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哐哐,面对重剑的快速袭击,犀茴只得躲闪为先,然后在伺机寻找落点。但凡是被重剑袭击过的地方皆成了一片碎石,她不断后撤,已经几乎撤到最底下的石阶,这让她又回到了起点。

如此结局,她可不认同。

而且最好的防守就是攻击,一直以来都是自己强攻别人,现在,就算面对高个持重剑的女将军,她的好胜心迫使着她收起短剑,改出长剑与嬴毓一剑对一剑。

嬴毓个高、剑长又重,剑一旦挥起,防御和攻击的范围都大于常人,但同时,招与招之间的衔接也会变慢,犀茴就是瞅准这个,利用自己的移动不断与之对剑。

锵锵锵,重剑砍下,长剑迎击,重剑收剑准备发一招,但长剑已经先于重剑出第二招之前砍向了嬴毓。

嚓嚓,嬴毓的手腕和大腿各挨了犀茴一刀。

带血的伤口,激得嬴毓的眼也跟着红了起来,她爆喝一声,重剑从石阶上滑起,带出一股尘雾与碎石,灰尘扫眼迫得犀茴抬腕阻挡。见势,嬴毓双手举刀准备以一击重砍结束战斗。

嘤,重剑凶狠地与石阶来了个大碰撞,撞出刺耳的蜂鸣声,嬴毓以为自己赢了,但睁眼,却发现石阶上并未有人影,再抬头,一个小小的身影像落雷一般急速砸了下来,毫无声响的,犀茴轻盈地落在了重剑之上,她手中的剑尖早已对准了嬴毓的咽喉。

“要不要试试剑刃刺穿咽喉的感觉呀?”犀茴双脚踩得重剑毫无动弹之力,赢了的她自当以胜利者的姿态说道:“女、将、军!”

“哼!”谁知,嬴毓不仅不急,反而丰唇一咧,露出两颗小虎牙,道:“剑不能用,我还有嘴呢。”说罢,她张大口,咬住犀茴的剑尖,几乎不给她反应的余地,她就一甩头将犀茴连剑带人甩了出去。

犀茴完全没想到还有一招,加之嬴毓的咬力惊人,等她意识到时,自己的身体已经开始在空中划抛物线了。

砰,重重摔倒在地上的犀茴连续滚了几滚,等不受控制的身体重新受控制之时,她的脖颈边已经插了一柄锋利的剑。紧接着啪一声,嬴毓的脚便踩上了犀茴的胸部。

“刺客哟,哎哟喂,好像这胸部还有弹性呀!”嬴毓觉得好奇遂多踩了几脚。

“喂,别踩我的胸啊,踩憋了你赔给我吗?本来就不大。”犀茴死死地抱住嬴毓的腿,一边啐着口中的鲜血一边不满道。

听到犀茴的抱怨,嬴毓停了脚却没移开脚,她依旧踩在犀茴身上,只是倚剑的身体往下倾了倾,她饶有兴致地开口道:“刺客哟,你可是阿政的女人?”

“谁是阿政的女人啊,我是大王的利剑。”

“啧啧啧啧,真是一把好利的剑呀。”嬴毓咂咂嘴,“来呀,把这女娃儿给我压上来。”

嬴毓松了脚,犀茴身边即刻出现了一圈人,就是刚才那群光头大汉,他们利落地将她五花大绑了起来,然后便被几个大汉扛在肩膀上带进了绵山古堡之中。

不知走了多久,她觉得自己的脸都被雪积满了,在这么面朝天走下去,她的脸迟早要给冻坏掉。

砰,又是一记重摔,摔得犀茴的屁股差点开花,她闷声地扭着身子,将面部快要凝结起来的雪抖落之后,她发现自己来了一间宽阔的厅堂,厅堂内两排火把,火焰燃烧的滋滋作响亦将室内照的通亮。

厅堂两旁站了两排光头大汉,身材魁梧彪悍且着战甲,厅堂正中,则是翘着二郎腿、单手支颐地坐在虎皮将军座上的嬴毓,困意满脸的她,连连打着哈欠。

“尔等说,我要怎么处置这个女娃儿呀?”

“处死——”

嬴毓和两排大汉的简单对话让犀茴倏地坐了起来,“喂,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杀人呀?”

“擅闯我军营,刺伤我军主将,已经够死两次了。”长得差不多的光头大汉的异口同声,震得整间厅堂都在晃动。

“你们搞清楚,我事先有禀报的,若不是你们这群死光头玩命攻击我,我会出剑吗?而且,我若不是真心求见,先前那三十几个光头早已成了我的剑下亡魂。”被绑得像粽子一样的犀茴像鱼儿一般翘了翘身子,“嬴将军,你若是想杀我,刚才早就动手了,不是吗?”

“是吗?”嬴毓打着哈欠问道。

“当然是。”犀茴坚定地说道:“我们大王有重要口令让我传达于你,军情紧急,再没有完成大王使命再没有确保大王周全之前,我决不能死。如果真要过招,等那以后,我们光明正大的一对一,到时,我必不留情地砍下你脑袋。”

“好一个自信的刺客小女娃儿。”听完犀茴的话,嬴毓忽然觉得有些精神头了,她撤回支颐的手与翘着的二郎腿转而双手交叉支撑着下颌,道:“你也是用这般语气对阿政说话的。”

“是呀!”

嬴毓瞅着犀茴那认真的小脸蛋与神情,瞅着瞅着就那么旁若无人地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笑得身体东倒西歪,笑得形象全无。

“喂,别笑了。”犀茴艰难地挪动着身子,“大王让我告诉你,他此刻正率军伐魏已攻至大梁城,久攻而不下,恰魏主力军得知战事迅速从赵回撤并不知用何法得赵军相助,现已对我军形成包夹之势,得消息之后,请嬴将军伺机而动。若不信我,大王赐予我的信物就在我袖袋之中。”

“呵呵呵。”闻声,嬴毓笑声小了却未止,她摇晃着脑袋示意站在离她最近的那个光头大汉去拿犀茴口中所说的赵政赐予她的信物。

光头大汉扒开绳子,顺利从犀茴袖口拿出信物递给嬴毓,她一看,笑立即止住了。

“小女娃儿,你当真不是阿政的女人?”

这节骨眼,犀茴不知嬴毓为何一直纠结她是不是赵政女人的事情,遂她不耐烦地说道:“是阿政的女人能当饭吃呀,现在军情十万火急,嬴将军你拿了信物之后就赶紧出兵吧,大王等着你们呢!”

啪,犀茴才说完,嬴毓就激动地拍了一下椅子扶手,单手怒指她道:“出兵之事,轮得到你这门外汉对本将军指手画脚吗?”

仔细看看,这嬴毓除了厚嘴唇,其余五官与眉宇间的神情都与赵政颇为相似,尤其是那说变脸就变脸的性格,即便赵政不告诉她嬴毓是她同族的王姐,她对他们的关系也能猜得八|九不离十。

见犀茴不说话了,嬴毓又敛了敛气焰,她摩挲着手中从犀茴袖子里取出的、赵政交予她的那半块虎符,幽幽地道:“真难想象,阿政居然会把如此重要的东西交给你,不是他的女人而是他的利剑吗?”

虎符,通常是一分为二的,到用兵之时,王会将一半虎符交给信任的大将然后让其总领兵马,另一块则自己保存。此次对魏作战,是赵政亲领兵马,她也很难相信,赵政会将一半兵符交予她。

犹记得,当初赵政将半块兵符交到她手中时,那温暖的手掌紧紧地包裹着她的手,没有多余的言语亦没有多余的眼神,仿佛只想用那温暖,她喜欢着的属于他身上的温暖来传达心意。

所以,为了他那一份心意,她以最快的速度闯过赵魏联军的封锁线,日夜兼程赶到韩之地的绵山古堡,就是想不负他的重托。

“对,我会成为一柄既可一剑封喉,又可驰骋沙场,能与大王一起横扫六合、一统天下也能为守护大王而死的利剑。”犀茴希望用真诚与决心来打动嬴毓。

“可我觉得你并不适合成为阿政的利剑。要成为一柄无坚不摧的利剑,必定要和阿政一样摒弃感情,可是,你那一剑却没有刺穿我的咽喉,所以你不合格。”嬴毓那张脸完全冷了下来,她一点不稀罕地将虎符丢到了犀茴面前,“对于不合格的剑,唯一的办法就是折断然后舍弃。阿政如此眼光不济,也活该被前后夹攻。”

说罢,她再次抬抬下颌。

身边的几个光头大汉便整齐地立在她面前等候吩咐。

“来呀,将这柄不合格的剑给丢到堡外去。”嬴毓高昂带着点拖拉的音调俨然成了一道夺命书。

令下,大汉又按照刚才抬犀茴上来的方式,再次将她扛起,无疑,这次落下的地点将是古堡外的悬崖,根本毫无活路可言。

“放开我…嬴将军,你是大王的姐姐啊…怎么能、怎么能…”犀茴奋力地挣扎,疯狂地蹬着腿,玩命地摇动着肩膀,但那捆在身上的绳子似乎你越动她就束缚的越紧。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她本打算,如果用嘴请不动,她便用剑。

可现在,全身受缚的她连唯一仅能依靠的剑都无法拿起。

那么,失去了剑,等待她的结局也只有一个。

难道,她要比赵政更早地死去吗?

第十八回 利剑的意志

嬴毓所住之地乃古堡最高层,一眼望下去黑洞洞一片,深不见底。

犀茴像废弃物一样被几个大汉甩手丢了下去,没有任何交代,就那样冷冰冰的将其抛之弃之。

被丢下的那一瞬间,有一股极其清新的冷空气从鼻孔、耳朵甚至毛孔中鱼贯而入,很快就将她的体表以及体内温度降至了冰点。

也正是这种冷,让犀茴脑子清醒了过来。

清醒到她连在梦里都极力克制自己去回顾的旧事都齐齐漫了上来。

那一年,也是这种大雪纷纷扬扬的夜,也是被一群人用绳索在身上各种捆绑,最后也是被人扛着像废弃物一样丢掉了。

差别只在,那次她是被丢去沉湖,在沉湖之前,那些丢弃她的人还给她举办了一个仪式,一群光头和尚打着坐、敲着木鱼、念着经为她送行。

砰地,坠入冰冷的湖水中时,全身迅速被冰冻的刺激感所包裹,水不断往五官里涌,让她无法呼吸,想挣扎,却使不出力道,她想,这大概是自己独自一人最接近死亡的一刻。

她害怕极了,也绝望极了。

害怕是因为自己没有能力,绝望也还是因为自己没有能力。

可现在,在经过了十年艰苦习武之后、在历经了一次又一次劫难之后,她再也不是十年前,在死亡面前只能等死或者只能等别人施恩拯救的废物了。

“不合格的剑吗?呵呵呵呵呵…”犀茴自嘲的笑声在风雪中缱绻消散,末了,她缓缓闭上眼睛而后猛地睁开,“我才不是那种废弃之物呢!”

自我警醒的嗓音冲破了束缚,让她唯一能动的双脚奋力一挣,唰唰,两把藏匿在靴底的剑尖弹了出来,叮叮叮叮,滋啦滋啦滋啦,剑尖钉进峭壁时擦出了闪亮的火花,轻微的阻力延缓了犀茴下坠的速度。

趁此机,她艰难地挣脱出左手抽出大腿外侧的短剑挑断了捆绑身体的绳子,在脚底剑尖支撑不住之前用短剑插|进峭壁中,哗啦,她倒坠的身子倏地掉了个个,巨大的冲击力让她挂壁的胳膊几乎脱臼,嘎啦,自身的重量让她像垂摆一般左右乱晃。

但此刻绝不是松手之际,她速度抽出右腿插着的短剑,奋力将剑钉入峭壁方才维持住身体的平衡。

“呼哈——”万幸捡回一条命的犀茴急促地喘了一口大气,她没有做多余的休整便急急地望望上方又瞄瞄下方,皆见不到尽头,她想,要活命大概只能用剑插|进峭壁以臂力攀爬上去。

“又是这种变态的方式,哎——”

类似这种惨无人道的攀爬方式让她想起了师父对她的严苛训练,那时,满脸堆满虚伪笑容的师父在将她诓骗上山之后便化身为恶魔,毫不留情地将她一脚踹下山崖,耳畔流过风流过云还溜过师父的奸笑声。

——犀茴,想要活命就自己想办法吧。还有,今夜子时,为师会领着你师兄在山顶烤羊肉,如果不想错过,就绞尽脑汁给我爬上来吧,哈哈哈哈!

现在想想,那真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往呀,不过,也正因为有了那样的过往,她今天才能在面对绝境时不慌不忙,大难捡回一条命。

她吸吸鼻子,暗想道:“以前师父那样对我,代价就是被我吃空了后厨。现在,大秦的女将军哟,你等着我回去报复你们吧,哼!”

深夜时分,古堡上头又黑又静,刚爬上来的犀茴手持双剑压低着身子在古堡的台阶道上快速移动,但让她奇怪的是,大半夜的,似乎没有人在这里面就寝。

绕了一大圈,她一个人没找着却被一阵若有似无的香气给吸引住了。

嗅嗅,她像狗一样,吸着鼻子随着香气而去,很快,她就循味来到了一间大仓库旁,见左右无人看守,她便大摇大摆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咝咝——”一推开门,扑面而来的是一股冷气,她第一反应,这里应该是冷藏室,至于冷藏着什么,不知为何她脑子浮现出的居然是尸体二字。

白雾袅袅,越深入其中视线就暗,但敏锐的嗅觉告诉她,这里面藏着的不是尸体而是美味的冻肉,嚓地,燃起火折子一看,乖乖,眼前可是一间大的可以容纳几百人、不,也许是几千人也说不定的超级宽敞的大屋子,屋内梁上挂满各种冻肉、地上堆满了粮草,数量加起来大概可以供几万人吃不少时日,所以犀茴认为这地方一定就是嬴毓军的食物粗仓库库之一。

看着满地冻肉粮食、流着口水的犀茴,眼珠子贼贼地转了几转,她想到了一个坏主意。

“着火了着火了…”

震耳欲聋的呼喊声瞬间传遍了古堡每个角落,起先还一片黑暗的堡内,一下子就被粮食库的大火照得透亮;先前死气沉沉的台阶道也不断有人循着火光涌过来。

说来也真奇怪,这不管是嬴毓的手下,还是此刻涌来的人,他们都清一色的光脑袋且身材都极其彪悍,若要使整支军队都是这样的人组成,那杀伤力可见一斑。

“这些人也不知是那个女将军从哪里招来的。”倒挂在房梁上的犀茴满脑子好奇与疑惑。

“大半夜的你们吵死了。”

这想谁出现谁便出现了,隔着人群,犀茴看见嬴毓左右两手各搂着一个身材瘦削的男子,衣衫不整的她睡眼惺忪、口打哈欠的从寝室悠闲地晃悠而来。

“将军,粮仓无端起火,我等正在设法扑灭。”领头扑火之人见嬴毓到来,急忙汇报了事态。

在火光的映照下,嬴毓没睡醒的脸看起来更加阴沉与可怕,吓得她怀里的两名小美男子都失了魂。沉默半晌,她才缓缓开口,道:“小女娃儿,既然没死,就出来见见姐姐吧!”

闻声,犀茴冷哼一声,“姐姐?我这柄不合格的剑可受不起哟。”言毕,她一个翻身,从房梁上稳稳落地。

见犀茴完好无损地站在了她面前,嬴毓面上没表现出半点失落,反而让她困意全消,“这火,是你放的?”

“嗯哼!”犀茴得意地抬抬下巴。

“果然,不合格的剑只能干出不合格的事情来。”嬴毓眼中尽是失望之情。

“是吗?”犀茴玩转着手中的双剑,乐悠悠地道:“不合格的剑干出的事远不止如此而已哟。”说着话的她突然对嬴毓发动了攻击。

这次,犀茴进攻速度之快远远超越了救火那一干人等以及嬴毓的估计,她就那么堂而皇之的从人群中冲杀而来,这会儿,她下手再也没有留有余地。

成功杀到嬴毓面前时,她身后的那些救火之人全部奄奄一息地倒地。而嬴毓却一直维持着左拥右抱的慵懒站姿,面对眼前的一切,她皆不为所动。

哗哗,在嬴毓的目送中,犀茴砍倒了她怀中的两名美少年,啪,紧接着她又一脚踹上了嬴毓的腹部,在听到一声闷哼吃痛声之后,犀茴成功地将嬴毓踩在了脚底。

她左脚踩在嬴毓的腹部、右脚踏在嬴毓的右肩之上,半蹲着用双剑架在嬴毓的咽喉处,咬牙切齿道:“知道我为什么我没一剑刺穿你的咽喉吗?因为你有解救大王以及那些在魏作战的秦军的能力。”

“阿政,从来不需要别人去解救。”仰躺着的嬴毓,嘴角划出一抹艳丽的弧度,她眨眨眼,道:“小女娃儿,你还不够了解阿政。”

“你什么意思?”

“一把利剑不是怎么想着去为持剑之人而死,而是要想着怎么去为持剑之人而活。”嬴毓语重心长地解释道:“阿政派你来这里的目的,你到现在还没有想明白是不是?”

“大王派我来此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让你派兵增援被赵魏联军以及大梁城守军所夹击的秦军吗?”

“呵呵。”嬴毓咧嘴笑了起来,笑得浑身都在颤抖,“小女娃儿,你真是太小看阿政了呀!”

“小看?”

“你知道吗?就算面对具有压倒性优势的长安君逼宫一祸,他都未曾像谁求救过呢。这一次,你误将他的意思理解为求救,不光是我生气,我想阿政知道也一定会生气的,他是如此的信任于你。”

嬴毓忽然软下来的音调让犀茴极其不习惯,但比起这个,她更对嬴毓所言之事感到困惑。

长安君叛乱一事,秦对各国完全封锁了消息,直到事件过了一年之久,才被各国获知。所以这事件的具体过程,外人无一知晓,只记得世人都在传,秦王政仅凭借一点兵力就击退长安君的逼宫大军,并借此余威,一口气肃清了以长安君为代表的外戚贵族势力,将王权、军权总揽在手。

除了此次事件,犀茴还听说过赵政许多传闻,所以她才参加了刺杀赵政一事,亲眼见识了之后,不管她嘴上承不承认,在她心中,她基本承认,赵政此人的确像世人说得那样有王者之范、强者之风。

所以她从来没有小看过赵政。

但,此次赵政传密令给她的真实意图,除了借兵求援以外,她还真没往别的地方多想过。倘若真如嬴毓所言那不是赵政的本意,他的本意又是什么呢?

“试着去了解阿政的内心,如何?”嬴毓像个温柔的大姐姐一般凝着犀茴,眼神中闪烁着让犀茴有些熟悉的目光,“只有剑与持剑之人心意相通,剑才能被使得得心应手,才能发挥出最强的威力。”

好像是这样,她以前总想着只要自己变强,那么使用自己的人也会变强。她甚至觉得,只要完美完成雇主所下达的命令,那么她就是最完美的一柄利剑。所以,她自始至终都没有主动去揣摩过雇主们的意图,一直以来,她都将自己摆在了执行者的位置上。

她不了解赵政,也无法窥测到赵政内心的一举一动,因此,自成为赵政的利剑以来,她的每趟任务似乎都完成得不尽如人意。

那时,她本以为,她是因为赵柔的逼迫才不得已成为了赵政的利剑,心不甘情不愿才让她干得不顺手;即便后来她被军队的气势以及赵政的志向、行动力所震撼,才渐渐甘愿供他驱使,但她依旧没有找到适合自己的位置与能将自己的能力有效发挥出来的空间。

究其原因竟是在这里吗?!

“那个,比起动脑子,我更加擅长动手和动嘴,所以、所以…”犀茴死死地咬住唇瓣,结巴了半天才以拜托的语气对嬴毓说道:“所以能不能告诉我,大王此行派我来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呢?”

“不能。”嬴毓温柔大姐姐的形象没保持多久就又恢复到了女王的姿态。

犀茴撅着嘴,用剑抵着嬴毓的咽喉,双眼直勾勾地瞪着她,似在说:“喂,快点告诉,不然我就用剑在你脖子上开无数个洞,让你血尽而亡哟!”

“哼!”嬴毓就是硬骨头不吃这套,她也张大眼睛,很深的双眼皮下一对乌黑的眼珠子暴突出来,模样是十分吓人,“要杀就杀,本将军真没见过像你这么磨磨唧唧又心软的刺客哟!”

一来二去,两个人就这样瞪眼对峙上了,瞪了许久,谁都不主动认输。

“呼哈。”最先认输的还是犀茴,她眼睛实在是瞪酸了,她瘫坐在嬴毓身上,有气无力地说道:“那你要怎么样才能告诉我?或者要怎么样,你才能行动起来呀?”

先不管赵政的真实目的是什么,但是那战场形势可是瞬息万变的,哪里等得了她这般拖延呀。

嬴毓怎么能不知道这些,她就是故意的,在看出犀茴犹疑的那一刻,她便趁势身子一翻,利用力量优势反将犀茴压制在地。

“你什么时候想明白了阿政的意图,我就什么时候出兵。”嬴毓左脚踩着犀茴的右手,右脚踏在犀茴左掌上,她双手叉腰,半弓着背的让她胸部两团雪白有呼之欲出之势,“如果你一直没想明白,后果什么的…相信阿政也应该告诉过你了。”

——完不成任务,就再也不要出现在寡人面前。

刹那,赵政说这话时的声音以及表情竟然异常清晰地呈现在了她的眼前。原来这句话背后的真实意思,并不是有人可能身死,而是有人没资格再继续与他并肩而行的意思啊!

与此同时,魏都大梁城前,在经过十几天的日夜攻城之后,秦军依旧没有拿下该城。在堆积如山的尸体面前,秦军将士的士气前所未有的低靡,攻城将士被击得各散四方,全然没有一点队形。

嚓,荒寂中,出鞘的剑芒划破了城内城外所有士兵眼中的黑暗与血腥。

“我大秦的将士们,请重整队形,再一次攻城。”只见赵政一袭黑衣黑甲,手舞长剑立在尸体堆积而成的尸山之上,慷慨激昂地对所有秦军将士说道:“我军身后有数十万赵魏联军包夹而来,而前方又有一座久攻不下的城池,所以我们已经无路可退,现在能做得唯有舍弃生命,只要攻下这座城池,就是我们的胜利。”说罢,便轻盈地从尸山上一跃而下,剑锋直指大梁城。

秦王的身先士卒,一下子就激发了秦军的士气,那些早前失去斗志的士兵们纷纷握紧武器、重拾士气,紧跟赵政的步伐,又一次向大梁城发起了潮水般的攻势。

第十九回 极近又极远

漫无目的的游荡,在黑漆漆的古堡内游荡,仿佛刚才那一场大火只是梦境一般,但嬴毓刚才说的话却一直在犀茴的脑中震荡。

无疑,那几句话以及连带出的深层次的含义,已然刺激的她手足无措。

走着走着,她被古堡幽暗尽头的一件屋子里隐隐透出的烛光所吸引,人在失落失望之际,总容易产生一种寻到光亮便是寻到希望的错觉,于是,犀茴快步走向了那间屋子。

屋子没有上锁也没有上闩,通过门扉之间的缝隙,犀茴没发觉里面有人,遂她放心地推开了屋门,门一开,烛光摇曳中,一张牛皮绘制成的犹如一面墙那么宽大的各国版图震撼地呈现在眼前,哪怕站在门口隔着数丈距离看过去,山川河流、各国城池、边防要塞以及驻军数目都一目了然。

魏,大梁城,犀茴的目光首先被这个地方吸引了过去,赵政此刻正率领着军队在那作战,不知道攻克了城池没有,不知道是否成功狙击了赵魏联军,不知道赵政的伤是不是已无大碍了,不知道赵政现在会怎么来想她呢?

是抱着希冀等待她完成任务归去呢?还是根本已经忘记了她的存在呢?

搞不好,他内心真的认定了她不能与之并肩而行所以早早放弃了对她的希冀;也搞不好,在攻城与敌军的腹背受敌中,他已经战败或者已经身死…

不,那个人可是要横扫六合、一统天下的秦王赵政啊!

犀茴迅速地摇摇头以甩去心中那些毫无根据地揣测与念想,她受着地图的吸引慢慢走进屋子,而后盘腿坐在了地图面前,抬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它直看。

齐,临淄;燕,蓟与易州;魏,大梁;赵,邯郸;秦,咸阳;随着视线的一路游移,犀茴的眼前也浮现出了她涉足那些都城与国家时所发生的事与所遇见的人,短短的几瞬,她的嘴角时而弯起又时而绷直,而当她的目光最后回落到了版图最下方的大国——楚时,她的眼神飞扬了起来,只要一想到那个地方,哪怕是睁着眼,她都仿佛能清楚地看见,楚地阳春白雪岛之上俊秀的风景,隔水相望的白雪楼与阳春台,种满了兰花蕙草的兰台宫,以及楚王府王座屏风上的凤凰图案的图腾;然稍稍侧耳,耳边便回荡起曲高和寡的楚乐、白衣舞女行云流水的水袖巫舞和着红衣歌女素手抚琴弹唱的曲调、以及舞剑的少年少女们轻狂的誓言。

——师妹,我若为龙,你便成凤,可好?

——哼,师兄,要成龙的一定是我,而且我一定会破了你的百步穿杨箭法的!

身体虽那么静静地坐着,犀茴的灵魂似乎真的回到了年少时期,在绿树掩映、野花开满山路的岛中森林之中,咻咻咻的,耳边时不时响起一阵阵犀利又急促的箭矢之声。

咚,银质的剪头擦破某人的面颊带着一丝血腥深深地插入了身后的树杆之中。

“哈哈哈哈,师妹,第一千八百二次交锋又是师兄我胜了,我看你还是乖乖待在身后看着我、跟随着吧,若不然,我怕终有一天你会死在我箭下。”

那是一个白衣黑发,玉弓银箭,生来就拥有超凡自信与极高箭术天分的少年,那是一个她连睡觉做梦都想要超越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