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务生送上一杯柠檬水,卓绍华点点头,看见沐佳晖从外面进来了。这么冷的天,她穿的依然飘逸,一路过来,聚集了不少视线。

“北京真难打车,在校门外等了很久才拦到一辆车。”沐佳晖坐下,解开脖子上的淡蓝色羊绒围巾,左右看了看。

“要喝点什么?”

沐佳晖“呃”了一声,似乎感到惊讶:“是这张桌子呢,姐夫你预先订的位吧!”

卓绍华微微一笑:“你的记性真好。”

“这里是姐姐与姐夫定情的地方,姐姐带我来过一次,我印象很深刻。时光匆忙,姐姐去世都三年了。盂兰盆节那天,我去给她送花,看看碑上她的笑容,还是非常难受。”沐佳晖不无幽怨地在桌上画着圈:“我以为姐夫把姐姐都忘了。”

卓绍华点的是黑咖啡,不加奶精,不加糖,褐色的液体散发出咖啡本来的苦苦焦香,他端起咖啡,若有所思地喝了一口,喃喃问了声:“有吗?”

沐佳晖以为自己刚才的话撞击到他心中的某处,不觉撤了防备,想都不想就说道:“姐夫其实很残酷,每一次和我见面,都是为了诸中校。如果不是因为她,我想见姐夫大概很难吧!只要是涉及诸中校的事,姐夫不管人在哪、有多忙,都会放下一切赶过来,我是佳汐的妹妹呀,你这样无所顾忌,就没想到我的感受吗?”

卓绍华不着痕迹地拧了拧眉,这时,沐佳晖点的拿铁送过来了。两个人短暂地沉默了会,静静地喝着咖啡。

“我似乎和你聊的话题里,没有提过诸航”

“我又不傻,猜也能猜得出来。密码这样的事怎么会和日常生活牵扯上,一般都是关系到国家机密。你却私下拜托我为你解析,甚至自己亲自参与,而且对她严格保密,不惜一次次对她说谎。那么,就说明这密码的内容和她有关,一定令她非常被动。你想抢先解析出来,在第一时间拿出措施保护她。为了密码,我们一次次去画廊看画。有一次,你就站在姐姐的画前,却想着密码失了神。喝咖啡、吃饭,满桌摊的都是密码解析的构思图,短信联系的内容,还是密码。密码、密码,我都烦透了。”沐佳晖姣美的双眸染上一层薄怒,她掩饰的低头喝了一口咖啡。

“你心里有这么多的不满,但你还是答应帮我了。”卓绍华俊美的面容上连细微的涟漪都没荡起,但是眼神渐渐变得锐利寒冷。

“因为你是我姐夫…”在这样的目光下,沐佳晖有点慌神。

卓绍华笑了,很惋惜:“不是,你是想知道那是什么样的秘密,然后就知道怎么对付诸航。你恨诸航夺走了佳汐的一切,谈不上报仇,至少不能让诸航过得太舒坦。”

淡淡的灯光从天花板洒下来,被桌边一株高大的巴西木凌乱成缕缕光线,照在他的脸上,表情忽明忽暗,沐佳晖瞪大眼睛,突然来齐了,他怎么可以如此和风细雨地说出这番话?“我就是恨这样的你,不管不顾地偏袒她。你和姐姐曾经的恩爱算什么,一阵风,刮过就了无痕迹。”

杯中的咖啡渐渐冷却,卓绍华把杯子推到一侧:“我联系过你在莫斯科留学时的导师,他说推荐你留校助教,你同意了,后来突然又改变了主意,坚决要回国。为什么?”

沐佳晖把手从桌面移到膝盖上,十指绞得很紧:“这有什么问题,我支持祖国建设,不好吗?”

“很早前,你就说讨厌国内的教育体制,环境也非常不好,所以拼了命地要出国,希望能定居国外。是西蒙令你改变了?不,或者他还有一个名字。金发、碧眼,谈吐风雅,一掷千金,很会哄女孩子开心。你心气高,这些并不会吸引你。他成为你的朋友,是他设计的一款解密程序,让你叹服。李大师儿子的婚礼上,他是你带过去的男伴。”

大厅里又换了一首曲子,萨克斯吹奏的是《绿叶对根的情意》,深情的音乐浮荡在半空中,如诉如吟。“你…怎么知道?”嘴唇很干,沐佳晖的目光寻找着服务生,想着要不要再叫一杯水。

卓绍华没有回答,但他的表情告诉她,他知道的事远比她想象中的多。她告诉自己不要慌,不要轻易被他吓住,不能被他左右。“对,我认识西蒙,是通过导师介绍的。”

真是强大的自信,连名字都不屑去编个假的,卓绍华深吸一口气。“你再通过西蒙,知道了诸航。”那个时间,诸航和西蒙在莫斯科执行任务,待了不少日子。

沐佳晖眼神一闪,她没有否认。她和西蒙出去用餐,诸航从餐厅外面经过。西蒙让她猜诸航的年纪、职业,她说是在校读书的学生。西蒙大笑,告诉她人家孩子都快一周岁了,老公是位少将,公公是…晚上,回到寝室,她给伯母打了通电话,提到佳汐,伯母一直哭。第二天,她和西蒙又见了面,他们一直在谈诸航。知道得越多,心中的恨意越深。姐姐是那么疼她,为她付出了许多,她不能让姐姐孤单地在地下哭泣。于是,她决定回国。

“你怕引起我的怀疑,先联系了我母亲,母亲告诉我时,我没有往深处想。毕竟国外的文化、习俗与国内相差很多,很多人不适应。”西蒙在她心里洒下了仇恨的种子,这只是她迈出的第一步。“小晖,有件事你说对了,请你解析密码,是我的自私。其实,我有选择的。你是专修欧美密码,孟教授则是密码界的权威。如果请她,解析会更快捷。密码的确与诸航有关,但起因却是佳汐。有些秘密只能和家人分享。所以我觉得你来解析最合适。”

沐佳晖轻咬住嘴唇,好一会儿,略带迟疑地问:“什么意思,姐姐她不是不在了吗?”

“密码你不是早已解析出来了吗,那些你没深读?”卓绍华眸光加深。

“…嗯,也不是很早,前不久,”沐佳晖支支吾吾,目光东躲西闪:“只是你们一家的一些资料,我…不太连接得起来。”

终于,到了关键部分。“为什么不告诉我?”

“最近很…忙!”

无力去责备那些暗地里的小动作、小心思,卓绍华闭了下眼睛,睁开,沉声对她说道:“你是佳汐的妹妹,我说过你有事找我帮忙,在我能力范围内,我都会帮。小晖,这一次,我帮不了你。”

沐佳晖身子猛烈抖了一下。

“诸航,她不仅是我的妻子,还是诸航中校。诸航中校是国家级的安全专家,她现在被黑客组织劫持。你可能不是故意的,但你确实帮了黑客组织一个大忙。如果你早点告知我密码解析了,这一切是可以避免的。”

卓绍华站起来,对着她慢慢低下头,眼神里流露出一丝令她极度惊恐的意味来,仿佛是悲悯。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沐佳晖不敢相信地重复着。这应该是家长里短的一件小事呀!

“国家安全局的工作人员会告诉你的。小晖,你不适合从事密码这项工作。以后,还是改行吧!”他深深看她一眼,断然离去。

沐佳晖追到门口,抓住他的衣袖,脸色雪白:“姐夫,我会不会坐牢?”

他一声叹息,什么也没有说。她明明懂得密码的重要性,却这样随性所为,随意泄露,这不仅仅是失职,而且是无法原谅的过错。聪明反被聪明误,怎会不付出代价的!

第二天,卓绍华去花店买了一束白玫瑰,开了很久的车去看佳汐。墓碑上是的照片是佳汐有次在海边度假时的留影,细肩带的长裙,发丝飞扬,她笑得很娴静。如果把诸航置身于这样的场景,必然高举双臂高呼,不知闹成什么样。

沐教授夫妇可能常来这里,墓碑前一束白菊刚凋谢。卓绍华蹲下来,把花放在碑前,静静地抽了一支烟,然后深深鞠了三个躬。他在心里说:对不起,佳汐,应该不再惊扰你的清静,但是,这一次,原谅我,我必须这样做。

韦政委这三天真是度日如年,急火攻心,嘴唇都起泡了,偏偏还找不着卓绍华。第三天的下午,他走进办公室,卓绍华气定神闲地在等着他。他四处睃了遍,没发现一张纸。“报告还没写吗?”

卓绍华笑:“差不多了,走吧,会场都布置好了!”

“布置?”难道还挂条幅、摆鲜花?“卓将,你瞧我都这样了,告诉我实情,我好有个准备。”

“哎哟,这是受寒了,多喝水。”

韦政委仰天长叹,欲哭无泪。

会议室的墙上,挂了个大屏幕,卓绍华的秘书在调制投影仪。过了一会儿,卓明和成书记走了进来,纪检办的跟在后面。

“我来!”卓绍华对秘书说。

秘书点头离开,关门时他听到卓绍华说:“今天,我没有汇报,我想讲一个故事。故事的开始是在三年前…”

午夜了,天边还没有完全暗淡下来,依稀可以看到一丝黄色的天际线。天空中灿烂的云卷云舒,让人舍不得将视线挪开。

“美吧!”西蒙往诸航的身边靠过来。两个人都穿着加厚的羽绒大衣,像两只笨拙的熊,“这样的美景,只有在特罗姆瑟才能看到。”一说话,就是一团一团的白雾喷出来。

特罗姆瑟,北极圈里最大的城市,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城,北依山峦面朝大海,一天就能全部走完。有世界最北部的大学、最北部的教堂、最北部的酿酒厂,去往北极的必经之路。这里是宁静的、休闲的、艺术的、学术的。

诸航的地理不咋地,说实话,还是第一次知道地球上有这么个地方。美吗?飞机徐徐降落时,在半空中,俯瞰到特罗姆瑟的全貌,白色的大教堂、彩虹一般的跨海大桥,红色的木屋、蓝色的峡湾…美得无法言说。

“中文里有个词叫什么,哦,桃花源,很适合隐居。你的周师兄指明要在这里定居,真是聪明,谁会猜到你们在这呢?从此以后,你们就是一对神仙眷侣。”

诸航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冻得麻木了。她确定西蒙的骨子里一半是邪恶一半是浪漫,大半夜的,拽着她来海边看北极光,说的却是让她惊心动魄的话。

“其实我不喜欢你的周师兄,一点都不幽默。你说,我和你单独出来,他会不会像我们在…”

“够了,西蒙。”诸航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西蒙笑得像偷到油的耗子,吱吱的。“每个人都有一个无法抵抗的弱点,那就是爱,他的弱点就是你。宝贝,你也有弱点的。”

“你有吗?”

“除了钱,我不爱任何人。而钱绝不会让我操心,所以我没有弱点,我是完美的。”西蒙轻挑地挤挤眼睛。

世界终于归于黑暗,天边一抹绚丽的光线消逝了,海浪温柔地荡来荡去。

诸航跟着海浪奔跑,至少这样可以让身子暖和一点。西蒙在后面唱歌、吹口哨,他没有追过来。现在即使给诸航装上翅膀,她也不会飞走,准确地说,她不敢。想到这,西蒙就非常愉悦。能驯服诸航,太有成就感。不过,花的心血也非常多。

摊牌是在飞机上,诸航登机之前,可能已经与感到有些什么事要发生,但绝对没想到他们掌握的会这么多。他记得她当时震惊的表情,眼睛瞪得溜圆,真是可爱。

“你儿子叫卓逸帆,出生日期是两年前的十月十六日,病历上写孕期是八个月,因为脐带绕颈。这样子推算,你应该是二月怀孕的。可是,这一年的一月至二月,卓绍华一直在西藏和新疆出差,即使算上误差、意外,再怎么算,你也没可能怀孕呀,除非你跑去找他,哈,那是不可能的。因为这两个月你一直都住在一个大杂院,邻居们说有一个漂亮的女子经常去看你,不是英俊的男人哦。所以,我们就假设了一种可能,你是替他们夫妇代孕的?为了验证这个假设,我们去查你的银行账单,代孕吗,总要付酬劳的。对于中国的国情,十万美元也不是个很低的价了。宝贝,我有点伤心,这不像你会做的事。你很差钱吗?想起来了,听说你那是想去哈佛,周师兄在等你。爱情的力量真是巨大。”西蒙捂住心口,像唱歌剧般,脸上悲痛欲绝。

周文瑾身子背对着他们,从他紧绷的双肩,稍微看出他非常愤怒。

机舱里只有他们三个人,其他人员都去了驾驶舱,舱门紧闭,这算是尊重她的隐私吗?诸航心中宛若一场飓风过境,凌乱得看不出原来的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