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你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李泽文脸上浮现了格外复杂的表情,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情感藏在他的双眼里。他抬起手轻轻擦拭掉郗羽停留在郗羽脸颊上的眼泪:“抱歉,是我大意了。”

郗羽一把抓住他的手:“什么?大意?你早就预料到了吗?”

李泽文一句话让她从极度震惊中回复过来。她一眨不眨盯着自家教授。李泽文的外形任何时候都经得起考验,他态度自如语气沉稳,可郗羽就是从他身上感受到了愧疚和疲惫——这两种情绪很淡,就像夏日清晨的薄雾般,但毫无疑问地笼罩在他俊逸的眉目之间。

她后退两步,跌回坐在椅子上。她的大脑刚才卡了太久,分管逻辑思维的左半球此刻才恢复了正常。李泽文的这句话已经说明了许多问题。

王文海和徐云江此时才走进办公室——显然,之前的几分钟并不是适合谈话的时机。

王文海拖过一把椅子在胡雅身边落座,他盯着李泽文:“李教授,你说周宏杰死于谋杀,现在可以告诉我们了你掌握的信息了吧?”

“是的。”

李泽文对蒋园点了个头。

蒋园不做声,拿出了一个U盘,顺着桌子推过去给王文海。

会议室有笔记本和投影仪,一分钟后,U盘的内容出现在正前方的幕布上,里面有三个个文件夹,其中一个写着“视频”,另一个写着“文档”,另一个写着“音频”。点开视频文件夹,里面还有三个文件夹,分别写着“客厅”“厨房”“书房”,每个文件夹里都上百G的视频文件。

蒋园清了清嗓子,说:“先看客厅,从DCM0012看起。”

徐云江拉上了会议室的窗帘,屋内光线为之一黯,每个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块投影幕布上。

在视频播放开始的一瞬间,应该说,这间屋子里除了李泽文和蒋园之外的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他们在一秒钟内就认出来视频拍摄地点是周宏杰的客厅。

“这地方不是——”送旧案卷进会议室的小吴警官最吃惊。在他发出更多感慨之前,王文海冷冷的“闭嘴”两个字让他成功的变成了哑巴。

视频的前几秒是一片黑色,然后这片黑色就像幕布一样被徐徐揭开,有人出现在客厅里,正是房子的主人周宏杰和两名客人程茵和郗羽。

郗羽脑子里已经炸开了。从视频的拍摄角度来看,摄像头应该在客厅的角落处,高度和人差不多。那地方放着一台柜式空调。她记得,她和程茵进屋后,周宏杰打开了空调。毫无疑问,摄像头就在空调的出风口处。

接下来可看的地方不多,三个人坐在沙发上聊天,喝茶,吃水果,王文海用十倍速播放着,偶尔在蒋园的要求下暂停。

“注意这里,程茵第一次离开了客厅,离开了八分钟。”

“这里是程茵第二次离开了客厅,离开了五分种。”

徐云江说:“根据去向,她应该去了卫生间。”

“呵呵,继续看。”蒋园说。

随后,“厨房”这个文件夹的视频解释了程茵的去向。

周宏杰家的厨房和卫生间相邻,且通过一个生活阳台连接起来,生活阳台上放一个洗衣机。从第二个摄像头的拍摄角度来看,这个摄像头正是安装在生活阳台,透过窗户,将厨房的一举一动拍个正照。厨房的场景在绝大多数时间内都是毫无变化的。

下午4点多的时候,周宏杰拎着一包蔬菜瓜果回了家,随后他把蔬果放进冰箱,从冰箱里拿出一瓶4升的纯净水,纯净水大概还有一半的余量,他将纯净水倒入电热水壶加热,又将余水极少的纯净水瓶放回冰箱,又开始切水果摆盘;五分钟后,水果切好,水也烧开,他泡了一壶茶,放在果盘上端了出去。

半小时后,摄像头拍摄到程茵从生活阳台走进了厨房,她先是环顾四周,再在五分钟内把厨房的橱柜冰箱全都打开看了一遍——需要注意的是,她先从挎包里拿出一个塑料手套戴上后拉开橱柜门和冰箱门;一个小时后,周宏杰端着托盘回到了厨房,把吃剩的瓜皮等倒入了厨房的垃圾箱;二十分钟程茵再一次通过生活阳台进入进入厨房,这一次她目标很明确,她直接走到冰箱处,戴着手套打开冰箱门,从冰箱里拿出那个4升的纯净水瓶。她从随身的挎包里拿出一个很小的玻璃瓶——大小和160万单位的青霉素瓶类似,瓶子里有半瓶白色粉末。她旋开纯净水瓶的瓶盖,又揭开玻璃瓶的瓶盖,将小瓶中的白色粉末倒入纯净水瓶——通过摄像头可以看到,她收回小玻璃瓶时,瓶子里还剩下约四分之一的白色粉末。随后,她摇了摇矿泉水瓶,将之放回冰箱,合上冰箱门。随后她再次环顾四周,穿过生活阳台从卫生间回到了客厅里。

到了晚上十一点左右,视频中又有了人影活动。周宏杰进入厨房,此时他已经换上睡衣,看样子是准备睡觉了。他从冰箱里拿出了那瓶4L的纯净水,将之倒入了从橱柜里取出的玻璃杯之中,再从橱柜最左侧的格子里拿出一个纸盒——从他之后的举动看来,那是一盒药,他就着纯净水吞下了两颗药。

那瓶纯净水彻底见底,他洗掉了杯子,擦干了水槽,提着垃圾袋和空空的纯净水瓶离开了厨房,最后关掉了灯。

视频播完后,会议室里陷入了死寂——所有警察,再加上一个郗羽都好像被时速250的高铁迎面撞击了一下。

且不说在场的人到底有没有看过程茵主持的节目,但程茵的外形和气质实在很难让人把她和“投毒犯”这三个字联系起来。

视频里程茵神态从容,表情自如,每个动作都很沉稳,甚至很优雅,好像她所做的不过是拿出纯净水添加了一勺糖后又放回冰箱里。可警察们都知道,这事儿没这么简单。

程茵美好的外形、优雅的气质和她所做的事情形成了强烈的反差——绝大多数人都有一种以貌取人的非理性行为,哪怕警察也不例外,诸位警察的感性和理性发生了激烈的碰撞,几乎无所适从。

直到会议室的门被推开,诸位警察才得以解冻。赵向东和季时峻先后走入会议室,季时峻之前一直在大办公室盯着监视屏,了解程茵的问话细节,现在问话告一段落,他一脸疲惫,不作声地在李泽文身后的空椅子上落座。

赵向东注意到会议室不同寻常的气氛,俯下身,轻声问王文海:“王队,我已经问完程茵了,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李泽文对季时峻点了点头,示意他坐在自己身后的椅子上。

王文海略略收拢了脸上的表情。视频的出现猝不及防,他的心情很复杂,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生气,还是应该庆幸——公安队伍是比较排外的群体,不喜欢外人的介入,可李泽文提供的证据太强力,让他心中又有些不舒服。但他毕竟是专业人员,作为整个案子的负责人,他得迅速调整自己的思维模式和工作态度。

“送她去审讯室,我一会去问话。”

“审讯室?”赵向东吃惊了。之前程茵和郗羽是以帮助办案的目的被请来的,现在把程茵送进审讯室,就意味着她身份上的转变。

如果是普通人倒是问题不大,可程茵并不是路人甲,和她相关的事情当然要慎重,百分之两百的慎重。她这样知名度很高的节目主持人,影响力之大远超过开云区公安分局,只要执法过程稍有瑕疵,她对外发个什么微博说警方有执法问题,分分钟点击过万,开云区公安分局立马就会陷入困局。

“我们的证据足以让她去审讯室呆一会了。”王文海道。

和很多人想的不一样,刑警不是福尔摩斯,他们破案的动力来自于责任心并非好奇心,程茵的身份虽然敏感,但如果证实她的杀人罪,那就是绝对的大案——有大案才有立功的机会。

李泽文道:“她是嫌疑人。照规定,没收她的随身物品并戴上手铐。”

这个建议让赵向东吓了一跳,立刻用请示的眼神看着王文海。

“……呃?!戴手铐?”

如果说没收随身物品还在正常操作范围内,上升到戴手铐这种强制措施就是个很不妙的信号——这是一个很强烈的对立信号,很容易引发冲突。何况对方是程茵,一个看上去体重不足一百斤的年轻女人,把她铐起来,警察总还有些顾虑的。

“戴手铐,这过了吧?”王文海委婉提醒。

李泽文淡声道:“那瓶毒鼠强还没用完。”

“……”王文海神情一凛,立马吩咐手下:“照做。”

“另外,王队长,尽快把潘越的父亲也请到公安局。”李泽文从文件夹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王文海,“这是他的联系方式。”

请受害者的家属来了解情况也是应有之义,王文海之前没安排是因为觉得还没查清楚,现在提前把潘昱民找来,也不是坏事。他把这张印着“建筑设计院总工程师”的名片转给了赵向东,叫他通知民警去干活。

“有一点要说明,如果那个小瓶子里装的是毒鼠强,也许她已经销毁了。”会议室里再一次恢复到正常的议事流程中,王文海提出这个可能性。

李泽文摇头:“她善于利用环境消灭所有威胁,且在此之前从未失败过。她不销毁毒鼠强的概率比销毁的概率大许多。”

王文海想了想,默认了李泽文的猜测。这位大教授带来的视频是他最强力的护身符,任何试图质疑他的人都会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可能不明智。

“说说这些视频,”王文海锋利的目光在李泽文和蒋园脸上停留,“到底怎么来的?我们搜查房间的时候没有发现摄像头。”

蒋园淡定的回答:“我安装在非常隐蔽的地方。”

“我让她安装的。”李泽文说。

会议室里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经挤进了两三位刑警,会议室里人满为患。此言一落,所有人都“唰唰唰”把目光转向了他。

这么多道目光中,也包括了郗羽的。

从视频播放开始,郗羽一直无声的盯着看着投影幕布,一言不发。就像一节正在充电的电池,此时她终于蓄能完毕,有了思考和质疑的能力。

“我有问题,”她侧过身体,盯着自己身边的李泽文和程茵,“既然拍摄到了程茵投毒的视频,你们为什么不打电话告诉周老师?”

应该说,此刻呆在这间办公室的近十个人中,只有郗羽最震惊。从视频开始播放的那一秒开始,郗羽就没再说过一句话。她目不转睛地瞪着这些偷拍的视频,脑子里想起两日前和周老师相处的点点滴滴。

蒋园被她的目光烧烤着,苦笑一声:“郗羽,在信息调查上,我确实很出色,但我没有那么厉害——我只能在现在的技术条件下实现监视。”

她从随身的挎包里拿出一个指甲大小的摄像头:“安装针孔摄像头的场所决定了我不可能使用外部电源,且为了防止反窃听设备发现——在这两种条件下,我只能选择这款摄像头,最大容量256G,没有任何无线数据传递功能,电池续航十分杰出,没有外部电源接入依然可以录像七十二个小时——”

“七十二个小时?不可能吧?”蒋园的叙述被徐云江打断了,作为治安队长,他对各种摄像监控的性能了如指掌,他简直太惊讶了,一把拿过蒋园手中的摄像头研究起来,“警用的摄像头最多也不过待机12小时,这个小摄像头的续航能力如此杰出?”

“这是一款新产品,使用了新算法,在牺牲所有无线数据传递功能的同时减少70%的电池耗能。”

“无线数据传递用不了多少电,摄像头的续航依然很强。”徐云江若有所思,看得出他对此确实有兴趣,作为治安队长,他本能的关注新型的技术设备。

“我安装好摄像头就离开了,本打算三天后,等李教授结束会议回南都后再取走,”蒋园对郗羽抛去一个满含歉意的眼神,“抱歉,能力有限,我不可能随时掌握周老师家里的情况,更想不到程茵会忽然投毒。”

郗羽目光一滞。是的,她不应该责怪蒋园,蒋园也不可能预料到这一切。如果真的要找一个人来责怪,那责任人是自己。是自己带着程茵去了周老师家,是自己给了程茵下毒的机会。而程茵为什么叫上自己一起去拜访老师,一起自驾游,恐怕就是让自己当不在场证明。

李泽文看着她暗淡无光的表情,又注意到她搁在膝盖上双手——十个手指死死绞在一起,像怕冷一样轻颤着,白森森的指节几乎要从皮肤蹦出来。她用的力气如此之大,就好像那双手仿佛不是她的,而是哪个仇人的一样。

他伸出手去覆住了住了她的手,低声道:“你在不在现场都无法阻止程茵。她不是你能应付的。我也没想到。”

郗羽抬起眼看着自己的教授。据说人的手掌大小和身高成正比,李泽文的手掌果然很大,手心干燥,很稳定,很有力,而且很温暖。

这样的温度让人无法拒绝。她眼眶一热,双手上的力度忽然卸去,她很轻很轻地反握住这双异性的手——是的,只有他会在这个时候伸手过来。

第100章

在场所有人都有着比常人更敏锐的观察力,两人的互动瞒不过会议室的其他人,当然也没想瞒。

桌子对面的王文海咳嗽一声,视线转向蒋园:“那这些视频怎么来的?你什么时候去事故现场取走了摄像头?”

蒋园交代得很快:“昨天晚上九点时,我回到南都二中的教工宿舍区时才听说周老师去世了,我当时就知道他的死一定不单纯。凌晨三点时,我偷偷进入了他家,拿走了摄像头。”

面对着王文海不赞许的表情,她举起一只手臂,做个了个小学生发言的动作:“我知道那里是罪案现场,所以我带着手套,且用手机拍摄了我从进屋到离开的所有经过,保证没有触碰到任何物体。另外,这些摄像头也拍摄下来我的举动,警方如果怀疑,可以核实U盘里的全部录像。”

蒋园的话完全堵住了王文海的质疑。

王文海哑然,片刻后他抬了抬下巴:“你有没想过,这是侵犯他人隐私权获得的视频,而且你们使用的器材会导致证据的法律问题。”

“法律不是问题,合理采用视频的理由可以写出一百条,”李泽文接过话端,冲着王文海点了点头,交换了一个眼神,“王队长,我只是提供证据,如何使用证据由你们警方决定。”

王文海和徐云江不做声了,两人心知肚明地对视一眼。我国的公检法系统里,“公”的实际权利是最大的,他们当然能找到办法让检察官和法庭承认这个证据。

“视频只能算间接证据。我们要想到最坏的可能,就是找不到那个纯净水瓶子,”徐云江继续提出质疑,“那我不能证明程茵手中的玻璃瓶里装着毒药,程茵的律师可以提出合理怀疑。”

“对啊……她也可以说瓶子里是盐。”小吴警官附和领导,并且用自己的分析能力指出了这种可能性。

蒋园对这位年轻警官露出一个“你还太年轻”的眼神:“谁会戴着手套往瓶子里放盐?谁自杀前还要吃治疗抑郁症的药?”

“……”小吴警官哑然。

李泽文说:“我相信你们已经检验了冰箱里的食材,应该没有发现毒鼠强的痕迹。”

“是的。他冰箱里还有剩菜剩饭,应该是前一天煮的,化验后都没有毒。”

“程茵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决定把毒放到纯净水瓶里。她第一次进入厨房时没有动手,因为她要考虑如何投毒才能完全将自己的嫌疑撇开。经过一小时的思索后,她有了答案。将毒鼠强放在水里是最合理的,毒鼠强无色无味,且微溶于水,100毫升的水里可以溶解25毫克的毒鼠强,毒鼠强对成年人的致死量是10毫克,可以保证毒死一个人,”蒋园说,“而且,只要去了周宏杰的家,就知道他有严重的洁癖,喝完水之后一定会马上扔掉这个瓶子,他还是独身居住,那么,等到案发任何证据都不会留下了,垃圾也会销毁了。”

“这会涉及一个问题,他为什么不求救?”徐云江插话。

季时峻进会议时候沉默到现在,现在才说:“因为他吃了两片氟伏沙明。氟伏沙明的最明显的效果就是嗜睡,再加上毒鼠强的作用,他就算想求救也未必有这个力气。你们可以做详细的毒理检测——或者病理测试。”

警察们互看一眼,季时峻这样的级别的心理学教授的话当然有着可信性。

王文海道:“但他还留下了一封‘遗言’,你们怎么否定?从这封遗言看,他的确和潘越之死有关。”

季时峻轻叹一口气:“那不是遗言,只是情绪发泄——他是语文老师,每天都要写教案,于是写出自己的想法。”

王文海一愣。他还没来得及给这高学历三人组展示周宏杰的“遗言”,而他们从哪里得知周宏杰去世前写了什么?

蒋园微微抬起下颚,不轻不重提醒满屋子的警察:“各位,别忘了,视频还没看完呢。”

王文海这才想起U盘里一共有三个文件夹,他点开那个叫“书房”的文件夹。

这一组视频拍摄于周宏杰的书房。绝大多数时间里摄像头里的景色好像凝固了一样,只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越来越暗淡。到了八点四十七分时,书房里第一次有了人的影子,周宏杰进入书房后就在靠墙的整壁书架上翻找什么,片刻后他从书柜的坐下侧抱出一个收纳箱,从收纳箱里取出一张照片。因为摄像头的角度问题,拍不到照片的内容,但从照片的颜色判断,就是数年前郗羽和程茵的那张合影。

他带着照片离开了书房,书房再次陷入黑暗;二十几分钟后随着周宏杰再次进入书房才重新亮起来。

他以一种很缓慢的姿态走到书房,表情有些奇特,在书房中呆呆站立了一会后,他从书架最底层的夹层里取出一本笔记本。他随后坐在地上,一页页翻看着这本笔记本,慢慢的,他垂下头,似乎是哭了。

片刻后,他把素材本放回原位,又打开电脑,对着屏幕发了会呆后又开始敲击键盘——这恐怕就是他最后留下来的那则“遗言”了。

“摄像头拍摄下了电脑屏幕,我对图像进行了处理,得到了你们说的‘遗言’。”

“你到底给几个地方装了摄像头?”王文海不得不提出质疑。

“三个摄像头,分别拍摄于客厅、厨房和书房。”蒋园正直道,“虽然我希望查出周宏杰的秘密,但底线是存在的——我不可能在卧室和卫生间安装摄像头。”

从满会议室的刑警表情来看,他们对蒋园说的话并不太相信。

“真的,其他地方没有安装摄像头吗?”

“没有啊,你们相信我,”蒋园完美地无视了刑警们的表情,还无辜地摊了摊手,“你们不会以为我有很多这样的器材吧?这只是试验版,而且,这是触犯法律的呀。”

“……不谈这个举动本身,”王文海深呼吸一口气,他看李泽文,“李教授,说说原因吧,你怎么想到在周宏杰家里装摄像头的?”

李泽文道:“潘越高坠一案是早已结案的旧案,循规蹈矩不可能有收获。而我从一开始就对周宏杰产生了疑心,所以让蒋园采取非常手段。”

“一开始?”郗羽敏锐的插话,她直视李泽文,“具体时间呢?”

“准确地说,是看完案卷后。周宏杰有洁癖,常年抑郁,更喜欢安静。你们去过他家,应该明白这一点。潘越坠楼前后,初中教学楼天台上正在修天文台,天文台的位置正在教师办公室楼上,根据装修进度和现场照片,施工现场的噪声和灰尘非常大,”李泽文说,“根据问话记录,周宏杰说潘越坠楼时自己在办公室里备课写评职称用的论文,并且还解释说‘在办公室把工作做完才走’。通常来说,写论文需要在舒适的环境下进行较长时间的思考,以他的洁癖和细致程度,他不可能会喜欢这种环境,更谈不上在这样的环境下工作。”

李泽文一边解说,王文海“唰唰唰”地快速翻看当年的案卷,并提出自己的看法。

“……有道理。但案卷上说施工队六点到达,也许他准备在施工队到达后离开。”

“请注意,案卷还告诉我们一点,那天放学后,周宏杰是距离潘越最近的人,从教师办公室走到楼顶潘越坠楼处只需要四十秒,下楼的速度更快,只需要三十五秒,他有充裕的时间实施犯罪行为。”

相当缜密且独到的推理。

除了技术手段,在不寻常的小细节里发现矛盾之处是刑警的主要工作,王文海认可他的说服,没有提出质疑,只问:“李教授,以你的谨慎,应该还掌握其他线索吧?”

“还有一个事实加深了我对他的怀疑,”随后投影屏幕上出现一张照片,李泽文就像是在阶梯教室里给学生上课那样,冷静道,“这是我第一次去南都二中楼顶时,通往天台的门锁的照片。”

徐云江看着亮晶晶的挂锁:“这锁很干净。”

“自然状态下的锁不可能有这么干净,说明最近一两天内有人仔细地擦了这把锁。南都二中绝大多数人学生放了暑假,只有少数初三年级的班级在补课,那几天的最高气温是39摄氏度,如此炎热的夏日,我相信不会有初三学生跑上初中教学楼的五楼将一把旧锁擦干净。只有有洁癖的人才会习惯性把自己双手接触到的东西都擦得干干净净。我和郗羽去了初三年级的教师办公室,教师办公室最整洁的桌子就是周宏杰的。我找借口和他一起去卫生间时,注意到他花了两分钟洗手。”

王文海说:“有道理,但他为什么要去楼顶?”

“正如他遗言说的那样,愧疚。之前几天,郗羽去南都二中祭奠潘越,且遇到了周宏杰。对郗羽和潘越,周宏杰深感愧疚——这种愧疚促使他再次走到潘越坠楼的地方,因为本人的洁癖习惯,他下意识擦干净了锁。两个疑点都不大,但已经可以构成合理怀疑。”

蒋园抬了抬下颚,向众人宣告了他的存在:“还记得书房里的视频吗?周宏杰从书架里取出的笔记本是潘越的素材本。王队长,你可以让人去他家把本子取出来。”

“素材本?是什么?”

刑侦队调查周宏杰死因时主要集中在卧室,对书房的搜查很草率,只拿走了他的电脑,当然也不会找到这本周宏杰被精心藏好的素材本。

李泽文道:“调查中我们发现,潘越坠楼后,他书包里的素材本不见了——警方认定的那封遗书就来自于潘越的素材本。”

蒋园从王文海手里拖过笔记本,掌握了这台笔记本的控制权,她点开了文档文件夹的一张图片,左侧是书页的照片,右侧是遗书的照片:“潘越的这封‘遗书’是屏幕上这首英文诗的翻译版,被人利用当成了遗书。”

在场的警察们大部分英语都不怎么样,正面面相觑中,一个年轻刑警举了举手,又前倾身体小声告诉王文海:“对,两首诗确实是一回事。”

郗羽静静看着投影大屏幕,这封遗书是一切的起因。就是因为知道里遗书的内容,李泽文才跟她回到南都,重新调查潘越坠楼的原因。

季时峻说:“我和泽文看完了潘越发表过几十篇文章,对潘越对性格做了一个测写:他性格坚韧、阅读广泛,梦想是当作家,除非理想彻底破灭,家庭变故、爱情受挫这类琐事不会让他自杀,反而会成为他成长的养分;退一万步说,就算他要自杀,也不可能用别人的诗当遗书,他会自己写的。”

满屋刑警安静了两秒。专业人士的话是有力度的。徐云江更是愧疚,他是当时参与调查的刑警之一,深知整个调查组剩下,完全忽视了“伪造的遗书”这样的可能。

王文海点了会议室里最年轻的小吴警官:“你去一趟犯罪现场,把这本素材本取出来。”

小吴警官领命而去。

王文海继续问:“你们还调查了什么?”

李泽文道:“基于对潘越的性格分析,我认为潘越坠楼一案中最关键的线索就是潘越的素材本,我大多数时间调查都围绕这个素材本的去向。”

徐云江道:“然后发现这个本子在周宏杰手里?”

“最简单的排除法。第一,潘越的性格决定不会大肆宣扬自己翻译了一首外文诗,能知道他素材本里写了什么的人,只有语文老师和英语老师,至于其他人,通过孟冬的证词,可以知道他的父母、同学对他在素材本里记录里什么并不在意;第二,有人告知潘越,5月11号放学后留在学校里等郗羽,潘越对此毫不质疑,我想,只有老师的话和郗羽的好友说的话才具有这样的说服力;第三,警方案卷显示,五点半后还留在教学楼第五层的人,只有郗羽和周宏杰。”

“明白了,”徐云江百感交集,“三者的交集只有一个,周宏杰。”

“周宏杰的疑点越来越大,我能查到的种种证据指向他,但他的性格——”李泽文很罕见地顿了顿,“至少在我看来,他不是漠视人命的那类人,他没有杀人者的天赋。杀人不难,但是要有天赋。”

“是的。周宏杰真的不像能杀人的人,更何况是对自己的学生下手。这也是我们当年完全没有怀疑他的原因之一。”徐云江深深吸了口气。

王文海不笨,他飞快地说:“我记得你前几天见了周宏杰一面,你们谈了什么?”

“我最后对他进行了试探。他对我承认,当天下午5点40左右,他离开了教室办公室。具体的谈话录音在U盘的音频文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