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谢嫮只是想问他俩搞在一起了没有,偏偏在谢韶听来,却不是那个味道,嘴角扬起了一抹暧昧的微笑,说道:

“哎,还说对人家没意思,这就吃起醋来了。你放心吧。李臻那小子怎么会看得上谢衡那张苦瓜脸?晦气都晦气死了,全都是那丫头死命的缠着他,到哪儿都能偶遇,偏偏人家比你聪明,姿态摆得很高,又不捅破那一层窗户纸,不过,在我看来,肯定也是没戏的。”

谢嫮嘴角勾起一抹笑,男怕缠娘,谢衡的手段只怕还没有都用起来,等到全都用起来了,李臻就没有招架能力,只能束手就擒了。

不再跟谢韶聊这些有的没的了,谢嫮收拾收拾东西,就下了楼,坐上马车,回到了云家。

第39章 等来佳音

回到云府之后,谢韶首先去了云氏那里,把京城的消息也告诉了她一些,但是没敢和她说的太严重,只说二房不小心走了水,不过没有人员伤亡,饶是这样,云氏都听得惊心动魄,三句话不离:你们爹爹没事吧。

谢韶千万保证爹爹没事,云氏都成日心焦,总说要回京城,幸好十几天后,谢靳亲自寄了封信给云氏,信中把事情全都和云氏讲解一番后,云氏这才放心下来。

店铺在沈大郎的支持之下,顺利的开了起来,取名多寳阁,由新科状元亲自提名做匾,从店铺的开设到人工,让谢韶和谢嫮彻底的见识了一番沈大的本事,不过短短半个月的时间,他就召集了十来个专事首饰打造的师傅,据说都是各地名家,专供谢嫮差遣,而在开店铺之前,谢嫮就已经设计出了十几份首饰的精细图纸出来,她的画工还不错,将各种首饰的精细地方都能画的惟妙惟肖,渡过了前几日的磨合期,技师们就联合打造出了一款谢嫮设计出来的蝶恋花簪,这种簪子比一般市场上的要轻薄,蝴蝶的翅膀极其灵动,以金为主,簪在发中,碟翼随着行动而颤动,活灵活现,就真如一只金色的蝴蝶停留在发间那般。

如今市场上的首饰大多以用料为主,首饰的价值与用料的好坏成正比,对于设计这一块很是薄弱,因为有很多天然的玉石,经过琢磨之后,价值反而没有琢磨之前要高,所以,工匠制作的时候,难免会有所限制,而谢嫮则想稍稍避开这方面,将多寳阁打造成一个注重款式,注重工艺的珠宝店,而事实上,再之后的十几年中,首饰也确实是按照这个走向走的,只不过,谢嫮让这个走向提前了一些罢了。

首饰店刚开,谢嫮以为并不会有多少生意的,可是没想到第一天就接到扬州城中不少官家内眷的生意,每家都来定几套头面,就够多寳阁的工匠们日夜赶工的了。

而这番忙乱之下,得到的收益也是颇多的,开业之前,三人就订下了如何分股,沈翕四分,谢韶和谢嫮各三分,对于这项分配,谢韶和谢嫮没有任何异议,因为他们在经历了开店的繁琐之后,根本就觉得沈翕得四分太少了。因为如果不是他的话,从上到下,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运作。

这些订货与销售的事情,谢嫮是不管的,生意多了,也只是增加了她和工匠师傅们的接触机会,她这几日都是没日没夜的在画设计图纸,只要眼睛一睁,手里就绝不停歇,日子过得丰富极了。不过这份辛苦也是值得的,因为首饰这一行的回报真的很大,当谢韶拿了两个月的份例钱给谢嫮的时候,饶是谢嫮早有心理准备,还是被这一笔不小的额度吓了一跳。至此绘图起来,就更加用心细致了。

云腾和云袖有空也会去多寳阁帮忙,谢韶更是忙的不着家,云氏对于孩子们这样的忙碌表示不解,她虽然知道两个孩子在外开了一家店铺,而她本身对开店铺这件事并不是很反对,毕竟上一回就是因为阿瞳投资,韶儿行货,赚了那么一大笔,让谢靳成功的混入了吏部,虽然到现在她还没有敢和夫君说那笔钱真正的来源,但是,云氏确实是体验了一次有钱好办事的感觉,自然不会反对了。

多寳阁开业之后,沈翕后来也来了两三回,不过,坐坐就走了,谢韶对他感激至极,每每都说要留他喝酒,但沈翕都没什么空闲,谢嫮面对他时依旧谨小慎微,沈翕给他留下了两名掌柜,替谢韶和谢嫮打理店铺的事,而后几个月的时间,他都没有再出现。

谢嫮过了十三岁的生辰,已经是十一月底,谢韶京城扬州两头跑,不过短短一年的时间,他个头也长高了,变得黝黑健壮,幸好那张脸生的俊美,即便黑了些也不损他俊俏的本质,初九那天,谢韶从京城带来了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说是罗大人因公失职,现已经被圣上撤离了京兆府,交由刑部审理,来年定罪,龙颜大怒之下,罗大人这回该是彻底完了。

“真是恶有恶报!老天开眼了。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云氏乍一听这个消息,也是高兴极了,她最近在和翟氏念经,出口就是佛号,手里也时常挂着个佛珠,她本就生的慈眉善目,如此看来,还真将佛家的慈悲喊出了几分。

谢嫮听到这个消息倒是不见多惊奇,而是对谢韶问道:“罗大人是犯了什么?”

因公失职…谢嫮回想上一世,罗大人似乎是得罪了什么权势,最后落得那样的下场,只不知这一世却是为何了。

“罗大人被他从下的人检举告发他徇私枉法,收受贿赂,误判冤案的事,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真不知道那个罗大人平日里说的那么道貌岸然,正直不阿,可是暗地里竟然做了那么多事,他那个从下把所有的证据全都罗列出来,包庇案件十三起,贿赂收受三十万两,判错冤案七八件,证据是直接被送去刑部的,惊动了刑部尚书,又上表天听,圣上震怒,当朝就让人扒了罗大人的官服,扭送去了天牢。”

谢韶说的绘声绘色,听得云氏又是一阵解气,谢嫮则垂下眼睑思虑了一番,不想当着云氏的面说太多,等到谢韶对云氏禀报完了之后,谢嫮才把他喊去了院子里说话。

“你告诉我,罗大人这事儿,是不是咱爹的手笔?”

谢嫮直白的问话让谢韶一奇,说道:“你这丫头脑子怎么长的?怎么会怀疑到咱爹身上?”

见谢嫮疑惑的看着他,谢韶这才一拍大腿,嘿嘿一笑,轻声说道:“不过这回你还真猜对了。爹虽然没亲口告诉我,不过多多少少我还是看了些在眼里的。罗大人那些证据全都是爹爹派人暗地里搜出来的,像京兆府那种地方,不管是谁做主事,都不可能干净,多多少少总会有蛛丝马迹露出来,判的案子,总会有人不服,爹这一年里,除了在吏部,几乎从不着家,罗大人表面上看着检点,其实暗地里一团糟,就是他自己本身也背着几条人命,幸好莘娘没嫁过去,你都不知道那罗大人有多恶心,他对女人…唉,这些事我就不和你这小姑娘说了,总之很恶心就对了!咱们莘娘嫁过去的话,那可就真等于把她放在火上烤了,肯定毁了!”

即便谢韶不说,谢嫮也明白他说的罗大人的事,上一世的谢莘可不就是毁了吗?只不过,谢嫮对这件事竟然是他爹在里面推波助澜表示了一些惊奇,不禁担忧的说道:

“爹爹做事稳妥自不必说,但这件事若是被人知晓了,怕也会难辞其咎,落人口实吧。”

谢韶对谢嫮摇摇手:“这你就不用担心了。咱爹爹从前那是没入官场,如今入了,官场之事在他股掌之间,还不至于被人抓住把柄,我听说,爹爹来年就要擢升司正了。从四品。吏部尚书张庆光如今已经把爹爹当做他的左膀右臂,知己良朋,爹爹的手段在那儿,不会有事的。”

“…”

听了谢韶这些话,谢嫮也是觉得心情有点复杂,上一世她对谢靳的印象就停留在郁郁不得志这上面,无论他做什么,三房都会来打压一番,偏偏又没有人能拉他一把,以至于后来就病急乱投医了。想来他从前也是不愿让谢莘嫁给罗大人的,可是没有其他路子,成日被三房打压,只好用谢莘去搏一搏,却是什么都没博到,反而中了三房的计,把二房的名声弄丢了,从此更加没人愿意搭理他们了。

而这一世,谢靳早早的就入了官场,如今看来,他似乎天生就是混官场的料子,这一发现,让谢嫮是又惊又喜。

十一月底,就连江南都裹上了一层白绡,严寒逼近。

谢靳风尘仆仆的从京城赶来了扬州,外祖云国章亲自出门迎接了他,一年不见,谢靳周身的气度已然非当年可比,更加沉稳,内敛,下颚留着一撮胡须,却依旧俊彦不改。

云氏站在门前痴痴的看着他,谢靳给岳父行过了礼,就径直走到了云氏身前,握住了她的手,轻声说道:

“夫人,我依约前来接你回家。”

只一句话,让云氏当场就哭了出来,谢靳也不顾什么,将云氏拥入了怀,让自己的大毡子裹住了云氏,两人的甜蜜看的谢韶和谢嫮一阵肉麻,对视一眼,交换了一抹眼神。

幸好两个久别的人还算知道分寸,也只是搂了搂就点到即止了,谢靳拉着云氏的手,进入内堂喝了杯茶,敬献了礼物之后,也就不曾多多逗留,用过了午饭就提出告辞,因着进来朝廷事多,他又刚刚擢升从四品的吏部司正,手里有很多事宜等着处理,所以,并不能在扬州就留,接了云氏和谢嫮就要回京了。

谢嫮早就知道谢靳要来,并且不会久留,所以早早的也将多寳阁的事情安排好了,她所设计的图纸足够多寳阁用一阵子了。

她在扬州过的十分圆满,也交到了云家的好些表兄弟,表姐妹,其中以云腾和云袖和她关系最好,与众人一番依依惜别之后,谢嫮和云氏就坐上了马车,随谢靳和谢韶一同回去了京城。

第40章 回京事宜

紧赶慢赶,一家人从扬州到京城,总算是赶上了过年。

进入京城时还没下雪,等到他们全都进了城,天空竟然开始洋洋洒洒的飘散下来雪花了,谢韶喊谢嫮看,谢嫮掀开了车帘子,饶有兴趣的伸出一只手去等雪花,云氏也对阔别一年的京城很有兴趣,竟然也破天荒的掀开了车帘一角,看了看街道。

从南直门走入,经过朱雀街右转行一两里路就到了归义侯府,候在门外的只有花意和几个二房的仆婢,全都探头观望着,看见马队之后,就赶忙迎了上去。

把云氏和谢嫮从马车上扶下来,花意给她们每人手中塞入了一只裹着绒布的暖手炉,活泼的对谢嫮眨了眨眼,谢嫮也回了一记赞美的眼神,然后仆婢们就赶着装着行礼的马车去了侧门进入,将行礼搬去了二房院子。因为上一回二房走水,所以院子早已不是从前的样貌,谢靳也没有奢求完全恢复,只是在原有的基础上,由府内出资,重新修葺了一番。邢氏做事公事公办,在这些天灾人祸面前,并不会刻意去苛待二房就是了。

云氏久离家门,不敢怠慢,先前入城门之时就已经和谢嫮在车里整理了一番衣着,为的就是下车后直接去主院拜见主母邢氏。

谢靳带着一双儿女随行。

邢氏也早就听说她们回来了,在主院见了她们,云氏行过了礼,就亲自走到邢氏身旁去接替丫鬟的工作,给邢氏奉茶,侍奉她喝茶,邢氏满意的扫过她一眼,然后将目光落在谢嫮身上。

谢嫮今日穿的是一袭红白相间锦棠夹袄长裙,上头罩着一件貂毛立领的毛褂子,看着很是暖和可爱,衬得一张小脸红扑扑的,精神极了,再看她的容貌,比之离京时又不知出色了几分,稍稍褪去了稚气,却增添了少女的纯美气息,粉白黛绿,杏眼桃腮,芙蓉玉琢,唇色朱樱一点,放眼整个侯府上下,竟无一人的容貌能出其右,最妙的是她的目光,沉静的仿佛一泓清泉,叫人见了为之驻足,溺于其中。

“瞳姐儿倒是出落得越来越好了。今年也十三了,是个小姑娘了。”

邢氏向来对侯府的子孙都是这样不冷不热的,不会偏爱谁,只要不惹事,凡事按照她的规矩来,总不会触了她的逆鳞,对子孙也是很少夸赞,今日是久不见谢嫮,见她远道归来,形容变化,确实很美,这才出言夸赞,即便如此,已经令云氏感动不已了。

“姑娘漂亮,你这个做娘的可要多上点心。咱们侯府是世袭,仰仗着祖宗庇佑到了今日,府里的哥儿姐儿有出息,我也高兴,可得好好养着,如今她爹也是出息了,将来必不能像莘姐儿那般,委屈了瞳姐儿才是。”

邢氏的声音不是很细,但是语速很慢,一字一句敲在二房人的心上,云氏最是藏不住心思,听老太太这么说,也是立刻就懵了,不知老太太是何用意。谢嫮也是一动都不敢动,垂着眼睑暗自思量,她这才刚回来,老太太就对她说这些话,要知道,从前老太太可是很少管府里子孙这些事的,一般来说都是不攀附,不强迫的,谢嫮从扬州归来,没想到竟然能让老太太说出这番话来,到底是因为她生的太好了,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呢?

下意识看了一眼立在一旁鼻眼观心的谢靳,难道是因为她爹突然长进了,所以老太太才会对她高看一眼,说出这番关切的话来?

云氏愣着,谢靳接过了邢氏的话头,替云氏回答道:

“老太太放心,瞳姐儿还小,有的是时间,不急于一时,总要给她挑个好人家的。”

邢氏点点头,又看了一眼谢嫮,说道:

“行了,分寸你们做爹娘的自己掌握,谁都知道,我这个老太婆不管事,你们多盯着些,我也好放心。”

谢靳又是一礼:“是。”

“其他也没什么事儿,老侯爷去了骊山过冬,怕是要到年后再回来了。你们就先回去吧。”邢氏这么说着,就对他们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可以跪安,回去歇着了。

一行人又行过一礼,这才回去了二房。

谢靳将她们安排好了之后,吩咐小厮去吏部榻所,把他的东西也全都搬回来,然后和云氏入房说了会儿话,他便又出门去了。

谢莘当天下午也赶了回来,拜见而来云氏,谢莘的肚子已经五个月大,簸箩似的罩在肚子上,整个人都圆润了不少,看来姐夫赫峰真的把她照顾的很不错。今日他正好当值,就在几个月前,赫峰也恢复了职务,如今就在谢靳的手底下做事。

谢莘见了谢嫮,也是惊奇的赞美:

“难怪别人都说女大十八变,瞧我这妹子变得多漂亮了。”

谢嫮瞧她说话的语调都十分轻快,与从前一副故作沉稳深沉的大家闺秀样很是不同,不禁打趣道:

“哪里比得上姐姐呀,珠圆玉润,我都认不出了。”

提起这个,谢莘脸上也露出了羞赧,低头看了一眼肚子,说道:“哎呀,快别说了,自从我怀了身子,你姐夫总是逼我吃这吃那,我说不吃,他还跟我生气,这见天儿的补,我能不变成这样嘛。你看着好了,等我真的发福,不可收拾的时候,你姐夫又该嫌弃我了。”

虽然她的话中不乏对赫峰的不满之言,可是满满的幸福感洋溢而出,谢嫮看着姐姐这样,心里也是欢喜的,觉得谢莘的肚子很好玩,就坐在那里一个劲的摸她肚子,竟然还真给她感觉到了一点点些微微的胎动,更是惊奇的不得了。

赫峰晚上下了值,就直奔侯府,给云氏请了安,就和谢韶凑到一起说话去了,云氏忙着整理东西,就留着他们几个小的坐在花厅里。

谢嫮小声的问道:“先前娘亲在,我没敢问,那个罗姨娘去哪儿了?”

谢韶和谢莘对视一眼,然后谢莘才在谢嫮的耳旁小声的说道:

“她被爹写了休书送走了,事实上,你和娘去了扬州,爹就不在府里住了,那个罗姨娘凶悍的很,在府里处处树敌,谁都被她骂过,这一年里,爹爹也不管她,若得罪了谁,犯了事就全权交给老太太家法处置,前儿罗大人被当朝罢了官,押入了天牢候审,爹爹就回来去见了罗姨娘,说了什么我们不知道,不过,第二天,罗姨娘就给送出了府。”

谢嫮听谢莘说的这般轻松,也知道事情绝对不会像她说的那般容易,谢靳这一年里做的事情,完全颠覆了他的形象,如今又升了官,成为吏部四司之一的司正大人,更是一手策划了罗大人的衰败,谢靳的这等心性,上一世是没有显现出来的,谁知道,这一世只是一个偏差,就一个人发生了这样的巨变,谢嫮在心中颇有些忧虑,究竟他们二房能走多远呢?这个不是长子嫡孙,处处不受宠的二房,到底能走到何种地步呢。

 

重新修葺过的二房院子看起来耳目一新,谢嫮的院子仍旧叫巽芳居,并没有改名,这日她坐在房里看账本,福源楼积累了一年的账本,可不是三天两天可以看完的。幸好谢嫮有耐性,坐得住,再加上外头天寒地冻,屋里烧着地龙,暖和的很,她正好得了个借口,躲在房里不出门去。

好不容易遇上个天晴,花意竹情强拉着她出门晒太阳,怎么都不许她继续在房里待着了,谢嫮无奈,只好裹着细绒貂毛毡子出门去,正出了院子,花意冒失的撞上一人,两人均被撞得后退,竹情扶住了花意,暗道了她一声莽撞,看了一眼被她撞的人,竟然是一年前被谢嫮赶出巽芳居的涵香。

涵香原本被一个丫鬟撞了,正要发火,可定睛一看,丫鬟后头站着的是谢嫮,面上就颇有些不自然了,赶忙屈膝对谢嫮行礼:

“五姑娘好。”

谢嫮没有说话,只将一双素手探出了绒毡子,涵香的视线正好落在那双手上,只觉得莹润光华,青葱倒尖,再没有比这双手更漂亮的了,谢嫮对她抬了抬手,就算是叫她起来了。

涵香站起了身,谢嫮从上到下将她打量了一番,目光落在她发间的那两支点翠金凤簪上,把手收回毡子,放在手炉上,出声问了一句:

“最近怎么样?”

涵香没想到谢嫮还愿意跟她说话,一时愣住了,还是花意咳了一声,她才反应过来,说道:

“啊?是,奴婢最近…还是那样。劳姑娘惦记了。”

谢嫮瞧她这样,终是没忍住叹了口气,走上前去,谢嫮这一年里长得挺快,从前比涵香矮了一头,如今竟然能与之比肩了,可想而知将来的身量必定修长婀娜。

只见谢嫮的目光始终盯着涵香头上的那簪子,良久后才幽幽的说了一句:

“你我主仆一场,有句话我就直说了。凡事不要贪心,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涵香听了谢嫮这句话,脸色巨变,突然就面如死灰来了,一双手下意识的抚上了发鬓,咬着下唇,谢嫮说完话,就要离开,却不料和涵香擦肩而过之时,她突然又开口了。

“命里没有的东西,还不许人争取了?姑娘说的倒容易…我偏不信。”涵香说完这话,突然抬起了头,没有转身,只是将头往谢嫮那儿看了一眼,然后就飞快的转过头去,埋头冲入了寒风,那背影,说不出的决绝。

花意等她走远了,才凑上来说道:

“姑娘别跟她说了,她攀上了高枝儿,听说过段日子,三老爷就要抬她做妾了。如今她在府里也没有下人敢跟她为难了。”

谢嫮没有做声,只叹了口气,摇摇头,说道:

“什么高枝儿不高枝儿,都不知道的事,我只一句话,你们既然跟了我,那就必须爱惜自己,今后我绝不会亏待你们,若是谁不自爱自重,那…也不必留下。”

花意和竹情对视一眼,慌忙对谢嫮跪下,说道:“是,全听姑娘的。”

谢嫮把她们扶了起来,又看了一眼涵香消失的方向,心中五味陈杂。

第41章 玉质长箫

过了年之后,三房老爷果然有了动作,对邢氏提出了要把涵香抬做妾侍,邢氏是不管这些事的,不过,三房主母孙氏倒是反应十分剧烈,倒也不是不肯,只是态度上非常不好,涵香还没过门,就传出被孙氏打了两巴掌,不过据说,三老爷对涵香还是很不错的。

此时涵香正跪在二房主院的花厅内,云氏坐在一侧,谢靳站在主位之前,云氏看着涵香叹了口气,谢靳负手踱了两步,谢嫮问询赶来,因为不管怎么说,涵香都是从她院子里出去的。

给谢靳和云氏行过了礼,谢嫮就站到了云氏身后,看着涵香,一个貌美的姑娘挺直着背脊跪在那里,容貌的确出色,清纯中带着潋滟,难怪会让流连花丛的三老爷动了心思。

谢靳停下脚步,对涵香说道:“今儿三爷来找我要你,你是个什么意思?”

涵香面上平静无波,并没有什么多余表情,叠手磕头道:“奴婢听从老爷夫人的吩咐。”

谢靳沉吟:“如此,你便去吧。夫人可还有什么说的?”

云氏摇头,看了一眼谢嫮,谢嫮也是摇头,于是说道:“没有什么要说的,终归是从二房出去的丫头,嫁妆我出一份,姑娘出一份,虽说是去做妾,但今后你若有什么难事,可回来寻我。”

涵香对云氏认真的磕了一个头,虽然云氏说的只是普通的客套话,可是,在这时还能对她说出客套话的女人,也就只有云氏这样温顺的性子了。

磕过头之后,涵香的目光飞快瞥了一眼谢嫮,见她面无表情看着自己,涵香又飞快的敛下了目光,对谢靳云氏再磕头,然后随三房派来伺候涵香的丫鬟下去了,就等三老爷十日之后,派一顶红轿子来二房领人,在府里走一圈,就算是纳妾了。

涵香走后,谢嫮也没有多留,出了主院回到巽芳居,踏入房中之后,就在花意的耳旁低语了几句,花意讶然的看着她,然后就一溜烟的撒腿儿跑了出去。

十日之后,涵香果真迎来了三老爷的花轿,一早就有三房派来的婢女替她换喜服,擦胭脂,云氏也没有骗她,果真给了她一份嫁妆,谢嫮也不小气,紧接着给了一份,涵香就这样坐着花轿,在府中转了一圈之后就被抬入了三房,看得出来,三老爷对她还是颇为喜爱的,因为出了妾入门的第一晚不在涵香屋里,之后连着好几晚都不曾去过别处。

而谢家三老爷这个人,向来好色,府里本就有三个妾侍,外面还有两个外室,三老爷属兔子的,不吃窝边草,所以纳的要的全都是外面的女人,像涵香这样在府里出息的还是独一份儿,更别说涵香从前还是二房的人,由此可见,三老爷对她也算是有点心了。

涵香也是个聪明的,自从去了三房之后,就在她的小院子里立了个佛龛,平日里没事的时候,也不出门,就跪在佛龛前诵经念佛,说是求府里的老爷夫人们平安康泰,从不去三夫人面前晃悠,只是到了晚上,三老爷经常去找她,三夫人对这个丫鬟身份爬上来的妾侍,也算是心厚了,倒是没有刻意去找茬儿,区别于其他妾侍入府,她那副酸样,因为不管是哪一方的人都知道,涵香进门其实也算是给三夫人孙氏解决了一个麻烦,因为在涵香之前,三老爷就独宠三房飘香院的那位,整整半年,三老爷的魂儿就像是被那边勾住了似的,进去了就再难出来,涵香进门,破了这份独宠,不管怎么说,三夫人心里还舒坦些。

转眼就到了五月初五,箬叶飘香的时节。

谢莘前些日子传来了喜讯,生下了一个小子,七斤八两,母子平安。云氏这几天就住进了赫家,伺候谢莘坐月子。

谢嫮原本也想住过去,可是被云氏阻拦了,说她一个未嫁的小姑娘,怎么好老是往姐姐家跑,更何况,赫家如今正忙,哪里有空招呼她呀。

于是谢嫮就被留在了侯府。谢靳成日里在吏部忙活,谢韶也是东奔西走的,酒楼生意越来越好,扬州的多寳阁更是不得了,两处地方,谢嫮每个月都能收到不下于三千两的分红,现在的谢嫮,可实打实是个小富婆了。

而谢韶更是打算在京城也开一家多寳阁,毕竟经过这一年的功夫,扬州多寳阁出品的首饰早已席卷了好些地方,俨然成就了一处牌子,在首饰界名声鹊起,偶尔谢嫮跟着云氏出门会客,也能听到姑娘小姐们对多寳阁首饰的称赞,也难怪谢韶动那心思了。

六月初,绥靖候府老夫人寿辰,归义侯府各房皆去贺寿。

云氏如今手里也是有了些钱,谢韶每个月都会给云氏一笔小分红,虽然没有他们兄妹得的多,但每月千两总是有的。

谢嫮当然知道谢韶这么做的原因,因为谢靳如今在官场之上,要用钱的地方肯定很多,可是按照侯府拨下来的款项,根本就不够应酬的,可是要谢靳接受谢韶从商赚的钱,怕也还要费一番口舌,干脆用这种方式给了云氏,而云氏对谢靳,那是爱护到心底的,如何会藏私。

手里有了银钱,云氏的底气也就够了,更何况她如今也是四品官夫人了,虽然还不到三品册封诰命的品级,但是,谢靳就像是一匹从半途杀出来的黑马,奔势凶猛,不过短短一年的时间,就升做了吏部司正,掌管一司事宜,谁也不能保证,他今后还能不能再往上升一升,要知道只要再升一级,他的夫人也就能跟着当一当三品的诰命夫人了。

京城里的官夫人们一个个可都是人精,回家之后,各家老爷也都会跟夫人们分析如今的形势,让自家夫人在搞裙带外交的时候能够多留心,什么人该拉拢,什么人该奉承,什么人不必理会,云氏一下子从众人‘不必理会’的档,提升到了‘可以结交’的那一档之中,不过,云氏天生对这种事情不敏感,只觉得这一回出门,大家似乎对她热情了些。

云氏一出现,就被好几个官夫人拉着去打牌了,谢嫮从前还能跟着谢莘去玩儿,可是如今谢莘也嫁人了,姐夫还没能做到被人邀请的位置,所以,谢莘自然是不能再和她一同出门,想起这个,谢嫮就觉得有些闷闷的,果真女人嫁了人就是这样尴尬的,对娘家来说,是嫁出去的闺女,从前能够一起做的事,现在却是不能了。

谢嫮到底不是十三岁的孩子,她也曾想过,自己这一世究竟会落在哪一家,谢嫮对于这些门阀世家倒不是很感兴趣,想着再过些时日,就和云氏说说,让爹爹也给她找一户像姐夫赫峰那样的人家,不求对方对待自己比姐夫对姐姐要好,但总要家庭和睦,相处起来也能容易一些,谢嫮不求高嫁,只求嫁的相对舒心一点,然后再生一两个孩子,平平淡淡,舒舒服服的过完这一生也就够了。

“五姑娘,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呀。府里的三姑娘四姑娘在那边水榭里和大伙儿玩耍呢,你也一同去玩玩吧。”

谢嫮原本是打算找个安静的地方去看看书算了,没想到才出了花园,就听见一个女子喊她,回头一看,是荣安郡王家的小郡主,傅双,十四岁的年纪,是庶出,据说母亲是一名舞姬,连妾都算不上,府中地位不高,因此,这位小郡主身上没有出身郡王府的傲气,反而对谁都是客客气气的,从前她也是和谢莘那几名姑娘一同玩耍的,上一回谢嫮就在定国公府里见过她。

上前行礼,被傅双率先扶住,傅双的性子比较活泼,不沉闷,当即就挽住了谢嫮的胳膊,谢嫮这一年长得挺多,虽然比傅双小一岁,但是个子倒是追上了不少,两人挽在一起身高也不见悬殊。

傅双对谢嫮甜甜一笑,然后就拉着谢嫮往水榭那儿走去。

果然还未走近,就听见一阵阵姑娘们银铃般的笑声,傅双不管在郡王府的身份高不高,但总归是郡王府出来的,众姑娘多少还是看重她点的,见她来了,有坐在边上的姑娘起身给她让了座位,谢嫮不想近前,就坐在水榭边的宽厚栏杆前,看着湖光潋滟,碧波送清。

谢衡和谢钰坐在中间,尚书令家的李小姐与她们坐在一同,四五个姑娘谈笑风生的,谢衡她们见到谢嫮,也没有过来打招呼,众姑娘也都知道,归义侯府几房并不和睦,而尚书令家的李小姐更是与谢嫮有着‘深仇大恨’,自然不会前来与谢嫮攀谈,众女见她们这样,心里也是有数,愿意结交谢衡和谢钰她们的,如今是决计不会来与谢嫮说话了,倒是傅双过会儿就让丫鬟给谢嫮送些点心来叫她摘选着用。

“没想到李姐姐这么快就定亲了,到底是阁老孙女,不说郡王府的门第有多高,但就说小郡王那个人,也是才高八斗,人品出众的,李姐姐真是好福气。”

就在年初的时候,李小姐定下了荣安郡王府的嫡出三子傅清,十月里迎亲。

“可不是好福气嘛。傅姐姐如今就能算是李姐姐的小姑了呢。”

说话的是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梳着两只总角辫,脸盘儿圆圆的,除了说话的时候,其余时间嘴里都是在吃东西。

李小姐看了一眼傅双,脸上闪过一抹不屑,没有说话,谢钰见她神色不善,就跟着说了一句:“嗨,什么小姑不小姑的,郡王府里规矩大,上回我随母亲去过一回,那主院在东,姬妾府邸在西,郡王府有那样大,怕是在里面住上一年半载的都未必能遇上。”

谢钰此言一出,傅双的脸上明显僵硬起来,而李小姐则是一脸优越的挺了挺背脊,众人如何听不出来,谢钰这是在替李小姐打那傅双的脸,因为谁都知道,傅双的母亲是舞姬出身,连妾侍都算不上,如今这么说,不就是在嘲笑傅双名不正言不顺的身份嘛。

谢嫮摇了摇头,对谢钰她们那种踩低捧高的性子很是反感。

幸好姑娘里也有懂事的,见傅双尴尬,就立刻岔开了话题,对谢衡说道:

“对了,听说咱们衡姐儿最近得了一管箫,据说是名家出手,可否拿出来叫咱们开开眼?”

姑娘们聚在一起,无非就是比比这个,比比那个,听说谢衡手里有一管箫,自然是吵着要谢衡拿出来瞧瞧了。

谢衡面上露出娇羞,却也不曾隐藏,将随身挂在腰间的一只狭长金丝玉缕袋取上来,包裹的如此精细,可见谢衡对这支箫有多重视,在众目睽睽之下,轻巧的打开了袋口,从里头取出一支玉质长箫来,通体翠绿,不见任何杂质。

众女发出一阵‘哇’的惊呼,谢嫮也抬眼看了看,脸上闪过一丝讶异,那不是…李臻从不离身的那支玉箫吗?竟然送给了谢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