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不能停车,咱们走吧。”天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一带是高级酒吧区,因为突兀停下的车子,已经有人好奇远望。

陈勖却仍然站在原地,今晚他的心情欠佳。

“天真,如果我说我还想和你在一起呢?”他突然出声,凝视她怔忡的神情,“你对我,还有感情么?”

眼中闪过一丝震惊,天真僵住,半响才轻声开口。

“我喜欢过你啊,”她的声音缓缓回荡在冰凉的夜风里,听来有种让人心痛的飘渺,“在很久很久以前,久得…连我自己都忘记了。”

如果你没有消失。

如果我没有杀 死属于我们的孩子。

如果…因为已经失去,所以一开口只剩下如果的事,而谈及如果,原本就是种悲哀。

冷峻的面具终于破碎,陈勖猛地将她拉入怀中,抬起她的脸狠狠地吻了下去,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不顾一切地吻住了她,钳住她的怀抱是那样紧,似乎恨不得把她揉进自己的shen体里去。

震惊过后,她开始挣扎,可没有用,她完全敌不过他的力气,而她几乎被他失控的情绪吓坏。

“段舔着,我是否上辈子欠了你的。”他终于放开她,黑眸里充满苦涩。

天真望着他,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陈勖上了车,天真转过身,正要拉开门,远处熟悉的身影却在瞬间冻结了她的视线。

璀璨灯火处,秦浅长身淡立,一手拿着香槟杯,一手指间夹着烟,星火闪烁。剪裁合宜的西服衬着挺拔的身形,衣香鬓影,他自成风景。

他的眼神像风一样掠过她的脸,却很快转过头去,仿佛根本没有看到她。

天真怔忡心不在焉地坐回车内。

“Kevin,刚才看什么呢?”一旁朋友问。

“没什么。”秦浅微笑,姿势闲适地弹了弹烟灰,举杯浅酌。

三十五、情非得已

“这个背景色不大好,突显不出模特身上的那套衣服,可以在后期调一下。”坐在会议桌首席的男人开口,检阅着大屏幕上更多广告效果图。

望着那张偶尔翕动的薄唇,天真承认,自己走神了,并未很专心地注意他在说什么,她此刻悉心观察的,是他的表情。

然而那张熟悉的容颜上,依旧是习惯性的淡漠,而那双平静无波的黑眸,甚至比平日更为深沉。

那天晚上,他究竟有没有看到她和程序?

直到梦游般地回到营销部自己的位置上,她仍在琢磨。

周日一天,他并未和她有什么联系,所以她也无从揣测他的心情。

只是她心里却很不争气地忐忑不安,总是在想,如果他看见了,他会怎么想,而如果他问她,她如何解释。

然而从晨会开始到现在,整整一个上午,都是风平浪静。

电话突然想起,把她吓了一跳。

“你好——”

刚拿起话筒,那边就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言语简短:“你上来一下。”

是秦浅。

他的语气十分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天真在位置上做了数秒,才起身往电梯走去。

——

站在他办公室门口,天真深吸了一口气,敲门。

“进来。”

“我还有点事,你先等一下,坐。”他缓缓出声,头也没抬,目光仍停留在电脑屏幕上。

天真带上门,在沙发上默默坐下。

“喝什么?”他又问,视线淡淡扫过她,脸上毫无表情,“估计我这儿的茶你也喝不惯,咖啡好吗?”

“随便。”天真轻声道。

“Rita,两杯咖啡,糖奶另放,谢谢。”他接通内线吩咐。

天真很好,阳光自落地窗泻进来,一室通透,然而空气里却有种窒闷感。

安静的空间里,只有键盘和鼠标轻击的声音,偶尔他拿笔划写着什么,纸上沙沙作响。

天真低下头,任自己沉浸在这片静谧得几乎诡异的沉默里。

“周末过得怎样?”他低沉优雅的声音忽然浮在耳际,她抬起头,愕然对上他深邃的眼眸。

“还可以。”她回答。

“和你小姨逛街开不开心?有没有满意的收获?”他又问,完全是轻松问候的语气。

“拿了你的卡,刷了一根项链。”她诚实回答。

“就是这根?”他的目光淡然掠过她胸前的那颗晶莹,似乎并不怎么满意的样子,“马马虎虎,不过你喜欢就好。”

天真开始有些疑惑。

他的语气,态度,申请都太过平静,平静到让她觉得,也许那晚他真的没有看见她。

这是Rita送了咖啡过来,天真起身接起,替她拿进来。

看着她走近,将咖啡放在桌上,他看了一样,然后说了声:“谢谢。”

“你要多少糖,多少奶?”她问。

“什么都不用加,这样就可以了,”他道,“本就是又苦又酸,加了糖也不过欲盖弥彰。”

天真的手轻颤了一下,转身退回到沙发坐下。

“有来无往非礼也,天真,”刚饮下一口苦涩的汁液,他已然出声,黑眸凝视她,“为什么你一点都不关心我这个周末过得如何?”

他的眼睛,总是淡定的,似乎对一切漫不经心,但只有仔细看,才会发现那里面有让人心惊的锐利和明亮。

天真听见自己干涩的笑声:“你过得怎样?”

“也还可以,”他微微一笑,“只不过听到一个有趣的故事,你要不要听?”

“好。”她点头。

“故事是这样的,”秦浅倚进靠椅,娓娓道来,“有一天,一位其貌不扬的男士,带着一位十分艳丽的小姐,来到商场选了一个价值不菲的Louis Vuitton手袋。付款时,男士掏出支票本,十分潇洒地签了一张支票。店员有些为难,因为这对夫妇是第一次来购物。男士看穿了店员的心思,冷静地对店员说:‘您担心这是一张空头支票,对吗?今天是周六,银行关门。我建议您把支票和手袋都留下,等到星期一支票兑现之后,再请您把手袋送到这位小姐的府上。您看这样行不行?’于是店员放下心来,欣然地接受了这个建议,并且大方地承诺递送手袋的费用由该店承担,他本人将会亲自把这件事给办妥。但当星期一店员拿着支票去银行入账,发现支票果真是张空头支票,愤怒的店员打电话给那位顾客,顾客对他说:‘这没有什么什么要紧啊,您和我都没有损失。上星期六的晚上那位小姐已经答应了我的要求,多谢你的合作。’”

“天真,你知道这个故事在告诉我们什么道理?”他讲完,微笑着问她。

天真握着咖啡的手指关节泛白。

“你看,那位女士和那个店员都犯了同样的错误,对于未来抱以太过美好的预期,因此忽略了潜在的风险。”秦浅看着她,语气轻柔,“天真,你这样聪明,一定知道没有抓在手里的成功是不算的,就算已有小胜,前路漫漫,有些道该不该绕,有些险路值不值得走,你都会考虑清楚,是不是?”

“有些话不妨直说。”天真冷声回答,终于明白真正的戏码已经开始上演。

“我以为,有些事不必等我来问。”他脸上的笑意未散,语气却十分淡漠。

原来,他是在等自己主动交代。

“你想听什么?”天真自嘲一笑。

“段天真,”许是她轻率的态度,让他的声音渐渐沉了下来,“就断我们是在做生意,也要讲诚信吧。”

曾经她觉得他的声音低沉动听,仿佛温柔拨动的琴弦,而此刻,同样迷人的声音,却似一道凌厉的闪电,劈痛她的心。

已经很久,她以为心不会再这么痛了。

可时隔多年,那种血液都缓缓凝结成冰的感觉,又开始在shen体里蔓延。

“你说得对,”她嘴角轻扯,露出一个满不在乎的笑,“就算做生意,也要讲诚信。”

望着他深黑不见底的眼眸,她的眼圈却开始泛红,可她仍倔强地笑着,丝毫也不回避他的目光。

“不过,恕我无法接受你的指责和侮辱,”她冷冷出声,“不管你信不信,我做到了我的忠诚,当你没有做到你的信任。”

他抿紧唇,盯着她脸上的表情,没有言语。

她解下那根项链,搁在他桌上。

“真好笑是不是?”她轻声开口,“我花钱,原本是买你的问心无愧,却买了滴眼泪。”

说完这一句,她转身离开,却在握上门把的时候,又转过头来。

那一刻,秦浅觉得自己的心蓦地纠紧。

“对了,”她忍着泪意,轻声一笑,“还要告诉你,我一直知道风险的存在,但对于未来,却从没有太过美好的预期。”

透过半掩的百叶窗,隐隐可见她疾步离开的身影。

而他坐在原地,很久都没动一下。

三十六、亡秦必楚

“秦先生,Thomas,好久不见啊。”刚进餐厅,绕进屏风,年近六十的店经理就兴高采烈地迎了上来。

“福伯。”秦浅笑着和他打招呼。

“坐这边吧,比较安静,”福伯将他们领至最好的位置,“老板昨天刚去曼城了,要不看见你一定很高兴。”

“是很久没见到阿南了,大家都忙,”秦浅微笑,“等他回来再聚就是。”

“先看要什么点心吧,我让他们先准备,”福伯把菜单递给他们,“喝什么?”

“Thomas点就好了,我看他现在比我熟。”秦浅笑道。

“福伯,我爱dim sum。”Thomas表情诙谐地耸肩。

“要龙井还是碧螺春?”福伯按他们以前的习惯问。

秦浅迟疑了一下。

“福伯,有没有六安瓜片?”他问。

“这茶还真没有,”福伯愣了一下,“秦先生,英国人也就知道茉莉花绿茶,就算是华人,喝中国茶的还是少。”

“没关系,我就问问,”秦浅摆摆手,淡淡一笑,“那就沏壶铁观音吧。”

“六安瓜片?”Thomas略懂中文,有些好奇地问他,“那是什么,Kevin?”

“一种绿茶。”他轻声答。

————

江南地暖故独宜茶,大江以北则称六安…怎么,是不是开始发现我的魅力了?

嫣然笑语不经意间轻轻浮在耳边,晶莹剔透的茶水冲入杯中,水雾升腾里,他忽然有些失神。

“秦先生啊,我经常看到好多女仔拎着Kevin Chun的纸袋到店里来食饭,还好开心地谈你,猜你有没有拍拖呢。”福伯亲手从侍者托盘上端了点心布菜。

秦浅只是淡笑,没有说话。

“福伯,什么是‘拍拖’?”Thomas蹙眉,对于新词汇很是好奇。

“我讲啊,他需要一个girlfriend!”福伯笑呵呵地开口,用极其不准的英文发音解释。

“对,你说的对。”Thomas赞同地拍他的肩,语气调侃地望着对面表情沉默 的男人。

“你拿我开玩笑怎么不想想你自己?”待福伯离开,秦浅喝了口茶,淡然出声。

“我这不是还没有机会么,要是有,我一定抓住,”Thomas笑,蓝眸注视着他,“Kevin,我们都不能为过去而活着。”

“过去又怎么了?你们有名的首相丘吉尔还说过——你回首看得越远,你向前也会看得越远。”秦浅缓缓出声,依旧是风轻云淡的语气。

“当你看深渊够久时,深渊也会会看向你——这是尼采说的,”Thomas挑眉回敬,“你知道,有时候带着点疯狂偏激的人往往最为纯真,能看到实情。”

“可是你我都已不是疯狂能纯真的年纪,”秦浅笑,修长的指转了一下玻璃杯,里头的茶叶轻轻飘浮,他的眼神有一些恍惚。

“你哟啊买什么自己决定就好了,不用问我…”身旁的有人经过,打着电话。

——真好笑是不是?我花钱,原本是买你的问心无愧,却买了滴眼泪。

倔强的声音又在心头隐隐飘过。

他这是怎么了?眉心轻蹙,他有些气闷地想。

从上午到现在,更确切地说,从上周六晚上到现在,他都被莫名其妙的思绪所困扰着。

许多画面,声音,总是会不经意地蹿上心头,挑战着他素来平静淡定的心情。

会议室里,他听过她压抑的哭声,巴黎街头,他看见她落寞地弹唱,他带着伤心醉酒的她回家,第一次拥抱是她最无助的时候要求的,那一夜他听她讲述心底的那些阴暗…他知道她所有的伤痛,脆弱,茫然,所以也明白曾经的那份感情,和那个男人在她心中的分量。

他清楚记得,午夜街头,那一对相拥的年轻身影,一眼望去,那样动人的风景,连周围的灯火都阑珊失色。

触到了她震惊的目光,他视若无睹地转过头。

烫着了手,他也若无其事地弹指烟灰。

他依旧握着酒杯,和同伴们谈笑风生,只是突然有些心不在焉。

——请你让我相信,这世上仍还有值得你喜欢的人。

她曾望着他说,眼中含泪,却忍着不让它们掉下来。

就像今天在他办公室他明明红了眼眶,背影却依旧决然。

喜欢,什么是喜欢?

他自嘲地一笑,已经不愿再去想,为何上午在等不到她一句解释时,他向来引以为傲的自制力会轻易瓦解。

他那些话很刻薄,她知道。

可已经说道如此绝地,也好。

“对了,Jean明天和另外两名同事去德国,和那边几个代理商会谈。”Thomas瞅着他沉默的表情道。

“是么?”握杯的手微微一顿,秦浅神色平静地放下杯子慢条斯理地拆开筷子上的纸套,“去几天?”

“要去柏林,法兰克福,慕尼黑,还有多特蒙德,所以要三天的样子。”Thomas答。

“哦,”秦浅点了下头,“这个叉烧酥今天做得有点油,你脂肪肝,少吃一点,吃虾饺吧。”

Thomas一怔,看着他半响,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所以然来。

——

“来来来,下午茶点,Jean带回来的巧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