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乔,醒醒吧,就算当年嫁给爸爸的人不是我妈妈,那也万万是轮不到你妈妈的。你认为以我爷爷的脾气,他会允许自己的儿子娶一个舞女吗?你太天真了。”

“给我闭嘴,不要给自己的罪过找借口。你是堂堂沈家大小姐,金枝玉叶,又怎么会知道我所受的苦。你知道吗,我的妈妈为了养活我,天天在破旧的弄堂里上门哀求人家让她帮忙洗衣服。什么低贱的事她都做过了,甚至不惜出卖自己的灵魂做了暗娼。那个时候你和你妈妈应该正在这雕栏玉砌的房子里享受天伦之乐吧。后来妈妈死了,我流落街头,好不容易被人收养,呵呵,命运也真是奇妙,当我知道收养我的人竟然是我妈妈恨得咬牙切齿的白语陌时,你知道我心里是什么滋味吗?我不得不伪装得十分乖巧,管我的仇人叫妈妈,你知道我的心有多痛吗?”

“一直以来,我做的都是你的影子。小时候,你喜欢吃甜食是吧,而我最讨厌吃的就是甜食,可是为了讨好你,我不得不笑着接受你施舍给我的糖果,明明讨厌的要死却硬要装出甘之如饴的样子。后来去了英国,约克叔叔让你学什么你都学得比我好,论骑马我不如你,论钢琴我也不如你,甚至我百般讨好姗妮,她喜欢的玩伴还是你……为什么你比我漂亮,为什么你比我优秀,老天太不公平了,他不应该把什么都给你的。”

听她歇斯底里地讲着这些往事,我说不上是何滋味。初来沈家时她不过五岁吧,谁会想到她那么小的一个孩子竟然把自己藏得那么深。

喘了几口气,她继续说:“后来我遇到了艾蒙,那是我第一次对一个男人产生感觉,还傻乎乎地买了金链子送给他,他收下了我便以为他也是喜欢我的,但我完全没想到你也会爱上他。别以为你不说就没人知道,从你看他的眼神中我就知道你对他的感情不一般。那时我想,我总算有一样是比得上你了,我比你先遇到艾蒙。可是结果呢,呵呵,艾蒙一见到你就把我抛到九霄云外了。在船上他故意装作不认识我,无非是想撇清我和他认识的事实罢了。他休想,只要我沈念乔看上的东西,我是绝对不会让给别人的。”

“我故意骗他,说你其实有心上人了,他竟然相信了,还傻傻的听从我的建议要和我演一场戏,看看你是否真的一点都不在乎他。但是他低估了我在你心里的份量,挽素,我太了解你了,如果你知道我和他是两情相悦的,即便自己再伤心你也会成全了我们的。事实证明我猜对了,看见你那么痛苦,我是那么的快乐!哈哈哈……”

“念乔你太过分了,你有什么权力为了自己的私利去伤害别人,你在乎过艾蒙的感受吗?你知不知道,艾蒙他已经死了!”

“他死了与我何干,是他有眼无珠喜欢上你,他该死!”

“你太自私了!”

眼泪伴随着言语流了下来,高蒙奇惨死的模样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还记得秋日散满栀子花香的花园中,那个有着无限深邃目光的男子拉着我的手问我:“奥菲拉,你难道就没有喜欢过我?哪怕是一点点?”当时我差一点点就要回答说是的,我心里是有你的,但是碍于所谓的面子,我说否认了。

当时他应该是多么伤心,丝毫不会亚于我吧。那时的我们又怎么想到,这一切只不过是念乔策划的一场精心的骗局呢。如果当时我承认自己喜欢他,现在我和他应该开开心心地在一起吧,也许他不会再继续做那些危险的事情,也许他就不会惨死。

我流着泪说:“你和艾蒙分开的时候他那么伤心,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他已经喜欢上你了,可是你竟这么无情地将他抛弃!”

“你知道什么,他之所以那么伤心,那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已经永远失去你了,哼,他又怎么会在乎我。我们根本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在一起过,谈何抛弃。”

念乔很是得意:“即便艾蒙爱的人是你那又怎样,沈挽素啊沈挽素,你还不是一样输给了我。你爱沈煦之,我就偏偏要把他抢过来,现在我已经是他的女人了,哪怕他心里爱的人还是你,能做他妻子的人永远只能是我!对了,忘了告诉你,上次你外公那么巧赶在你和爸爸起争执的时候来,是因为我打电话通知他的,我就是希望看见你和沈家所有人决裂,我要抢回本来就属于我的一切。沈煦之如此,爸爸也是如此。现在我和煦之在一起很幸福,你不会介意吧。”

“呵呵,那恭喜你啊,如果你觉得这么做很开心的话,我不介意你们白头到老。”

“这么说来我倒是要谢谢你啊。不过,你以为故作大方地讲几句话我就不知道你心里有多痛苦吗,沈挽素,你现在一定嫉妒得快发疯了吧。还有一个更刺激的消息要告诉你,我怀孕了,是沈煦之的孩子!哈哈哈,怎么样,还要继续恭喜我吗?”念乔笑得很疯狂,全身都颤抖起来。

我的身子轻飘飘的,仿佛正在从万丈悬崖上往下跌落,却怎么也等不到重重摔在地上的那一瞬间,恐惧感长时间弥漫在心头,挥之不去。

她怀了他的孩子,她真的怀了他的孩子吗?心里一阵阵刺痛。

以前沈煦之曾和我开玩笑说,要和我生一大群的孩子,一半跟着我姓,一半跟着他姓。我听了之后脸红到了脖子根,还直骂沈煦之脑子不清醒,我和他都姓沈,分来分去也是白搭。转眼两个多月过去了,我还是我,他却不再是那个他了,曾经的那些美好愿望也有了别人来和他一起实现。我又算得上什么呢?

再怎么伪装坚强,眼泪是骗不了人的,念乔看着我不停地流泪她特别得意,我终于还是在她面前丢了一回人了。

“怎么这么快就走了啊,不多坐一会吗?煦之就快回来了,既然来了好歹打声招呼再走吧。”

我白了她一眼,自顾自地往外走去,也不去计较她说的话。走到楼梯一半的时候沈煦之果然如她所说回来了,他不经意抬头看见我,眉头一皱:“挽素?”

我装作没听见,避开他投来的目光继续走我的楼梯。不知为何,他一点都没有变,我看着他却总觉的他现在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沈煦之又说:“既然来了,坐一会儿在走吧。”

“不用了,再见。”我淡淡地回答。

“你们谁都不用走了。”女子妖媚的声音传来,带来的是无限的恐慌。

这个声音……我和沈煦之均是一震,这个时候她应该呆在牢里,怎么会出现在这?

山田玉子正站在大门口,嘴角擒笑看着我们。她的身后跟了三个穿黑衣服的男人。

“很意外吧,沈大小姐?”

“你……你是怎么出来的?”

“对于宫本先生来说,把我弄出牢房不过是小菜一碟。你还是好好想想该怎么把你爸爸弄出来吧,对你来说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你说呢?”她的笑和念乔有的一拼,看得我直哆嗦。

沈煦之冷冷地下了逐客令:“山田小姐,家父的事不用你操心,请回吧。”

山田玉子不怒反笑:“哟,沈大少爷干嘛这么见外啊。以前我们在一起不是很开心的吗,怎么这么快就忘记旧人了,我可是会很伤心的。”

经她这么一说,我才想起以前她还是李依恋的时候的确和沈煦之处得很热乎的,第一次见面他们两个人还当着我的面旁若无人地亲热呢。几个月前的事,想起来却感觉已经很遥远了。

我面无表情地对山田玉子说:“山田小姐,这里不欢迎你,请你走吧。”

“闭嘴,沈挽素,你没资格这么跟我说话,上次的帐我还没有跟你好好算呢。今天你休想活着离开这里。”她笑得十分阴森。

金姨凤姨她们听到了声响都出来了,看见山田玉子一伙人,她们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你看我我看你,都愣住了。念乔也下了楼,像看好戏似的看着我们。

“你究竟想怎么样?”我问山田玉子。

“不想怎么样,只要你交出高蒙奇给你的提货单,或许我可以考虑给你留个全尸。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提货单的事情,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掌握之中,高蒙奇临死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就是你,东西一定就在你那里。”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要的东西我没有。”

高蒙奇临死前说什么“火丹”应该就是山田玉子所指的提货单吧,他是想告诉我提货单在什么地方,可是我并没有听清楚,依稀记得他还说了什么“蔷薇”,蔷薇到底是指什么意思?蔷薇园吗?肯定不是。那又是指哪里呢?

“你少装蒜,”山田玉子打断我的思绪,“话我已经说明白了,不交的话你就等着白老头来给你们一家子收尸吧。”

她从身后拿出枪来指着我。我大惊失色,仔细一看,她那几个随从的手里竟然都是拿着枪的。

一阕长亭暮

在场所有人都着实吓了一跳,我的心更是像马上从嘴巴里蹿出来,说不怕死那是骗人的,看见山田玉子拿枪指我,我整个人从天灵盖凉到了脚底板。

“姐姐,不要——”兰西子不知道突然从哪里冒了出来。

山田玉子愣了愣:“兰西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不能杀了挽素,她是我的朋友,我不会让你这么做的。”兰西子很激动,她侧头对我喊道,“挽素你们快走,快走啊。”

“谁都不许走!”

山田玉子一声令下,其他三个男人马上拿枪指着沈煦之和金姨她们,金姨和凤姨吓得跌坐在地上,脸上尽是害怕至极的表情。

“你到底想怎么样,都说了我这里没有你要的东西。”

山田玉子冷笑:“无所谓,反正那批军火本来就是你爸爸预定的,对我们来说也不是非要不可的东西。不过,这几天我在监狱里所受的侮辱我会加倍还给你的。现在革命党闹得正凶,杀了你们正好可以把事情全推到他们头上,一举两得,哈哈哈……”

“你要怎么样就冲着我一个人来,一切跟我的家人无关。”

“死到临头了话还这么多,哼,你们全家人一起去地狱作伴吧!”

“不要,姐姐,你敢碰挽素他们一下,我就立刻死在你面前!”兰西子拿枪指着自己的头,眼神十分决绝。

因为兰西子是日本人,以前我还怀疑过她,可是她在我的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却是这么无私地待我,而且她所面对的人正是她唯一的亲姐姐,之余兰西子,我实在太渺小的。

山田玉子大惊:“不要,兰西子你快把枪放下,有什么事我们都可以商量——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想让二小姐死吗!还不快放下枪!”

那三个男人一听,连忙照做。我总算松了一口气。

“兰西子,听姐姐的话,不要做傻事。你可是我唯一的妹妹,要是你死了,你让姐姐一个人怎么活。你不是说你很想妈妈了吗,你说过要和我一起回日本的。”

“姐姐你什么都别说了!”兰西子转过来对我说:“你们快走,离开这里,快啊!”

“快走!”沈煦之也立刻清醒过来,招呼我们赶快离开。

金姨和凤姨立马回了魂,跌跌撞撞地往门外冲。沈煦之要来拉我的手,我本能地躲开,正好撞上他的眼睛,他皱了皱眉,随即很快又恢复了正常,淡淡道:“走吧。”我绕开他追上金姨她们,念乔和沈煦之跟在我们后面。

山田玉子眼睁睁看着我们一个个走出房门,脸上写满了不甘,却又只能无奈地让我们这些煮熟的鸭子飞走。无意中接触到她的目光,见她的样子对我不是一般的痛恨。若是有幸活着离开,我定要好好查一下黄历,今天对我来说绝对不是一个好日子,说不定还和我的生辰八字犯冲呢。最恨我的两个女人居然同时出现在我的面前,我还真够倒霉。

天很快就要黑了,兰西子一个人要面对他们四个不是件容易的事,说不定他们很快就会追来。沈公馆的位置比较偏,这四周一般又很少有很多人走动,他们要杀我们是轻而易举的事,趁着兰西子还能拖一会儿,我们必须尽快离开。

我的心无限恐慌,金姨和凤姨紧跟在我身后,凤姨一个劲儿地说:“我们不会有事吧,我还不想死,我还要活着等先生出来。”

“没事的凤姨,我们不会死的。”我尽量安慰她。

金姨也说:“是啊玉凤,我们还要等先生出来一家团聚呢。”

“哎呀——”

金姨忽然跌倒在地。

“没事吧金姨?”

我赶紧去扶她。许是跑地太匆忙了,她摔得不轻,膝盖刮出了好大一块皮肉。好不容易将她扶起来,她身子一歪,差点又要摔倒。我拼命拉着金姨,她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我的身上,我也差点没站稳。沈煦之见了连忙过来帮我一起扶着金姨,慌乱之中不慎碰到了我的手,我飞快地缩了回来,脸上一阵烧烫。念乔愤怒的目光马上向我射来,我别过头,无视她巴不得吃了我的眼神。

“哈哈,沈挽素,你们还想跑吗?”山田玉子如魔鬼般出现在不远处的弄堂口。

她是一个人追来的,其他三个人或许正在想办法制服兰西子。我的心又稍稍放宽了一点。可是她手上还是带着枪的,我看见她正慢慢枪举起对准了我。

“挽素小心!”沈煦之连忙挡在了我的身前。

他的这一举动比山田玉子让我死更来得难受,我是那么不希望看到他死,我宁愿死的人是我自己。见到山田玉子扣下枪的刹那,我飞快地冲上去挡在沈煦之前面……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身子无力地栽到在地上。沈煦之目光呆滞,死死盯着我的眼睛里闪过了绝望的神情。

“挽素——”沈煦之把金姨一推,整个人扑到了我的身上,“挽素你不能死啊挽素……”

他将我抱起,绝望地摇着头:“挽素你不能就这样丢下我!”

金姨和凤姨,甚至脸念乔也如雕像一半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忘了要逃跑。我仰起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推开沈煦之:“滚,不用你管,你给我滚!”

“哼,你们都去死吧!”山田玉子再次开枪,可是这次却没有子弹打出来,她愤怒地把枪往地上一砸,“该死,竟然没子弹了,你们等着!”

“挽素,没事的,我们马上去医院,你不能死,你说过要和我在一起永远不会离开我的,你不可以这么自私地留我一个人在这里受苦……”沈煦之一边念叨着,将我从地上抱了起来,慢慢往前走去。

念乔呆呆地看着我们,金姨和凤姨只顾着抹眼泪。他们的影像在我眼中渐渐模糊,渐渐淡去。我能感觉的自己正在一点点失去知觉,灵魂好似被人从身体里揪了出来,胸口的伤似乎也不那么痛了。也或许是我已经感觉不到痛了,那是活人才有的知觉,这样说来,我是真的要死了吧。

下次见到外公我一定要告诉他,不要相信什么无神论了,其实人是有灵魂的,因为在死的这一瞬间我好像真的看到了自己飞起来的灵魂。可是我肯定是再也见不到外公了,我就要死了啊。外公现在一定正着急地等我回家吧,今天我就这么跑了出来,他是不是在生我的气呢?应该不会吧,外公一向是最疼我的。还有爸爸,他还等着我去救他呢,见了面我一定告诉他,其实我一点都不恨他了。

死,以前我想都没想过,感觉离自己是那么遥远,原来它离我是那么近。

沈煦之抱着我的手在颤抖,他的怀抱还是那么温暖,与全身的冰冷的我截然是两个世界的人。我似乎不那么恨他了,看来上天还是眷顾我的,让我可以死在他的怀里。嘴角微微上扬,此时此刻我没什么遗憾了,心里反而有一点点高兴,从此我就真的解脱了。死了之后,我应该就能见到妈妈了吧,还有挽衣。外公说我们生下来的时候是一模一样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如他所说的这般像,好想亲眼见一见她。

我的力气越来越微弱,眼睛不由自主地合上,在清醒的最后一刻,我好像感觉到后面有人追上来了。然后,朦朦胧胧的,我听见念乔的声音:“煦之你这是干什么,他们追上来了,你快把挽素的尸体放下,不然我们都得死!”

“滚开!”是沈煦之的声音。

“你以为现在你的命还是自己的吗?我肚子里已经由了你的孩子呀,为了我们的孩子,你要活着,我求你了……”念乔开始哭了。

“什么?”沈煦之抱着我的手猛地一抖,“你说什么?我们的孩子?”

“是的,我们的孩子!”

“……”

后来他们说什么我就不知道了,只感觉自己好像被放到了如我身体一般冰冷的地面上。意识越来越微弱,黑暗铺天盖地地向我涌来,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绿波依旧东流

沈煦之从来没想过,挽素竟然会这样离开他,她的音容笑貌尚在他的眼前,怎么能说死就死了呢。他眼睁睁地看着挽素为了救自己而倒下,却保护不了她,甚至连她死后都不能带她离开那条冰冷的弄堂。

最后是那个叫兰西子的日本女孩帮挽素收拾了遗体,就葬在挽素母亲的边上。昨天是挽素离开一个月的日子,他去拜祭挽素的时候和兰西子打了照面,兰西子似乎很敌视他,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就走了。他苦笑,原来他才是最可悲的人。

这几个月发生了太多他无法承受的事,先是爸爸入狱,紧接着是挽素的死和母亲的失踪,后来念乔也不见了。那晚为了躲避山田玉子的追杀,他和念乔走散了,至今没有再见面。对于念乔他是愧疚的,那次意外醉酒,不仅毁了他和挽素之间本来美好的一切,也毁了念乔的一生,而他连补偿念乔的机会都失去了。

挽素死后的第三天他找见过白振义。得知外孙女的死讯,白振义并没有像他想的那般悲痛欲绝或大发雷霆,只是一个人对着窗子发呆。半晌,白振义对他说:“挽挽临死前求我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帮她救出她的父亲,当时我为什么就没有答应她呢?”

两天后沈怀谨果然被无罪释放了。对于那天晚上沈公馆发生的事情以及挽素的死,宫本让山田玉子当了替罪羊,而山田玉子最终切腹自尽。他知道白振义一定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才换来这一切。这样的结局还算好吧,至少挽素的仇报了,沈家那些无辜被杀的下人也可以安息了。可是挽素却再也回不来了。

人面不知何处,绿波依旧东流。

他能看出来,失去挽素后爸爸一夜苍老了很多。爸爸出狱后就把沈家的生意全部交给了他,自己却再没迈出过房门。

此刻,他坐在万国饭店最偏僻的角落,周围灯火辉煌,人声喧嚣。黄灿灿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掩去了他憔悴苍白的面容。挽素生前也是向来不喜欢热闹的,即便是来到这种场合,她也习惯找个安静的角躲起来。他总算明白了挽素为什么如此排斥热闹,原来一个人心里寂寞的时候最害怕的就是来自外界的任何喧嚣和繁华,她的心便是在很小的时候就被寂寞侵蚀了。

喝完杯中的红酒,他又给自己倒满,一饮而尽。他一向自认为是最会享受生活的人,他喜欢喝酒,尤其是上好的红酒。还记得那次在夏公馆的茶会上,挽素就是像他现在这样抓着杯子一饮而尽的,当时他还取笑挽素糟蹋好酒。那个时候挽素心情不好是因为高蒙奇,结果她心上被高蒙奇划出的伤口才刚刚愈合,自己却给了她更深的一刀。他无奈地笑笑,挽素是一定是在报复他,她为他而死,她走了,留下他一个人。然而留下来的,恰恰正是最痛苦的那一个。

钢琴声不知不觉响了起来,很温馨的曲子,如三月天傍晚掠过水面的微风,静静地荡漾出一圈一圈的涟漪,听得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安静。挽素也是很喜欢弹钢琴的,虽然他只听她弹过两次,一次是在夏公馆的茶会上,另一次便是在她外公的生日宴上,但是她弹琴时的样子却深深刻在了他的心间。

他不由放下杯子,循声向前方望去。

坐在钢琴前面的是一个穿白色洋裙的女孩,由于她是背对着他的,看不清到底长什么样子,只是觉得背影好生熟悉。他的心猛地一沉,那个背影……那个背影竟然和挽素有些相似。他还记得挽素也是最喜欢穿白色的洋裙,曾有好几次,他建议她穿旗袍她都一口拒绝了。

他从座位上站起,一步一步走向白裙女孩。就在他离她还有几步远的时候,钢琴声停止了,周围响起了如雷般的掌声。

他失神得唤了一句:“挽素?”

女孩回头,他的心骤然跌至谷底。

“不好意思,我认错人了。”他淡淡地向女孩致歉。

女孩没有说话,朝他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他刚恢复平静的心上又荡起了一丝涟漪。那是一张安静的出奇的脸,让他没由来地联想到了没有星星的深夜独自悬挂在夜空中的圆月。即使微笑,她还是那么安静,使得她那张原本很美丽的脸庞都被安静覆盖了。

“汝霏——”

一个穿着黄裙子的女孩走了过来,拉起白裙女孩的手走了。他认得那个黄裙女孩就是上海名媛周欣欣,以前很多人都喜欢拿她和挽素作比较。

走到他身边的时候周欣欣和被她称作汝霏的白裙女孩都停了下来,汝霏的目光掠过他停在了他身后的某一处。他发现她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然后很快恢复了平静。他转身,兰西子不声不响地站在他的身后,目光却是放在了那个叫汝霏的女孩身上。

“走吧。”汝霏拉了一下周欣欣的衣袖,一会儿两个人便走远了。

兰西子还是立在原地,他问她:“兰西子,告诉我,挽素真的死了吗?”

“是的,挽素死了,我姐姐也死了,这下你可满意?”

他哑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