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怎么样?”

“那样我就没有情敌了,我倒真应该好好谢谢叶霈。以后,可以钦点他做我身边的贴身太监……”

自己等人的一言一行都在被人监视中,也许叶霈此刻也在镜头前监控,李欢这明显是在激叶霈,冯丰自然明白他的用意,怎甘落后?大笑起来:“对,让他专门给你擦皮鞋。哈。封他个什么官儿好呢?‘擦鞋公公’?‘尚鞋监’?”

他悠然道:“倒马桶也性。你说是‘弼马温’好还是‘洁马温’好?”

两人一起哈哈大笑,好像两个活生生的阿Q兄。

冯丰虽然在笑,但心里存着许多疑惑,为什么李欢看起来这样有恃无恐的?是真的有把握还是色厉内荏?毕竟连叶嘉也被抓进来了,这个世界上,还有谁会来营救自己等人?自己固然生已无望,在这里还是在外面都无关紧要。但是,叶嘉、李欢,他们身体健康,至少还可以活个七八十年,怎能就这样死去?

她心里微微有些失神,他们如果都能活下去,会不会过个三五年就娶妻生子,遗忘了自己?时间是治疗一切伤痛的最好的良方,死去的人死了,活下来的人就要活得更好才行,无论是叶嘉还是李欢,自然还会遇到许多很好的女人,也终究会找到属于自己的人生伴侣,那才是他们共度一生的伴侣。

这本来是应该值得庆幸的事情,为什么自己还胸口微酸?

她轻轻笑起来,心想,自己是一个如此自私的女人,难怪老天爷再也不肯让自己再活下去了。也许,自己死了,才真正不会拖累他们了。

如此一想,心里就慢慢轻松了一点儿,她想,是不是自己被抓以后,李欢和叶嘉通过遥控器发现了什么秘密?可是,此刻,又绝对无法开口询问。她的眼珠子转动,正思索着找个什么巧妙的法子,毕竟,用手写,有些事情也是说不清楚的。

这时,李欢却微微用力一点抱住了她,抱得很紧,仿佛生怕她突然脱身跑了,也许是感觉到了李欢身上那种怪异的反应,他的浑身的血仿佛都沸腾起来,灼得人身上也跟着发烫起来,她微微将手从他的手心里抽出来。轻轻用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叹道:“你呀……”

李欢的心中忽然涌起一个极其顽皮的念头,这跟他整个的作风极不协调,他一张口,就往她的手指咬去,她躲闪不及,那根柔细白皙的手指已经被他轻轻咬在口中。

她的心里忽然淌过一种电流般的感觉,微微一挣扎,手指没能挣扎出来,他却将她的手指咬得更重一点儿,却又控制在恰到好处的力道上,一点也不显得疼痛。

如此被一个男人咬着手指,真是一种莫大的挑逗。

这令她整个人贴靠在李欢胸前,李欢抱着这具日渐憔悴的娇小的身子,觉得那么柔软、干净,好像拥抱着一朵芬芳的花朵,她只穿一身极其薄而软的睡衣,柔软的胸腔几乎完全贴在他的身上,一点也感觉不到还有一层衣料的阻隔。他突然感到心跳加剧,更加用力地几乎是在贴压着那柔软的胸腔,仿佛浑身的焦渴在一瞬间得到了极大的补偿。

她一动也不动,可是,脸却微微红起来,不是矜持的那种红,而是一种属于人类的最原初本色的那种淡淡的自然,仿佛一个天真无邪的没沾染任何文明的原始人。

两人就这样“胶着”,好一会儿,李欢忽然松了口,她的手指终于缩了回去,微微闭上眼睛侧靠在他的胸口。

李欢垂下眼睑,从这样的角度,只能看到她的侧脸,以及深深的锁骨,在睡衣下,隐隐着,看起来那么凄艳。他抬起目光,看到她半闭着双眼的睫毛那么长,正在轻轻地颤动,像是才破茧而出的蝴蝶,正在扑打着它还濡湿的薄薄的蝉翼,看起来晶莹剔透,如一块上好的墨绿色的水晶体。

李欢摸了摸她的头发,他轻轻地拥着她,听着她的心跳,也听着自己的心跳,她的心跳得砰砰地,十分紊乱,胸脯也一起一伏,显是心情激动。但是,不一会儿,两人的心跳都平息下来,渐渐地,心跳的韵律变得一致了,像是只有一颗心在跳,只能听到整齐划一的淡淡的“蓬蓬”声。

就连他抚摩她头发的头也停了下来,天地间什么声音都没有,有一片树叶从开着的窗子里吹进来,然后,又落到了李欢的肩上,李欢都没有伸手拂一下,惟恐自己略略一动,就将心跳的韵律打乱,这一份静谧和快乐就会消失。

风大了点,这是一个阴天,在不开灯的房间,角落里甚至还有一部古老的唱机,那么舒适地立在那里,空气中仿佛流动着隐约的不知名的歌声。

“今天见到叶嘉,有没有被他吸引?”

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微微的笑意。

“我前一段时间才发现叶嘉很有做花花公子的潜质,比我,以及我见过的所有自以为是的魅力男人都受女性欢迎。他特爱放电,有必要的时候还会使用‘美男计’,这样的男人是很不安全的。你不能再接近他了,那样太危险了,女孩子,不能只看男人的表面,要学会通过表面看到男人的本质,否则会上当的……再好的男人,如果不专一,就打了大折扣,如果专一,其他小毛病倒可以稍微忽略一下。叶嘉太受女性欢迎了,你绝对不能再喜欢他了……”

冯丰好奇地看着他,仿佛他是一个一心一意的典范,他那么的理直气壮:“我以前曾和一些女人交往,但是,我一旦决心真正和你在一起,就绝不会再找任何人,就算你那时还没有离婚,我都没有找过任何女人了,你知道的,我绝对是……绝缘体,哦,不对,是抗体……”他思索着恰当的表达方式,“对了,我是有免疫力的,绝对专一到底……”

就像一个殚精竭虑的父亲,在对早恋的女儿循循善诱:“今天真的有没有对叶嘉心动过?嗯?”

她咯咯地笑起来,那么狡猾地掀了掀眉毛,这是一个奇怪的动作,别人这样,最多只能是眉毛或者睫毛动,她却是眉毛和睫毛一起动,这样,就令得她的笑容更加狡诈:

“呵呵,李欢,我不告诉你。”

她又很认真地补充一句:“我真的不会告诉你的!呵呵。”

李欢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别说在这样的“囚牢”里,就算在外面自由自在的世界里,他也不曾如此无忧无虑地笑着。几岁就坐上龙椅,但是,生母早已被“立子杀母”的规矩处死,然后,父亲也因为忤逆祖母而被毒死。太后祖母虽然爱自己,可是,在权利相争下,她最关心的还是垂帘听政下她自己的绝对权威。冯妙莲、冯妙芝姐妹的进宫都是她安排的,自己的嫔妃都是她精挑细选符合标准的。帝王并没有爱情,有的只是一夜又一夜可以在不同的女人身上获得各种不同的享受。直到遇到冯妙莲,可是即使是和冯妙莲在一起,她的风情那么的喜人,神态那么柔媚,但是,都揣着心思——讨好自己的心思,时常小心翼翼地,为了维护更加稳固而持久的宠爱。即使是和自己的宠妃,也是有着“心防”的。

而来到了现代,接触的各种女性更是聪明,现代人的“尊重”、“独立”、“隐私”等关联,更没有可能让两个人真正毫不设防——即便把心拿到显微镜下观察,也是一致的,毫无提防的——也许未能开花的蒙昧的动物可以——文明的人类却是绝无可能的。

再亲密的夫妻,谁敢说,自己和丈夫(妻子)之间,没有一分一毫的私心、隐瞒和秘密?

可是,冯丰这样“诡诈”地笑容——那完全是小孩子的狡猾,而不是成年人的。令人一眼就能看穿她心中所想。

这是他不止一次从她身上发现这样的“诡诈”,和她在一起,几乎用不着任何的机心、戒备,人与人之间温情脉脉下那种实则疏远的“客气”和“礼貌”一点都用不上,两人相对时,只要心中怎么想就怎么说就可以了。

这是一种原生态的相处方式。

就如两个赤子。

人类,最初都应该是赤子的,可是,一旦披上了“外衣”,别说赤子之身,就连赤子之心也无影无踪了。

其实,自从自己来到现代开始,一直和她都是这样相处的。只是,今天在这样的“囚牢”里,这种感觉就分外强烈而清晰起来。

也许,这就是自己会情不自禁地真正爱上她的原因?

因为经历了宫廷的诡谲和现代的人情冷暖,所以更需要这种赤诚相待,而不是如现代男女相亲一般,彼此考量对方的身高相貌工作体重家产,彼此能从彼此身上获得些什么。

他还是在哈哈大笑,仿佛一个没有任何过去的懵懂少年,全凭自己的心意行事。

他轻轻在她的柔软的腰肢呵了一下,笑哈哈地看着她:“不告诉我就算了。反正我知道,你就算现在还有一点点喜欢叶嘉,以后也绝不会喜欢他的。”

她很是不服气:“干嘛?凭什么?”

“因为我比叶嘉好。等你真正拥有了我,怎么还会去喜欢叶嘉?”

这天下竟然有如此大言不惭的人。

可是,他还不罢休,继续嚣张地道:“只要我们结婚了,你会生活得无比幸福,一点也想不起叶嘉,很快就把他忘了。即便想起他,也会觉得奇怪——‘我当初怎么会爱上他?幸好和李欢结婚了,不然一辈子都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爱情’……”

后面这一句,他是模仿她的生硬和语调说出来的,惟妙惟肖,说完,又忍不住,冯丰还没笑,他自己先大笑起来,“哈哈,要是叶嘉听到,一定恨不得要砍了我,哈哈哈哈……”

她的眼珠转动,很想讲几句什么来“毒蛇”他,可是,见他那么兴高采烈,她又想不出什么“毒蛇”的话来,只是眼珠转动得越来越慢——疲倦,那种深入骨髓的疲倦和憔悴,再度袭来。同时又是无比的轻松,好像这一天里,见到了叶嘉,又见到了李欢,和他们都告别了,了无牵挂了,死也就瞑目了。

李欢看她的眼睛要闭上,心思又涌起那种强烈悲哀之意。欢乐就如肥皂的泡沫,稍微吹一下就要破灭。

有一瞬间,他忽然想到放弃,不争斗了,也不自救了。反正她就要死了,只全心全意和她在一起,能呆几天算几天。

他摇摇头,摇掉了这种消极可怕的念头,眼看她的意志要松懈下去了,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也许,闭上眼睛就再也不会睁开了。

他伸出手,扒拉一下她的眼皮,见她还是懒洋洋地要和上眼睛,干脆就去咬她的耳朵,轻轻地咬。

她终于被骚扰得睁开眼睛,看着他脸上极其顽皮的神色,这个时候,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一个成熟的男人,而是一个青涩的少年,无忧无虑,纯洁而美好。

比起他在皇宫里时的残暴,为了自己的安全要逼迫自己离开时的那种残酷——彻彻底底地变成了不同的一个人——

他的身上,甚至人类身上的种种毛病都不见了,剩下的全是人生而该具有的淳朴的本质,透明而干净。

这时的李欢,只是一个纯洁的少年,一个沉浸在爱情里的含情脉脉的少年。他甚至忘了自己身处的环境,也不关心,还能不能出去。

只要能够和她一起,谁说现在不是身在天堂?

她微弱地笑起来:“李欢,你好恶心,好多口水……”

他这才抬起头,微笑的微微侧身,伸长了手臂,将角落里那部古旧的唱机打开,柔和的音乐在阴天的屋子里缓缓流淌,是一个柔软的女声,也说不出是什么歌。自然,两人也并不在意唱的是什么,只让这屋子保持着一点声音——有声音才会有生机。

在一个闭路系统的监视器里,叶嘉静静地看着两个人的拥抱缠绵。那么大幅的液晶屏幕,仿佛在看一场立体的电影,那么逼真,如身临其境。

当他看到李欢轻轻咬住她的耳朵时,他没有再看下去,而是在旁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去,静静地,面无表情。

惟其如此,心里才更是极大的悲哀。他了解她的性子,就如那次自杀后出院,她已经决心活下去了,所以对自己和李欢都是冷冰冰的。现在,她的眼神已经开始散乱,连目光都逐渐在失去焦距了,那是她知道自己已经无望了,再也挣扎不下去。

她已经不得不放弃生命了。所以,无论是自己也好,李欢也罢,只要能够让别人感到高兴,她都会毫不犹豫遂他们的心愿。即便现在在她身边的是珠珠,她也一定会依依不舍地和她拥抱诀别。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无关性别和男女之情,这是留恋,是人的本性。

只不过,她一直都是“善”的,从没有“恶”过。

谁又能说这不是最深沉的爱!如果这都不算爱,那世界上还有什么算得上是爱?

一个人走了进来,脚步并不沉,显然并未加以任何刻意的掩饰,就在叶嘉对面的一张椅子上坐下。

他侧头看了看屏幕上拥抱在一起的两个人,又看看叶嘉的脸色,然后,屏幕变成一片暗色,显然,已经关闭了。

这活色生香的一幕,暂时退出了这间陈设优雅的屋子。

“叶嘉,你都看到了,这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你也该认清了。她在你身边说爱你,在李欢身边就爱李欢……这样水性扬花的女人,配不上你对她任何的爱……叶嘉,你根本不值得!”

叶嘉淡淡道:“什么叫值得?如果连感情都要问问付出后能收获多少,人们何不用计算机先算算,然后再去谈情说爱?你教教我该如何运算?”

叶霈的脸像刚刚从甲醛里滚了一趟才捞出来一般:“叶嘉,你太令我失望了!以前,我一直认为晓波是浪子,现在才发现,你才是真正的浪子。为了这么一个下三流的女人,你竟然鬼迷心窍……”

叶嘉显然不愿就这个问题纠缠下去,话不投机半句多,只慢慢站起身,四周看看。这间屋子是如此的优雅和奢华,即便和阿拉伯的油王寝宫相比,只怕也毫不逊色。

他想起父亲一贯“节约简朴”的慈善家形象,觉得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很虚幻,每个人都带着一张厚厚的面具,有的人甚至不止戴了一张,两张、三张……需要他展示什么面孔时就展示什么面孔。

他走到门口,只说一声:“我走了。”

叶霈眯着眼睛,捂住额头:“好。”

父亲就这么简简单单地一个字,叶嘉倒有些意外,他本来以为,自己绝不可能轻易脱身的。但是,他并没有表露出任何意外,也没有再多说任何一个字,只是径直走了出去。门口,一个黑衣人垂手而立,很恭敬地走在前面,似是给他带路。

叶嘉记性过人,本来以为凭借自己的记忆一定能原路出去,可是,出了门,这才发现,这里的情形更自己想象的完全不同。出门,是两道围墙,里面的这一道矮一些,里面真正的九曲回廊地下宫殿,他甚至根本无法窥知一二。而外面是那片宽阔的墓地和树林,树林外才是高高的围墙。

从外面只能看到第一道围墙,根本不可能知道里面还有玄机,但是,在这两道围墙之间的陷阱和监控系统,已经足以令任何闯入者粉身碎骨或者束手就擒了。何况,就在外面这一部分,完全是非常正常的科研基地的一部分。自己即便“直播”出去,又能说明什么?

所以,自己才会被无所顾忌地“驱逐处境”,那是,他们根本就有恃无恐。

他忽然觉得愤怒,无比地愤怒,这是一种被极度蔑视的感觉——他生平从来不曾遭受过这样的蔑视。

那种强大的力量,完全不把小人物放在眼里。

他捏紧了拳头,看看四周,那道类似铁丝网的东西已经不见了,也不知道是如何隐蔽操控的。黑衣人露出催促的神情,叶嘉也没有再停留,再过一条开满紫藤花的通道,黑衣人忽然闪身不见了,叶嘉看看,前面还有一段距离,就是大门了。

走出门口,他居然看到那个仿佛常年没睡醒一般的看门人,一看到他,疑惑地眨了一下眼睛,仿佛在思索自己是不是见过这个气度异样的年轻人。

.冯丰的爱情选择

叶嘉也盯着他,他就如一个最卑微的小人物,老眼昏花,长年累月,守着这道外表看来毫无奇特之处的大门,和大门上那几个非常黯淡的字:

植物研究园

跟许多不受重视的清水衙门科研单位一样,这里的一切看上去都是灰蒙蒙的,那么自然而然地流露出“门前冷落车马稀”的荒凉。

只有那些成排的树木,一排一排,种类繁多,一个劲地绿,将所有的升级都在夏日里达到了一个鼎盛。但也不过是些普通的数目而已,并没有其他奇特之处。

叶嘉回头看看那一大片园林,从这里看去,就毫无异常了,而这个看门的老头明显也和外面的人一样,只知道这是一个植物研究基地。他只是好奇地看着叶嘉,不明白这个年轻人,明明没有得到自己的允许“允许”,怎么就进去了?而且自己连他是怎么进去的都不知道。

仿佛唯一的权威受到了挑衅,他悻悻地看着叶嘉,嘀咕了几句。

叶嘉的脚步已经到了门口,可是,这个时候还是不死心,如果能够带走小丰,那该多好?带出她来,至少还可以想想办法,极力挽救。可是,此次一别,谁知道几天后,自己还能不能顺利地回到这个地方?

即便回到这个地方,她又能不能保证还活着?

如果这就是诀别了!

如果这就是最后一面了!

有一种强烈的冲动,要冲回去,可是,耳边仿佛有个声音在细细地提醒,这个时候轻举妄动,只怕,连最后的机会也不会有了。

天气那么阴沉,看不到太阳的上升下沉,仿佛感觉不到时间的更替转移,一切好像都是凝固的。

冯丰躺在李欢的怀里,眼睛微睁,在这察觉不到流逝的时间里,他们几乎每一秒都互望着,双方都各自在对方的眼神之中,捕捉对方心灵中发出的声音。

那是只有相爱的人才有的感觉。

李欢的心里仿佛涂了一层厚厚的蜜糖,一丝一丝柔柔地牵在心房里,他将她长长的头发拂到一侧,露出白皙的耳垂,在她耳边轻声道:“我给你写点东西……”

“什么东西啊?”

他微笑不语,抱她起来,坐到面前的书桌旁边的椅子上。这张书桌上放了几本书,一些上好的宣纸、狼毫、镇纸、砚台之类的。砚台里面还有磨好的墨汁。显然都是李欢要来的。李欢来到现代这么久,虽然也习惯了操作电脑,但是,他要写什么东西的时候,一定坚持用笔,而且是毛笔。

对于习惯了“无纸化”办公的现代人来说,收信写信都成了一件很奢侈的事情,连情书,也用EMAIL代替了。昔日那些散发着淡淡芬芳、布满了淡雅色彩的美丽信笺纸,好像很久以来就彻底退出了成年男女的世界了。

可是,此刻,冯丰却发现在那叠宣纸的旁边,居然放着一张A4大小的信笺纸,粉蓝色,上下两端有着心形的树叶,中间是大片空白。这是中小学生小男生才会选的信纸。

“呵呵,李欢,你哪里来的啊?”

“问他们要的。”

“你要干嘛呢?”

李欢笑着,在书桌前站着,拿起毛笔,饱蘸了墨汁,微微俯下身子,龙飞凤舞地写起来。

冯丰不明白他在写什么,只觉得疲倦,眼皮又快要合上了。

她的头一摇一摇的,仿佛打瞌睡的学生,耳边传来老师的一声“吼”:“冯丰,不许睡觉啦……”

她勉强睁开眼睛,只见李欢拿了那张淡蓝色的信笺纸,在自己眼前一晃,神情居然有些羞涩,仿佛一个少年,声音也低低的:“我给你写的情书……”

“啊?我看看,写的什么?诗词歌赋还是散文韵文?”

她拿了信笺,一看,上面是一排极其漂亮的隶书:

本人李欢19XX年X月X日中国制造,

长185cm,净重70kg。

采用人工智能芯片,各部分零件齐全,运转稳定,

经三十年的运行,属信得过产品。

该产品手续齐全,无期限包退包换。

现因发展需要,诚招心仪女孩子冯丰共同研制开发第二代产品,敬请务必同意,谢谢!

她大笑起来,她身材娇小,面容也许多年不曾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改变,看起来本来就很像女学生,可是,现在这样笑,却笑得十分甜,十分成熟。虽然由于她的脸型所限,她的笑容,不太可能变成风情万种的那一种,而是一直微微带着几分稚气,可是毫无疑问,此时此刻,她的笑容,完全足以表现一个成熟女人心中的快乐。

她惊叹:“李欢,这份情书好奇怪……”

“奇怪么?”他龇牙咧嘴,“难道你不喜欢?”

她的嘴唇都笑的咧开了,作了一个看来相当古怪但是极有趣的神情,道:“亏你想得出来……不过……”

她红着脸,不说下去,李欢追问道:“不过什么?”

“这是我第一次收到情书呢。以前都没人用纸给我写过情书。”

“呵呵,这也是我第一次给人写情书,以前都没有写过的。你要喜欢,以后我天天给你写……”

她点点头,依偎在他的怀里,脸颊嫣红。

李欢将她抱到自己胸前很舒适的位置,看她的长长的睫毛无忧无虑的抖动,然后,终于还是敌不过倦意,慢慢地就合上了。

他长久的凝视着她,一个人清醒的时候,那种巨大的悲哀再度压在心口,他想开口,却觉得胸口闷得缓不过气来。

他轻轻将她放在沙发上,躺好,然后起身走到门口,暗了一个红色的按钮。

不一会,一身黑色香云纱衫子的男人走了过来。

“李欢,你已经做好准备了?”

李欢站在门口,因为个子比他高,所以有着视觉上的居高临下,看着他,淡淡道:“叶嘉呢?你叫叶嘉来把她带走。”

“哦?这是为什么?她留在你身边不好吗?”

“只要叶嘉带走她,我立即就跟你合作。”

“我为了表示诚意,才让她在你身边的。孝文帝陛下,你别忘了,只要她一离开,你就再也见不到她了,永远也见不到了……”

心里仿佛撕裂一般痛楚,要好一会儿,他才能镇定下来,继续讨价还价:“反正她对你们也没有什么用处了,放她出去,也许叶嘉还能治好她……”

“你明知这是不可能的。我早已找最好的医生替她彻底检查过,就算大罗神仙下凡,也决计救不了她的性命。如此折腾,徒劳无益……”

“你至少应该想想叶嘉。如果她呆在叶嘉身边,即便死去,叶嘉也不会那么恨你。否则……”

“哈哈,陛下,你不必离间我们父子亲情。实话对你说,现在,在你和叶嘉之间,我更看重你的感受。我希望你愉悦,所以把你最爱的女人留在你身边。你难道还不感激我?我甚至为了你,不惜让自己的儿子伤心……”

他讲得那么道貌岸然,可是李欢却觉得身上一阵发冷。他显然是不允许冯丰身上出现任何“奇迹”——决不能让冯丰有再活下去哪怕是一丝一毫的机会。所以宁愿让叶嘉痛苦一辈子,也要做到万无一失。

试图做最后的挣扎,他上前一步:“只要叶嘉带她出去,我会给你更多想不到的好处……”

“可是对叶嘉并无好处!”他断然拒绝,“这个女人不能带给叶嘉任何的好处不说,而且很快就要死了,带着她,对叶嘉百害而无一利!叶嘉已经走了,他再也无法来到这个地方了。相反,陛下你何不抓紧最后几天,怜香惜玉?如果不是史家杜撰,你算得上历史上最长情的皇帝……”

李欢挥挥手:“你可以走了!”

他看看里面,冯丰侧着身子躺在沙发上,仿佛是睡着了的。然后,他转身就走了。

李欢回过头,走到沙发边,只见冯丰的靠坐在沙发上,眼神虽然有些迷蒙,但显然已经看到叶霈来过了。

她低低道:“你叫他允许叶嘉带我出去么?”

李欢想说点什么,可是,脸色却如在冷水里浸泡了三天,声音也有点梗塞,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最后生的希望都灭绝了。自己只能一天一天数着日子,看着她憔悴,看着她离去。

“叶嘉太可怜了,他的父亲、母亲,都那样对他,没有任何人真心爱他。如果我随他出去,又死在他面前,那对他的打击……唉,我真不敢想象……那么漫长的岁月,他想起一定会伤心的……”

她的语调十分坚定:“我只能活在他的面前,不能死在他的面前。”

他柔声道:“你就不怕我难过?”

她凝视着他,点点头。

“叶嘉有过父母之‘爱’,而我们两个什么都没有。得到又失去,比从未拥有的痛苦会大得多。比起叶嘉,我们的境遇并不算太悲惨。”

李欢也点点头。

“我知道,你终究也是活不成的,即便亲眼目睹我死去,伤心也不会太久。死去的人是不会伤心的,活着的人才是恒久的痛苦……”她幽幽叹息一声,“留给叶嘉的,才是更大的痛苦!我一点也不希望加重他的痛苦了,绝不!”

“你肯定自己留下?”

“肯定!”

他笑起来,十分欢畅,仿佛终究得偿所愿。

“冯丰,这是你做出的选择!”

“对,是我的选择!!!”

二人相视一笑,紧紧握着手,彼此的心里,都只有愉悦,而无丝毫的哀伤。

叶嘉回到家里,已经到了傍晚。

傍晚的天色和早晨也没有什么区别,灰色的天,迷糊的脸,整个世界都那么可怖。

手机响起,是母亲打来的,声音关切:“儿子,我在饮茶,你来接我好不好?”

叶嘉答应下来,刻驾车前往。

来到这座很古雅的高档茶室,他才发现母亲并不是在跟一般牌友饮茶,陪同她的是杨女士和姗姗还有叶晓波的女友,全是女眷,欢聚一堂。

叶嘉若无其事地和众人打招呼,叶夫人嗔怪地看着儿子:“这些天在忙什么呢?老是见不到人影?”

“还不是实验室那些事情。”

众人坐了一会儿,看看时间不早,就要回家了,叶夫人异常热情地和杨女士作别,自见到她们起,叶嘉就发现,她们一直在表现着极其优雅的风度,以维持她们这种高贵身份的女人应有的礼貌。言谈、举止,都是那么彬彬有礼,带着几分做作和矜持。

只是,母亲显然从不会在冯丰面前保持这种礼貌。

所有都戴着面具呵。

他忽然就笑了起来。

杨女士看着他,嫣然地用目光表示疑问,他却恰倒好处地移开了目光。他并没有流露出任何不礼貌,只是杨女士微微有些错愕,叶夫人没有察觉她的那种微妙的尴尬,还在热情地和她作别。

快到家门口了,叶夫人有些嗔怪地看着儿子:“你好久没有回家了。”

“这不是回来了嘛。”

叶夫人话锋一转,谈起了杨女士的诸般有趣,这是她第一次发现除了冯丰之外,儿子对之很有好感的女性,心里那么急切地想要儿子得到新一轮的感情归宿。但是,她聪明地决口没有提起希望儿子和她交往之类的。她深知儿子个性,要他忘记冯丰,还得一段时间。不过,杨女士实在太优秀太漂亮,只要儿子多跟她接触,就一定会受她吸引。

因此,叶夫人并不急于求成,这一次,她把分寸把握得很好。

母子俩在客厅里坐下,叶嘉看看空荡荡的家,只要父亲不在家,这栋主屋基本上就只得母亲和几名仆人。

叶夫人还在巧妙地提起杨女士的一桩幽默逸事,那是关于女性很美好的一面,叶嘉听得心不在焉,忽然道:“妈,你不问问小丰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