛玉琳的心,如果可能,玉琳是愿意林氏离开王府,再嫁的。可是玉琳深知,别说皇帝不会同意,即便皇帝同意,林氏也不愿意,嫁了丈夫就是他的人,这一点,已经深深刻在林氏心上。

当初自己的娘,怎会那样选择?想到此,玉琳心中有些憋闷。剩下的路玉琳再没说话,沉默到了吴王府,进的府来,侍女已经迎上:“公主,秦国公主来了,正在厅里等你呢。”

玉琳虽和秦国公主很好,可秦国公主不是个爱上门做客的性子,她怎么会来?玉琳匆匆往厅上走,刚走到厅前,秦国公主就走出来,见玉琳这样打扮就道:“你不用换衣衫了,跟我出去跑跑马吧。”

玉琳啊了一声,脸上的惊诧无法形容。秦国公主很想淡然一笑,但是这笑怎么瞧着怎么古怪,她用手弹玉林额头一下:“怎么,不就是跑个马,你又不是没有去过,这样惊诧做什么?”

玉琳收起脸上惊诧方道:“可都这个时候了。”吴王府虽大,但并没跑马的地方,要去跑马,或者去宫里的西苑,或者去城外,这个时候,不管是去城外还是进宫,都有些晚了。

“太阳还没落山呢,跟我走吧,我们出城,去我的庄子。”秦国公主在城外有庄,离的也不算太远,二十里罢了。但这个时候去,那就别想赶回来了。

见玉琳还在踌躇,秦国公主轻声道:“我心里不得劲,你陪陪我吧。”玉琳极少见到秦国公主这样,想到她虽被万人瞩目,可是很多事情,是无人可说的,心不由软了,嘀咕一声:“可也要给我预备马的时候啊。”

“还需要预备什么?我早预备好了。”说着秦国公主就拉住玉琳往外走,只给侍女丢下一句,我拉你们公主出去跑马,今晚不会回来的话。侍女听的秦国公主的话,想要阻拦但也不敢阻拦,只得急忙去报给吴王。吴王得知消息,让侍女推自己出外,到门外林氏已经迎上来:“王爷,秦国公主今日也不知怎么了,拉了永乐公主就出去了,这万一有个闪失可怎么办?是否要侍卫把她们追回来。”

吴王拍着轮椅的扶手,想了想才道:“让她们去吧,只怕是秦国公主心里有些…”话没说完吴王就停下,只是望向外面。

玉琳被秦国公主拉到王府后门,那里已经有秦国公主的侍卫从人牵着两匹马在那等候,玉琳尚未说话秦国公主已经守一伸,就把玉琳放到马鞍上,接着自己上了另外一匹马。玉琳还想问秦国公主要去哪里?秦国公主已经一夹马腹往前去,侍卫从人急忙跟在后面,玉琳也只得跟上去。

秦国公主选的是比较僻静的小巷,这些地方玉琳从没来过,只得紧紧跟在后面,只觉得拐不了几下,就出了城。一出了城上了官道,见路上人少,秦国公主就纵马狂奔。

众人也都紧紧跟随,玉琳不好一个人耽误,也只得跟在秦国公主身后。玉琳虽会骑马,不过是在皇宫内院慢慢地骑,像这样飞奔还是头一回,除了紧紧抓住手中缰绳,玉琳又把马的脖子抱紧,这样才不会让自己摔下来。

好在皇家的马,都是驯良的,就算这样飞奔也很不颠簸,跑出了两三里路,玉琳才敢把抱住马脖子的手放开,稍微直起一些,见前面的秦国公主纵马飞奔之时,身上的红色斗篷飞扬在风中,上身挺直,不似自己这样紧张。玉琳不由心想,英姿飒爽这句,也适合这位姐姐吧?

玉琳还在想,就觉得马跑的比方才还快些,急忙把缰绳握紧,免得掉下去,虽然有侍卫在旁边保护,可这掉下去,也是会惹人笑话的。

马一路飞奔,前面有个小山丘,玉琳本以为会绕过小山丘而行,谁知秦国公主纵马上山,玉琳也跟在后面,等到了山顶,秦国公主这才停下,回头瞧着玉琳。

这一停下玉琳才觉着满身都是汗,本以为跑了这么久,这马也会脱力,可低头一瞧,马竟只喷了喷鼻子,连汗珠都没几滴。不由摸摸马脖子,对秦国公主道:“我还是头一次知道,这马竟能跑的这样飞快。”

“这是好马,虽比不上大宛马这些,可也是头等的马了。只可惜这些马儿,只能被关在皇宫内院里面,一年到头也不得尽情飞奔几回。”秦国公主这话意有所指,玉琳不由哦了一声:“姐姐今日约我,并不是想和我探讨这些马有什么好吧?”

“我今儿,送走了顺安郡主。”秦国公主答非所问,玉琳先是诧异,接着就说:“姐姐总不会想像顺安郡主一样吧,可是你和她不一样。”

是啊,自己和她不一样,秦国公主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众人眼中的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是得到皇帝万千宠爱的帝女,可是只有秦国公主自己知道,自己不想做这样的金丝鸟,被关在笼子里,过这么一生,纵然锦衣玉食,纵然万众瞩目,也不愿意。

“姐姐,不说你我,就算是皇伯父,就算是我爹爹,他们也不是可以随心所欲,为所欲为的。”秦国公主的沉默让玉琳只能这样劝说。秦国公主应了一声就道:“我知道,有时我想,如果我不是公主,过的是什么日子?可很快我就嘲笑自己,若我不是公主,那我知道天下有公主过的日子,一定也会羡慕公主的。”。

第28章 桃花源

“姐姐,”听到玉琳叫自己,秦国公主抬起一支手示意:“我没事,玉琳,我就是太明白了,所以才会如此。”玉琳瞧着秦国公主,此时正是夕阳西下时分,天边的云都镶了红红的边。整个京城都被笼罩在夕阳之下,而最高处,就是皇城。

秦国公主伸手指向皇城:“你瞧,那里是天下人都想去的地方,可对我来说,我并不想在里面。”

“我明白,姐姐。但爹爹常说,人生,哪能十分圆满,只要有九分就好。”玉琳的话让秦国公主笑了,这一笑,让玉琳觉得方才那个有些伤悲的秦国公主消失了,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又是那个熟悉的,意气风发的秦国公主。

人生在世,能得九分就好,很多事情,不用去想。秦国公主看着太阳收走最后一丝光芒,这才重新上马:“走吧,我带你去我的庄子。你还从来没去过呢。”

“听说姐姐的庄子很清幽呢。”玉琳努力想找话题,秦国公主笑了:“玉琳,你和我,可以像从前一样。”

玉琳点头,但很快又道:“可是姐姐,我已经长大了。”长大了,不能再是孩子了,秦国公主了然一笑,两人已经下了那个小山丘,等候在那的侍卫见两位公主下来,领头的上前道:“公主,庄子里已经准备好了。”

秦国公主昂起头,又是那个万众瞩目天子宠爱的公主,对侍卫头点一下头就对玉琳笑道:“此地离那庄子还有八|九里,我们比试一下谁会跑到。”

“姐姐路熟,我可一点也不晓得那庄子在什么地方,可不成。”玉琳的话让秦国公主微微一笑,接着马鞭就打在玉琳骑的马身上:“那我让你一里,你先跑。”玉琳不料秦国公主会这样,差点惊呼出声,紧紧拉住缰绳,任由马窜出去。

很快就听到身后传来追赶声,玉琳虽不好胜,可此时也被激起一点好胜心,手紧紧拉住缰绳,感到胯下马儿在奔跑。这种感觉其实很不错的,方才已经纵马狂奔过,这会儿玉琳比方才要好一些,初时的惊恐消失之后,涌上的是欢喜,这种飞奔,是不是能感到自己像鸟儿一样?

八|九里路快马的话很快就到了,玉琳在庄子面前勒住马,秦国公主也到了,瞧着玉琳她就笑了:“怎样,不错吧?我是偶尔发现,这样纵马让人心情很好,可在京城哪有这样地方能让我纵马,这才寻了这么个庄子,不时出外小住。”

玉琳点头,庄头已经迎上来,秦国公主伸出一根手指竖在唇中:“这里我可不是公主。”不是公主?玉琳还在奇怪,那庄头已经给秦国公主行礼:“陈小姐今儿来的晚,方才方管家遣人来说时候,小的还以为是听错了呢。”

陈小姐?玉琳的眼眨了眨,秦国公主已经翻身下马,让玉琳也下来,对庄头道:“这是我的一个妹妹,淘气的很,听说我要来这庄上,非要跟了来。”

谁淘气?玉琳的嘴不由微微撅起,庄头应着,急忙叫二小姐好。这全不一样的称呼,让玉琳不由一笑。秦国公主已经携着玉琳走进庄里,这庄房并不大,不过两进罢了,院里的树木再清幽,也比不上皇宫的精致,透着一股粗犷感。

玉琳还在驻足细瞧,就有个婆子走上前,笑嘻嘻地对秦国公主道:“小姐可有些日子没来了,我当家的还说,该往方管家那里送新摘的桃子了。”

秦国公主叫一声吴婆婆,玉琳到了此时,怎不明白秦国公主的用意,心中竟不知该怎么说,吴婆婆已经掀起帘子,堂屋的布置也和农家差不多,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正在那里倒茶,见了两人进来,急忙给她们行礼。

不过这礼行的可一点也不标准,玉琳接了这姑娘端过来的茶,喝了一口:“这茶倒不错。”

“二小姐您不晓得,这茶是上面山上自个出的,只有那么几棵,可泡出来,香着呢,特别是用这山泉水一泡,就更香。”吴婆婆说着话就端来一盘桃子:“这也是小姐庄上自个种的桃,甜着呢。”

玉琳还是头一次见这桃子是这样被送到自己面前的,下意识地就想吩咐侍女把这桃子拿下去削皮去核送上来,就见秦国公主已经伸手拿了个桃子,也不削皮就这样啃了一口。

这,这,这,实在是。玉琳的眼不由眨了眨,吴婆婆已经笑了:“我也晓得这京里的闺秀们吃桃,是要削皮去核才能端上来,可那样吃桃子,哪有什么意思?”

既然秦国公主这样做了,玉琳也拿起一个桃子,好在虽然没削皮,但也用水洗过,瞧不见那些绒毛。玉琳小心翼翼咬了一口,这样吃东西,好像有种别的意味。

和玉琳的小心翼翼不一样,秦国公主已经飞快地把一个桃子啃完,见玉琳小心翼翼地模样,把手中的桃核扔掉,笑着对玉琳道:“还这样斯文?到了这里,就先忘掉那些礼仪规矩,这里是我的地方,我是陈小姐,你是陈二小姐,是被家里继母不喜,父亲宠爱,于是得以来此小住数日的人。”

继母不喜,父亲宠爱,玉琳噗嗤一声笑出来,秦国公主已经拉着玉琳起身:“我在这里还有个小小菜园,你来瞧瞧。”

玉琳忙把手里吃了一半的桃子放下,跟着秦国公主走向后院,此时太阳虽已落山,月亮却已升起,不需灯笼也能瞧得见东西,玉琳跟随秦国公主往后院去,路上隐约还能听到墙外传来的蛙鸣。

玉琳不由侧耳细听:“怎么不到稻子熟的时候,就能听到蛙叫?”

“真是纨绔膏粱之人,虽说稻花香里蛙鸣才叫的厉害,可这会儿稻子已经在抽穗,此时就会有已经长成的青蛙在叫了。”

秦国公主的话并没让玉琳着恼,只是淡淡一笑:“姐姐不也一样是纨绔膏粱之人?”秦国公主笑了:“是啊,所以我其实,只能躲在这里,假装一下。”

玉琳没想到自己的话又勾起秦国公主的伤心,把秦国公主的手握住,秦国公主已带着玉琳来到后院,后院种了几棵桃李,下面是几畦菜,白菜正在开花,茄子将要挂果,一边搭着的豆角架,已经挂了不少豆角。

秦国公主走到豆角架边,用手摸一下那些豆角才对玉琳笑道:“我最喜欢这里的春日,桃李盛开,苗也在发芽,能听到鸡鸣狗叫,让人有…”

“这是姐姐的桃花源吗?”玉琳的话让秦国公主浅浅一笑,接着就道:“是啊,这是我的桃花源,可这不过转瞬即逝。”

“姐姐既然是明白人,怎么会不清楚呢?”秦国公主听到玉琳的话就笑了:“你说的对,既是明白人,又怎能永远逃避。以后此地我不会再来了。”

秦国公主话里,是浓浓的惋惜,似乎还有一种释然。把这个假造的桃花源彻底忘掉,从此以后,就是真正的万人之上的公主。就是真正的,再无挂碍的人。

“对不起,姐姐!”

玉琳的道歉让秦国公主笑了:“傻子,你何需对我道歉,这个世上,本该对我道歉的人从没说过这句,更何况你。你已经长这么大了,该择一个驸马,好好地过你这一生。”至于我,是做不了普通的公主,从一开始青唐送回来,就再也无法做一个普通的公主。

玉琳能够感觉到秦国公主的伤悲,可是无法安慰秦国公主,所有在世人眼中该适合公主做的事,都被秦国公主所抛弃,也许,姐姐她是会被史书大书特书的人物,而自己,只会被寥寥数笔地记载,记载为一个得到殊异荣宠的王女。

月光中,桃树下,玉琳和秦国公主并肩站立,两人都没有说话,彼此却觉得说了很多,直到月上中天,秦国公主才举步回屋,走出数步她对玉琳低低地道:“不管怎么说,玉琳,我会一辈子护住你,永远不会变。”

那个玉琳熟悉的秦国公主又回来了,玉琳想点头应是,可怎么也说不出话,过了许久才轻轻地应了一声,秦国公主淡淡一笑,眼中神色坚毅,她会是那个力挽狂澜的人吗?玉琳心中模糊地闪过这个念头,接着就让这念头消失,这些,自己不该去想了。

次日秦国公主就带着玉琳回京,回去之时,给吴庄头夫妻留下丰厚的赏赐,吴庄头夫妻不解其意,并不敢接。秦国公主只淡淡地道:“这是你们应得的,此地此后我不会再来了。”

吴婆子啊了一声就问:”小姐要嫁人了吗?"秦国公主淡然一笑,眼却望向不远处,已经有小孩跑过来:”来了好多好多不认识的人,还有那样漂亮的马车。'

第29章 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