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嫮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后申时,花意竹情过来给她打纱幔,谢嫮揉了揉眼睛,听见院子里康宁嘻嘻哈哈的笑声,竹情打水进来给她洗脸,说道:

“公子一早就出去了,吩咐咱们不要叫醒夫人。”

谢嫮脸上一红,点了点头,坐到梳妆台前,看见了那把白玉梳子,想起她昨晚和沈翕说的那些话,虽说是以梦的形势告诉他的,可是,他到底信了多少,会不会怀疑,怀疑之后,会不会就此对她冷淡了呢?

她私心里隐瞒了上一世对李臻的痴恋,也隐瞒了被他赐婚出宫的事情,她讲述的梦中,便是她和他十多年的陪伴,她敬他爱他,虽不涉及男女感情,可是,在那个冰冷的皇宫之中,谁又能说,他们之间没有感情呢。

若不是她死心眼的认定李臻,也许,她上一世也是他后宫众多美人中的一员了吧。

就这么胡思乱想好一阵之后,谢嫮下床洗漱好,走到院子里,看见乳母正抱着康宁在院子里看花,康宁脚上穿了老虎头的布鞋,正在地上蹒跚学步,两手牵着乳母,看见谢嫮从廊下走来,康宁兴奋的在地上直跳,嘴里发出嘿嘿嘿的声音,上下两颗小小的门牙已经长出来,整个人雪白粉嫩,肉嘟嘟的。

谢嫮走过去,将他抱了起来,在他软软的脸颊上香了一个,康宁自从随他们出宫以后,皇上经常召他入宫去,除了谢嫮请的几位乳母之外,天和帝还从宫中给他另外派了几个经验丰富的嬷嬷过来负责康宁的日常起居。

谢嫮亲自带孩子,嬷嬷们便在一旁伺候着,竹情见谢嫮亲自抱了孩子便上来劝说:“夫人,小公子如今可压手了,您还是交给奴婢们来抱吧。”

因为谢嫮的坚持,沧澜苑的众人对谢嫮依旧是称为夫人,唤沈翕和康宁皆为公子与小公子。

谢嫮对她笑了笑,并没有把康宁放开,在花丛中,谢嫮看着伺候在她身后的花意和竹情两人,不知何时,两个骨瘦如柴的小姑娘也长成婀娜多姿的大姑娘了。

“花意和竹情今年也快十八了吧。可有想过今后怎么办?”

谢嫮找了个花亭子坐下,让康宁坐在她的腿上,把颈子里挂的璎珞拿下来给他玩儿。

花意竹情没想到谢嫮突然问她们这个问题,对视一眼后,两人皆面上一红。

她们老大不小了,府里的规矩是丫鬟二十岁放出去配人,可以是主子赐婚,也有开明的主子会问她们自己的意愿。

花意竹情虽然是谢嫮的婢女,但是她们三人可以说是一同长大,有着深厚的情谊,谢嫮自然要未雨绸缪替她们打算了。

花意性子比较跳脱,此时也有些难为情了,说道:“夫人,您说什么呢。我,我…不嫁人,一辈子伺候夫人。”

竹情咬着唇没有说话,只是脸红扑扑的,欲言又止的模样,看着倒像真是看中了谁一般。

谢嫮还未说话,康宁就在嘴里发出几声呀呀的声音,然后就抓起谢嫮散在颊边的发丝,往自己嘴里送,主仆三人只好停了这羞人的话,围绕这个小爷转起来。

沧澜苑门口突然传出一阵骚乱,有个丫鬟过来禀报,慌张不语言表,说道:

“夫人,公子爷在回来的路上遇袭,和聂护卫一同不知所踪,赵爷受伤被抬回来了。”

谢嫮抱着康宁站起了身,蹙眉问道:“什么?”

沈翕遇袭,不知所踪?那是谁把受伤的赵三宝抬回来的?聂戎是武功谢嫮虽然没有亲眼见过,可是上一世禁军教头兼御前侍卫首领的职务总不是白来的吧,退一万步说,只要沈翕和聂戎在一起,谢嫮倒是并不那么担心。

只是不懂,沈翕这是将计就计,引蛇出洞,还是有其他什么计划。

脑中一片混乱,便去到了侍卫们居住的竹园看望受伤的赵三宝,被他身下的殷虹一片吓了一跳,而在谢嫮身后,一个不大不小的惊叫发出来,竹情看着面色苍白,直翻白眼的赵三宝,不由吓得腿软,扶住了门框,久久站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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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意扶着竹情站起身来,看着这个向来对自己比较强势的姐姐,如今吓得脸都白了。

她当然知道竹情对赵三宝的心意,两人在私下里打趣,也曾说过这个机灵的小子,竹情性格比较沉闷,赵三宝每回都能闹得她哭笑不得,心里早就对这小子种下了情根,据她所知,赵三宝对竹情也有情谊,只是两人都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只等着竹情二十岁配人的时候,再跟夫人提的。

可是,先前她瞥了一眼赵三宝,胯下的那片殷红十分刺目,怎么,怎么会伤到那儿呢?

竹情如今倚靠在门边,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谢嫮在里面看了一会儿也觉得心里不好受,她是知道赵三宝的,上一世风光无限做到了太监总管的位置,御前伺候的时间比她还长,可是,她毕竟不知道赵三宝到底什么时候净身的,原来竟不是他自愿,而是入宫前受了这么重的伤造成的。

果然还是逃不过造化。

抬赵三宝回来的人告诉谢嫮,他们是在朱雀街那一带受到攻击,聂戎保护沈翕先走,他们留下抵挡,赵三宝受伤之后,他们便将人给带了回来。

再问沈翕和聂戎的事,那些护卫都说他们离开之后就没见着了,好像从京城消失了一般。

谢嫮走出赵三宝的房间,若有所思的站在门口,生见人,死见尸,沈翕这样无缘无故的消失了,并且没有留下任何线索,要么这个掳走他的人背景十分雄厚,可放眼整个京城,谢嫮觉得除非是天和帝,否则无论是谁,都不可能轻易的将沈翕无声无息的掳走,再怎么样都会留下一点线索才是,所以,这次的行为,便有八成的可能是沈翕自主的决定,凭他的本事,只有他自己想躲起来不让人找到,被他精心培养的侍卫们才有可能找不到他。

可是沈翕为什么要躲起来呢,谢嫮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沈翕失踪的消息传出去之后,谢嫮才有些明白过来。

天和帝得知沈翕失踪的消息,就即刻出动了五城,金吾,进行全城地毯式搜索,一时帝都之中草木皆兵,人心惶惶,就连最底层的老百姓都知道了皇上大怒,正挨家挨户的找人,城中兵马移动,处处喧闹轰动,像这样的寻人方式,太过劳师动众,让人不禁怀疑,难道是皇上或者皇太子丢了不成。

谢嫮和康宁,第一时间被天和帝接入了宫中保护起来,虽然没有见到天和帝的面,但是秉笔太监李茂却是被分派过来伺候谢嫮。

相比与宫外的风声鹤唳,宫内的气氛着实祥和一片,谢嫮虽然担心,可是却也知道,这件事情不是她担心就能有用的,沈翕这是在对谁发难,而这个人很有可能是肃王。

果然,在天和帝大怒,派出五城,金吾之后的几个时辰之后,沈翕就被他们找到了,他被人关在城郊一座三进宅子里,而这座宅子的幕后主人,经过调查之后,结果也很耐人寻味,竟然是一座记在肃王名下的宅子。

沈翕被掳失踪之后,被五城和金吾的人发现出现在肃王的宅子里,这件事情本身就透着玄奇。

元阳殿内,沈翕和肃王并肩立于龙案之下,肃王一脸怒容,对天和帝上表陈情:

“父皇,这件事情分明就是有心人算计儿臣,儿臣纵然再怎么糊涂,也不会袭击,袭击大皇兄,并且还把他藏在自己名下的宅子里,请父皇明鉴!”

沈翕鼻眼观心,没有说话,天和帝眉峰一蹙,对肃王说道:

“不是你,又怎么会在你的宅子里出现?朱雀街上的袭击,被击毙贼首正是你肃王府中之人,你如今辩驳,可曾想过将这些解释解释?”

肃王义愤填膺的直视天和帝,说道:

“父皇,儿臣没什么好解释的,这件事情,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有人栽赃陷害于我。”

肃王说着便扑通一声跪在了天和帝的龙案之下,眼角瞥了一眼依然傲立,沉默不语的沈翕,目光中透着的那股冤枉恰到好处的指责着沈翕,那意思再明确不过了,简直就是直接指责这件事情是沈翕栽赃嫁祸给他的了。

天和帝紧抿着双唇没有说话,目光在龙案下方的两个儿子身上打转,只见沈翕鼻眼观心,双手拢入袖中,好像没有听见肃王的话,更加没有听见他话中的指责之意般。

“你说有人栽赃于你,那旁人怎的不栽赃朕,不栽赃其他人,偏偏要栽赃于你?”

短暂的沉默之后,天和帝终于开口了。

肃王听了天和帝的话,突然心中漾起一种酸楚,难得抬头正面对上了天和帝的眼,又回头看了看秀颀如松般站立在龙案下方,周身散发着无边贵气的年轻男人子,咬着下颚,终是没有把心中所想说出来。

天和帝又转头看向了一直沉默的沈翕,对他问道:

“你可有什么话说?这件事情你是看的最真切的。”

沈翕抬眼对上天和帝,在这位中年帝王的眼中看到了一种期盼,唇瓣轻启,出人意料的说道:

“儿臣在这件事中比较被动,当不起‘最真切’这三个字,不过,虽然没有十足的证据,但…”沈翕的话有些停顿,元阳殿中安静的针落可闻,天和帝与肃王全都静静的等待着沈翕接下来的话,清雅的嗓音在殿中回响之后,肃王惊讶的瞪大了双眼,而天和帝的眼中却闪过了满意。

“就是真的栽赃嫁祸,儿臣相信,二皇弟不会用这样拙劣的手段,让自己深陷泥潭就是了。所以儿臣坚信,这件事与二皇弟无关。”

“…”

肃王惊讶至极的看着沈翕,难以置信,要是在这一刻之前,有人告诉他,沈翕竟然会替他说话,肃王一定会抽他几鞭子,可是,沈翕的话犹在耳边…让他想装作没听见都不行。

天和帝听了沈翕的话之后,却是十分满意的。

沈翕虽然没有说出这句话来,这就是大度。虽然他没有说出那种什么兄弟情血浓于水的话来,可是,他没有趁此机会落井下石,就已经难能可贵了。

原本就是这样的,他们虽然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可是毕竟两人不是一同长大的,要说感情的话,自然是没有多少的,沈翕若是说出血浓于水,兄弟情反而会叫人怀疑,如今他像是陈述事实,用一个普通人的想法说出这番话来,对天和帝而言,就很欣慰。

大手一挥,让两个儿子全都退下。

让他们退下,并不是代表这件事就这么算了,沈翕既然已经是入过宗碟的大皇子,那么他的尊贵就不容人侵犯,敢做出这种事的人,自然要受到应有的惩罚。

天和帝暗中招来了黑甲骑首领严嵩,令其暗中彻查此事。

而元阳殿外,肃王与沈翕两不相扰的走着,沈翕行走如风,肃王紧随其后,不时打量着沈翕的背影,从元阳殿中就一直憋在心中的话让肃王忍不住喊住了沈翕,说道:

“哼,这回事情到底是谁做的,谁心中有数,别以为在父皇面前替我说话,我就会感激你,我不会白白的受人冤枉,你若是想利用这个机会打击我,简直是痴心妄想!”

沈翕听到他开口之后,就停下了脚步,然后站在那里听肃王说完这番话,也不做表态,就笼着袖子走出了皇宫,不再理会在他身后的肃王。

看着沈翕离去的背影,肃王紧咬着牙关,目光中迸射出冰冷的怒意。

这回的事情,虽说不是他做的,可是,对他来说,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最起码,如果他接下来真的动手的话,最起码能够洗去一些怀疑,而只要父皇没有第一时间怀疑他,等他收拾了沈翕之后,他也就无可奈何了,太子之位依旧是他的就是了。

这么打定了主意之后,肃王一拂衣袍,也跟着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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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翕回来之后,就把谢嫮和康宁领出了宫。

谢嫮看见他,就知道今日这一切都是虚惊一场。回到沧澜苑中,谢嫮把康宁交给乳母抱去玩耍,自己则随着沈翕去了书房。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嫮给沈翕倒了一杯水之后,便急急对沈翕问道。尽管沈翕没有受伤,但是谢嫮可不相信这是意外,自然要刨根问底的。

沈翕将她搂入怀中,却是不说话,只是静静的搂着她,谢嫮的头被他压在胸口,身子不得动弹,耳中听着他有规律的心跳,浮躁的心,一下子就沉静了下来。

“这件事咱们不用管了,自然有父皇做主。咱们插手多了,反而不好。”

谢嫮自然也明白自己哪里有什么权利插手,只是想知道一些内情,好做心理准备,下一回再有突发事件的时候,自己可以不用那么替他担心。

不过,既然沈翕这么说了,谢嫮也不好再多问了,尽管心中知道这事有隐情,却也不再相问,因为只有她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到底有多么强大又坚不可摧。

沈翕说没事的事情,那就一定是没事的,谢嫮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都没有理由去怀疑沈翕做出的决定,没有人比她更加相信他的能力,就算不对她说,她也依然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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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好几天,就在沈翕说这件事交给天和帝去办之后,谢嫮也就没再过问,可是几天之后,沈烨被刑部请入了大牢,定国公府众人皆惊。

谢嫮也是惊讶不已,对沈翕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刑部找国公做什么?”

沈翕正在写字,眉头紧蹙,淡淡的说道:“他做的什么事,总要付出些代价。”

谢嫮当即明白过来,这三番两次的袭击事件,毫无意外是定国公沈烨干的,因为这件事之后,天和帝就亲自插手过问,查到了沈烨身上,龙颜大怒,一下子就把沈烨给抓入了刑部大牢。

这件事可是出乎谢嫮意料的,上一世的沈烨是在沈翕登基之后,定国公府才满门被灭的,可是这一世怎么突然就差了这么多呢。

而且,为什么沈翕这样反常呢?他只有在心烦的时候才会拼命写字,沈烨被抓,照理说他应该高兴才对啊。

谢嫮见沈翕紧抿着双唇,长身玉立的站在案后写字,眉峰微蹙,目光执着的盯着面前的纸张,一张一张的写着。

谢嫮不敢打扰,只在一旁替他研墨摊纸,沈翕写了将近两个时辰,接近子夜才歇手,见谢嫮依旧站在一侧陪他,心中五味陈杂,将之搂入怀中,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然后便躬着腰,将脸埋入了她的肩窝之中,发出一声叹息来。

谢嫮抚着他的后背,想他无数次安慰自己时那般,轻轻的拍着他,良久之后,才对沈翕问道:

“国公入了大牢,你很苦恼吗?”

沈翕直起身子,定定的看着谢嫮,沉吟片刻后,才开口说道:“我不是苦恼他入了大牢,而是苦恼他出来之后。”

谢嫮不解:“他出来之后会怎么样?皇上不是都已经把他抓入天牢了吗?”

虽然谢嫮至今还不明白,为什么沈翕登基之后,会把定国公府满门灭掉,可是,那是上一世,这一世他和她已经有了康宁,就算是为了这个孩子积德,她也不愿意沈翕变得那样残暴,若是能够避免,哪怕就只牺牲沈烨一个人,放过定国公府满门也是好的。

沈翕看着谢嫮,幽幽的看着,而后才伸手在谢嫮的脸上抚了抚,一声叹息之后,却是没有说话。

今晚的沈翕实在是太反常了。只是他不说为什么,谢嫮也不好多问,只是伺候他洗漱之后,两人相拥而眠,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沈翕就起床出了府。

谢嫮起来之后,带着康宁在院子里玩儿,花意贴身伺候在侧,另外还有两个乳母,自从赵三宝受伤之后,竹情就来求了谢嫮,主动要去照顾受伤的赵三宝,原本谢嫮是不同意的,毕竟竹情是从小伺候她的人,而这个时候赵三宝受伤,并且她是知道赵三宝今后会是什么身份,现在还让竹情去近身伺候他,将来竹情可还能怎么办啊。

可是,将一番利害陈述给竹情知道之后,那傻丫头不仅没有退缩,竟然说出了不管赵三宝今后如何,她都一定要在他身边伺候的话来,并且在谢嫮面前磕头,谢嫮无奈,只好让她去了。

正玩儿着,就有丫鬟过来通传,说是老太君和二夫人,三夫人正往沧澜苑来,说是要求见谢嫮。

谢嫮心里清楚,她们这个时候来一定是为了沈烨的事情,暗自叹了口气,将康宁交到花意手中,然后去内间换了衣裳,请她们进来,在花厅见面。

老太君一来就要给谢嫮跪下,二夫人,三夫人也是哭哭啼啼的扶着她,谢嫮哪里会受这些人的礼,偏到一旁,让丫鬟扶着她们入了座。

老太君就率先哭泣,一夜仿佛老了十岁般,头上的头发也花白了不少,只听她哀哀戚戚的说道:

“如今国公爷被刑部抓入了大牢,咱们这个家眼看着就是要毁了啊。老身也知道,这个时候来求大皇子不是个事儿,可是,咱们也是没有办法了啊。国公爷真要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娘儿几个也就跟着别活了,全都一根白绫吊死算啦。”

谢嫮没有说话,只是端着茶杯看着老太君,见她说的声泪俱下,眼看着悲戚是真的,二夫人三夫人齐齐抹泪,二夫人说道:

“大伯真是这个家的支柱,不管怎么说,大皇子也曾经养在大房这么多年,如今出了这事儿,还要请大皇子周旋一番才是啊。”

二夫人脸上的神情也算是真了,眼泪啪啦啪啦往下掉,可以想见,二夫人这些年掌管着国公府的中馈,上下敬她,也是因为定国公府大房没有掌事主母,才让她一个二房的主母来当家,如果沈烨没了,她也不可能做国公府的当家主母了,想来这眼泪也值几个钱。

可三夫人脸上的悲戚就有点微妙了,她脸上看着哭也是在哭,可是,根本没有眼泪,也拿着帕子在脸上干抹,眉宇间别说失去主心骨的哀愁了,就是伤心也是少见的。

老太君和二夫人说了那番话以后,没有等到谢嫮的回应,两人对视一眼,老太君不管不顾,就上前在谢嫮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磕头嚎叫道:

“老身求求您了,求您救救国公爷吧。不管之前有什么恩怨,那也都过去了,国公纵然有对不起大夫人的地方,可如今咱们都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若是那些事情被皇上知道了,不仅咱们国公府毁于一旦,就是对大皇子的前程也是大有影响的啊。皇子妃,如今皇上都已经认下了大皇子,您就是不为着国公府的脸面,也该为着大皇子的脸面啊。”

谢嫮在老太君跪下的那一瞬间就站了起来,在一旁偏了偏,然后才亲自上前去扶起了老太君,对老太君说的话,心中大为不解。

国公对不起大夫人?怎么就关乎了大皇子的脸面?这老太太说话的意思,好像听着国公沈烨和洛氏之间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被皇上知道的,皇上知道以后,不仅会让大皇子没有脸面,就连国公府也会受到牵连——毁于一旦!

这到底是什么事?

谢嫮一直以为沈翕登基之后灭了定国公府满门是因为他多少有些残暴,可是如今听来却似乎不是那么回事,他们所隐瞒的这件事情,如果被天和帝这样的仁君知道了,也只是相同的后果,同样的灭顶之灾?

“老太君所言何意?国公从前怎么对不起大夫人了?”

谢嫮思前想后,问出了一个核心问题。

老太君被谢嫮扶着坐到了座位上,正在拭泪,听谢嫮问出这个问题,面上闪过一丝悔意,却是摇头,紧闭着嘴,什么都不说了,谢嫮看向了二夫人,只见她猛地一怔,却也很快就低下了头,看样子也并不打算和她说说这段陈年往事。

谢嫮又看了一眼三夫人,见她也同样对这个话题比较感兴趣,所以说她也不知道,三夫人是三老爷的续弦,她不知道多年前的事情也是常理,可见这件事情被定国公府藏的有多么隐秘。

谢嫮见状又对老太君说道:“若是老太君什么都不跟我说,那又如何会要我帮你呢?说句不好听的话,国公的死活,其实与我并没有多少干系。”

她嫁的是沈翕,如今的封璩,又不是嫁的沈家,按照道理说,沈烨是死是活,的确与谢嫮并没有多少关系就是了。

老太君听谢嫮这样说话,抬头看了她一眼,确定谢嫮并不是生气而那么说的,见她泰然若素的坐在自己的上首,俨然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老太君想起了新仇旧恨,暗自咬牙,可是因为沈烨如今还未脱险,所以她也不好对谢嫮说太多忤逆的话,可就在这一刻,她看着谢嫮老神在在的模样,心中就又被勾起了一股恼火,转念一想,如果谢嫮知道了那件事的话,也许就知道牵涉有多大,就会怕了。

这么一想,老太君的脸色也渐渐冷了下来,盯着谢嫮冷声说道:

“这件事说来也不是那么简单的。照理说,皇子妃想知道,老身必定要告知,可是这件事情牵涉太大,不仅牵涉的了国公府,也牵涉了大皇子,若是真的说出来的话,只怕两头都讨不了好的。”

谢嫮见老太君的脸色又变了变,似乎打算撤了哀求,换一种威胁的方式和她说话了,心里觉得这老太婆真是作死,到这个时候了,竟然还想着摆老太君的威风,也不说破,倒是老太君的话,令谢嫮脑中灵光一闪。

突然就想到了绿珠和兰姨娘,她们死时身上的伤痕,虽然不能断定这件事一定是国公沈烨干的,可是如今的种种迹象全都把矛头指向了他。

沈烨就是那个虐杀绿珠和兰姨娘的人。老太君和二夫人必然是知道这些事的,所以才会一直在后宅替沈烨隐瞒,如果沈烨也曾那样对待过洛氏,的确是会让沈翕恨极,可是,谢嫮私心里又觉得,事情应该还有其他隐情,如果只是因为沈烨虐待了洛氏,沈翕纵然再怒,又如何会将定国公府全都灭门呢?

花厅里的气氛一度凝结,外头有传讯小厮来报,在府里唱开,说是大皇子从刑部将国公带了出来,现在已经回府了。

老太君和二夫人双双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脸上喜气洋洋,哪里还有一点先前愁眉苦脸的姿态,两人对视一眼,仿佛在说‘成了’的样子,竟然看都没看谢嫮一眼,就冲了出去,万氏落后她们几步,脸上不仅连装出来的哀戚都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不甘。

她在不甘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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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嫮知道沈翕将沈烨从刑部领回来的消息之后,心里的疑团就更多了,更别说,沈翕回来之后,就和沈烨去了书房,屏退了所有人,就他们两个在书房里说话。

沈翕脸色阴沉的站到了窗口,沈烨进门之后,脸上带着被关大牢的憔悴,发髻有些乱,身上的绸缎衣服也因为一夜的刑讯畏缩而变得皱皱巴巴,他盯着沈翕站在窗口背影的目光却是十分阴鸷,这个孩子在自己面前是那样惊惧,看见自己就不住发抖畏缩,可是曾几何时,他竟然变得这样盛气凌人,气场强大了,而看自己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条老狗。

沈翕走到书案旁,自己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喝了一口,然后放下杯子,神色淡淡,似乎并不愿意多加理会沈烨似的,干脆就把他晾在一边,随手翻看起书案上的书册来。

沈烨恨在心中,可是毕竟还有理智残存,知道今非昔比,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对眼前这小子动辄打骂了,他已经鱼跃龙门,成为了龙子龙孙,在他面前,自己今后就只有低头的份而已。

走上前去,深吸一口气,沈烨压下心头的怒火,即使心里想把这个人大卸八块,可是面上却还要保持平和的微笑,说道:

“这回多谢你,爹爹不会忘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