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尚一听谢靳之言,冷笑溢出唇边,心道你个刚上任没多久的也敢这样大言不惭的说这些质疑他的话,刚要开口嘲讽两句,却听天和帝一锤定音,说道:

“如何不是事实?爱卿且说与朕听一听。”

谢靳看着天和帝一副‘爱卿你说,我给你做主’的样子,心中就更放心了,嘴里肆无忌惮的说出那些挤兑顾尚的话来。

“是。皇上容臣禀报。顾大人说大皇子视律法为无物,探天牢如后院,这件事本来就有待商权,大皇子为什么会将沈烨从刑部领出,这背后的事情,谁又知道?也许定国公沈烨只是牵涉了什么案件,交代清楚之后,就能离开刑部大牢,而大皇子没准只是去接他回府罢了。原本这种事情大家心知肚明也就算了,可顾大人偏偏要拿出来讲一讲,可是你也知道,大皇子身为皇子,身份尊荣,品德贵重,可是顾大人以下犯上,竟然说出那些指责大皇子的话来,可见,顾大人只是嘴上尊敬大皇子,并没有发自内心的尊重,这般诬陷,这般藐视皇子,臣如何能与顾大人这样的人苟同看法?”

谢靳这番话说的可谓是句句诛心的,别说是元阳殿内其他被他说的目瞪口呆的人,就是天和帝本身,也不得不在心中叹了一句,人才啊。

虽说大家都知道谢靳是大皇子封璩的岳丈大人,可是,谁也没有料到他会说的这样大胆,别说是给顾尚留有颜面了,他这已经是把顾尚的皮都揭开好几层了啊。

颠倒黑白的功夫不得不叫人心服口服啊。把原本顾尚状告大皇子封璩之言利用起来,变成了他的攻击之刃,杀的顾尚节节败退,而这其中有一条最妙的就是,定国公沈烨之事,虽说他被刑部抓入了牢中,可是到底他为什么被抓,这件事至今仍是个谜团,大家只是知道,沈烨是被皇上下旨抓的,可并没有公布罪名,所以,谢靳所说的话也不算是毫无凭据的。

而顾尚因为是二皇子党,所以对于定国公沈烨为什么被抓一事还是有所了解的,因为他笃定沈烨的罪行,所以,才会把这个点拿出来,指责大皇子封璩,可是他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大皇子会有这么一个毫不顾忌的岳父,并且在不知不觉间,这位竟然也已经升到了吏部尚书这个职位,虽说是新晋,可在品级上与他算是平级,纵然他有心拿些架子出来,可面对一个强势的平级官,也不能如对待下属那般随意了,更何况,谢靳说这些话,很明显就是授意于皇上的,他就是再笨也不会看不出来皇上的意思。

可就这么退缩却也不是他顾尚的风格,于是上前一步,挺起腰杆,突起肚子,又对天和帝说道:

“皇上,谢大人这样说是想陷臣于不义之中,他分明知道,臣绝无藐视皇子之意,可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臣说出心中所想之言,原也是为着社稷江山,为了皇权稳固,可谢大人这样污蔑,臣不服!”

顾尚说着说着,又跪了下来,谢靳看着他那胖身子一上一下的,都替他觉得累,看了一眼天和帝,见他并没有去接顾尚话的意思,于是又大胆的上前继续说道:

“顾大人说我冤枉你,可有什么证据不成?我哪句话说的不对,你尽管说出来让万岁定夺,你这样一跪一磕头,难不成是想让皇上心软,将错归咎在我身上了?”

顾尚满脸怒色的盯了谢靳一眼,眼中的恨意甚浓,可是碍于天和帝在场,他不好发作,只好忍着一副吃亏的样子,在天和帝面前装乖巧。

外头的传话太监小跑着进来传话给李茂,李茂听说之后,便点点头,让小太监下去,然后才到天和帝身旁低声说道:“皇上,首辅大人求见。”

天和帝看了一眼李茂,眼中闪过不悦,首辅毓闽堂乃二皇子之外祖,他如今前来,那就是司马昭之心了。可以想见,这段时间朝臣之中对封璩的反抗情绪,只怕也和这位首辅大人脱不开关系啊。

谢靳眼中闪过讶然,顾尚脸上现出笑容,而这笑容看在天和帝的眼中,显得更为刺眼,却是不动声色的坐回了龙案后头,沉声说道:

“宣。”

李茂前去传旨,不久之后,首辅毓大人就昂首阔步走了进来,毓闵堂今年六十有余,不像个文臣,倒像个武将,行走如风,说话如钟,给人以一种雷厉风行之感。他的女儿便是毓贵妃,诞下了曾经的大皇子,如今的二皇子封瑜,要说这个世上还有谁比封瑜自己更加痛恨封璩的出现,那就当属眼前这一位了。

如果不是封璩的突然出现,他的外孙便占着长子之位,素来立君,立的是嫡长,当今皇后没有诞下嫡亲皇子,所以,这嫡长二字,便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差之毫厘,谬之千里。

所以,在毓大人心中,便是如今的大皇子封璩,一手毁了他外孙的机会,一手毁了他毓家青云直上的机会,哪里有不恨沈翕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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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殿后,对天和帝行了礼之后,就来到谢靳面前,昂首斜睨着他,说道:

“谢大人先前的话,老夫在门外听见了你说的话,谢大人好利的一张嘴,就像是怕旁人看不见你长歪了的心一般。大皇子劫牢之事,岂是你凭一张嘴颠三倒四,说抹平就抹平的吗?就是皇上,也有需要遵守的礼法,你这吏部尚书做的好大的官威啊。”

谢靳在毓大人进来之后,就自觉闭上了嘴,退到了后面,面对与他平级的礼部尚书顾尚,他还能勉力一战,可是,这位是首辅毓大人,一品大员,那就不是他一个二品官能够上前挑战的了。

因此毓大人在对谢靳说出那番连消带打的话来之后,谢靳并没有再出过一声,仿佛又回到先前老僧入定的姿态,对毓大人的指责既不辩解,也不承认,就那么鼻眼观心的站着,一副任他说教的模样。

毕竟若是以他这身份,犯上了首辅大人的话,就算是皇上那儿也没有必须要保他的理由,到时候为难的还是他女婿,所以,谢靳这个人很知道进退,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情,他总像是比旁人多了一窍似的,用对手的话来说,就是他滑的像条泥鳅,很难抓到他的话柄。

毓大人见他不说话,低着头退到一边,冷哼一声,又转身对天和帝说道:

“皇上,有些话的确不该由老臣来说,可是却又不得不说,大皇子养在宫外,并没有由皇上亲自教养,乃是养在妇人之手长大的,行事作风上有些偏颇也是应当,但是,若他今日不是皇子,那么他这样做也没什么,只是他如今成了皇子,那就必须要谨言慎行,为天下表率,此乃正道也。这回的事情,大皇子明显有错,若是皇上不加惩处,那今后不管是对皇上,还是对大皇子来说都未必是好事,皇上的一次原谅,有可能会造成大皇子内心膨胀,难保今后不会再做出什么事情来,到时候,大错酿成才是吾等不愿见的。请皇上明鉴。”

毓大人的一席话,让顾尚听得差一点就站起来鼓掌了,群臣之中,似乎也就只有毓大人敢这样与皇上说话,敢当着皇上的面,说大皇子养于妇人之手,没有教养云云,这就是做到首辅位置的人啊。

谢靳听了毓大人这些话,眉头微微蹙起,却是没有说话,而是将目光落在了天和帝身上,只见天和帝的眉头亦是蹙着,谢靳就放心了,其实到现在,他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怎么他好端端的嫁了个女儿,这女婿虽说是他看中的好,可也没想到他竟然会是这样的身份,定国公府嫡长子摇身一变成了身份尴尬的大皇子,他这个岳父可谓是一下子就被推上了风口浪尖,尽管有些不便与高调,但是为了女儿女婿,也容不得他有退缩的机会。

天和帝从龙案后站起,负手踱步,并没有很快回答毓大人的话,元阳殿内气氛一度凝滞,就在这是,尖锐的太监嗓音就在外高唱:

“洛丞相携尚方宝剑,丹书铁卷,勤王宝锏觐见!”

素有朝规,凡大臣携这三样东西觐见,可无需通传,自东华门一路畅通面圣,而自古以来,能够齐集这三样宝物的人,似乎只有前朝宰相洛勤章一人。而众所周知,洛勤章早已急流勇退,告老还乡…

龙案下的众臣惊讶的抬头看了一眼天和帝,见他只是扬了扬眉,并没有太多反应,很显然,洛勤章的归来,这位是知道的,毓大人和顾尚对视一眼,顾尚低着头退到一边,毓大人则站在原地等待外头那人走入。

谢靳的目光往门边瞧去,只见一个穿着崭新仙鹤补服的面黑老臣矍铄走入,皮肤黝黑,身材高大,此时虽然脸上有些皱纹,但也看得出来年轻时的眉眼俊秀,步伐并不像毓大人那样快速,而是一步一步稳稳当当的走过来,右臂之上拖着一柄金黄色镶宝石的剑,还有一根沉木做的黑锏,而左手则向上托举着一块泛着铜光的卷书。这三样宝贝,尚方宝剑是先帝赐的,专杀奸臣贼子;勤王宝锏也是先帝所赐,用来督促皇子皇孙,不做逆天之事,上可打君,下可打臣;另一块丹书铁卷的年代则更为久远,因洛家乃开国元勋,圣祖赐下丹书铁卷,就是用来保证洛家后人代代平安,此卷一出,就是皇上下旨也难动洛家人分毫。

这三样东西的到来,就是天和帝也不敢再原地不动,而是急急走上前迎接洛勤章,洛勤章抢在皇上赶到之前,先给皇上跪下了半膝,行礼道:

“臣参见皇上。”

“恩师免礼,快快请起,李茂快给朕的恩师看座。”

天下贡生皆为天子门生,而天子称为恩师之人,可见地位有多崇高尊然。

天和帝亲自将洛勤章扶起,服侍他坐到了龙椅下首第一位的太师椅上,亲自请过了洛勤章手中的三样宝贝,放在李茂命人拿来的三块金丝绒布的托盘之上,恭谨的立于洛勤章之后。

洛勤章声如洪钟,先是扫了一眼立于龙案之下的几人,目光落在毓大人身上,毓大人只觉得心中没由来的紧张,虽然不知道,这个隐退快二十年的人怎么会突然回归,下意识的就上前对洛勤章请安,声音原不如先前有力。

“丞相多年不见,风采依旧。”

毓大人这句话明显就是奉承了,洛勤章在朝之时,那是丰姿俊逸之辈,文采斐然,有飘逸灵动之称,是罕见的美男子,而他隐退之时也不过而立,正值盛年,可这二十年里,洛勤章日日侍弄田地,早就将一身白皮晒成了黑皮,若不是穿着一品大员的仙鹤补服,穿上庄稼汉的衣裳,旁的人也只会说他是个庄稼人,毓大人这句风采依旧,委实太过虚假。

洛勤章但笑不语,一双鹰般锐利的双眼盯着毓大人看了一会儿后,竟然啥话也不说,就直接略过他,仿佛根本没有听见有人在和他说话一般,看了一会儿后,就转头对天和帝说道:

“皇上,老臣久不回朝,对朝中之人并不太认识,还望皇上体谅老臣老眼昏花,让开口与老臣说话之人,全都自报一番家门吧。”

天和帝看着先前还趾高气昂的毓大人吃瘪,心中发笑,面上却仍旧淡定不已,说道:

“哦,是朕的疏忽。”转而对龙案下方站着的人说道:

“你们可听见了,恩师久不回朝,对人和事都比较陌生,你们快些去给恩师说一说自己是谁。”

天和帝一声令下,让毓大人面上很是丰富多彩,想他纵横朝野也有好几年了,谁见了他不会尊称他一声首辅大人,可如今怎么在这个退居朝堂好些年的人面前,竟又成了一个新入朝的门生,可是皇上开口说了,他们就没有不做的道理,只好压下心中不快,上前对着洛勤章勉力一笑,说道:

“那便由臣开始好了,臣乃内阁首辅毓闵堂,官拜一品。”

洛勤章仿佛没听见毓大人刻意加重的‘官拜一品’四个字般,听他说完之后,就点点头,向毓大人身后看去,刘威也走上前禀报:

“下官兵部左侍郎刘威,拜见洛丞相。”

看刘威的表情,似乎对见到活的传说中的洛丞相很是惊喜,言语恭敬不说,就连姿态也放的相当之低,就差给洛勤章跪下请安了。

要知道,洛勤章虽然是前朝宰相,可是在当朝毕竟没有品级,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们这些身居要位的臣子哪里用得着对一个没有品级的前朝旧臣这样恭敬,还不就是传说中的余威尚在嘛。

洛勤章看着刘威,赞赏的点了点头,刘威就像是吃了定心丸一样,开心的退到了一边。

然后谢靳上前,亦是十分恭敬,禀报道:

“下官乃吏部尚书谢靳,家祖乃归义侯,晚辈拜见。”

谢靳这句话中,开头先是以‘下官’自居,最后却以晚辈之礼拜见,行为举止落落大方,叫洛勤章也不禁多看了两眼,问道:

“你就是嫮丫头的父亲?”

谢靳有些讶然,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又是一抱拳,恭谨答道:“呃,是。晚辈确乃阿瞳生父。”

谢靳边说,边看着洛勤章的表情,然后心中就定了一大半,看来阿瞳早就见过这位,并且也得到这位的认可,这样他也就放心了,原本他就担心阿瞳的身份会不匹配,可如今,女婿提拔了他和儿子,一则是为了有放心的人替他办事,二则也是为了要给女儿挣一份娘家的脸面,洛丞相既然知道阿瞳,并且没有排斥,这就是天大的好事了。

洛勤章点点头,对谢靳亦是递去一抹赞赏的目光,谢靳退下,然后顾大人顶替谢靳的位置,对洛勤章抱拳行礼,说道:

“下官乃礼部尚书顾…”

顾大人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洛勤章给打断了,说道:“就你这身形,还礼部尚书?你的礼从何来?不会是这富得流油的肚子里吧,看你这样子,你的名字老夫也不想知道了。”

“…”

上来就给了个这么大的下马威,谢靳和刘威对视一眼,心中暗赞: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啊。一开口就让那个只会溜须拍马的顾尚白了一张胖脸,尴尬的退下,抽出袖中的帕子擦冷汗。

天和帝看着他们在案下斗法,干脆端起了茶杯悠闲喝起了茶来,似乎并不太想插手臣子们的事情,也有把场子,完全交给洛勤章来热身的意思。

此等偏颇之心,可见一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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毓闵堂这些年来纵横朝野,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被人这样不给面子,虽说洛勤章做丞相的时候,他还只是一个六品的知事,可是这些年过去了,洛勤章纵然当年有多厉害,也都已经是过去式了,如今他才是首辅,当朝首辅对上前朝丞相,怎么看都是他的赢面比较大啊。

“大人,您是老前辈,咱们都敬重你,但您也不能因此而…”

嚣张的话还没说完,毓大人的话就给洛勤章给截住了,说道:“因此而怎么样?”

洛勤章从座椅上站起来,他身材高大,皮肤黝黑,加之这些年来在田地里磨练出来的强装身形都让毓大人为之一震,见他靠近自己,毓大人没由来的就气短了不少,向后退了一步,而后,只听洛勤章继续说道: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是辛酉年的进士吧,毓闵堂,不过二甲出身,气焰倒是不小,我不过是说了些实话,你就这样受不了,那我就不懂了,这么多年的官场你倒是怎么混下来的?”

见洛勤章嘴角噙着笑,毓闵堂只觉得双颊发烫的感觉,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年来,他早已习惯了被人吹捧,习惯了所有人的奉承,他做了这么多年首辅,门生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可是像今天这样被人当孙子一样训斥的还是第一次,就是从前他没有做首辅之前,官场中的同僚,也没有人像洛勤章这样上来就不给面子,戳你痛处的,大家都十分懂规矩,别说洛勤章现在怀疑他是怎么在官场上混下来的,就是他现在也不禁怀疑这个洛勤章当年到底是怎么给混到丞相那个位置上的,难道就靠的他那毒舌?

“大人,您这话实在叫人恼火,下官纵然再不济,那也是当朝一品。”

洛勤章看着眼前这个快要恼羞成怒的人,不禁失笑,冷哼一声后,继续回道:“当朝一品又如何,老夫在做当朝一品丞相的时候,你还不知在哪个角落里凉快呢。”

洛勤章既然选择回来了,那么就没打算息事宁人,眼前这个老匹夫,年纪和他差不多大,却与他不是一届,定是在他告老还乡之后才升迁而上的,而他也早就派人打听了这人,毓闵堂,当朝首辅,后宫毓贵妃之父,肃王封瑜的外祖,而如今他这般针对沈翕,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谁还会不知道吗?既然他有心为了他的外孙撑腰,那么他又为何不能替自己的外孙撑腰?反正就是比横不是吗?要说到横这个字,他洛勤章嚣张了一辈子,还真没怕过谁。

毓闵堂一听洛勤章这话,简直鼻孔都要气歪,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指着洛勤章不住颤抖,他今天总算是见识到了,像洛勤章这种人委实不是能和你讲道理的,目光瞥向了借着喝茶正悠闲观战的天和帝,毓闵堂决定不和这个蛮不讲理的老头子多言,转而对天和帝说道:

“皇上,洛大人说的话实在叫臣难堪,还请皇上替臣做主。”

天和帝怨恨的看了一眼毓大人,心中把他家里的祖宗都给问候了个遍,要他出面去管洛勤章?有没有搞错,不是在开玩笑吧。天和帝就是今天还依旧忘不了,当年被洛勤章打手板的模样,那严厉程度,根本就不会因为他是皇子皇孙而心慈手软,打起他来跟打他儿子似的。现在这个老东西竟然想把皮球踢到他的面前来,把他当枪使,要他去对上洛勤章其人。

又不是吃饱了撑得,天和帝轻咳一声,对毓大人语重心长的说道:“毓大人,丞相乃朕的恩师,天下无不是之父母,无不是之师父,朕在恩师面前也不过是个学生,你要朕如何替你做主?”

天和帝这番话不可为不重,要知道,虽然洛勤章是前朝丞相,可是如今毕竟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就算天和帝现在对他不尊重一些,也是没什么原则性问题的,可关键就在,天和帝似乎一点都不想对洛勤章不尊重,言语间,一口一个‘恩师’,还说他在洛勤章面前就是个学生,那毓大人等是天和帝一手提拔上去的官员,说好听点都是天子门生,那对于洛勤章而言,他们的地位岂不是比天和帝这个学生还要低等,成了洛勤章的学孙了吗?

有了这个认知之后,与大人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天和帝也只当没看见,对李茂说了句:“还不给恩师换杯热茶去。要朕亲自动手吗?”

说完这话之后,天和帝还很狗腿的对洛勤章举杯笑了笑,然后一副息事宁人,您老爱咋地咋地的样子,洛勤章一抹下巴上的须发,然后就冷下了脸,对上像是吃了一只苍蝇般满脸恶心的毓闵堂。

在场众官员哪里见过这样的高等对决,他们对于洛勤章其人的见解不过是停留在传说之中,而对于毓闵堂为官的霸道却是多有见地的,如今见毓大人在洛勤章面前也是吃了大亏,哪里还敢小瞧半分,当即对洛勤章便有了更加通透的评价——那可是比首辅大人还要霸道,把首辅大人骂得狗血喷头,屁都不敢放的人啊。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两人如今的争执其实也就是为了大皇子封璩和二皇子封瑜,这两位皇子分别是这两位的外孙,而毓大人贵在当朝首辅,手握大权,洛丞相则贵在声威俱在,简在帝心。虽说今日这两位只是在元阳殿御书房里争锋相对了一番,可是今日过后,大家都明白,也许这样的争端,就不仅仅是在元阳殿中了,只要储君一日未定,大皇子和二皇子便会一日争夺不休,而这个时候,属于两方的终极背景人物又如何能够和平相处呢。

元阳殿中的一番较量,以洛勤章的突然出现而告一段落,毓大人想借此机会告到大皇子一事也只好暂且作罢,一行人离开元阳殿之后,洛勤章被天和帝留下单独说话,其他人率先离开。

毓闵堂走出元阳殿大门,正好遇见谢靳也走出去,对顾尚使了个眼色,顾尚就走到了谢靳的右手边,挡住了他往前走的去路,等到毓闵堂走近谢靳之后,才退到一旁去了。

“谢大人今天好大的官威啊。”

对付洛勤章,毓闵堂即刻间没有法子,可是要说对付一个谢靳,他多少还是有些把握的。官场就是这个样子,官大一级压死人,他这个当朝首辅也不是平白无故的来的名头。

谢靳知道毓闵堂这是斗不过洛勤章,跑来这里和他泄愤撒泼来了,干脆将双手拢入袖中,站住脚步,鼻眼观心的站在那里听他说话。

有的时候,对付这种喜欢像疯狗一样到处攀咬人的东西,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做理会,他要咬就让他咬好了,这个世上向来就只有狗咬人,没听说过有人咬狗的。

“你是不是觉得洛勤章回来了,你就有了依傍?我告诉你,他再怎么厉害,那也是过去的事情了,他是前朝丞相,不是当朝,你可别搞错了拍马对象,到时候马屁拍在马腿上,两头都不讨好了。”因为出了元阳殿,所以毓大人说话也就没那么讲究了,横竖是面对一个比自己等级要低的官员,话说的重一些也不怕对方怎么样。

谢靳在心中用这样的理由说服自己不去和眼前这个正在咬他的狗对咬,但听到这里,却不得不出声了。尽可能的对他用温和的态度说道:

“首辅大人说的话好奇怪啊。什么叫拍马搞错了对象?下官对洛丞相的景仰那是发自内心的,从来没想过要去拍马什么的。至于大人所说拍在马腿上一说,既然没有拍马屁,那就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下官做人向来老实,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什么事总是心中有数就成了,无所谓依傍不依傍的,纵然洛丞相不回来,下官也没有依傍着谁,不是吗?”

谢靳这番话足够打毓闵堂的脸了。意思很明显,摆明了就是不给毓闵堂面子,说的明明白白,就是人家洛勤章不回来,老子也没打算依傍着你过日子,别在这里瞎想了,就是打死老子,老子也不会去拍你的马屁。

毓闵堂觉得今天自己简直要被气得七孔流血了,一个两个竟然都这样态度嚣张,洛勤章也就算了,他到底是帝师,他惹不起,可眼前这个谢靳却也这般,心中对他有了计较,却碍于在内宫之中不好做的太过,冷哼一声之后,就拂袖离开了。

洛勤章的回归可以说给整个朝廷都带来了震惊。这位消失了近二十年的丞相,突然就回朝了,这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此时的皇帝若还是先帝也就罢了,关键是此时的皇帝早已变作当年的太子。

可是,这位天和帝的决定又给了大家闷头一记,他竟然将刚刚回朝的洛勤章,再度封为丞相,总理内阁事宜,原本在内阁呼风唤雨的毓首辅如今的地位也不如这位总理丞相,毓首辅等一行人在旨意颁发后的当天就对这件事情提出了异议,只不过在朝上闹过一阵之后,就被天和帝强势镇压住,再也闹腾不起来了,洛勤章回归一事就这么顺理成章的定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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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朝之后,洛勤章和沈翕走在一起,沈翕不时回头看一眼这个老人,每每回头,看的洛勤章都有些不耐烦了,伸手在沈翕的后脑上一按,说道:

“别看了,我可不是为了你回来的。”

沈翕忍着笑,对洛勤章问道:“那外祖是为了谁?”耀眼阳光下,沈翕的侧脸仿佛镀上了一层金光般,也许是心中带着欣慰的缘故,看上去精神奕奕。

洛勤章仿佛猜到了他要这么问一般,果断的转头回答:

“我是为了嫮丫头啊。那丫头傻乎乎的就被你骗到手了,看你这样子,也不知能不能保护她,我不回来,她要真被人给害了,那我这辈子可就难心安了。”

沈翕听洛勤章提起谢嫮,不禁笑了,低头说道:

“还是外祖担心是。回去之后我会和阿瞳说一说,让她好好的谢谢外祖的惦念。”

洛勤章听了沈翕的话,不禁失笑:“你这小子如今倒是比从前爱笑了很多,嫮丫头功不可没啊。”

他还记得当年那个阴沉的小子,就是因为他的阴沉,所以他才对他有所顾及,原本以为这辈子他都不会回来,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自从听说了皇上将他认祖归宗,他成了身份尴尬的大皇子,就连王爵都没有封,想起这些年来对他的疏于照顾,洛勤章是一刻都没法坐住了,安排好一切事宜之后,就上书陈情,对天和帝上表了自己想要回朝的愿望,其实,只要他想回来,完全不必通过天和帝,因为先帝曾在他辞官的时候,给了他一纸遗诏,为的就是他今后回朝时,封家的子孙若是有所阻拦,那遗诏便能拿出来,洛勤章如今是先礼后兵,天和帝应该也是知道那份遗诏的存在,就算心中有所不愿,他也不能表现出来就是了。不过,今日见了这位新帝,洛勤章在心中还是有些欣慰的,毕竟,他在广东是脑海中想的都是沈翕如今的尴尬的身份,爹不疼,娘不爱,可是看天和帝对他的那股子呵护劲儿,似乎沈翕的情况要比他想象中要好一些。

两人从宫门出入,骑上了马,沈翕的皇子府还没建完,所以,没办法在自己的府邸招待洛勤章,便将洛勤章领入了芙蓉园,原本是想请洛勤章去沧澜苑小住,可是洛勤章却怎么也不肯踏入定国公府一步,沈翕也不勉强,出宫之后,就命人去将谢嫮从府里接了出来,芙蓉园后院有雅居,雅居前头还有一块空地,洛勤章对雅居倒是没什么意思,就是觉得那块空地很不错,可以让他种一些自己喜欢的东西。

谢嫮来了之后,先拜见了这位外祖,洛勤章对谢嫮倒是十分的欢喜,谢嫮不禁自己来了,还把康宁也带了过来,如今康宁已经会走路了,能一个字一个字的说话,按照谢嫮的吩咐,给洛勤章行了礼,可把洛勤章给感动坏了,抱着康宁坐在他腿上不肯放下来,颇有赶出的说道:

“唉,真是没想到老夫还有看见这重孙的一日啊。”

谢嫮和沈翕对视一眼,谢嫮上前说道:“瞧外祖说的,原本孩子生了咱们就该抱去给外祖瞧的,不过因为路途遥远,想等孩子再大一些的时候带着去拜见外祖的,没想到外祖竟先回来了。”

洛勤章嘿嘿一笑,在康宁喜庆的小脸上捏了捏,说道:“幸好我回来了,孩子可不就这个时候最好玩儿吗?等他懂事了,可就没这么听话好玩儿了。”说着又指了指沈翕,说道:

“你别看他如今长得人模人样的,小的时候那可是个霸王,狗都嫌!我都不稀得理他!还是咱们小康宁好,你看乖乖巧巧的,见人就笑,来,叫声太公公来听听。”

康宁正好奇的伸手去抓洛勤章的胡须,听了他的话,就放下了手,瞪着一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盯着洛勤章说道:

“公,公。”

奶声奶气的康宁,虽然话还说的不利索,但肉嘟嘟的小嘴一噘,就让洛勤章的一颗心都给萌化了,搂着他站起来举高高,逗得康宁不住咯咯的笑。

孩子的童稚笑声,足以慰藉一个老人对儿孙的牵挂,沈翕和谢嫮两人相视一笑,谢嫮看得出来,洛勤章的主动归来让沈翕很是感动,而她也知道,其实对于沈翕而言,洛勤章才是他在这个世上最后的亲人吧,尽管他与天和帝有血缘关系,可是他毕竟对天和帝很难这么快就产生感情,但对于洛勤章却不是,洛氏在神志不清的时候,将沈翕送到了洛勤章那里让他教导,虽说祖孙俩小时候闹过一阵不愉快,但在洛勤章在沈翕心里的地位,肯定是至高无上的。小时候叛逆的时候,不懂这位严厉的外祖,可随着时间迁移,他渐渐长大,就明白了当年这个总是对他黑面的外祖的真实爱护心意,只可惜当沈翕想通一切想与洛勤章靠近的时候,洛勤章却因他从前的不懂事而拒绝见他,沈翕伤心的同时也后悔不已,所以,他才会每年都抽一段时间前往广东,就算洛勤章不见他,他也不气馁,每年都去拜见,直到前年他带着自己一同前往,这对祖孙之间的误会才稍稍有所解除。

而两年前,洛勤章是不赞成沈翕夺嫡的,虽然他一直知道沈翕的真实身份,可是却始终没有作为,一来是不相信沈翕能够被认祖归宗,二来也是不愿意这个唯一的外孙,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卷入那些波诡云谲之事,所以倚再拒绝提供帮助,而之前她和沈翕遇刺的时候,外祖将他洛家的死士团交给沈翕,为的只是保护他们的平安而已,其意义与如今他强势回归给沈翕做后盾也不一样,这一回他回来,就是打定主意要帮助沈翕了。

而对于沈翕而言,洛勤章的归来并不是只意味着在自己选择的那条路上,得到了一个很强大的助力,他在意的是外祖对他的情谊,能够让他感觉到没有被抛弃的温暖。

接下来的事情,因为洛勤章的强势回归,朝中的格局也产生了不小的变化,虽然洛丞相当年的同僚大多不在,可是如今朝中的中流砥柱,近半数都是他曾经的门生,有不少人当年还曾受过他的恩惠,对于老师骤然归来一事虽然也诸多不解,但也愿意与洛勤章多亲近,毕竟皇上的意思还是很明显的,因为二皇子有首辅毓大人和毓贵妃撑腰,而大皇子身后无人,皇上不远万里,竟然请回了洛丞相,为的不就是想让大皇子有与二皇子分庭抗礼的本钱吗?

朝中做官之人大多猴精猴精,哪里会猜不透天和帝这背后的意思呢,一时间,洛勤章所在的芙蓉园后院车水马龙,日日都有人上门问安叙旧。

而首辅毓大人也迎来了空前的郁闷时期,因为他在朝野中横行了多年,只要他开口,向来都是一呼百应,自己所提的政策哪一条不是众臣推崇的?可是就因为这个洛勤章,如今朝中半数官员都已经倒戈,有的是洛勤章从前的门生,想要以老师马首是瞻,还情有可原,可有些人,根本就是墙头草,是看出了皇上对洛勤章这个丞相的信任,这才决定弃他而去,转投洛勤章门下。可怜他苦心经营这么多年,还没怎么交手,自己的人就被对手给分去了大半,不过短短几天的功夫,实力就不相上下了,而毓大人似乎还能遇见今后的趋势,因为如今朝中还有不少人正在观望之中,只要洛勤章再做出一些收拢民心的事情来,那么那些还在观望的人,便会毫不留情的弃他而去,转投洛勤章门下。

而从前背景实力悬殊过大的大皇子与二皇子如今也被两方人马推上了风口浪尖,比肩而立,这个洛勤章到底是做了那么多年官的人,深谙官场法则,从前不出山则以,一出山就是一鸣惊人的。

谢嫮晚上哄了康宁睡觉,这小子如今粘人粘的紧,成天嘴里就是‘娘亲,娘亲’的叫着,叫的谢嫮很难将他撇下,这不,晚上睡觉还一定要谢嫮陪着睡着了才行,好不容易将孩子骗睡着了,回到房间,就见沈翕已经洗漱完毕,歪在床头看书了。

谢嫮去了净房,洗漱完后回来,沈翕就放下书本,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谢嫮被他看的有些不好意思,从他的脚边往里爬的时候果然就被某人一把给抓住了,拖到身下,稳稳的压住,谢嫮无奈的锤了锤他的肩膀,沈翕无动于衷,反而将人箍的更紧,放下帐子,密闭的空间内一番缠绵悱恻之后,才将气喘吁吁的谢嫮放开,从她身上满足的翻身而下,由衷的发出赞叹:

“啊,外祖回来之后,我就觉得事情顺利了很多,有些从前做不到的事情,经他老人家办了之后,竟然也就成了。”

谢嫮枕在沈翕的肩膀上,替他拭去额间的汗珠,朝堂的事情她不懂,但是夫君的心情如何她还是能看懂几分的,外祖回来之前,沈翕的眉头甚少有像这般放松的,如今许是真的发生了好事,整个人就变得放松起来。

“其实我真的没有想到,外祖会愿意回来帮我,从前他那样讨厌我。”

谢嫮听着沈翕说话,微微一笑,说道:“毕竟是血缘至亲,外祖哪里会真的讨厌你呢。”

嘴上话虽然这么说,但是谢嫮却是知道的,上一世的沈翕完全就是靠自己单打独斗,他的外祖洛勤章根本没有回来帮他,而这一世也不知是什么触动了这位,竟然让他不远千里从广州府老家赶回了京城利用老关系,帮助这位他从前一直不看好的外孙。

但不管怎么样,今生有外祖的帮忙,沈翕的前路一定不会像上一世那样就是了,回想上一世,这一位从头到脚都是一个冷漠残酷的帝王,那样的生活太过孤独痛苦,谢嫮上一世不明白,这一世却看的分明,上一世的他实在是太苦了。虽然最终让他成为了天下至尊之人,可是一生都是那样的孤家寡人,没有人在旁与他分担痛苦,想起上一世她死的时候,他身边连个一女半子都没,谢嫮就觉得心里很不好受,回身将沈翕搂的更紧,在他耳旁低语道:

“夫君,我们多生几个孩子吧,好不好?”

沈翕讶然的看着谢嫮,良久之后,才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勾唇失笑,说道:“既然夫人有此要求,那为夫岂有不尽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