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不是岁安的乖巧总算消了叶家母亲的火气,当晚她被允许上桌一起吃饭,只是菜里丁丁点点的肉星全被挑到了得安的碗里,半点没落进岁安的嘴。早时在爷爷家也是难得吃上一回肉,可是小鱼小虾倒总是不断,出海的邻居喜欢岁安漂亮的小脸,常常卖不完便送来给她吃。这是个嘴馋的孩子,并且还没到以后那段吃饱就好的日子,因此只将一双眼巴巴落在得安的碗里。

叶母见了,撇撇嘴,说叶父,“瞧被你妈养成了什么德性。”

叶父便拿把筷子重重摔在桌子上,手指几乎戳到岁安的额头上,“不吃就给我滚。”

以后这样的日子多到数不清,岁安早已习惯,后来回想过,便想起得安这个弟弟从小的呵护和他的精灵古怪。通常这时得安便把娇纵任性发挥个十足十,把筷子摔的更大声,“还让不让人吃饭?”

叶母会赶紧上来安抚,“哎哟宝贝,别跟你爸一般见识。”

“不吃了不吃了,一点好吃的都没有。”得安撒泼,于是叶母在第二天会明目张胆的买上一只鸡腿儿给得安补身子,并毫不避讳的在两个女儿的面前告诫得安,“自己吃,别给别人。”

第六章

第六章

得安得了鸡腿儿,小口小口的吃,母亲出门后还剩下一大半,这时便会拿给岁安,“你吃。”

岁安舔着唇看看大姐,有心讨好又舍不得鸡腿儿,小心思也是百转千回,妄想她大方一次让出鸡腿儿,大姐能夸她一句懂事,再把鸡腿儿让回来,一举两得。而大姐叶安安白愣着眼,顺水推舟接过来,大口大口的吃,看的岁安口水泛滥。相熟之后、长大之后,得安总说她,吃一百个豆不嫌腥,大姐心里只有自己。

日久之后倒也发现了,大姐虽不讨母亲的欢喜,但父亲对她是言听必从,虽表面没有多娇宠,但火气一上来时,也就只有大姐能平了他的火。总比她这个既不得母亲,又不得父亲青睐的侵入者强上不少。

岁安也不会知道叶安安对自己是怎样的心思,初初见到时,叶安安只觉得这妹妹是个乡下来的小土包子,俏生生的一张小俊脸,却怎么也比不上城市里姑娘的洋气,很多时候她是瞧不起岁安的,自觉在岁安面前自己是个城里人,占优势。长大后叶安安嫉妒岁安,那小土包子女大十八变,明明一个地道的北方姑娘硬是出落成了袅袅江南水乡娇美风情的味道,小腰只一掐,雾蒙蒙的大眼睛,端得是个纤细小佳人。最重要的,她还是个呆瓜,又娇弱又呆的姑娘,天生就是让男人来疼来爱的。

那时岁安回到叶家,窝了几宿沙发后在叶安安这个姐姐的房间里得了一条小地铺,她倒也欢喜,住惯了硬梆梆的土坑,还真是有些不习惯软趴趴的床垫子,只在地铺上收拾起了一个小空间,学着伊一的方法,把自己的不多的小玩艺儿全部置在其中,想着爷爷要是来接她,她收拾起来也方便不是?

而这个愿望终没有实现,直到爷爷去世。

叶家的日子不好混,好在有个得安护着她。有时岁安也想,得安是护着她的,但又不像是对她有感情,好像就是出于一种本能,大概是一种男人守护弱小的本能,总不会是天生同胞共血的牵引吧。

岁安第一次来到大城市,没有爷爷奶奶口中描述的繁华热闹,后来才知道,这里只是大城市边缘的开发区,也只有民房周围有个小亭子算是风景,边上种了几棵耸搭着脑袋半死不活的胭脂豆,艳粉到深紫的颜色,花谢之后便会长出黑漆漆的小硬豆,捻碎一闻,喷喷香。

岁安第二次见到伊一,便是在动这胭脂豆的主意,想着摘上几颗去讨大姐的欢心。一个错眼,便看到伊一走出来,牵着他的是一位美貌的妇人。岁安的嘴,张的比初次见到伊一时还要大,这妇人美的无法无天,却桀骜的扬起脖颈,那全身上下流露出的清高使得任哪人也会在众人之中第一眼便瞧到她。

那便是伊一的母亲白鹭,一个穷困潦倒、间接性癫狂的画家,伊一没有父亲。

大约是艺术人的通性,即使穷困潦倒也掩不住独一无二的气质,这妇人,是岁安见过最美的妇人。

岁安拉拉身边得安的衣角问,“我和那女人,谁好看?”

得安半天没能回答出,正在这时,伊一回头调皮的冲叶家姐弟眨了眨眼,震碎了岁安的一地玲珑心。

“以后我们找伊一玩,得避开他妈妈。”

“为什么?”

之后不久,岁安就知道原因了,这起源于这一片孩子们熟识的一句话:大疯子领着小疯子,娘爱打爹不要…

那时她与伊一也算熟识了,却是头一遭见到伊一与人打架,拼着一股小牛犊子似的力气搏了命,被几个人打,伊一却不顾落在身后的拳头,只按住那个骂的最欢的孩子头,一门心思只打那一个,硬生生打掉了那孩子的两颗大板牙。

后来这些话伊一听惯了,娘爱打爹不要,这样的命运,这样的嘲讽就是他生活中的一部分,再也激不起他的一丝愤怒。

那群小恶霸的领军人物是曲明远那小子,二号人物是古朵小妞儿。多少年之后,这两人任与岁安的友谊长存,古朵这只小骨头也成了她的闺蜜,便在夜里同睡时问,“亲爱的好朋友,那个时候你是不是觉得我们特别恶霸呀?”

那是自然,狠不得撕下这两尊恶霸身上的肉。

“饶是再恶霸,司沐来了之后,我们便也算是良民了啊。”

话回到幼时,那曲明远被打掉了两颗未换的大板牙,曲妈妈又是个泼辣的,当晚就找到伊一家,骂人的话比打人更让人接受不了。岁安从门缝偷偷望出去,出乎意料只看到伊一的母亲只双手抱着臂,将不屑的嘴脸演练到了极致,最后硬是把那上门讨说法的气了个半死。

岁安听到对面关门声响起,便缩回了头,半夜听到传来伊一嘤嘤的哭声,其实并不真切,但她猜想伊一这时一定在哭,那声音像是自动印在她的心尖儿上。岁安夜半起床,轻手轻脚的穿过小院,翻了围墙,摔了个狗啃屎才顺利到达伊一房间的窗下。她学着得安的样子在窗子下敲了几敲,片刻就看到伊一打开窗。

“你妈打了你?”岁安问。

“没,就是嫌我打人打的不够用力。”

岁安顿时就笑了,“你妈真好。”

“我晚上被罚没饭吃。”

岁安说你等着,我回家去偷点出来。

岁安偷了一碗米饭和一头咸蒜出来,伊一吃了没几口就放下了,“真难吃,你家伙食不好。”

“这是我的伙食,得安的那份是好的。”

伊一叹气,“看你这么讲义气,以后我妈好好的时候你就来我家吃饭吧。”

岁安第二天就来蹭饭,应该不光是为了一顿好吃的,更想见到的是这家的两位大小美人,岁安从小就喜欢一切漂亮的人和事物。她倒是知礼,还带了仅剩的两块椰子糖当礼物,伊一不客气的含进嘴里,真甜。

白鹭见到岁安,眯着眼,直着炭笔比量。“这丫头长的倒是好,唇薄了些,命苦。”

岁安问了好,白鹭难得见一丝笑,“去玩吧,晚上蒸排骨喂你们吃。”

伊一便拉她的手,“我带你去看我的玩具。”

伊母白鹭虽穷困,却对伊一大方的很,满屋都是绒毛小玩艺,抱在怀里暖融融。

伊一说,“我一个人的时候他们陪我,送你一只吧。”

岁安摇头,不敢要。“我也一个人的时候多,不如我俩以后做伴?”

伊一笑的露出了小细米白牙,露出了牙肉,“那太好了,你不会离开我吧?”

“当然不会。”

她说不会离开他,就真的没离开过,一直到某一天,他背弃离开了她…

古朵后来说,也难怪你和伊一感情好,什么都不拥有的两个人,只能将彼此当浮木一般紧紧抓在手里,失去等同于溺水…

那时岁安还没有参透她与伊一是如何的命运,只知道他愿意接近她,不像旁人包括家人那样给她白眼,也不像得安对她那种带着明显疏离负责般的好,她以六岁懵懂稚嫩的本能寻找一个同类,吸引住她的那个,必然就是。

岁安不具有画画的天赋,白鹭感到遗憾,事实上她说过,岁安除了拥有一副憨傻憨傻的纯良本性,不具备任何艺术天赋,岁安反驳过,我喜欢看图画书,白鹭就笑,说傻孩子,那是爱好,不是天赋。白鹭很喜欢她,常常做了好东西便悄悄叫她过来打牙祭,这喜欢里或许并不带着可怜,就只是单纯的有眼缘,白鹭不懂得可怜人,因为岁安知道她做起画来,经常忘了伊一的存在。

这时岁安就会偷偷留下半碗白饭和半头咸蒜,在夜里大家都睡下时悄无声息的去敲伊一房间的窗子,然后坐在窗下听他清脆的咀嚼声。后来很长一段回忆里,只剩下这些双齿穿透蒜瓣的撕裂声,伴着窗的蝉鸣,童年的味道。

而伊一那样的男孩子,说好听了是文静乖巧,说难听了就是生了一颗女孩子般玲珑敏感的心,看似疏离与众同伴之间,实则渴望的很,只是怕被嫌弃。如若有人靠近,便牢牢抓住,所谓一张出尘的容颜,覆盖在底下的那颗心却最是希望被人温暖。

岁安需要伊一,可伊一,翻上十倍的渴求需要着岁安。

第七章

第七章

胭脂豆谢了一茬又开,转眼一年过去,好在有人做伴,这一年倒也不算难熬。到了上小学的时候,岁安和伊一的友谊已经比什么都坚固了。他愿意呆在她左右,什么都不做静静看着也好,多数时刻丁点小事儿都拿来讲给她听,亭子里红了几朵花、绿了几片叶,天上的云朵又变了什么形状,像是你吃东西时张大的嘴…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带着讨好又小心翼翼,生怕停下她会觉得无趣,纤细敏感又微弱的心思。

却不知岁安就爱听他絮叨,看他走在花坛边缘的单线上歪歪斜斜。

“岁安,我爸爸以前种过仙人球,不容易开花,我却见过,就那么一会儿最美,可惜那时爸爸不在家。”

岁安耐心又包容的跟他对话,“哦?仙人球的花是开在刺上吗?”

“不是啦。”伊一摆摆手,因为有人愿意听他说话,便不自觉撒娇似的带着点小不耐烦,“有花苞,可好看了,不过你来的时候已经没有,妈妈给扔了。”

“为什么呀?”

“因为爸爸再也不回来了。”伊一说,“我觉得他挺好的,妈妈让我不准想他。”

“为什么呢?”

“不知道。”伊一好像也很苦恼,“听妈妈说是因为爸爸很早之前就有了新老婆,那时他们还没有离婚。”

“那没关系,你还有我陪你玩啊!”岁安笑,对伊一,她从没吝啬过温暖的给予。

炎夏一过,九月初,伊一叶岁安叶得安三人就进了小学,曲明远和古朵比他们大一岁,一年前已经入了学,伊一岁安分在一班,得安在六班。老师按个头高矮分座位,本不应该分到一起的两人,因为之后伊一找老师磨,又请了白鹭来说,最后到底是分坐在一起,都高兴的笑,像两只偷了好东西的小狐狸。

晚上放学没人接,就汇在一起步行回家,而两人同时发现,得安不知什么时候跟已经读二年级曲明远和古朵混在一起,已经不太跟两人走了。这也没什么,一个人有另一个人就是伴儿,几个人搭在一起也同样,不孤单,路就不会显得很远。

都是同一条回家的路,两人一伙儿,三人一团,冲突不少,无奈那两人总能把空气凝聚在彼此的空间,硬是怎么都惹不恼。

曲明远对得安说,“把你姐叫过来,不跟伊一玩儿。”

得安不知是因为岁安抢了伊一,还是因为伊一抢了岁安,总之他在中间牵了线,却得到个多余的下场,很是恼火,所以才跟他们渐行渐远。后来长大后明白,寂寞是无人陪,孤独是无人懂,那么两个寂寞又孤独的同类。因为他们是同类,因为他不懂他们的弱小卑微又谨慎的世界,所以体会不到那之间的苦楚,被无意排斥出去,也属正常。

只是这时还小,不懂得体谅,晚上回家就警告岁安,再不准跟伊一玩儿。

“为什么呢?”岁安问,“伊一说大家都不理他,只有你愿意跟他玩,为什么现在不要他了呢?”

“什么也不为,就为他烦人,没人理,没爹要的孩子。”

就因为这句话,岁安在未来的半年里基本都不太跟得安说话,得安很不仗义的跟母亲告状,请着给自己做主。叶母先是安慰得安,后见得安坚持,就冷下脸来叫岁安过来,警告她随时要听得安的叫唤。

岁安也倔,就是不应承,被逼急也知道吼,“他说伊一没人要,本来才不是呢,我要伊一。”

“吼什么吼,本来就是没人要的,瞧他妈那得行,瞧不起这个那个的,我还瞧不起她呢,到底不还是让人蹬了,有什么狂的。”

因为白鹭平常里对她极好,所以岁安听见这诽谤就更生气了,“得安说谎,得安得道歉,不然我一辈子不理他。”

“还反了你了。”母亲推搡着她的身体,岁安生的弱小,几下就被甩在地上,又被踢了几脚,眼睛一眨就无声无息哭起来。早时她还一挨打就知道大声哭,次数多了,无人来哄,也变成了悄悄的哭。

也不知是不是天下父母都一样,孩子越哭,他们越气,最后叶母竟然一边掐着倒在地上的岁安一边让得安来打她出气。得安大概是怕了,不敢上前,叶母就扯着岁安的衣领拖过去,指间还缠了一缕头发,生生扯落。

最后得安也没有动手,晚上还悄悄塞给她两只煮鸡蛋,虽什么也没说,倒是赔罪的架势。岁安不理他,第二天周末照常去伊一家,把收集好被扯落的头发拿给伊一看,又指着伤处。“你看,出没出血?可疼呢。”

伊一看的认真,“没出血。”又把那一撮头发归拢成一缕用线缠住放在两人共用的百宝箱里,这才靠近岁安。

“你看我这里。”他扒着自己的耳后,有一道浅浅的疤痕。“有一次妈妈打我时落下的,可是后来我看到她哭了。”

“你看到?”

“嗯,我睡着时她来帮我上药,其实我是在装睡。”

“那她为什么打你?”

“不知道,有时会这样,她说她控制不了自己。”

后来很久之后,在岁安懂事之后才知道,白鹭是一位有着遗传性质的间歇性精神病患者,所以好时对伊一很好,糊涂时也真打伊一。伊一的外婆就是因为这个病在中年过后一直神智不清,伤过人,走丢过,最后一根麻绳自杀在家里。然而白鹭又是这样熬心的职业,很难有出息那一天,所以伊一父亲的离开,也大概是如此。

“岁安,你妈打了你之后肯定也会哭。”

“因为什么?”

“心疼你吧,你要知道,大人常常会控制不住自己。”

“我们以后也会吗?”

“会吧。”

“那我们还生孩子吗?”

伊一想了好久,“那就不生了,反正有你陪着我。将来我们长大了,找个没人的地方,只有我们两个。”

这只是乏味单调生活过程中的一段小插曲,娱乐到的只有这两个孩子。似乎他们肩膀的力量并没有成熟到承受天长地久,也许这四个字怎样排写、如何从口里轻轻吐出也不得知,但那样的心情,那样手拉手一起走到天长地久尽头的心情,又是如此理所当然。

伊一这时会将脸颊贴在岁安的手背上,微微婆娑,皮肤下似乎隐隐能看到浅青色的血管,眼里也是雾矇矇一片,隔着一层纱似的。靠的最近又摸不透,看的最清又看不清,大概就是这样形容。

岁安常常会失神,不光是因为他的颜,就觉得这个人,好像你呼吸重一点,一个眨眼之后他就能随着空气消失。那时附近有一个卖海鲜的摊子,家里九岁的小侄女冬天里淘气,去河面上玩冰,冰破了失脚掉进,也就再没回来。这事发生后有人说,那孩子是什么天上神仙座下的童子,因贪玩下入凡间,天上神仙找了九天,就是世间的九年,找到之后就带回去了。

岁安就想起了那个孩子的脸,也是生的唇红齿白,招人喜欢,却没有伊一好看,若是那孩子都是神仙座下的童子,那伊一…想想都觉得荒谬,伊一不是神仙座下的童子,伊一是她的。

她也躺下在伊一身边,两只小脑袋近着,脸靠着脸。岁安手指从伊一额头开始向下划过,到嘴唇时轻轻按了一下,我的,然后两人再相视傻笑。照比一年之前,岁安已经没有那时没心没肺的笑容,偶尔木木的神情,也不讨人喜欢,在家里尽量降低存在感,使得到伊一面前也有些安静。孤单的孩子总是过于容易早熟,遇到同类才紧紧抓住,伊一与岁安,都是如此。

“岁安,等我们长大了,就去你以前住过的地方。”

“好,那里就在海边,早上出海捕鱼,中午就能回来,直接就在海边蒸着吃,特别鲜。”

“你喜欢吃什么?”

“螃蟹和虾。”

“我也是。将来就我们两个,也没有人欺负我们,也没有人打我们。”

“我还可以陪你去找你爸爸。”

“不要,就我们两个。”

到底年际小,只计较单纯的美好,以为那便是他们的。伊一单纯,岁安也是,可岁安到底经历过环境变迁的磨砺,七岁而已,竟然也小有一些不明不清的感慨。他们终将会离开这个地方,离开这群人,用逃的方式。

第八章

第八章

本以为这样就是生活,无非继续一天又一天的冷眼,不管怎样,受委屈挨打后总不用只是自己孤孤单单的舔伤口。可是命运无非喜欢在寂寞的时候开些小玩笑,岁安再一次逃不过命运指尖的弹指神功,转过一年之后,八岁那年,她遇到了司沐。

那天似乎也没有特别异常,岁安只记得那年夏天的雨水特别多,连着一个星期都是阴雨连连的天气。白鹭已经呆在画室里整整两天两夜,饭记不得吃,偶尔出来去趟卫生间,岁安见到她,却觉得浑身发寒。平板的表情,呆滞的眼神,从她身边路过也像根本没有见到她这个人,安安静静的出来,又安安静静的回去。

伊一却已习惯,拉着岁安坐到自己身边,小声说,“这个时候别惹我妈,她可能灵感来了,一跟她说话会打断,就得挨打。”

岁安踩在小櫈子上用煤气炉给伊一煮了面,挑捡出仅剩不多的菜叶放在里面端给他。

“伊一,你们家没有菜了。”

“没事儿,有米就行,你到时候给我偷几头咸蒜出来。”

岁安说,“你不是不爱吃咸蒜吗?”

“现在爱吃了。”伊一用筷子卷起面条,仔细的吹了又吹,笑咪咪的递到岁安面前,“你吃。”

“我吃过早饭了。”

“我喂你的。”

岁安就张开嘴吃下,手艺还是不怎么样,每到这时她总是无比盼望自己能快点长大,至少大到能挣钱,个子也高,这就可以完完整整给伊一做顿饭了。

伊一喝了一口面汤,安安静静的,连咀嚼声都含在口里。今早的太阳特别大,有一阵却下起了大雨,都说这叫晴天漏,要是在下午出来一会儿,就能看到彩虹。

“哎,也不知道暑假什么时候能过去。”

“暑假过去又要交学费了,有什么好的。”

“岁安,我让我妈把你的那份也交了吧,省的到交钱的时候你妈又找邪火打你。”

“不用了。”岁安嘻嘻一笑,“奶奶说了,这是他们的责任。再说了,你妈也没多少钱,还是尽早让她把菜多买些回来吧。”

“暑假作业我不爱写。”

岁安听完就板起脸,“那不行,你成绩太差了,老师该不让我们坐一起了。”

岁安成绩好,年级第一。伊一成绩差,年级倒第一。

“真羡慕你,从来不看书还每回考试都双百。”伊一把碗推到一边,侧身躺到岁安腿上,“我脑子笨啊。”

“所以才要好好学。”

白鹭中午过后总算从画室里出来了,就着一杯冷水吃了一大把药,然后就坐在客厅里直愣愣的看着窗外,也不知在想什么。岁安和伊一相视不解,她又想打开沉闷气氛,就主动找话题。“姨,你的画能让我看看吗?”

这是一天中阳光最好的一个时段,她和伊一并坐在窗台边,脸上似乎被渗进了金光,泛着雨后露珠般的七彩光色。白鹭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大声喊你们别动。然后匆匆跑回画室,搬出画架,迅速调色。两个小时过后才允许他们出声,“好了。”

岁安看伊一,伊一耸肩表示他也不懂。

“姨,你在画我们吗?”岁安动了动麻掉的手臂,好像一下子激动了,“让我们看看呗?”

“不行,以后有机会吧。”

岁安之后回家里,绕过泥泞的小道,想着去看看亭子边前几天正盛的花朵有没有被雨水打落。却发现,平日里空空的泥泞小道尽头,外面稍稍宽敞的街道,被几辆溅满泥点子崭新的高级轿车占了个满。这些对岁安来说都是陌生的,甚至对这个贫穷的地界也同样,众多,又显的格格不入。虽然有些好奇,但岁安也就只是站在那儿看了几眼。路被堵死,只能绕远前行。

一双鞋到达目的地时已经看不出本色了,岁安很后悔,微微皱起眉头,得趁着母亲没发现的时候偷偷刷干净,不然被骂一顿事小,那些冷眼还是能少看就少看为妙,得想个办法躲过去才是。

正愁眉不展的时候,亭子背后的花丛里传来一阵阵轻微的折裂声,重物踩入潮湿泥土里的挤压声,再伴着初初变声期男孩独特的嘶哑嗓音,就那么钻进岁安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