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难道发现了什么?

又或者,洛氏在信中写了什么?应该不会,洛氏那样在意自己的尊严,又如何会把那些受到折辱的事情写在信中,留下把柄呢?

正胡思乱想之际,皇后又问了一声:

“你到底知道不知道?她病逝的前几年,在沈家到底怎么了?”

“…”

这下,谢嫮就彻底傻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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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

对于皇后的问题,谢嫮面上的表情很是耐人寻味,皇后见她这样,干脆把手里的那封信递给了谢嫮,谢嫮接过去之后,这才低头看了起来,信的最后写着‘洛氏绝笔’的字样,信中的内容也是一些比较负面的情绪,说什么自己没脸活在这个世上云云。

谢嫮看完了信,然后才对皇后递去一眼,皇后再一次蹙眉问道:“你肯定知道什么,对不对?”

谢嫮没有说话,而是把信还给了皇后,皇后将信再次折叠好之后,然后才自言自语的说道:“我就知道她嫁给沈烨不会有好事,果不其然吧,她定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要不然依照她的性子根本不可能写下这些话来,你不说就算了,我自有办法叫人打听出来。”

皇后说着话,就要招人进来,却被谢嫮拦住了,说道:

“娘娘,不可。”

皇后不明白谢嫮为何阻拦她,却也没有强行喊人,而是又一次正色问她,说道:“你若不说,我便自己去查,你不用担心什么,我与她情同金兰,没什么事是我不能知道的。你只管说,用不着顾忌什么,这件事我给你做主!”

皇后的话让谢嫮稍微犹豫一下,眼前大好的机会,可以把洛氏从前受到的委屈一股脑儿的全部说给皇后去听,那样也许不用等到沈翕出手,皇后就能率先一步替沈翕把沈烨这个人渣处理干净,这样沈翕以后就不用背负那么多。

可是,如果她真的把洛氏的那些事情说给了皇后听,那就是完全将洛氏拼死维持的自尊全都揭开在阳光之下,这对于洛氏而言,也许是连死都不瞑目的。沈翕之所以不把这些事情说出来,其中一个原因就是这个,他也想替他的母亲维持基本的尊严。

更何况,今天问的人是皇后娘娘,她纵然与洛氏感情很好,可是谁又知道她会不会因为这件事而厌弃洛氏,会不会转头就把这件事告诉天和帝去听,天和帝知道了心上人这些年遭受的对待,他是会暴怒,还是会嫌弃,归根究底,她还是不知道,洛氏在这对帝后心中到底是个什么地位,若是贸贸然说出来的话,没准真的会坏事也说不定。

思虑万千之后,谢嫮下定决心,摇了摇头,说道:

“娘娘,这件事也许不是您所想的那样简单,她…”

话还未说完,就被皇后娘娘给打断了,说道:“简单不简单,本宫自会查清楚。你去元阳殿找小皇孙吧,本宫累了,郝嬷嬷,送大皇子妃出去。”

皇后娘娘态度坚持,半点不给谢嫮开口劝说的机会,就把门外守着伺候的郝嬷嬷喊了进来,郝嬷嬷忠心,收到了皇后的指令之后,就对谢嫮做出了个请的手势,倒不是说她对谢嫮有多尊敬,而是因为今后这位可真不好说是什么身份。

皇上已经对皇后娘娘说了,要皇后娘娘认下大皇子做嫡子,那也就是说,大皇子今后的身份水涨船高,而皇上做这一系列的事情,为的是什么,虽然她揣摩不出圣意,可是也能大体的明白一些,大皇子今后前途不可限量,而这位皇子妃又岂不会妻凭夫贵?

所以,不管怎么说,郝嬷嬷对谢嫮还是竭尽全力的客气,不仅亲自护送她出去,还把她送到了元阳殿中,帮她通传,亲手接过了小皇孙,送到谢嫮的手上才算功德圆满。

谢嫮抱着康宁坐在出宫的软轿里,康宁正在显摆天和帝给他的那些看似随意赏玩,但只一眼便知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奶声奶气的声音在轿撵中传开:

“娘,这个,给你。”小胖手抓了一串硕大的东珠链子,递到了谢嫮面前,谢嫮接过之后,他有动手抓住了一块盘龙玉佩,说道:“这个,给爹爹。”

这小子这么小就知道要怎么送礼,谢嫮哭笑不得,将他放到一边让他自己玩儿去,自己则在心中担忧着先前和皇后娘娘说的事情。

不知道皇后娘娘到底会怎么处理,她要是直接让人把沈烨抓起来拷问的话,估计情况会遭,可她若暗地里调查,又会怎么调查呢?

一路忧心忡忡的回到了沧澜苑中。

沈烨已经从沈翕的书房里离开了,沈翕正一个人站在院子里看花,谢嫮回来之后,他转过身来,亲自上前迎她,从她手中接过了早就对他张开双臂的小康宁,让他骑在自己肩膀上,然后才对谢嫮说道:

“累不累?”

谢嫮身上穿着礼服,头上也梳着贵妇发髻,微微点点头,若有所思的对沈翕说道:“嗯,你陪康宁玩儿一会儿,我进去换身衣裳就出来。”

沈翕点头,然后就顶着康宁往花丛间走去了,康宁的小胖手自动抓着沈翕的发髻,另一只手抓住沈翕的耳朵,然后奶声奶气的声音就在沈翕的耳边嘟囔着,有的话说的分明,可有的话,却是听不清的,沈翕也不怪他,就那么好脾气的听他说着话,偶尔也会和他对话,小家伙如今会说两三个字连在一起的话,条理还算分明,对沈翕的问题有时竟然也能准确的回答出来,可把沈翕给开心坏了。

谢嫮换了常服,从内间走出,问到了那对父子的所在,就让花意去厨房里端了几样容易克化的小点心,亲自端着往花园深处的凉亭走去,煮好了果子茶。那对父子逛累了,正想到亭子里休息休息,就看见谢嫮温柔的身影早已等候在内。

康宁从沈翕肩上下来,小胖腿蹬蹬蹬蹬的跑向了谢嫮,抱了个满怀,然后看见桌上的糕点,伸手就要去拿,被谢嫮拍了个手背,委屈的嘟起了嘴,谢嫮正好捏住了他肉嘟嘟的小嘴,趁机教育道:“小手脏不脏啊?吃东西之前一定要洗手,记得吗?”

康宁委屈的看了一眼对他的遭遇爱莫能助的老爹,然后才把手递给一旁端着水盆的花意,花意忍着笑,给康宁洗完了手,谢嫮这才将康宁放到了石桌上,让他自己拿糕点吃。

捡了一块梅花糕递给沈翕,沈翕笑着接过,谢嫮一边给他倒茶,一边对他说起了今天在宫里发生的事情:“皇后娘娘看见了那盒子里的信,说是要调查,然后就把我从宫里赶出来了。”

沈翕听了这些之后,看着谢嫮没有半晌没有说话,盯着谢嫮看了一会儿,然后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说道:

“既然皇后要查,我们也阻止不了。”

谢嫮想了想才站起了身,犹豫着走到了沈翕身旁,弯下腰,在沈翕耳旁低语了几句话,然后沈翕的脸色发生了变化,惊讶的看着谢嫮,久久不能自语。

谢嫮与他对视片刻,然后看见康宁正歪着身子够水喝,便走过去,替他拿了水杯,将他抱在自己身上,一点一点的喂他喝水,沈翕的目光一眨不眨的盯着谢嫮,像是要从她身上看出什么前世今生来似的,末了才幽幽的叹了口气,谢嫮见他有些消沉,干脆把康宁又送到了他的手中,只有孩子在他手里的时候,才能稍微缓解缓解他最近有些沉重的心情。

现在大皇子和二皇子的斗争已经渐渐的白热化,明朗化了。以洛勤章为首的大臣与毓闵堂为首的大臣,也是在朝中斗得不可开交,日日交锋不懈,而皇上要让沈翕过继到皇后名下的事情,也有不少官员知道了,只是碍于圣旨未发,他们不能有所作为,可想而知,等到圣旨发出的那一日,朝中又将是怎样的乱斗场景。

见沈翕和康宁玩了会儿,面上表情没有先前那么僵硬了,谢嫮才从旁边站起来,来到他们父子身边,从身后面抱住了沈翕,沈翕侧过头看了她一眼,谢嫮对他露出甜笑,沈翕一探头,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而康宁在一旁看见了,竟然也嚷嚷着要亲亲,谢嫮和沈翕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沈翕将康宁举得高高的,到花园里去转圈圈去了,谢嫮站在亭子的台阶上,看着这对父子快活的模样,只觉得时间要是能这样停止下来该有多好。

她的夫君,她的儿子,他们就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为了他们,有些事情,她就必须要拼上一拼。

其实,皇后最后看到的那封信,是她用洛氏的仿字写出来的。那个沉香木的盒子,她也早就打开过,看过信中的内容,洛氏并没有在信中流露出什么,而信件也就只写到她嫁个沈烨后的第六个年头,之后就没有再写,谢嫮不是没想过直接告诉皇后娘娘,可是,被人直接告知的事情,又哪里比得上自己调查出的事情更让人相信呢。所以,她才会写了那封信,然后做旧,也一同装入了沉香木的盒子里,而这个准备,她其实早就已经做好了——在沈翕第一次受伤入宫,她就在天和帝的元阳殿中一角,看到过元阳帝的画,沧澜苑中的画,是洛氏后来临摹出来的,她在那幅画上加了一只金色的雄鹰,有了洛氏的临摹在前,她的那封假信就相对安全的多。为的就是等到宫里有人问起,本来她的目的是想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告诉天缘帝知道,但谁知今日皇后娘娘插了进来,她便顺势将那封信送出水面来。

而对于洛氏,谢嫮没有见过,所以也没有感情,对她来说,洛氏只是她夫君的母亲,还是一个没有尽过做母亲的责任的母亲,洛氏一辈子的确悲哀,可是她始终只想着保护自己的颜面,一味承受着沈烨强加于她的痛苦,她的软弱沉默,不是为了保护其他人,而是为了保护她自己,是她自己自私的不想让别人知道她所经历的事情,怕别人用异样的目光看她,怕失去别人对她的爱,可是,这对于与她一同遭受折磨的儿子来说是不公平的,她的儿子没有义务承担她的这份痛苦。

当然这些事情在尽可能的情况下,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可若是在必要的情况下,她也不会像洛氏那样沉默以对,皇后要查,就让她查,查出来之后,那这件事情就不用沈翕一个人承担面对,天和帝是她的心上人,皇后娘娘是她的好朋友,当朝丞相是她的父亲,这些人难道不该为她的遭遇付出点什么吗?又怎么能将一切一切的苦痛与压力全都放在沈翕一人身上呢。

至于洛氏的这件事曝光之后,天和帝还会不会继续爱她,皇后还会不会当她是朋友,洛丞相会不会更加伤心失望?但不管他们怎么想,这些糟心的事情也早就在洛氏身上发生了,他们不能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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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州海域出现海贼,在沿海一带烧杀抢掠,鹿州知府上禀朝廷,内阁当晚就召集各部商量对策,丞相洛勤章首当其冲,主张攻伐压制,首辅毓大人则主张招安,两方人马相斗不休,最终天和帝采纳丞相谏言,认为这些海盗痛失人性,不足以用,而唯有攻伐压制,才可保边界百姓平安。

至于定了攻伐压制,可是这攻伐的人选又是谁呢?一番讨论之后,由天和帝做主,主推大皇子封璩,另派水师张良扶协助,即可启程往鹿州赶去。

沈翕回到沧澜苑中,原定明日九月初六,搬离沈家,举行开府仪式,可事发太急,这件事只好落在了谢嫮一个人身上,因为所有的准备工作已经全都做好,不可能临时取消,所以,只能如期进行。

谢嫮倒不是害怕一个人主持皇子府邸的开府仪式,而是对沈翕这回领命镇压海贼赶到了担忧,想了半天也没能想到上一世沈翕有没有出海领过兵,所以对此次战争的胜负并没有多大的把握,可又不能因为这样,就主张让沈翕不去,事实上,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这次的领兵事件,其实就是天和帝对大皇子的试炼,只要平安归来,那封王指日可待。

沈翕最终还是领兵而去了。

九月初六,谢嫮一人主持开府仪式,宣告大皇子府邸终于落成,而参加仪式的宾客无一不说,待两月之后,这个皇子府也许就要变成王府了,谢嫮也只是笑笑。

****

九月十二,自从沈翕出海之后,皇上已经罢朝三日了,宫外不知道什么情况,流言四起。谢嫮也在府中焦急的等候,直到这一日,宫里终于来了音信,说是皇后娘娘召她入宫,新府落成,总要领些赏回去的。

谢嫮梳妆过后,便随宫内御史进宫去了。

毓庆殿中,皇后娘娘侧躺在罗汉床上,精神有些不济,郝嬷嬷在旁边伺候她喝药,皇后娘娘端着药碗,目光有些凝滞,一手用银勺搅动着碗里的黑色药汁,听到吟唱皇子妃驾到之后,才让郝嬷嬷扶着她从罗汉床上坐起来。

看见谢嫮,皇后欲言又止,半晌才对谢嫮伸出了手,谢嫮迎上,只觉得皇后娘娘的手甚是冰凉,皇后让谢嫮在一旁的雕花杌子上坐下,沉默了许久之后,才把手里的药碗递给了郝嬷嬷,扶着额对郝嬷嬷挥了挥手,郝嬷嬷便会意领着宫里所有的宫女太监鱼贯而出。

谢嫮知道皇后娘娘这是有话要说,便坐直了身体,等她开口,皇后闭着眼睛吐出一口气之后,再睁开时才对谢嫮说道:

“皇上说,等大皇子凯旋而归之后,就正式让他寄在我的名下,封他做太子。”

谢嫮没想到皇后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嘴角微动一下,然后才点点头,说道:“是,多谢母后。”

皇后娘娘又是片刻的沉默,不过这一回却没有沉默太久,便对谢嫮说道:

“你婆母的事…皇上也知道了。”

谢嫮交握在膝上的双手紧捏在一起,鼻眼观心不敢去看皇后的表情,其实走这一步险棋她也害怕,只不过仗着知道后事才有恃无恐,她笃定了天和帝就算会因为洛氏而不喜欢沈翕,但最终还是会把皇位传给他。

可知道是一回事,真的事到临头又是一回事,原来她还是有些紧张的。心中也暗自庆幸,在这个时候,沈翕不在京城,只希望他回来的时候,这件事情已经圆满解决。

谢嫮深吸一口气,对皇后问道:“皇上…也知道了。”

这一点也是她没有想到的,她的确是想借皇后来打开这件事紧闭的大门,但却没有料到,皇后会这么快把结果告诉皇上,而看皇后娘娘现在的状态,谢嫮又想起了皇上这三日的罢朝。很显然,洛氏这件事的冲击比她想象中要大许多,原来洛氏在这对帝后心中的地位,真的很高。

而这么想着,谢嫮的心就更加安定了一些。

只要他们还在乎洛氏,那这件事成功的机会就能大很多。而先前皇后一开口就等于是向她承诺了,这件事情不会对沈翕的地位造成影响,这样的话,她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皇后点点头,说道:

“知道了。”看着谢嫮,又问道:“大皇子是不是也早就知道这件事?他为什么不告诉皇上呢?”

谢嫮幽幽叹了口气,说道:“夫君一直为这件事所困扰,他其实这样做,也只是想保住娘的自尊,不想让她在死后还要面对那些污言秽语。”

这句话,谢嫮把他们的立场几乎都表明清楚了,说多少,做多少,就是不太希望这件事知道的人太多,不想让别人去评论洛氏的为人,沈翕的为人,乃至于帝后的为人…

皇后也跟着低下了头,说道:“你父皇已经让人把沈烨抓起来了。这样的渣宰,我们竟然纵容了他这么多年,实在可恨!”

谢嫮惊讶的看着皇后,问道:“抓起来?如何定罪?”

皇后没有说话,也许她也不知道沈烨究竟会被皇上如何定罪。谢嫮见她这样,不禁缓缓站起了身,来到皇后身前,弯下腰对皇后说道:“母后,其实我手中有人证能证明,沈烨在做国公期间,对无辜百姓施加暴虐。”

皇后看着谢嫮,良久都说不出话来,末了才叹息说了一句:“也许这件事不是处置一个沈烨就能解决的。”

谢嫮不解:“母后的意思是…”

“满门抄斩。”

“…”

*****

谢嫮最后还是把之前从沈烨手中救下的那个姨娘交给了皇后,并且也让三夫人万氏入宫前来对峙,留下了匿名的证词,这样强抢民女的伤害罪,其实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关键就看皇上皇后怎么判决。

天和帝接连几日都在牢中亲自审问沈烨,有拷打的地方,也会亲自动手,沈烨整个人血淋淋的被绑在木头桩子上,李茂领着谢嫮进入牢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那血腥的场景,不由的避开了目光。

李茂领着谢嫮直接走到了天和帝身旁,只见几日不见,天和帝周身的气场都发生了改变,阴沉了许多,谢嫮看着他,仿佛看见了上一世的沈翕,君王一旦封闭了自我,就容易走向暴虐的路子。

“皇上。”

谢嫮走过去行礼,天和帝挥挥手让她起来,还没说话,就听被绑在木头桩子上的沈烨突然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

满嘴血淋淋的笑,让沈烨看起来诡异多了,谢嫮不去看他,而是走到天和帝身旁,说道:“皇上,这件事如果被其他人知道了,肯定会引起轩然大波,对大皇子殿下绝不是好事。”

天和帝看了一眼谢嫮,没有说话,而沈烨却在这个时候又开口喷血说话了:“是啊,除非我死,皇上要杀了我,就是这刑场一路,我都能嚷的天下皆知,到时候,全天下的人都会知道,你心爱的女人,到底是个什么货色!哈哈哈哈哈哈。”

天和帝忍住怒火,想要站起来,却被谢嫮逾距拉住,天和帝转头看着谢嫮,冷声道:“做好你该做的事,这件事朕自会处理,用不着你来劝!”

谢嫮说道:“父皇,您歇歇,让我与他说两句话吧。”

天和帝讶然,沈烨听了也愣了愣,然后依旧是一副不怕你打的模样,其实,谢嫮早就猜到,他这个人既然在那方面有那种暴虐倾向,他自己又怎么会因为身体的疼痛而害怕呢,所以,再多的疼痛对于沈烨而言,也许并不是痛苦吧。

走到沈烨面前,并没有丝毫犹豫,谢嫮说道:“你可知道,沈家就要因为你而大祸临头?”

沈烨原以为谢嫮会说出什么话来,冷哼一声,呸掉了一口血,说道:“那又如何,我带给他们富贵的时候,他们没有拒绝,现在因为我而大祸临头,他们更加没有资格拒绝了。我姓沈,他们也姓沈,一起死有什么不对?”

这样的话听在谢嫮耳中是那么可笑,如果被沈家人听到了,还不知会心寒到什么地步呢。

沈烨像是对自己先前说的那句话很满意,于是自己又笑了起来,满脸的伤,满口的血,怎么看怎么诡异恐怖。像是看穿了谢嫮的想法一般,沈烨见她盯着自己不说话,于是又开口说道:

“怎么?怕了?哈哈哈,我自己的家人我都没怕,你怕什么?要知道,洛氏的事情,可不是我一个人知道…沈家多的是人见过她那.淫.、荡如母狗的样子,哈哈哈哈哈哈。你们要杀我,没关系,杀好了,哈哈哈哈哈。”

天和帝暴怒而起:“李茂,拿刀来!朕要当场宰了他!”

谢嫮看着沈烨,猛地回身说道:“皇上,杀这种人何必您亲自动手,实在有损龙威。依儿媳所见,该将此人挖眼拔舌,推出午门凌迟处死才是。沈家众人知情者同罪!沈烨不怕您动手灭了沈家满门,可是我不信,沈家人的也不怕。到时候,行刑的人,就从沈家的人里找,让他们亲自动手,一来可以表示自己的忠心,二来,也让国公爷走的热闹一些,行刑的人都是沈家的人,想必国公定会瞑目。”

“…”

186|186|已经调换

天和帝看着谢嫮,良久都不曾说出话来,谢嫮这番话,说她恶毒,可是只要他答应了,那么她就等于变相的救了沈家满门,可若说她仁慈,挖眼拔舌,凌迟处死的话都说出口,甚至还想到让沈家人亲自动手对沈烨行刑,转移了怨愤,不得不说,谢嫮的这个处置方法,的确要比无缘无故灭了沈家满门要来的合适一些,毕竟定国公府也算是百年世家,若是真的动手铲除,那不免总会让人有兔死狗烹的看法,可是如果只是杀沈烨一个,那罪名不仅可以多样化,甚至能够在这方面做出文章来,而有了沈烨的前车之鉴,沈家人纵然知道些什么,也是不敢声张的,如果遇上敢声张的,同罪处之便是。

一石多鸟,不可谓不绝!

“父皇,儿媳的这个办法,您…怎么看?”谢嫮平静的说完那番话之后,这才转头看向了同样震惊的沈烨。

天和帝仔细端详着这个他从来没有好好观察过的儿媳,从前只觉得,她温柔贤良,将最好的年华,奉献给了儿子,端敏淑佳,便以为她是个任人拿捏的好性儿,还担心将来若是把皇位传给了大皇子,将来大皇子的这位不那么出色的原配夫人会拖他的后腿,可是从这件事上来看,他肯定是看走眼了,这个儿媳不仅出色,而且事事都在替皇室着想。

他是帝王,纵然心爱的女人被人害死,可是他要整治一个世家,却不能用这个替心爱女人报仇的理由,说灭了沈家满门,五成是真的,五成是逼的,他在听闻那件事之后,心中的暴怒已经再也控制不住,想要当场就把知道这件事的沈烨和身价的人全都抓起来杀死,但这样的做法,虽说解恨,却会引发一系列的麻烦,他做了这么多年的帝王,明白冲动是一回事,妥协又是另一回事。

所以,在这件事上,正如谢嫮所言,最明智的做法,就是杀了沈烨!威吓沈家!没了沈烨的沈家,便是没了头的苍蝇,除了乱转受人摆布,什么也做不了。

天和帝终于没有说话,将手里的剑抛在了地上,一言不发的走出了这个只有几个人的监牢,而守在牢外的李茂迎上前来,接受了天和帝下达的命令,恭送天和帝与谢嫮走了之后,便从暗处招来了几个小太监,手里拿着明晃晃的工具,躬着身子走入了牢房之中。

片刻后,牢房中传出了野兽般的嚎叫…但今后,也只能是嚎叫了…

沈烨被冠上了数十条罪名,只要律法上能想到的罪名,基本上都已经齐活了,而天和帝也下了密旨,要沈家人在刑场上监刑,监斩官私下里对沈家众人说了那番要用行动证明清白的话,沈家人只是稍稍犹豫之后,就又第一个人冲上了刑台,对被麻绳绑成麻花状的沈烨割下了一刀…周围喧闹一片,沈家人络绎不绝的上刑台,割上一刀之后,就匆匆下来去监斩官那里领良民牌,然后就灰头土脸,看也不敢看血流成片的刑台一眼。

这个噩梦,注定了会伴随他们一生,再也洗不干净那双残杀亲人的手。

******

谢嫮不知道这样的结局能不能让沈翕放下心中的仇恨,只是静静的等待着他凯旋而归的日子。

沈翕去了鹿州之后,前后写了两封家书回来,都是说打海贼之事十分顺利,水师张良扶是海上作战的行家,有他做副统帅,其实根本也没有沈翕什么事儿,他就在那里点个卯,然后等张良扶打了胜仗,和他一同凯旋归来领赏便是了。

任谁都看的出来,天和帝这是已经做出了决定了,像是之前让三皇子领兵北塘,那是老将军提出要带三皇子前去,天和帝虽不赞成,但也拗不过三皇子的主动请缨,可这回大皇子前往鹿州却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情况,这一回是天和帝在给大皇子铺就台阶,等到大皇子得胜归来,不是封王的话,怕…就是要册封太子了。

而在沈烨被处以极刑之后,谢嫮则经常领着康宁入宫去看望帝后,也知道内务府已经暗地里在准备册封太子的典礼了。尚衣局的人有一回还趁着谢嫮在皇后宫里的时候来请安,为的就是给她量身,只说是皇后赏她新衣,虽没有说破,但尚衣局的女官们也都知道,这是要留当前尺寸,给这位准太子妃定制礼服了,因此伺候起来就更加尽心尽力了。

“我进宫的时候,身子也不好,太过繁重的礼服根本穿不了。”皇后背靠着大迎枕,精神似乎好了些,一边看着谢嫮在那边量身,一边说道。

谢嫮低头浅浅一笑,按照尚衣局女官的要求,张开了手臂,让她测量尺寸,看着眼前这些女官,谢嫮恍惚又回到了前世,盛夏的午后,她被调御前伺候有两个年头,主子得了风寒,歇在元阳殿中,难得的清闲,便想起尚衣局要量身,可当赵三宝把尚衣局的人喊过来之后,主子却拿着尺递给了谢嫮,让她近身测量,那是谢嫮调去御前伺候之后第一次和主子靠的那样近,近的呼吸可闻,近的听得见彼此心跳,那个时候,她不知道主子对她的心意,还在心里想着,原来皇上也是有心跳的…现在想想,前世的她还真的是蛮蠢的。

皇后见她量身的时候突然笑了,不知道为什么,便问道:“怎么,想起什么好玩的事了?”

尚衣局的女官量完了尺寸,便躬身告退,谢嫮来到皇后罗汉床前的杌子上坐下,笑着说道:

“嗯,想起一些与大皇子初识的事情。”

皇后对这些八卦很感兴趣,当场就要谢嫮和她说说,她与沈翕是如何相识相爱的,谢嫮无奈,只好从这一世的开头娓娓道来。

这一世的自己,若不是因为夫君主动,她也许还弄不明白自己的真正心意,若是没有她初见时那一跪,没有沈翕在青楼中相救,他们俩这一世,是不是就这样错过了呢?

在宫中从早待到了晚,如今夫君不在家里,谢嫮干脆让康宁每天睡在她身边,这一夜她似乎做了很多梦,梦见了大水,梦见了帆船,梦见了很多人呼救…然后,她就从梦中惊醒,发觉周身被冷汗浸渍。带着微喘,谢嫮从床上坐起,窗外下着瓢泼大雨,她披上外衣,来到西窗前,推开窗户,看见外面已经有些微亮,雨点打在庭院里,发出啪啪的声响,院中的花草树叶在风中飘零,就好像一叶叶帆船在海中飘零一般,噩梦中的画面,在眼前挥之不去。

一个惊雷打下,熟睡中的康宁似乎也听到了,在床上发出了一声小小的召唤,谢嫮走过去,在他身旁轻拍了一会儿后,他才又沉沉睡去。

这一夜注定无眠,又把沈翕寄回来的家书拿出来看,信中的字体隽秀刚劲,一如他的人般,秀颀中带着无比的霸道,纤指抚摸着信纸,按照信中所言,只要再过半个月,沈翕就能从鹿州回来了,天知道,她多想这一刻就飞到他的身边去。

第二天一早,谢嫮起身梳了妆,把康宁喊起来,喂了早饭之后,便按照昨日与皇后的约定,今天继续入宫去。

可是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宫中的轿撵,谢嫮心中觉得奇怪,便招来了府里的管家,这位是正式宫里退下来的,皇子府邸的人员有一半都是出自宫中的。

半晌过后,管家回来,说是出入宫里的大门被关了起来,宫里似乎出了事,皇上下了禁令,要封锁宫门。

谢嫮听了管家的禀告,问道:“可有说封锁多久?皇上和皇后没事吧?”

管家尖声说道:“从前也有过这样封锁宫门的事情出来,大多是后宫出了事,一般也就两三天就解禁,皇上皇后没听说有什么事。”

谢嫮点头,让管家退了下去。

可是,又过了三天之后,宫门依旧没有打开。皇上这几天也没有上朝,照理说,洛氏的事情解决了之后,皇上应该已经稍微恢复了,前些天进宫时给他请安,也看见他老人家在处理国事了。怎的这些天不声不响的又罢朝了呢。

她派管家去宫门口打探,也无济于事,宫门被围的铁桶一般,就是去值位所敲门,出来应答的也是从未见过的新鲜面孔,至此谢嫮才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