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韶把谢嫮送到了二楼书斋,谢过了掌柜,就走了。

掌柜让人给谢嫮送了茶,谢嫮就在书斋里坐了下来。

转了一圈后发现谢韶还真的没骗她,书斋里的藏书确实很多,并且有好些都是孤本,谢嫮爱看书,上辈子就是个书呆子,进了宫以后也是,但凡得了谁的恩典,问她要什么,她总是求两本书就完了,以至于她在宫里那么长时间,御前待了十多年,出来的时候,总资产少得可怜,书倒是装了一肚子。

正拿着一本时文选集看的入神,书斋的门突然打开了。走入一个人来。

谢嫮抬头一看,整个人都吓傻了,不是说人不在的吗?坑人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女主吓傻了,这是见着谁了?女主:争取这回忍住不跪…

书斋相对(改错)

沈翕也没想到书斋里有人,一双清隽秀雅的眸子微微眯起,就对上了一双惊恐万分的黑亮瞳眸,眼珠子像黑曜石一般,比一般人的似乎要大些,黑白分明,看着就觉得清澈纯美,对着这样一双小鹿般的眼睛,沈翕就是有再大的火也是发不出来了。

谢嫮慌忙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好不容易忍住了跪下的冲动,有些局促的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掌柜原本在三楼整理,闻询赶来,就见沈翕站在门口,暗叫了一声不妙,硬着头皮上前行礼,赔笑道:

“公子不是说今儿去城南铺子?谢公子来了,说让他妹子在书斋里看会子书,这…”

谢嫮吓得面如死灰,沈翕觉着这姑娘怕是胆子小,呼出一口气后,对掌柜的挥手说道:“行了,你去忙吧。”

掌柜的见沈翕没下逐客令,心也稍微安了下,抱歉的瞧了一眼吓坏了的谢嫮,也不敢多留,兀自回身下楼去了。

书斋里就剩下他们两人,沈翕走进来,谢嫮往后退了一步避让,沈翕也不管她,径直走到书案旁,将手里拿着的两本古文集放在了桌上,他爱洁,入了内室就要擦一番手,所以,他在的内室里都会摆放着叫他净手的棉巾,正要去取,就看见一双莹洁修长的小手已经取了一块递到了他跟前,动作流畅熟练,就好像这件事她已经做了若干年,都习以为常了一般。

犹豫了片刻,沈翕还是接过了那块棉巾,擦过了手之后,那双小手又恭恭敬敬的递过来,将用过的棉巾接了过去,整齐的挂在角台之上。

沈翕一边看她,一边坐入了书案后的太师椅中,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拿书,正要起身,就见那小小的身影又走了过来,去到书架前,沈翕眉头微蹙,以为她要自作聪明,心中不悦,想着待会儿就以这个理由赶她出去,可是当谢嫮从书架上取下了两本书籍递到他面前的时候,沈翕还是不禁愣了好一会儿才接过去。

谢嫮又拿起了他先前摆放在书案上的那两本书籍——通鉴纪事本末(三)(四),按照规矩,踮着脚放入了书架之上,而先前她替他在书架上取的便是这套书的第(五)和第(六)本。

沈翕拿了书就开始看了起来。她很聪明,没给他找到赶她出去的理由,那就姑且看看,她到底想干什么。成年之后,沈翕的身边总不乏向他献媚示好的姑娘,但眼前这个,未免年纪也太小了些吧。

如果这姑娘真有目的,那她一定会开口,沈翕就是想等她憋不住了自己开口,可是一本书看了一小半,她还是那般老僧入定般鼻眼观心,端正的站在一侧,安静的就好像不存在一样。

沈翕还是第一次打量一个姑娘,将她从上到下看了几眼,衣裳不见华丽,胜在气质贵重,五官生的也好,眼眶大而长,眼角开阔,眼珠子黑亮的惊人,鼻子是正宗的悬胆鼻,娇柔精致,削尖的瓜子脸,唇瓣缺颇有些肉感,却又不厚重,有着她这个年纪该有的粉嫩润泽,皮肤也是少见的白,颈项两侧似乎都能看见青色的血管一般,也不知几岁了,身量不是很高,更没什么起伏,撇开那张叫人惊艳的脸来看,这身材简直和豆芽菜没什么两样,目光一直往下看去,觉得这姑娘的一双手倒是生的很好,指头尖细,指根圆润,掌心带着红润之色,指甲也是修剪的很整齐,和她人一样,看起来干干净净,纤尘不染。

“你叫什么名字?”

开口问出这话之后,就连沈翕自己都惊住了,他怎么会开口和她说话?

谢嫮一个激灵,侧移两步,规矩的站到他的书案前,用那种近乎虔诚的神态对沈翕恭敬有礼的回道:

“回公子的话,我叫谢嫮,家父是归义侯次子,有一个嫡亲哥哥和一个嫡亲姐姐,侯府未曾分家,我在家排行第五。”

驾前问答必须克详克尽,条理清晰,这是宫女在御前伺候的规矩。虽说现在昔非今比,但谢嫮一刻都不敢忘。不管今后她还会不会入宫伺候,但小心应对这位主子总没什么错就是了。

沈翕看着她这副如临大敌的谨慎模样,心中大为奇怪,竟然歇了看书的心思,将书放在书案上,深吸一口气后,又问:

“几岁了?可有字?”

“回公子的话,我今年十一了,腊月初六的生日。侯府学堂里的先生替我取过小字,叫做攸宁,我爹娘兄姐在家中则叫我的闺中小字,叫做阿瞳。”谢嫮恪尽职守的汇报。

沈翕听她说了这么一长串,不禁又一次眯起了眼,凝视她好一会儿后,才挥挥手,说道:

“行了,你继续看书吧。”他真怕继续问下去,这丫头会把归义侯府的底细全都透个底朝天出来,真没见过她这样的姑娘,明显是和她闲聊的话,她非要事无巨细的全说出来,生怕他会因听不详细而怪罪她似的。

“啊?”谢嫮一门心思在想主子接下来该问什么问题了,没想到等到这么一句话,一时没反应过来。

沈翕见她瞪着两只大眼睛,嘴巴微张,模样蠢钝,却可爱的叫人心疼,脸蛋也红扑扑的,真想上前捏两把,用下巴比了比窗前的软榻,先前她就是坐在那上面看书的,一本看了一半的书就那么半合着。

“我说让你继续看书,你不是在这里等你哥哥吗?”

沈翕好脾气的又把话重新说了一遍,防止她还听不懂,就说的更直白了些。

原以为这姑娘会顺势对他千恩万谢,谁知道,她接下来的反应又让他惊奇了一番,只见谢嫮如释大负般对沈翕行了礼,说道:

“哦,不了。若公子没有其他吩咐,那我就不打扰了。我去楼下等着就好。”

“…”

沈翕不置可否的看着她,这小姑娘似乎急着从他眼前消失一般,说了那句话之后,就动作迅速的向他行了一礼,拿起了软榻茶几上的那本书,将之抚平放入了书架,然后便迈着不急不缓的步伐,姿态优雅的走出了书斋。

沈翕看了一眼她放书的位置,这所书斋的书全都是他亲自整理的,因此每一本放在什么地方他都知道,瞧着她放置的丝毫未错,就知道这姑娘是个心细如尘,身上没有一点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浮躁和骄矜,沉稳的不像个孩子。

她不愿与自己待在同一房间里看书,怕也是为了避嫌吧,就算她年纪小,可毕竟屋子里还有另外一个成年的男子,若是被人瞧见了,总归是说不清的,是个稳妥性子。

既然她不愿留下,那沈翕也没有强留的道理,见她出门后,还很体贴的替他把房门关了起来,沈翕便收回了目光。

**

幸好谢韶还不算太没良心,去了没多久就回来接他妹子了。

进入寿全堂,看见自家妹子端正的坐在一楼客椅上喝茶,看了一眼掌柜,掌柜的摇摇头,对他比了比楼上书斋的位置,谢韶用嘴型问了一句:回来了?

掌柜的又点头,谢韶吐了吐舌,陪着笑领谢嫮走到掌柜面前,说道:

“沈兄那儿我就不去打扰了,今次的事难为掌柜了,我谢韶记下您的恩,今后咱们常往来。”

掌柜的今儿也觉得有些对不起眼前这位娇滴滴的小姑娘,连连摇手说道:“今儿是我的错,原以为公子去了城南,没成想又杀回来了,吓着姑娘了。”

谢嫮浅浅一笑,脸上并未露出任何不快,对掌柜的福了福身子,说道:“掌柜的言重了,是我来的不是时候。”

几人又寒暄了几句,谢韶就领着谢嫮坐上了马车。

谢韶偷偷看了一眼自家妹子的脸色,试探的问道:“被赶出来的?”

谢嫮没有说话,竟用一眼瞥了瞥他,谢韶就明白了,一拍大腿就说道:“那沈兄也忒不解风情了,怎么能把我妹子这么水灵灵的小姑娘往外赶呢。就是他有才有貌,那也不能这样儿啊!太叫人伤心了,是不是?不地道!”

“他对我不解风情,你不是最高兴吗?省得你一天到晚的担心我攀高枝儿,现在又来说这些,埋汰我吗?”谢嫮其实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怪谢韶的,毕竟今儿她这是上赶着往主子面前送,幸好没惹他生气,要是生气了,将来谢家指不定都要跟着遭殃,也就这傻哥哥成天脑子里想那些有的没的,什么不解风情,亏他说的出口。

瞧着妹子这样儿,看来气性儿还不小,谢韶又赔笑着安慰道:“哎呀,你也别往心里去。沈兄那个人吧就那样,对谁都是不冷不热的,但是有才,有大智慧,一般这种有大智慧的人,都是这样不近人情的。你个小姑娘给他赶一次也没什么。”

看着竭力解释的谢韶,谢嫮有点无奈,叹了口气,似乎赌气般的音调说道:

“可我书还没看完呢。”

见妹子终于走出了‘被赶出门的阴影’,谢韶就觉得心里好受多了,拍着胸脯说道:“包我身上!你想看什么书,回头哥哥给你找家去,咱不看人家的,成不成?”

“那我要崔始著的那套《簪花集》,你想法子给我找来,成吗?”

谢嫮也不想再继续纠缠那个问题,干脆也就顺杆儿往下爬了,再和谢韶纠缠主子,还指不定他这张狗嘴要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呢。

“成啊!包我身上!”

谢韶对自己人从来都是大方的,虽然看出了妹子眸中的古怪,知道那什么簪花集肯定不好找,但他还是一口就答应了。

谢嫮没有说破的是,崔始的簪花集是她在宫里看到的,崔始是新帝登基之后的第一任状元,簪花集是他做了状元以后才写的,而那时崔始不叫崔始,而叫崔三牛,簪花集也不叫簪花集,而是叫沉疴录,后来传入内廷才被内府改的名字。也就是说,这套书根本就不可能在外头找到!即便在外头找到,也不是叫这个名儿!就是谢嫮有意刁难谢韶的。

兄妹俩一路说着话,也就回到了侯府。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看到这里不知道大家发现没有,咱们男主其实挺闷骚的,喜欢偷偷的看人家!

极品闷骚男,你值得拥有!

女主:呜呜呜,谢谢花叔开恩,我的膝盖这回终于保住了!

升职成功(改错)

谢莘和谢嫮每月的例银都是月初二三的时候发,以为这个月也不例外,两人早早的就去了主院,可进去之后,云氏却一脸为难,跟她们说这个月的例银要晚一些。

两姐妹对视一眼,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点点头,便就回去了,云氏将她们送到门口,说道:

“就是这个月晚些,下个月就好了。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谢莘安慰道:“娘亲莫急,咱们也不等着那银子用,阿瞳若是想要什么,来跟我说便是了,我那儿多少还有些结余。”

说着,就又安慰了一番云氏,两姐妹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谢嫮坐在梳妆台前想了想,云氏分发例银从未有过晚的时候,只不知今日却是为何。脑中灵光一闪,会不会是谢靳求官一事。谢靳自问清流,上一回为了什么官职,竟然破了例,开始携礼走动起来了,只是谢家二房从来就不火热,靠着府里的荣养生活,谢靳手中的银钱定是不多,这回云氏扣下了她们的例银,难道是想攒银子给谢靳疏通?

若是真的,那她就这样能攒几个钱呀?看来谢靳对这回的官职还是很感兴趣的,若是错过了这个机会,将来会不会就再也跻身不入了呢。

这么一番衡量,谢嫮还是决定叫花意去请了云氏过来。

云氏一脸的愁云惨雾,正在房里干着急,她把自己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凑起来了,也不过堪堪一万两,远远不够相公要用的。

阿瞳身边的小丫头来请她,云氏这才从内间出来,问了小丫头有什么事,小丫头却说五姑娘没有吩咐她,说就让请夫人过去巽芳居一趟。

云氏叹了口气,也没怪女儿这个时候添乱,换了身衣裳,也就跟着小丫头过去了。

谢嫮见到云氏,就将云氏拉入了房中,云氏不知她想做什么,心下觉得奇怪,又见女儿神秘兮兮的把伺候的丫鬟全都屏退之后,才让她坐在了她的床沿上,正色对她问道:

“娘,您老实跟我说,是不是爹爹那儿有什么难处?”

云氏看着女儿,见她关心,不禁一笑,说道:“没什么难处,你就别瞎操心了。”

说着就要起来,却被谢嫮拦着,一张莹润洁白的小脸上满是认真:“娘,您就别瞒我了。告诉我好不好,我已经不小了,说不定还能帮上什么忙。”

云氏被她逼得无奈,本不想说太多,可是这丫头逼得紧,云氏又不会说谎,三两下就缴械投降,发起愁来,说道:

“唉,这些话原不该与你说的,你年纪到底还小,听过就算了,知道吗?你爹爹看中了吏部稽勋司里的职务,疏通到今天,终于在新任尚书张庆光张大人那儿得到了回响,可是,张大人狮子大开口,一张嘴就跟你爹爹要了三万两,说看在与你爹爹是当年同科的份上,只要你爹爹银两到位,稽勋司的职务,他必替你爹爹争取到手。可是,三万两啊。若是得势些的还好说,咱们二房哪里有那么多的积累,你爹爹都两天没好好休息了,就为了这个事儿。你和你姐姐的例银,也是我扣下了,虽然不多,但能凑一些便是一些吧。总要尽一份心力才好。”

谢嫮听了云氏这番话之后,心中便有了计较,不言不语的转身去到了自己的梳妆台前,用贴身收藏的小钥匙,打开了妆奁盒的锁,从里头数出几张银票来,然后尽数交到了云氏手中。

云氏惊讶的看着手里的东西,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了,谢嫮见她这般,便主动解释道:

“这是上回哥哥给我的,说是用我那五两金去做生意赚的,三万两都给了我,他怕爹爹怪他,就不敢跟你们说。原本我也是不说的,可是这件事关乎爹爹的前程,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只希望娘亲替我们瞒着点,就说是您自己的嫁妆,这样爹爹用了心里总会好受些的,我和哥哥也不至于被罚,您说,是不是?”

云氏听了只觉得自己置身云里雾里,这两天为了那三万两银子,他们夫妻俩简直是愁白了头发,没想到自家闺女手上竟然就有这么一大笔,这,这要是告诉老爷,老爷该怎么想啊。但是,若是他知道这是子女的钱,他一定不肯用的,左思右想,云氏还是对谢嫮点点头,说道:

“虽说有些不好,但此时也别无他法,张大人给的期限就在明天,是拖不得了,你这钱娘先收下,将来指定都会还你的,这事儿确实不能告诉你爹,他的性子断容不得你们兄妹在外抛头露面,这时要出什么乱子可不成。”

云氏一番思量后,还是决定听谢嫮的,先把要紧事办成了,其他一切以后再说不迟。

谢嫮把云氏送出了巽芳居。

五日后,谢靳成功收到了吏部下达的聘书,将一家子凑在一起吃饭,云氏亲自下厨做了几样好菜,谢靳也确实是高兴的,当晚就多喝了几杯,对三个子女都说了一番话,对谢莘和谢嫮说的差不多,就是让她们一定要贞静贤淑,他不会逼她们嫁给谁,全凭自己中意,谢莘听得满是泪光,谢嫮也是颇有感慨。当真是重活了一世,人生就是这样,有些事情差之毫厘,谬之千里,她上一世就从来没有听到谢靳说这番话,如今听来,两世的情绪都随之而来,也不禁落泪。

谢靳对谢韶的期望比较高,希望他能和同辈那些才子学习,李臻和沈翕的名字竟然也能出镜好几回,听着是打算把谢韶往文路上驱赶了,谢韶一边苦不堪言的听,一边无奈的安抚喝醉的谢靳。

***

而此时,谢府三房的主院里,三房夫人孙氏惊讶的看着正在洗漱的谢权,难以置信的说道:

“老二这回竟然成了?”

谢权点点头,也有些不太高兴。却也不能否认这个事实。

“嗯。成了。听说上了三万两,他早有这心,把三万两拿去李家,这事儿也该成的。没想到那小子还有后招,张庆光和他是同科,据说当年受过老二的恩惠,这回还真是看了情面,没怎么开口,要三万两就给他办成了。”

孙氏上前给谢权宽衣,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这三万两可不是小数目。你一直说老二没出息,老侯爷不宠,可我见着也未必就是不宠,只是宠在台面下,你不知道罢了。要没有老侯爷的支持,就他二房那出手,能拿得出三万两来?我看这事儿透着玄乎,老侯爷精明着呢。”孙氏将谢权的外衣挂到了屏风上,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又说:“你说,老侯爷是不是想借着二房这事儿压一压咱们?”

谢权坐上了床沿,一边脱鞋,一边说道:“不能够吧。我爹对我怎么样我清楚的很,老大老二就算是嫡子又怎么样,他们两个的娘早死八百年了,现在这个老夫人又是继室,更不可能帮他们了,老侯爷当年不帮他们,犯不着这时候帮啊。算了算了,横竖我这验封司的职位也拿到了,老二在稽勋司,那地方没油水,亏他花了大钱进去,有他后悔的时候儿!”

孙氏还是不甘心,又是一番念叨,谢权烦她,想起身去妾侍屋里,但又怕她第二天继续念叨,干脆背对着她闭上眼睛睡了,心里也在琢磨老二这事儿到底怎么回事。

***

定国公府老太君六月初九的生辰,请了归义侯府上下,老太君与侯府老夫人那是姐妹,两府就这么沾了亲,虽然来往不多,但遇上事儿,也能算是老太君的娘家亲眷。

初六那日,老夫人就把姑娘们都聚在了一起,统一的说了说去定国公府做客的注意事项,无非就是要矜持,要温良,要才情兼备,怎么说话,说什么话,定国公府里有什么人,她们那日可能会见着什么人,见着的人有什么忌讳,这些全都一一吩咐了下来。

其实谢嫮本身是不愿意去的,定国公府那是什么地方?现今朝廷最能耐的府邸之一,定国公沈凌生前掌管着晏国五成兵力,保家卫国,封爵赐官,位极人臣,国公府多如牛毛,但能堪当‘定’字的却只此一家。老国公沈凌死后,沈家就主动交还了兵力,老国公的长子沈峰继承了定国公的爵位,今上非但没有疏远沈家,反而继续宠信。

而谢嫮不想去的原因,一来是因为定国公府今后没什么好下场,她不想过多牵扯;二来是因为主子沈翕此时还是定国公府的长子嫡孙,谢嫮是真怕他;这个第三嘛,就是因为李臻了。李臻是静安侯府的世子,定国公府老太君生辰,静安侯府又怎会不上门道贺呢,谢嫮只要一想到,明天有可能遇见那两位,就是再大的兴致,也被熄灭了。

奈何定国公府老太君金口一开,说是要老夫人把侯府的姑娘全都带去瞧一瞧,见一见,大家热闹热闹,这下谢嫮想不去都不成了。

今生再见

初六大家聚在一起学礼仪,初七就各自预备初九那日穿的衣裳了。

云氏给谢嫮准备了一套藕荷金丝散花裙,颜色粉嫩,特别适合谢嫮这样年纪不大也不小的姑娘,谢莘则是一袭百褶如意紫霞裙,将她的气质衬托的也十分美好。

云氏自己这些年没打过新的首饰,不过,对于两个女儿,她倒是很舍得,年初打了新款没有给她们,就是想趁着外出时有个新鲜,谢嫮得了一套珍珠的头面,小巧精致,莹润光泽,就和她的人一样,散发着珠光;谢莘则是得的一套海棠滴翠头面,花团锦簇,样式花哨,也适合她的年龄,再盘上一个凌云髻,就越发朝气蓬勃了。

初九那日,云氏领着谢嫮谢莘坐车,谢靳和谢韶骑马,皆跟随在云氏母女马车的左侧,谢嫮掀开车帘,打断看一看集市上的人,却正好看见谢韶转头过来,对她眨了眨眼,今日谢韶也穿的十分精神,跟在青年俊美的谢靳身旁,倒也不见逊色多少,将来必定青出于蓝。

谢家前后七八两马车,浩浩汤汤的经过朱雀街,往城南燕子巷走去。

燕子巷是京城的富贵之地,大多高等级的朝廷命官皆在此封宅赐地,是出了名的风水宝地,与城东祖荫封赏的宅邸不同,城南的宅子且新且亮,都是近代工匠的得意之作,从格局到门庭,都能显示出不同的气势来。

定国公府就位于燕子巷最上首,占地面积是京中富宅之最,在寸土寸金的京城之中,定国公府中能有山有水有湖,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归义侯府的车队进入燕子巷之后,旁边就陆续传来寒暄的声音,谢嫮将车帘掀开看了看,果真是定国公府老太君办寿宴,这车水马龙的声势,绝非普通诰命夫人能比。

从马车上下来,立刻就有定国公府的门童丫鬟前来搀扶,按规矩请安,谢莘和谢嫮牵手下车,谢嫮虽然年纪小,个头也没有谢莘高,可是那张脸却很能吸引人的目光,就像是微风中的花瓣,无需刻意雕琢也能摇曳生姿。

谢莘和谢嫮自然是跟着云氏走的,回头看了看谢府其他姑娘,谢衡今日穿的是一件红色锦缎绣花裙,端庄大气,颇有嫡女风范,而事实上,谢衡原本就是当着嫡女养大的,自己亲生的姨娘死了,她跟着大夫人名下长大,侯府大夫人赵氏没有女儿,只有一个嫡亲儿子,所以,对养在名下的谢衡还是相当爱护的。

只见谢衡也回头瞥了一眼谢嫮,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一遍,咬着下唇没有说话,不过,转过身去和谢钰一番耳语时,倒是不见有多高兴就是了。

谢府众人随在老太君身后,定国公府的管家就迎上前来与老夫人问安,一番寒暄之后,正要进去,那头就传来‘静安侯府到’的声音。

先前聚在门前的姑娘,十有八九全都回过头去,谢家姑娘亦不例外,谢嫮下意识往谢莘身后躲了躲,她是真不想见李臻,上辈子苦恋的结果那样凄惨,她到现在还忘不掉李臻杀她时的凶暴神情,所谓爱情,也许早就已经死了,留下的不过是一叶障目的烟雾,上辈子的谢嫮就是为了那虚不可触的烟雾而毁了一生。

对李臻还有爱吗?谢嫮可以肯定,没有了。但她真的能就这样放下吗?这个…她就不敢保证了,因为上一世她爱李臻爱的没有自尊,也许已经形成了一种习惯,习惯性的觉得李臻就是她爱的人…

谢府老夫人等在一旁,她是在等静安侯老夫人一同入内,邢氏不走,谢家的子孙儿女也不能走,一拨人就在那儿等着静安侯府的车马驶来。

耳旁传来一些女子的骚乱声,谢嫮看她们一个个脸色绯红,交头接耳的说着什么话,目光向街面投去,粉颊红面,谢嫮似乎看到了上一世的自己,每回见到李臻,总是难以抑制的心跳,目光忍不住追随,就像一个痴汉般,卑微的自己都觉得脸红。

谢衡和谢钰走到谢嫮身旁推了她一下,谢嫮回头,只见谢衡用一柄银丝缠根团扇半遮着面,对谢嫮使了个暧昧的眼色,说道:

“五妹妹,你的心上人来了,还不上前去诉一诉衷肠?”

谢嫮看着谢衡,又一次替李臻哀叹,喜欢上这么个货色,李臻的档次一下就掉了很多,暗自叹了口气,谢嫮对谢衡勉强一笑,说道:

“三姐姐说笑了,我才多大,知道什么叫心上人呀?莫不是三姐姐的心上人来了?若是真的,三姐姐何不禀了大夫人,好叫人上门提亲,咱们也跟着吃一吃喜糖啊。”

谢衡脸色一变,脸色越来越红,当即扯了扇子对谢嫮叫道:“你胡说什么?”

她的声音尖细,一下子就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谢嫮往静安侯府那儿看去,一道清俊绝伦的身影如鹤立鸡群般醒目,李臻的五官生的并不是特别俊美,但眉间却有这一股天生的忧郁,神采内蕴,疏朗清隽,两道眉深且阔,通身的儒雅气度,他是静安侯长子,十年后的静安侯就是他了。不过在他继承静安侯爵位之前,他和谢衡的日子委实算不上好,静安侯老夫人到死都没同意让谢衡扶正,要李臻娶妻,李臻为了谢衡与侯府抗争,两人一同避去了边关,直到静安侯去世,他们才回来。

因为谢衡的声音,李臻的目光也落在她们这儿片刻,谢衡面上红的厉害,再不敢出声说话了,谢嫮则毫不掩饰的将目光落在李臻身上,对于谢嫮的纠缠目光,李臻似乎是习以为常的,就是那种疏离的淡漠,像是在看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他的这种目光,谢嫮也很熟悉,就是后来她和他成了亲,他看她也是这样的,一个没有廉耻之心的外人,永远也不可能走入他高冷圣洁的心。

谢嫮突然讽刺一笑,收回了目光,其实与李臻相对,并不如她想象中那样尴尬与心痛,这辈子她是真的对他没感觉了,没见面之时,心里多少还有些惧怕和憧憬,可如今见了面,前尘往事不断涌来,被斑驳的现实攻击之后,她几乎已经想不起来,上一辈子动情的原因和感觉了。

李臻被人群中,那小姑娘嘴角的那抹冷笑震了震,不明白那从来都是以火热目光追寻他的目光如何会变得这样冷然,冷的仿佛看透了世事,看透了人心,冷的叫他胆寒。

定国公沈烨亲自迎出府外,与两位侯爷行过了见礼,便招呼着入了内。

人群走动,李臻才收回了目光,讶异自己为何会盯着一个小姑娘瞧了半天,手中玉箫一转,便随着侯府众人走入了定国公府。

沈烨在门前迎客,与李臻打了个照面,李臻对其行了个学生礼,沈烨将之虚扶而起,一副爱护有才晚辈的姿态。

“今日你们书院里也来了不少人,待会儿让管家领你去书斋,他们都在那里,全都是才子,后起之秀。咱们这些老人家可不敢再跟你们年轻人在一起搀和了,跟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