霄灵脸颊绯红,牙槽暗磨,低叱道:“你懂甚么?只有得到了,才有权利这么说。祁暮清,我非得降伏了你。”说着,目眦尽裂,将手里的鲛丝帕扯裂成了两条。

翠环咬了咬唇,瞧到郡主的狠样,低首缩了缩脖子,没再吭声。郡主真给气坏了,都糊涂了,唉,这话哪里是过去那聪明睿智的郡主会说的。莫坏了王爷的大事才好。

待全走光了,秋月拉扯着冬梅,笑嘻嘻地将先前看到的事情,竹筒倒豆子全八卦了出来。五婢凑在一起,推搡着,嬉笑个不停。

平阳不吭声,只一边静静听着。正在几人笑得起劲地时候,一个绿衣婢女进来,走到怜烟跟前,附耳说了几句。怜烟抬首朝平阳暗递了个眼色,平阳意会,抚额站起,说了句:“乏了。”顺道,挥退了一众侍婢。

怜烟小心地将门窗的竹绞帘、四周层层的纱罗帷幔,都放了下来,这才走过去,打开了暗门子,里面走出个人来,躺到绣床闭目假息。隔着层层帘子,那人居然有一张与平阳一模一样的脸。

冬梅打外面开门进来,关上门,将针线笸箩取来,坐在床边,低首一针一线地绣起来。平阳浅笑了下,慢步走进了暗门里去。

几个拐弯,进得了一个密室,平阳甫站定,抬眼就瞧到庆山王李思谏已坐在那用起了早膳,不由勾唇笑出了声,说道:“十一皇叔,你非得每次来我这用早膳嘛?”

一零六回 密谋

听得这话,庆山王李思谏挑了挑眉,停下箸筷,单手捋了捋胡须,轻摇了摇头,半哀怨地瞥了对面的平阳一眼,回道:“你这鬼妮子,做亲皇叔的每日劳心劳力,里外这番奔波着。连安心吃个饭的工夫都少了,唉,偶尔这般吃得几回,反落了闲话?”

说着,抬袖拭擦着眼角,佯作哀伤,一副唏嘘孤寂的可怜老头模样。

瞧到庆山王这般,平阳无奈地摇了摇头,只浅浅笑了笑,没有接话。兀自往前移几步,选了靠墙角案几的位置落了坐,抬首瞥了眼正方墙上突然多出的松竹图,弯了弯唇角,笑道:“皇叔,好雅兴。前朝赵拓的松竹图,这幅画得好,上面的诗更好。‘促席坐鸣琴,写我平生心。平生固如佌,松竹谐素音。’寥寥几句,说尽了个人的心境。如此快慰写意的心境,令人羡慕钦佩,且心生仰瞻之意…”

说道这,顿了顿,抬首拉了拉衣袖,勾唇轻笑出了声,眉眼间掩不去的苦涩,轻语道:“这样的日子,怕只能羡慕了。皇叔,你说:人脚下走的路有尽头嘛?”

抬眼瞥了下神情落寞的平阳,庆山王勾唇苦笑了下,没有吭声,兀自举箸从小碟里夹起块糕点,轻咬了一口,甜腻的味道在嘴里散开,下意识地抖了抖身子,长宁丫头做的糕点真是越来越…

但想到那些事情,心里也就有了数。可怜的孩子,心是苦的,只怕糕点再甜,舌头也尝不出来吧。尝出来了,入了嘴也是苦涩的…

思及此,放下筷子,微微叹口气,勾起抹温和的浅笑,回道:“只要是人修筑的路,就有个尽头。这幅画,皇叔瞧着你该会喜欢。所以拿来挂着。妮儿,又胡思乱想了。日子如何?!好坏!?都是人自己过出来的。怎么跟祁家那小子又闹别扭了?若当真碍眼,改日皇叔替你打发了,再给你挑个顺心的。”

听得这话,平阳愣了愣,会过意来,几分感动、几分心暖、几分羞赧…急急地嗔怪地瞪了眼对面呵呵笑眯眼状似很体贴慈蔼的老不尊,银牙暗咬了咬,撇唇道:“若皇叔有闲心管我的那些事,还不如,想想其他的。从让堂兄在外头多久了,皇叔,让他回来吧。”

庆山王怔愣了片刻,眸光闪了闪,心头微凛了下,思绪一乱,不觉没了胃口。接过边上怜烟递来的湿帕,拭了拭唇,净了下手,低首沉声地轻语道:“不急,待着那,能出甚么大乱子。混小子如今是驻边的守将,岂能轻易调派?!你个妮子,总乱操心。”

像是瞧出了庆山王的心思,平阳微蹙柳眉,想到他们父子间的陈年旧事算是她行事间接导致的结果,不觉有些歉疚,抿了抿唇,轻声劝道:“皇叔,甘州的申王狼子野心久矣,迟早的事情,何苦将从让堂兄留在那。到那时,想离开怕已非易事。届时,前有旧仇蛮夷、后是黑心豺狼。哪个是省心的,何苦来哉?”

平阳丫头的话是在理,但只怕混小子不愿听他的调令呀。父子闹得那般田地,着实尴尬;也甚是无奈的很。庆山王勾唇自嘲地笑了笑,刚想开口回绝时,却被平阳抬手制止。

“庆山王爷,本宫的十一皇叔,我这般建议:也不全为了从让堂兄,还有,堂兄若离开了,申王没了顾忌,必会显露出…届时,攻伐解决也就有了借口。若堂兄一直待在那,近一两年也许无碍,可时间一久,可就难说了。

皇叔,你知道的:乱是迟早的事情,天下已然离心离德,大势早去,非你、我之力所能挽回,既然已是这般结果,何苦死死拖着,与其随之堕落沉沦,慢慢腐朽,不如狠下心来跳出这死圈子,力图自保的实际些。”

话到这份上,算是说白点透了一切。平阳抿了抿唇,抬首目光直视向庆山王,希望他莫再顾忌那些所谓的面子与甚么祖宗基业不得如此的老话,早作决断。

庆山王微怔了怔,只感额际阵阵作痛,鬼丫头,哪里来的胆子?若不是深知丫头的秉性,怕真以为她疯了。这种事隔在外人身上,提防还来不及了,她不仅不设法防备、阻拦,甚至还想暗里推一把,快点促成外人的‘好事’。

如此荒诞的主意,亏得这丫头想得出来。如今的局势在这,虽说这主意表面瞧着有点不着边际,细细思量,却也言之有理。现在属于自己的实力本就不多,且又处于东西四散的状态,京城周边的防卫,严格地说起来却没有几个可以真心信得过的。加之,各割据势力盘踞环绕,是需要一个贴己放心的人来守护。

也罢,再说,新帝登基始,他得册封为西南摄政王。而西南边陲一直是他的属地,虽据此远隔千山万水,年轻时,他在那里驻守为官多年。即使离开了,根基势力依旧在。地僻山险,偏安一隅足以。四季如春,气候宜人,且远离京城中原的是是非非;本想着放弃皇位之争后,去那里养老再好不过。

可却因朝中的一些事务,一直拖延着,根本连提请的机会都没有。而今,唉,虽说西南几州县一直还算安份太平,但难保哪日不出问题。平阳妮儿的话也对,他们早已是焦头烂额,首尾难顾,根本没有拉长战线拼消耗的资本,不如,退而求其次,守住几个最关键要命的地方。来日方长,再慢慢谋划,逐个击破。

虽说此计有些不入流,但他们如今处于进退维谷的境地,只得非常时期,行非常事了。唉,大夏朝颓朽破败成这般,他真的有种死后无颜面对列祖列宗的感觉。至于,他与混小子之间的那些陈年旧渣子,就此不提,都过去的事情了,孰对孰错,确实没有再纠结的必要了。

思及此,庆山王李思谏弯了弯唇角,释然笑了出来,沉吟片刻,开口道:“好,这事就听丫头的了。混账小子回来了,派谁顶替他?!才好!这人选,你可想好了?!总不能甚么也不说,连着守军全都就这么撤回来吧。于情于理,朝廷得有个说法,不然於一众杀敌守疆浴血的将士们也无法交代呀。”

平阳蹙起柳眉,她只想着其他的,到没想到这么细致的程度。低首思索了片刻,未果,噙起抹半讨好的笑意,低首状似恭敬地回道:“平阳没想到这么细,这就不是平阳能解决的了,皇叔,烦请您费心了。”

死妮子,又把麻烦丢给他。庆山王怒眼瞪了瞪,半晌,无奈地摇了摇头,到底年岁小,毛丫头一个,自己先前怎败在她手里,现在细想来,只怕是他过度自信才大意了,低估了这小妮子。

罢了,罢了,谁让他劳碌命了。心里腹诽了会,面上还是端着长者该有的态度,呵呵笑了笑,应声道:“好,谁让摄政王大权独揽了。”

“谢皇叔疼爱。”

庆山王哑口无言,他知道贤儿那混孩子像谁了?!就死妮子的翻版,活生生就来克他的。不觉失笑摇头,单手轻拍了下檀木椅的扶手,只感有点哭笑不得。

平阳面色红了红,不好意思地抿唇笑开,低下首,突然又想起了一茬来,急急抬首说道:“对了,皇叔,荆国公崔耀也一并回来的吧。我想也不必派人守那荒凉漠西了,直接交给申王去。管他狗咬狗一嘴毛去。

父皇说过,天下任凭谁乱,荆国公崔耀不会。他值得深信,皇叔不是一直发愁西南边陲无人替你管理嘛,可以派他去驻守。这般大调动,外人必会猜疑。

先让荆国公回来,随便给个闲缺做几载,过了浪头平息了,再寻个理由,打发出去,如何?皇叔…”

“你…”

听到这话,庆山王再也坐不住了,面煞了脸儿,怒叱道:“冉儿,过分了。国事岂是儿戏,由着你这般闹腾。”

“皇叔,那你说:西南那一处,谁去?!朝堂上又有几个可以完全放心的,虽过分,但…平阳不觉得自己说错了。”

庆山王蹙紧眉宇,低首思索了片刻,蓦地,想到了甚么,当即了然。抬首冷瞪了眼平阳,鬼妮子,真贼的很。当年的花老将军一家,怕也是这般发达的。明为贬黜,实则褒奖晋升。同样的招数,玩两回。胆子够肥,心也够大的。也罢,不失为一个好的‘馊点子’。

这般不按规矩出牌行事,没准,能劈出一条解死局的路来。

“好,且按你说得办。最多,将崔家那长子提拔了,算作折抵。一升一贬,外人瞧着,也就雾里看花了。这一番动作下来,怕皇叔我难逃‘昏愦’二字了。”

闻言,平阳敛帕捂唇,闷声笑了出来,揶揄道:“本就是大权独揽的,昏就昏呗。横竖,你也落不得好来。”

庆山王李思谏黑煞了脸,很是不满,低首长叹了声,还好当年他悬崖勒马,若真做上那高位,只怕现下后悔都来不及。这也难怪朝勘那孩子性情大变,这般烂摊子,岂是寻常之人可以改变的。

思及此,端起桌上的茶盏慢饮了口,起身捋了捋袖袍,说道:“今日不早了,就到这。朝上还有事情,老头我就先走了。”

瞥了眼庆山王怅然的脸色,平阳咬了咬唇,立身福了福,默默地看着眼前的石门阖上。

怜烟边上立了会,瞧出了平阳的心思,上前轻声劝道:“公主,出去吧,待久了,怕不妥。”

闻言,平阳回身淡瞟了眼,勾起抹轻柔的笑靥,拍了拍怜烟的手背,算是劝慰。启步慢慢往回走去,一步步耗尽了心力,真不知何时是个头。

一零七回 较劲

经得商议,庆山王李思谏回去后细思量了一番,虽觉得此计甚不得人心,且又有弃祖宗江山社稷於不顾的混账行径。却终碍于现实状况局势的考量,思来想去,又无其他更好的办法。若将潜藏的险情置之不理,只怕他日酿成更大的祸事…

无奈之下,只得拟好奏折,腆着厚脸去后宫找早已不上朝、不理朝务的新帝那讨来了兵符,次日上得朝堂,再次厚着那张老脸,面对着朝堂上的一众朝臣,阴沉着脸,瞪圆了眼,拂袖喝斥去一切阻拦劝说,端出了一副目空一切、刚愎自用的把权摄政王架子,直接宣了旨,退朝了事。

而远在嘉峪关的漠西大营,消息传来,整个炸开了锅。守边的将士由上而下几乎无不唾骂的。大骂新帝昏君,庆山王垄断朝纲祸国殃民,实在是混账透顶。

却碍于圣旨下达,众人只得遵旨行事。李从让憋着一肚子的火气,瞪着几宿没阖血丝暴开的双眼,整军拔营收拾妥当了,与一脸得了便宜阴笑的申王李厚忠打完了照面,交换了驻防权后,冷着脸拂去对方想挽留他吃酒开宴的邀请,直接上马率着一众早已列队待命的大军浩浩荡荡地扬旗离开,一路缓行离开。

深秋的阳光下,铠甲铮亮,刀剑寒光,金戈铁马,大有气吞万里如猛虎之势。却只能用这样的方式,黯然地离开这片他们用热血灌注的疆土。没有任何原因,没有任何解释,只有一句:听从调令。想到过去的一腔心血就这般付诸东流,将士们心在咆哮、嘶吼,乃至滴血,却又只得听从皇命的安排。

若不是因为这支军队早已有了铁般的意志力,近乎无情的恪守条律。天塌下来,惟将帅命是从。若不是这般,如此打击下,只怕人心早就涣散,乃至一蹶不振了。

脑里不断回想着平阳密函上的字语,怀里揣着那一纸明黄黄的圣旨,李从让阴煞着脸,暗暗勒紧手里的缰绳,回首深深地看了眼那孤独屹立着的嘉峪关,眼眶微热,默默地挺直了腰杆,吆喝一声马,往前行去。

他虽明白,也可以理解平阳这般行事的无奈,可却无法轻易谅解他们。刀枪剑阵里过来,死人堆里滚过,战场的杀戮铁血,无数将士们抛头颅洒热血,用生命血肉铸就了这一切,而他们却轻易地为所谓的大局,就这么割舍了。

面对着昔日一众浴血奋战的将士们,他没法子去解释,更不想来提起。就这般地离开,搁在谁身上都想不通,所以,他只能单纯的下令离开,甚么也不多说。

盛名天下的“罗刹铁军”奉命回朝,接受嘉奖。一时,自然天下轰动。回到京城的那一日,围观的民众挤满了整个洛安的街道。瞻仰着心目中英雄的样子,欢呼着他们的归来。

看到这一场景,士气低迷许久的将士们脸上也总算恢复了点笑容,也罢,不管如何,回家了。向来冷血无情著称的罗刹铁军脸上也染上了同样的浅笑,新帝於正午门举行了盛大的仪式,奖赏一众远归的将士们,同时宣布一众暂住京卫后大营休整。

回得京城,李从让不等沐浴休整,接到祁暮清派人送来的请帖后,当晚,便提剑去了平阳的公主府——濯园。进得内院,甚么也不说,看到祁暮清、慕容棋二人后,拔剑便喊杀。

一番抵死的缠斗后,解去了心里积压的怨气,瘫坐在地上,仰首而笑。直到气尽力竭,彻底躺倒在地上。

平阳立在一边,只淡淡地看了几眼不知是笑还是哭的李从让,也不与他说话,打发几个力气大的仆役来将他直接捆了去后园的温泉浴池洗一洗。再命人挪走此刻同样被揍的动弹不得的慕容棋,请太医去。

四下瞧了瞧乱成一团的院子,微垂着头,轻步慢移地过去扶起微挂彩、气力有些不稳的祁暮清,搀扶着他回屋去察看伤势去,从头到尾一言未发。这般的沉寂,反弄得祁暮清心儿直发慌。

请来太医看诊确定无碍后,拿着太医留下的药膏,平阳轻手小心地替祁暮清上着药,祁暮清乖乖地僵坐在榻上,不时拿眼瞄一瞄平阳的脸色,唯恐她一个不舒心,与他发难。

上完了药,细心地缠裹上纱布绷带,拿眼凉凉地瞥了眼祁暮清,回身净了手后,接过一边怜烟递来的红枣莲子茶,慢呷了一口后,平阳抬起眼,轻瞟了祁暮清一下,伸手轻抚了一下小腹,启唇轻语道:“我又有了,你这次打算如何?!”

只感轰地一声,祁暮清怔愣住,直直地看向平阳,消息来得也太突然,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一阵子,万般事情弄到了一处,简直太乱了。

先是漠西整个大军的调令拔营回京,带来的无以复加的震惊。他自然是据理力争,坚决不同意,却奈何罗刹将军战场如何厉害,以一当十。在风云变幻的朝堂上他却是人微言轻,强权高压下,只能是螳臂挡车,根本无用。

诸多的负面情绪,忿恨不甘心,等好容易回过神来,突然地加封提拔,进了朝堂,诸多的诧异、不熟悉,各种的情绪,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回过味来站稳脚跟,朝务军政的麻烦事情扑天盖地而来,加之,今夏洪灾旱灾,秋收欠佳。各地不断上报的不稳灾情等等,他只得每日这么的忙进忙出。

他心里有数,这一切的混乱,与平阳妮子必逃不了干系。一肚子的意见,纵使满身的嘴,他却不敢开口。憋屈郁结着,他惟有冷战暗里较劲,面上,却不敢捅破一点窗户纸。

一肚子的火无处发泄,想男人硬气点搬出去住,却又怕一时赌气搬出去,再也回不来,他只得继续一个屋子里苦挨着。不曾想,他的日子越是难过,妮子脸上的笑容就越是多。

他越是冷着脸,绷紧了面皮,妮子就越爱挑拨他来说话。他不理,她就自说自话。笑得别提多开心,眉眼水波泛漾,那股子柔媚娇态,每每撩拨得他心神意乱,只得扑压上去,抵死缠绵,弄得她力竭气尽,隔日下不得床来,才作罢,心里的郁结憋屈,才稍稍缓解。

几次三番这般后,瞧到平阳气弱体虚到只得躺床静养,他又觉得没了脸,做为男人,只能这般欺负家里的婆娘。确实该死,想着过去的几番遭遇,愧疚满心,也就努力忘记了这一茬。

理顺了心意,自然如往日一般,真心以待。平日里的嘘寒问暖,自然一如往昔。没了不舒坦,也总算恢复了先前的安逸小日子。

本想着李从让回来,念着自己耍过他几通,不如请来接风洗尘,也算为过去做个好了结。不曾想,给这家伙弄成这般。这家伙肚子里有火,憋屈…难道,他就不憋屈嘛?令天下人闻名胆寒的罗刹铁军就这么不明不白,灰溜溜离开了驻守多年的疆土。

他可止憋屈,初听到消息的第一反应,浑身的血液倒流,怒发冲冠,那一刻,他简直想…想立刻捏断始作俑者——平阳妮儿的细脖子,问一问她到底是不是疯了,这般胡闹?!

纵使肝气炸了,肺爆裂了,可又能如何?!如今当下,手握重权的人是旁者,他们只能惟命是从了。

这一架打得好,正好也解了他的气。死妮子,非玩死他才甘心嘛?孩子!!居然有了,再次瞒着他,刚才一架打成那样,她居然站在一边,闲看戏。事后,再凉凉地告诉他一切。

万一,刚才…万一,哪个碰到了她?!那后果…想到这,不觉,后脊梁一阵发凉,血液上涌,只感头一阵发晕,他迟早会给气死。

“…”

侧肘抚住额际,轻轻按压着太阳穴位,祁暮清冷下眸子,目光直视向平阳,拼力压低音量,轻声问道:“多久了?何时的事情?!”

捧着茶盏,捏着糕点正吃着的平阳停住了手,回脸轻瞪了下对方,慢咽下口里的糕点,敛帕拭了拭唇,轻轻勾唇笑道:“徐太医说:大概是有了,可…脉象尚早,不知道,说没准了。”

额际的青筋突了突,祁暮清暗暗咬紧牙关,身侧的拳暗暗攥紧,开口又问道:“多久了?”

短短三个字,透出凛冽的煞气。向对方揭示着:他的耐心荡底了。

浅瞥了眼对方的反应,平阳心里一阵冷嗤,凉凉地回道:“太医说:许是,前一阵子有的。毕竟,那阵子,侯爷出了不少的力。”

“你…”

纵使脸皮子再厚,听得这话,祁暮清一直紧绷着的面皮子也垮了,脸色微赧,听到边上侍婢隐忍的嗤笑,无奈地冷瞪了几眼,抬袖挥退一众侍婢后,僵硬的脸想挤出个笑容来,却很难,几番努力后,挤出了个比哭还难看的浅笑来,往前凑了凑,握住那柔夷,轻捏了几捏,小声探问道:“真有了?!不是诓骗我的?!”

平阳微愣了愣,心怔了下,轻抽回手,抚住小腹,抬首白了眼,佯做怒样,嗤笑道:“你说了,怎不想要嘛?那好,明日请太医开付方子便是了。”

小性子使上来,粉面含怒,一脸的冷心绝情样子来,他确定了,真的。

隐忍着失而复得的狂喜,与其他满腹难言的情绪,无视身上的几处伤口,倾身小心翼翼地抱起平阳,附耳低笑道:“要,你别想甩了我。孩子,你…都是我的,全部都是。”

说着,往床榻移步而去。

想到这厮前些日子的折腾,平阳慌了,没了之前的镇定,伸手握住祁暮清的肩,急急地出声警告道:“你疯了吗?!这时候,你…混账…”

闻言,祁暮清先是一愣,会意后,仰首朗笑开来,低首先是瞧了瞧娇人儿的如临大敌样,而后戏谑的瞄了瞄自己身上缠裹的纱布绷带,轻笑道:“原妮儿念着那滋味,奈何,在下无力。只能爱莫能助了…”

此话说出,心里没来由地畅快,一吐郁结之气。

平阳怔了怔,顿时臊烫了脸,眼一红,张嘴朝着那肩膀便是狠狠地一口。

“嘶…”

一声闷哼,祁暮清勉强稳住身形,死妮儿还是这般眦睚必报,如此下去,这日子可如何过得了?

一零八回 血缘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一晃眼的功夫,两年就这么过去了。时值金秋九月,秋高气爽,宜人惬意。秋狝刚过,皇后恰此时诞下嫡皇子。喜抱麟儿,新帝自然是乐坏了。

欢喜过后,静下心来,突然地想起了皇后的好来。平日里的温柔贤淑,体贴入微;他失意情伤时的柔声安慰、默默相伴;他荒唐度日时的静静相守、不离不弃…种种的种种,萦绕心头。一时,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不觉,极力想要去弥补一些。当即,翻身坐起,细细思量了半宿。

次日,难得起个大早,去上朝。与众人议完例行的公事后,将立嫡皇子为储君的事情说了出来。一时,众人神情各异。或惊喜欣慰,或噤言不语,或面色淡然…真真地百态千样,甚是热闹。

冷眼旁观完百官的反应,新帝李朝勘心底暗暗冷嘲了番,抬首慢慢地环顾四周一圈,最后,似笑非笑的眸光定在了庆山王李思谏身上。

庆山王李思谏倒也一点不意外,捋了捋山羊须,半眯起眼儿,甚是和蔼地笑了笑,恭敬地弓身回禀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老臣亦心喜不已。一切听从陛下…安…排…”

想缩头躲?!好个老狐狸!!平日里的刁横,哪里去了?!用不着他时,处处多事。当真用得着他时,却脚底抹油地比谁都快?!

李朝勘心里由不得一阵腹诽,如今的自己早就不稀罕这帝王宝座,若不是身后的那一大家子人,自己只怕老早撂担子不干了。登得帝位,方知个中的心酸取舍。悔之晚矣,他自觉不够格,且无力胜任这位置。偏如今,骑虎难下。惟有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压抑、憋屈,再多的委屈痛苦,却只能深埋在心底。朝堂内外,身边周遭;再无一个可以轻易信任倾诉的对象。他只能苦苦熬着,挨着,忍着;直到后来的…忍无可忍,自暴自弃,夜夜笙歌,乃至荒唐度日的疯狂。若没有皇后,他真不敢去想自己会变成甚么样子。

思及此,李朝勘暗暗心底苦嘲了一下,抬首,眸光再次环顾大殿一周,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殿上站着的每一个人。就这么看着,微微浅笑地看着。

终敌不过这如针芒在背的打量,庆山王李思谏无奈地蹙了蹙眉,上前几步,拱手回道:“老臣以为:兹事体大,须得慎重。若陛下当真执意如此,微臣亦只得奉命行使。”

寥寥数语,意味深长。警告意味甚浓,根本不容他置喙的余地。

李朝勘寒眸眯了眯,身侧握拳攥了攥,终还是忍下了这口恶气,一抬手,猛一挥袖,不等御前太监上前宣布退朝,便早已拔腿气冲冲离去。

轻瞟了眼周遭人的反应,庆山王李思谏浅浅勾唇笑了笑,轻抬手指晃了晃,便立身背手,慢慢踱了出去。众人意会,纵使有不满者,也只得依从,依序离开。

午后,濯园,藕香榭,笑语盎然。李从让微勾着身,笑眯了眼儿,手里拿着个布老虎玩偶,轻轻晃动着,逗弄着跟前长得粉团子似的小娃儿。

“来,洛洛,小洛儿,赶快喊舅舅,要喊亲舅舅,这个就给你…”

话未完,一阵促狭地挤眉弄眼,逗得小文洛拍着小肥手,咯咯直笑。

瞧到孩子憨真地傻乐得如此开心,李从让更是笑眯了眼,本想继续逗弄小外甥,谁知道一抬眼看到祁暮清那绷紧板起的棺材死人脸,顿觉索然,很是无语地撇了撇嘴。

臭小子,没他当年的留守相助,哪里来的幸福安康。得了便宜还卖乖,愣头青,瞪甚么瞪?有儿子了不起呀?!他也有,而且有两个儿子,呿!

心里腹诽了好一阵子,却碍于平阳、红叶几个女眷在,不好当场撕破了脸儿,惹得她们以后当笑话来念叨。只得忍了,当作没看到那张僵绷的死人脸。

想着,李从让撇开头,故作不屑地轻哼了声,默默地将布老虎塞到一边立着的怜烟手里,往前走几步,落座到红叶边上,逗自己的小儿子玩去。

难得瞧到大哥出丑,小从贤捂住嘴巴,黑溜溜的眼珠左右调皮地转了转,终一个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一抬头,看到众人都盯着自己瞧,不觉小脸儿一烫,红扑扑地甚是可爱。机灵地咧唇朝李从让讨好地笑了笑,忙合手连作好几个揖算是赔不是。

余光瞄到红叶嫂嫂朝他抬袖招手,‘哟呵’一声,拍手滑下几凳,哒哒几步快跑蹿到对方怀里,依偎撒娇似的蹭了蹭,撒开手抱住那杨柳腰肢,呵呵笑道:“好嫂嫂,从贤要抱抱,呜呜,香抱抱咩,抱一个,十两银子。大哥,不然,我不松手哦。”

话音未落,边上的众人笑作一团。这孩子,真真的钱串子,掉钱眼里去了。长大了,可怎么得了哟?!

“腾”地一下,李从让面色通红,这一刻他总算体会父亲庆山王当下的感觉了。哪里有地缝?好想钻。羞愧呀,唉,明明同他一样是锦衣玉食娇养大的娃儿,怎么就…

无奈地抹了把脸,从袖子里掏出个十两的银锭子偷摸着递过去,凑耳低声讨饶道:“好贤儿,哥哥错了。呵呵,且饶了这次。”

小从贤笑眯着眼儿,接过银锭子,放在袖口蹭了蹭,低首小心地系下挂在腰间的锦袋,把银锭子放进去,将锦袋挂回腰间,挺直小腰杆,拍了拍微鼓的锦袋,咧开唇,甜甜一笑,又哒哒跑到坐塌边,依偎着平阳落了座。

讨好地拉了拉平阳的衣袖,故作憨真微微仰头,撒娇笑道:“二姐姐,贤儿乖不?!”

平阳放下手里的书卷,倾身将小从贤搂抱到怀里,轻哄了会,轻笑着回道:“贤儿是最乖的好孩子,我前个进宫听皇奶奶说:贤儿已经能背完《四书》了,还学会作诗了,很了不起哦。皇奶奶别提多得意。”

小孩子都喜欢被夸奖,尤其是夸他聪明懂事乖巧。小从贤自然很高兴,伸长臂勾住平阳的腰,甜笑道:“还是二姐姐最好,贤儿最喜欢二姐姐了。文洛也很可爱,我好喜欢他,呵呵,等他再大些,我来教他识字,可好?!”

平阳欣慰笑开,回道:“好!”

小从贤一听,机会来了,连忙说出此次来的目的,急忙说道:“还有,贤儿也好喜欢祁大哥,二姐姐,到时候,我教文洛练字,你让祁大哥教贤儿武功吧。求你了,我求了他好几次,他都没答应。呜,好二姐姐,帮帮忙啦。”

听得这话,平阳微怔了下,迅速低首掩饰去此刻的不自在,伸手抚了抚小从贤的发顶,勾唇浅笑道:“好呀,贤儿最乖了。来,吃块糕点。”说着,捏了块甜枣糕给小从贤,分散他的注意力,唯恐他继续这话题。

像是瞧出了平阳的异样,李从让尴尬地笑了笑,赶紧走过去,将小从贤抱开,安置到自己的膝上坐好。祁暮清黑着脸,不吭声地落座到平阳边上。

平阳没好气地抬眼瞪了他一下,故意往边上挪了挪,冷着脸儿,撇着嘴,不想理会他。

祁暮清无奈地蹙紧眉头,思索了片刻,抬首狠瞪了眼李从让,警告地瞥了眼一脸贼笑的慕容棋,余光瞄了瞄妮儿绷起的俏脸,扫视了一圈屋内其他人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尴尬地掩嘴咳了咳,低语道:“那个,孩子还小,我也没说不答应…只是…”

一听这话,小从贤笑弯了眼儿,拍着小手,迅速抢白道:“那就是同意了!谢谢祁大哥,谢谢二姐姐。就知道你们最好了,贤儿好高兴。红叶嫂嫂,长宁姐姐,东平姐姐,慕容大哥哥、二哥哥,怜烟姐姐…贤儿可以学武功啰。”

平阳微愣了愣,勾唇颔首笑了笑,面上状是淡然,心里掩不住地微微发慌。不知道当年孩子诈死的事情还能瞒多久,难道真应了那句话——血浓于水,贤儿这孩子打小就爱亲近祁暮清,且抓住机会就喜欢缠着他。真不知道哪一天,这事给捅破了,他们父子俩如何相处?!还有,贤儿会不会恨她这做母亲的狠心!

小祖宗的事情解决了,李从让总算释然笑开,理了理下袍摆,换了个舒适些的坐姿,端起一旁的茶盏,慢呷了口,随意扯个答题,聊了起来。聊着聊着,自然扯到了今日朝堂上的事情。

一番议论后,长宁多少有些不自在。对于兄长的作为,长宁早已死心,却不表示她不介意旁人这般议论。她本就是被从贤那小子强拉来的,既然小从贤今日来的目的达成,她也不便再多留了。

想到这,长宁微蹙起柳眉,浅瞥了眼一旁坐着的慕容棋,起身向平阳及众人福了福,以身体不适告了辞。平阳心里有数,也不好多留,只得点头应了。

东平瞧四妹走了,想着府里还有事,也起身一并告了辞。一瞧这样,李从让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亦不好再留。拉上媳妇,带上小钱串,抱着小儿子立刻闪人。

没一会儿的功夫,藕香榭里,只剩慕容棋一个还留在那慢条斯理地喝着茶。

一零九回 自荐

祁暮清蹙了蹙眉,冷着俊脸,不耐烦地轻瞥了几眼慕容棋,警告意味浓厚,只差开口撵人了。

慕容棋倒好,只当没瞧见,招呼侍婢送来糕点,添上茶水。兀自先吃得个肚圆腹饱,才作罢。接过婢女递来的帕子净了净手、脸,惬意地换了个坐姿,唰地一下,挥开折扇,很是悠哉地摇着,一副舒坦的大爷样,很是欠扁。

瞧他这般,必定是来找麻烦的。平阳心里亦有了数,也不多言,嗔怪地觑了眼祁暮清,示意他若闲得慌,不如到一边陪儿子去。由着冬梅弄好靠枕,半倚着身子,执起书卷,翻至方才被打断停下的地方,继续往下看。

妮儿发话了,祁暮清自然没了意见,松开紧蹙的眉宇,黑眸含笑,微颔了颔首。暗里捏了捏佳人的柔夷,噙起抹淡淡的浅弧,眉眼间说不出的安逸、平和。

站起身,往前几步,小心翼翼地从凡雁怀里接过小文洛,又亲又抱,又挠痒痒,又扮鬼脸,哪里还有半分‘罗刹将军’的样子。好一阵逗闹,直闹得小文洛拍手呵呵直笑,搂着他的脖子,直喊爹爹好,讨饶卖乖时,才心满意足地作了罢。

祁暮清那般铁心冷情的人,居然这般的不顾形象来宠溺小儿。身边的侍婢们虽早已是见怪不怪了,可每每如此时,多少还是有些不适应。无不捂嘴偷笑,这哪里还是传言中“嗜血好杀”的罗刹将军。

这边,慕容棋可没那么好的心情,更没了耐心来瞧这出戏码。父子这般和乐耍闹,一家其乐融融。当他不存在似的。分明就是刺激他,刺激他一把年纪,还是个光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