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你这呆瓜。不管你在哪里,不管你回不回来,我李长宁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生生死死,且是你的人。天崩地裂,不为变。”

长宁闭上眼,暗暗发下誓言,并毒咒:若为此誓言,天诛地灭,万火焚身,不得好死。蓦地,睁开眼,释然地笑了出来。

抬脚刚想往回走时,只见安顺急匆匆地赶上来,不及擦汗,急急拱身回禀道:“好公主,可让小的好找。公主,宴席都开了,眼看着小世子要抓周了,二公主四下寻你,小的,只得来禀了。”

长宁扭身敛帕拭了拭脸上残余的泪渍,弯了弯唇,轻笑道:“难为你左右替本宫挡着,我这就去。小堂弟的抓周礼,可错过不得。”说着,抬脚往回走。

庆山王府,正厅,一个美艳的少妇抱着个粉嘟嘟的男娃儿,立在个圆桌跟前,少妇凑近小声地逗弄着怀里的娃儿,可这粉团子却怎么也不开怀,被突然吵醒,笑得出来才怪了。

粉团子很是不满,扭了扭嘟嘟的小身子,拉扯了一□上的小衣衫,撇了撇唇,摇着小脑袋,奶声奶气地呢喃道:“蕊姨姨,不要,都不喜喜…要姨姨,美美。”

若寻常,这蚊呐似的声音并引不起人的注意,可现下,众人皆凝神屏息地等着看小世子抓甚么了?这话说出来,众人无不忍俊。当年的大世子,也就是如今的岐山郡王,是抓起个脂粉扑往自己脸上拍,胭脂吃得一嘴。长大后,果不其然。确实百花丛中浪荡过,独树一帜的。咳,如今的小世子,又是这般的…

想着,众人将目光瞄向一边坐着的庆山王李思谏。

被盯得有些发毛的庆山王,面子上挂不住了,尤其是平阳妮子的眼神,咳,他可是暗里教过几十次的了,死小子不上道,能怪他嘛?想着,递了个眼神给跟前抱着小兔崽子的爱妾——绿蕊。

粉团子一看,不乐意了,黑眸子转了转,瘪瘪嘴,虽然话说得还不利索,却还是很不屑地开口道:“父王,羞羞…食言肥肥,蕊姨姨,贤儿的。”

话音未落,庆山王面色刷黑,死小子,抢女人抢到老子这了。抬眼瞪了眼不给自己长脸的粉团子,拍桌怒道:“何时肥了?她不行,桌上的,还不快挑。”

一听,粉团子怒了,瞪圆眼儿,身子扭着往下探了探,一双肉爪拍在圆桌上,随手推开一堆杂物,瞧都不瞧,只抓了个玉簪,小心地往绿蕊发髻上一簪,而后伸手抱住绿蕊,夸了声:“美美。”

回身,手指一伸,怒回道:“蕊姨姨,我的。坏爹,抢贤儿的,母妃娘亲揍他…”

臭小子这么不给他面子,庆山王大怒,哪里还顾得有外人在场,拍案而起,目眦尽裂,咆哮喝叱道:“老子的女人,你也敢肖想。”

这厢一闹腾,后厅坐着的太皇太后自然坐不住了,敢训她幺孙子,这还了得。当即,起身来到厅前,准备随时袒护粉团子。

粉团子一瞧皇奶奶,底气顿时足了,眼一瞪,抱住绿蕊姨姨的脖颈,吧唧上前啃了一口香颊,扮鬼脸道:“贤儿的!父王,老不羞!皇奶奶,皇奶奶…要抱,要抱,打他屁屁。”

瞧着庆山王吃瘪黑煞的脸色,众人莫不惊了下,可瞧到小世子搂着美人脖颈嘻嘻笑的样子,又不约而同地低首忍笑起来。

又一个纨绔儿郎,气死庆山王,不省心的。可惜了,有岐山郡王浪子回头,扬名立万在前;就不知他日,小世子又会是哪番景象了。

一零四回 妥协

好好的抓周礼闹得这般收场,庆山王自然不甘,顾及着极其护短的太皇太后在,又不好再出言教训这臭小子,蹙眉思索了片刻,朝绿蕊暗里比了个手势,绿蕊点了点头,将怀里拍手闹腾呵呵笑的粉团子抱好,状似无意地瞥了眼圆桌上的物什,凑近耳语道:“王爷说:二十两金元宝。”

本嘻嘻哈哈玩闹的粉团子顿时眸光澄亮,挤出个无比憨真的笑容,一脸乖巧讨好地看向绿蕊,轻轻地扯了扯她的衣袖,小肉爪子比出了个“三”,一双水汪汪的黑眸子滴溜溜地哀求着瞧向不远处坐着的庆山王李思谏。

三十两金元宝?!还学会讨价还价了?!庆山王愣了下,臭小子,才多大呀?小财迷,钱串子,典型的见钱眼开…唉,他到底哪里教育出了问题,才养出这么个财迷小子呀。只感额际阵阵发痛,头晕得厉害,抵手抚了抚额,勉强微微颔了下首。

瞧到父上答应了自己,粉团子举起一双小藕臂,“噢呵”一声,再次伸手拉了拉绿蕊的衣袖,示意将他放到圆桌旁的太师椅上。

摇晃着小软腿,堪堪站稳,粉团子伸出肉爪将圆桌上方才自己弄乱的东西一一摆弄归位,在众人疑惑不解且又有些期待的目光注视下,不慌不乱地将一本《论语》,一支紫毫笔抓到了手里,仰首憨真可爱地给了个大大的笑容,笑眯眯地看向此刻在他眼里万分可敬可爱的父王——三十两,三十两…贤儿,最爱你们了…

几乎逆转式的结局,太皇太后自然是乐开了怀,不愧是她的乖孙儿。在场的众人也立即见风使舵,纷纷站起身来拱手恭贺,顺道再送上几句祝福:无非是前程似锦、小世子聪慧绝顶,必是天纵奇才之类的吉祥话。对于粉团子的表现,庆山王心里一阵腹诽,面上却还拱手呵呵笑着一一应承了,请众人再次入席,举杯畅饮之。

抓周礼就在这一片贺喜声中,混乱糊涂地收了场。宴席结束,跪送了太皇太后、顾太后回宫后,众人也渐渐三两作二群地散了去。

瞅了眼长宁匆匆作别的背影,平阳无奈地摇了下头,傻妮儿还以为她不知道了,唉,既然四妹不想她担心,想瞒着自己,她也只好装不知道了。本只是普通意义上的联姻,不想,慕容棋这混蛋将土谷浑与突厥都搅合了进来,不仅暗地里培养安插奸细渗透过去,还明里暗里支持那两国的野心夺位者,甚至还使计离间了额尔木图与他最亲近的父兄之间的关系,直接或间接影响了突厥王室的争位格局,这般事态,已非她所能触及或干预得了的了。

本朝自身的事情,她尚首尾难顾,谈何其他了。如此这般,平阳只能装傻充愣不知道了。惟求上天垂怜自己这妹妹,莫再生其他事端才好。

轻吁出一口长气,警告自己:稍安勿躁,切莫自乱了阵脚。噙起抹浅笑,由着怜烟的搀扶,平阳立身往前走了几步,对着庆山王、庆山王妃二位福了福礼,轻告了声退,状似无意地深瞥了眼绿蕊怀里拿着拨浪鼓正玩着欢的小世子李从贤——她的宝贝璟儿,转身款步慢行而去。

上得马车,回到濯园,进得内院,还未还及坐下,外面就来通禀:霄灵郡主来了。

听到这话,众人不觉都皱起了眉来,庆山王府纠缠得还不够,居然还追到了濯园来。亏得这位郡主的面皮子,确实厚实的紧。

怜烟近几步,刚想开口吩咐来人婉拒了,平阳却轻抬手摇了摇,启唇道:“就说今日我乏了,明日再见。妹妹不远千里来一趟京城不容易,若不嫌弃,今晚就住我这吧。”

说着,顿了顿,抬首看向怜烟,继续道:“若她要留,就安排她住西园子语斋那。”

话音未落,由不得怜烟抗议,便已抬手挥退了回禀的仆人。

“是。”

通禀的仆侍应声领了命,躬身行礼告了退。

怜烟撇了撇唇,既不出去安排住处,也不愿开口说话,只僵僵立在原地,兀自生着闷气。

公主去庆山王府,被这霄灵郡主缠得根本没机会去见她家小公子,好容易宴席结束了,偏公主又说人多眼杂的,没多留便走了。由不得她在马车上多抱怨了好久,偏她家公主只笑笑了事,说甚么见着小公子一切安好就行了,不奢求其他。

哼!公主不介意,不代表她不介意。本想着这次寻个机会叫小公子黏上她家公主,说喜欢这姐姐,事后再让小公子哭闹个几回,她家公主从今往后便可光明正大地常来常往去看她家小公子了。一切她都安排好了,金银锞子不知塞了多少,好容易安抚了她家财迷精似的小公子。

没想到,半路杀出霄灵郡主这么个‘程咬金’,她如今是心疼加肉疼!事情还没办成,私房钱还搭进去大半,怎不叫她咬牙恨!

想到这,怜烟银牙一阵暗咬,任凭她家公主如何唤她,撇开头,就是不理。

平阳无奈地笑了笑,想到璟儿的小财迷,由不得呵笑了出来,低声劝道:“好了,莫气了,你这妮子,缺了的甚么本宫给你补上就是了。快去安排了…”

“公主,奴婢哪是管你要…唉,你误会奴婢了。霄灵郡主摆明了烫手山芋,来者不善。公主,何必安排她住进来,还住在侯爷常练武的园子附近了。”

怜烟气得一阵抢白,很是不满。其他四婢亦然,皆不同意平阳这么做。

平阳笑了笑,浅瞥了眼怜烟,回道:“怜烟,别顾着生气,你那灵光的脑袋哪去了?”

话音未落,羞煞得怜烟直跺脚。她自是知道公主为何如此,可心里这口气难消…哼!公主居然这番取笑她,抬首狠瞪几眼笑得东倒西歪的四婢,扭身气哼哼地甩帘子出了门。她不管了,管他天塌地陷,她再也不多事了!坏公主!

心里虽这么想,脚下也不怠慢,快步赶去西园,安排妥当好一切。哼!霄灵郡主那点小心思,京城谁不知道!公主要这般故意往侯爷眼里揉沙子的话,她只好再添把柴了,非叫霄灵郡主这骚`蹄子好看。

是日,幕色刚刚降临,祁暮清如往常般按时回来,进得内院,侍婢上前替他解了披风、斗帽;接过温湿的软巾子擦了把脸,净了手后,掀帘进了内室,打眼瞧到平阳噙着温柔的浅笑端坐在绣墩那,一旁圆桌上摆满了香气四溢着热气腾腾的饭菜,不由勾起抹淡笑,往前几步,低声问道:“今日用餐怎这么早,去哪里了?看你笑得挺开心。”

“去了十一皇叔那,你呢?不是说下午没事,会早点回来的。”

平阳笑着站起身来迎他,祁暮清习惯性握住平阳的柔夷,捏到手心里揉了揉,牵好,两人一起入了座。

闻言,祁暮清心情顿好,挑了挑眉,继续道:“去了趟兵部,耽搁了些。有些事情,还是早些安排的好些。”

平阳水眸闪了闪,却没开口多问,只说道:“都由着你安排吧,那些事情,我也不懂。来,尝尝这道菜。方才,我专门在小厨房里炒的。”说着,递了双筷子过去。

祁暮清笑了笑,接过,顺手夹了一块到嘴里,尝了尝,居然不错。不由抬眼多看了平阳几眼,放下箸筷,伸手握住平阳一只手,习惯性地捏了捏,笑道:“不错,原你藏着了。以后,就全劳烦你了。”

平阳自没好脸,抬首狠白了他一眼,轻叱道:“美得你,当本宫是煮饭的了。”

祁暮清也不恼,只呵呵朗笑了几声,算是蒙混过去了。抬眼瞧着一众侍婢皆立在跟前,不由抬手挥退了一众,待人都退了出去时,一把将平阳抱至膝上,俯身啄吻了几口,呵笑道:“冉儿,你个坏妮子,成心要我难做呀。你说,由着你,将我的胃口养刁了,到头来,却还得看你心情,我这真心难做的很。”

平阳扭了扭身子,面色红了红,狠捶了他胸口几下,唾道:“放我下来,最后,倒成了我的不是。”

闻言,祁暮清仰首哈哈大笑开来,凑身对准那樱唇狠狠吻了上去。平阳没料到他来这一手,一声惊叫,不想,对方借机撬开贝齿,闯了进来,唇舌抵死纠缠了会,直闹得彼此胸腔里的气都用尽了,平阳感觉快憋得爆开时,才堪堪松开手。

犹不知足地舔了舔佳人的唇边,祁暮清此刻笑得像得了腥油的猫似的,哪里还是往日的面瘫死人脸将军。

平阳只感脸臊烫得厉害,狠推了一把祁暮清,怒道:“乖乖吃你的饭,敢糟蹋一次,你试试?”

此话犹如一盆冷水,硬生生地打断了祁暮清想继续的念头。无奈地抽了抽嘴角,端起碗,执起筷子,低首乖乖吃起了饭。炸毛的猫儿惹不得,除非他不想好好过日子了。

平阳轻睨了他一眼,勾唇笑了笑,举箸给他夹了一两次菜,便埋首专心吃起自己的了。如今的天下真乱得这一步了,须得提前早作安排了嘛?她努力这么久,不想,终改变不了大局。

只能怨自己,既无昭德皇后的睿智,更无琼花公主的谋略,且更莫谈那其他了。虽本朝曾经出得两位女皇,可直到今天,世人对女人执政,骨子里持着的依旧是那根深蒂固的抵触情绪。

如今的大夏朝,经不起一点折腾,这就是她为甚么只敢在幕后策划一切,二皇兄那般,她却不敢出来废黜了他的缘故。一则:局势敏感,废黜再立,必人心动荡。二则:皇弟们都尚且年幼,她不愿,更不想将他们送上那不归路。最后:纵使庆山皇叔可以替代,可想到前世的结局,今生的改变,她又如何狠得下这心肠来。

何苦为难了一堆本在事外的人,二皇兄既然坐了那位置,直至覆灭的那天,亦是他的。李氏直系宗族里,不会有人傻了去抢,也没人敢去抢就是了。

二皇兄,为何你就不能争一点气。我知道,那位置难做,可…实在令她失望的厉害,饮酒作乐,不思朝政。质问他,他只会说:他不过一个傀儡,逼急了,则说就算给他做,怕也做不到父皇那样,他不想坐这位置。谁想要,拿去…

荒唐,当真的荒唐。可转念一想,她也能明白二皇兄心里的苦闷。那些年年来贡的各地藩镇,哪一个是好打发的。要米要粮,要兵要钱…一分赋税不缴纳国库,却每每张开手,次次狮子大开口。这里**、那里天灾,地方一张口,朝廷必须立刻拨款调粮,否则人心必变,没有一刻是消停的。

偏偏,国库早已是入不敷出,捉衿见肘。拆东墙补西墙,寅吃卯粮,有一顿没一顿地苦熬着。朝堂上,没有一件事是顺心的。二皇兄怕是看清楚了,也深知危机即将降临,偏他无计可施,但也不能两眼一闭,避世不理吧。

她很无奈,亦也没办法劝。只要他不再做册封简良媛那样过分越矩的糊涂事,也就随他去了。

思及此,由不得轻叹了声,筷子拨了拨碗里的饭粒,顿时,没了胃口。

祁暮清蹙了蹙眉,停下箸筷,伸手拿了个小碗,舀了半小碗汤递过去,哑声低语道:“快吃些,身子补好些,万事有我在。”

平阳愣了愣,回神后,默默地接过碗,低首小心地浅口喝着。垂下眼帘,掩饰去自己此刻的情绪。就是有你祁、慕容两家在,我才更加的不敢安心。真不知自己这步,是走对了,还是走错了?

前有豺狼,后有虎豹。前后夹攻,首尾难顾。她没得选择,只能二选一。放眼天下那些大大小小无数的藩镇势力,惟有眼前的,她最熟悉,也最憎恨。古语说得:与虎谋皮,怕就是这个了。希望最后,她可以做到个万全。若无法,那就跟着皇朝覆灭的火焰,一起消散吧。

祁暮清瞧了瞧,星眸黯了黯,面色紧了紧,终没有吭声。

吃完饭,饮了茶,如往常般,盥洗沐浴后,一个坐在榻侧看书,一个依旧埋首做些针线活。

就这么过了许久,平阳小心地穿几针,打好线结,停下了手里的活,用个小剪子绞断了剩余的线,将针线收到笸箩里,抬首看了看对方正认真看书的祁暮清,勾唇浅笑道:“你起来,试试,我新给你做了套中衣、外衫。”

抬眼瞧了下平阳手里的衣衫,祁暮清很是意外,打他回来京城这趟,妮子可甚么也没再替他做过。当即丢开手里的书卷,三两下将身上的内衫袍子脱了个干净,只留个下裤。气得平阳连连瞪他好几眼,也只当没瞧见,笑呵呵地接过新衣裳,换上,上下来回瞧了瞧,笑道:“不错,挺合适,颜色也好。以后,也劳烦夫人了。”

听得这话,平阳虎着脸,收着桌上乱散的布条、针线,撇首懒得理。

祁暮清呵呵笑了笑,突然俯身抱起正兀自生着气的平阳,往床榻走去。平阳吓得尖叫了声,稳住身形,对准那肩头,就是狠狠地一口。

祁暮清闷哼了一声,继续往前走,想了想,开口提醒道:“轻些!”

平阳一听,下口更重了些。

“别咬坏了新衣裳,就好。”

平阳先是一愣,回得神来,气得当即红了脸,狠捶了几下,唾骂道:“祁暮清,你混蛋。”

祁暮清可不管,收着力道,将平阳抛到绣床上,俯身就压了上去。

一室旖旎,春光无限。

翌日,祁暮清依旧如常,早早地起身,盥洗后,便去西园子练剑去了。几番招式后,冒了些热汗,挥剑转纵起落时,臂膀一阵刺痛,差点将手里的剑飞脱了出去。

堪堪稳□形,伸手抚了抚疼痛不止的臂膀,妮子怕是瞧准了他练剑的右臂的,这口咬得不清,算是下了力气的。唉,也怪自己,好好的,闹她。

一碰,忍不住,“嘶”地一声,咬住下唇,止住了低呼声。

妮子是真想废了他这条膀子呀,看样子,须得几日休整了,原当下不觉得,现在,想一想,也许得找太医开几副方子了。

祁暮清正低首僵着脸,闷闷地想着的时候,一个雪白的锦帕递到了眼前,一个柔媚的女声响起起:“给,擦擦汗!”

一零五回 斗智

霄灵噙起抹娇柔的浅笑,双瞳翦水,脉脉含情;柔夷微翘轻捏着帕角,娇俏地立在那,身段合度,作态娴雅,半挽着倾髻,一袭抹胸石榴及地长裙,外罩白梅蝉翼对襟纱罗大袖衫;浓淡得宜的妆容,衬得那杏面桃腮越发地惹眼。**

祁暮清蹙了蹙眉,哪里来得婢子这般地不懂规矩?回头得问问那五个丫头,如何□管束下人的。不知道他练武时,旁人打扰不得嘛?

抬首冷瞥了眼周遭,瞧都没瞧来人一眼,阴沉着脸,兀自抬袖拭了拭额际的汗,一个纵身继续练自己的剑,恍若未见般。

霄灵先是一愣,回得神来,脸顿时涨得通红,耳廓滚烫,呐呐地收回执帕的手,暗绞着手里的帕子,恨不得撕裂了。费心地打扮了一早上,预想了百十个见面相遇的场景,怎么也没料到是这般的。

吃了彻彻底底的一个闭门羹,霄灵郡主的脸阴沉得差点扭曲了,咬牙根地恨,却又不敢轻易发作。脸皮子纵使再厚,此等尴尬的场面,她如何也待不下去了。一拂袖,气哼哼地走了。

侯爷,不愧是黑煞神——罗刹将军。躲在暗里的秋月,拼命地捂嘴憋住气,唯恐自己一个忍不住地笑了出来,佝偻着腰,小心地退出藏身的茂密矮树丛,拣假山后面的小道一溜烟地跑走了。

霄灵黑煞着脸,回到屋里,关起门来,随手拿起个花瓶就想往地上砸。后面跟进来的贴身丫头翠环吓得赶紧上前伸手挡住,连声低劝道:“我的好郡主,这里可不比家里。砸不得,别忘了我们这次来京城的真正目的呀。万一,这里打扫的仆人问起来,奴婢可不好回话呀。”

胸腔剧烈地起伏着,霄灵牙槽磨得霍霍响,连连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稳下神来,眸光淬了毒般,咬牙切齿道:“今日受的,本郡主都记着了。必要他们加倍偿还,哼!祁暮清,总有一天将你捏在本郡主手心里,看你还如何嚣张。”

翠环一边小心讨好地陪着笑,一边扶着霄灵落了坐,适时递过杯茶,替她捏肩捶背起来,还不忘小声提议道:“公主,你还未用早膳。不如,一会直接去平阳公主那,奴婢昨个打听了,文昌侯几乎每天早上都来蹭食,而骁武侯向来醋性大,次次也定一侧作陪。”

闻言,霄灵哧哧笑出了声,嗔怪地瞟了眼正狗腿子捏肩的翠环,轻笑道:“哦,这事你怎不早说。本郡主何须碰得一鼻子灰,哼!我知道祁暮清那混蛋:寻常没一个女人他放在眼里,对谁都那副爱理不理的死德行。偏偏,平阳妮子跟前绝对是例外。今日,本郡主正好见识一下,去瞧个仔细的。”

说着,吩咐翠环替她重新打理妆容,换去这身晦气的打扮。

这厢,祁暮清几个起落后,立身收了势,挥剑入鞘。僵冷着脸,浅瞥了眼每日定时定点出现在他跟前的慕容棋,依旧是一袭折扇白衫,一脸欠揍的浅笑,当真的懒得再去理会,提起手里的剑,兀自跨步往回走去。

“我说小子:你如今越发地没规矩,没见到我这个大活人在跟前嘛?今个,我一定要到弟妹那告你一状,非要她再狠狠折磨你小子一阵子。过河拆桥的混小子,你胆肥了。”

慕容棋摇着扇子,呼啦呼啦地煽着,气得咋咋呼呼一通跳脚乱叫。

祁暮清习以为常,淡定地往后淡瞟一眼,俊脸微冷,不屑地挑了下眉头,丢了句:“你大可去试试?”

又是这赤`裸`裸的威胁,臭小子你除了拳头,还有甚么?慕容棋咬牙切齿,心里一阵腹诽,却不敢口里说出来。根据之前的几次经验,他若是不长眼再提,那小子提拳便能开揍,且毫不留情地将他往死里揍,还专往他这张俊脸上招呼。揍一次,他就得十天半月出不得门。他要脸,罢了,罢了…忍了,不与小辈一般见识。

他容易嘛?!里里外外,都他一个人操持着。还不忘天天抽空来看望这臭小子,不感激也就罢了,还这般的…唉,他的一番苦心又有几个知道呀。想到这,慕容棋不甚唏嘘,快步跟在楞头葱后头,蹭食打眼色去。

唉,一次偶尔的机会,让他无意知晓了一个很有趣的秘密:现在朝堂上逢大事拍板说了算的,既不是那废物似的新帝,亦不是那辅国摄政的庆山王李思谏;

只怕多数人都想不到,就算说出去亦没有人会相信,如今李氏皇族里:真正算得上‘位高权重’的是那平日里柔弱娇滴的平阳公主。

确实如他一直以来所猜测的,这妮子的确不一般。呵呵,只怕现在告诉楞头小子,他也不愿相信哟。

如今,他迷糊不明白的只有一点:平阳那鬼妮子暗地里到底使了甚么手段,居然让向来猜忌多疑的庆山王李思谏彻底、且完全地相信了她。两人不但摒弃前嫌,还携手一起合作。一个明面,一个暗里,把持着整个朝堂。

一切千头万绪,谜团重重,敌友难辨;且这鬼妮子又在暗处,每每行事,自然叫人防不胜防。

没搞清楚之前,他只得每日苦哈哈地一早起来蹭食,而且近日里蹭得越发地勤快。唉,他容易嘛?先来这蹭食,蹭完了,有时还要去朝堂,或是其他地方,每日这么来回的跑,他容易嘛?愣小子,哪里知道他的心酸哟。

不过,如今有一点可以肯定:平阳鬼妮子暂时不会伤害到祁、慕容两家,甚者,一直以来,明里暗里不止一次的袒护他们。

对於此,他自是心存感激,且,他之所以安心:任由愣小子美人窝里风流着,这一点是最大的原因。

只可惜,他天天准点地来蹭食,至今任是瞧不出一点破绽来。平阳这鬼丫头,的确挺机灵的。

啧,他该不该实言相告呢?叫混小子上一点心?可万一,那臭小子犯浑,当下就与鬼妮子扯皮,到时,岂不,掀了自己的老底。

唉,延之那小子最在乎的就是:他家女人的心意属哪处,若知道平阳妮子一直在插手掺和那些破事,不发臭脾气才怪;这么一来,肯定打草惊了蛇。

加之,先前混小子感情上遭了不少的罪,好容易到最近,小两口才算相处得融洽。算了,他就积积德,暂且保密吧。

万一,是他想多了、猜错了;或者,情报来源有误,那误会就大了。他现下不敢完全肯定,只是猜测阶段。还是,老实低调点,继续乖乖蹭食吧。聊聊天,说说话,还蹭得免费一餐,挺好。

思及此,慕容棋又恢复了往日那不正经样,嘻嘻笑了笑,咋呼着,赶紧后面快步跟上。

进得屋,去里面通间沐浴完,特意换上了平阳昨日给做的新衣裳,坐到铜镜前,由着平阳替他重新束了发。两厢又说了会贴己的悄悄话,才命人端吃食上来。

外面,院子里,立在那,吹了许久凉风,傻瞧了半日风景的慕容棋这才得以进来。一进屋,掀起帘子来,打眼就狠瞪了下祁暮清,佯怒道:“小子,你越发地会挑时间当口了。好,算你狠。之前倒也罢了,可,现在天气越发地寒凉了,臭小子,你太不人道了。”

以前,练武完,都在西园子里沐浴更衣的,兄弟俩还可以说上会贴己话。啧,得,如今直接改在这,防他这做兄长的,跟防贼似的。呿!他是那种人嘛?混小子,整个一醋坛子。还有,贴己话也换了人。唉,做兄长的混到他这份上,真悲哀。

平阳笑觑了眼祁暮清,站起身,噙起抹浅笑,说道:“兄长今日来得早,是小妹不知。怜烟,快倒杯热茶。紫鹃,记得,再这般,以后请兄长西偏阁先坐一会。”

紫鹃福身应了声,暗里,不满地撇了撇嘴,抬眼没好气地偷瞪了眼慕容棋,哼!她之前夏日里请过一次的,是这家伙自己要院子里站着的,说是凉爽自在。哼!现下天冷了,居然又怪起旁人!呿!整个一两头烧的白蜡头。

慕容棋眯眼浅笑了笑,只当没瞧见,兀自选个靠窗的位置,落了坐。挥开折扇,惬意地摇了起来。

平阳笑了笑,抬首挥退了一众侍婢,举箸夹了个糕点到小碟里,瞧了眼慕容棋,递过去,浅笑道:“兄长,尝尝这个。”

慕容棋抬眼瞧了下臭小子的反应,确实没事,才伸手接过,举筷往嘴里一送,浅尝了一口,甜得足以腻死个人…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顿时,胃口全没了。老天爷,糖罐子打翻了。

面上却不好表露,抬首勾唇温润地笑了笑,回道:“不错,是弟妹的手艺。”

平阳捂唇偷笑了下,瞥了眼脸色开始有些不佳的祁暮清,轻笑道:“哪里,是今早我那四妹妹长宁送来的。只偏甜了些,我听延之说:兄长喜欢甜些的糕点,所以,才特意请兄长尝尝的。”

闻言,一丝笑意浅掠过星眸,祁暮清心情顿时大好。

好一个特意,臭小子,鬼妮子!明知道他不爱吃甜,还特意拿长宁的糕点来折腾他。好,这仇,他记下了,确实膈应到他了。

想着,还有正事要办,也就不与之计较了,如往常一般,饭碗一端,慕容棋的话匣子就打开了。从市井聊到朝堂,从芝麻绿豆大的琐碎小事,比如:东区祥德布斋老板娘家昨个刚丢了只猫,甚么花色,多大了,之类不值一提的屁事,岔到边关守防,今年预计的赋税国库收入…而与之闲聊话题的对象,却是平阳。

言语间,不断小心地旁敲侧击、试探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平阳一律浅笑着应对,能说的,就说说。不能说的,就一味地只笑不吭声。

冷眼旁观着慕容棋的呱噪刺探,祁暮清低首轻挑了下眉,真当他是那种感情会迷晕脑袋的浑球了嘛?还是,那做事冲动、有勇无谋的莽夫了?!孰轻孰重,他岂会不知?!也罢,且由着他自作聪明去。

若是他与平阳说:最好莫管那些闲事,安心本分些的好。妮子不活撕了他才怪,就由着二表兄每日这般提点折腾吧。既是提醒警告妮子,只能藏于暗处低调行事着,亦是告诉自己:莫忘了横在两人间的矛盾沟壑!还有此生永难磨灭的旧伤——孩子!他若想两全,就必须坦然直面对,努力去解决。

默默地吃着饭,不时接上几句慕容棋丢过来的话,原样抛回去,气得那混蛋直瞪眼,自己继续揣着明白,装糊涂。努力地和稀泥,他如今想过舒坦的日子。

正几厢说得起劲时,外面听到娇笑声,道:“原妹妹这般已吃上了,哟,我来得不巧了。”

平阳微愣了下,刚想抬首来瞧,是谁?!

来人已自个打帘子进来了,立在门口那,笑道:“冉儿妹妹,正吃着,可有我的份。”

瞧清来人,平阳心里有了数,站起身迎过来,两厢执手,彼此问候了几句。霄灵左右看了看,想到之前祁暮清的冷淡,不想再碰壁,便选了平阳、慕容棋之间的位置落了坐。

怜烟只得赶紧添上了一副碗筷、小碟,平阳轻笑着,亲自给霄灵盛了碗银耳莲子粥,夹了几块糕点,算是进了礼数。

慕容棋左右瞧了瞧,贼眼转了转,心里一阵暗笑,刚想张嘴继续方才打断的八卦话题时,祁暮清抬首,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低哑道:“食不言、寝不语!”

“呃…”

硬生生给堵住了,慕容棋顿时傻了眼,他蹭到今个的食,第一次听小子这么说。这小子又哪里抽筋了,正发懵时,抬眼瞧了眼边上霄灵郡主乍青乍紫的脸,差点当场破功笑出声。

低首努力喝粥,憋笑,臭小子,算你狠!唉,虽瞧不得好戏,这样,也不错。能叫这脾气臭得媲美魔鬼椒似的霄灵郡主吃瘪,也算开了眼界。

一顿早餐,就在这奇怪的氛围里,安安静静地过了。

吃完饭,祁暮清也不多说,系上披风,戴上斗帽,扯上还想看戏的慕容棋,丢下句:“今个晚点回来。”便直接走人了。

瞧到人走了,老早气饱了的霄灵郡主再也不愿再多留,寻了个借口,直接回屋休息去了。

出得内院,霄灵一路疾走,直到周围走动的人迹少了,翠环这才赶到她跟前,低声劝道:“公主,你不是一直说:梦寐以求,却求之不得。这种感觉刚刚好,若是得到了,怕就没这心境了。现下,怎么反而想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