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越是忍耐,痛痒越是顺着毛孔逐渐钻进骨头、钻进四肢百骸,钻到最后它们停留在某一处向血管最薄弱的地方施加压力,压力大到几乎撑裂她的身体。

“好痛——”冷汗一滴一滴从脸庞滑落,现在可是冬天,犀茴却硬生生给逼出了汗水,但不管多痛,她始终忍着一声不吭。

“好了,既然师妹一点都不怀念楚乐与巫舞,你们就暂且停下吧。”见犀茴脸色刷白、全身颤抖,白离优雅地朝怜人舞姬们挥了挥手。

说来也怪,曲声一止,犀茴身体里的痛痒也随之消失了,她一度以为是自己错觉,但被掏空了的身子、被冷汗湿透的衣衫甚至肌肤依稀尚存的被折磨的感觉都表明,刚才发生的事并不是错觉。

“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犀茴质问白离。

“师妹,母亲难道没有告诉过你吗?任何事都是要付出代价的。”白离捞起自己腰间佩戴的白玉抚了几抚,“而你刚刚所遭受的便是离开所要付出的代价。”

第三十九回 玉弓藏银箭

“离开所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这一行看来是没那么容易脱身了,所以犀茴索性放弃了快快离开的念头转而走向白离,问道:“快点告诉我!”

“无止尽的痛苦。”白离翘起二郎腿,双手合掌地解释了起来,“母亲从很早的时候就在你身体内中了一种名为巫蛊的毒,所谓蛊也就是一种虫子了,这小东西若不受到特定音律的催发便会长眠在身体之中,而一旦被催发,它便会活过来,然后当你剧烈活动时就会在你身体内钻来钻去,让你痛不欲生却又不致死…”说到这,白离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双手不断摩擦着臂膀,一脸的嫌弃与恶心,“至于滋味如何,我相信你刚刚已经深深体会过了。”

在听到楚乐之时,犀茴的血液之中是好像有虫子在爬的感觉,只是她当时形容不来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而白离一解释完,她浑身一阵恶寒。

“所以,当时我说要离开并借由出去执行任务之机真的一去不复返时,你和师父大度放任我,原来不无原因呀。”犀茴摇摇头,自嘲地笑道:“而我竟还庆幸自己已经获得了自由,没想到到头来,我的身体还是被你们操控于手,真是…”

“是哟!”白离鼓起腮帮子、眨着他的吊梢眼做无辜状,“还有哦,师妹你的食量那么大也是因为这个哟。”

犀茴抿紧唇将拳头攥得发疼,过去她一直弄不懂为何自己食量会突然暴增,而且吃下去那么多也不见长肉,原来都是喂了身体内那个恶心的东西,吃对她而言是一种极致愉悦的事情,但这以后恐怕她再也无法全身心去享受美食、享受吃所带来的满足感了。

“师妹,别摆出那样的表情。”白离一口吞下舞女递来的水果,喉结规律的动了几动,享受美味水果的同时还一道欣赏着表情难看到一句话都说不出的犀茴,等咽完水果,他才慢吞吞地开口,道:“这世间上任何事都是要付出代价的,你能活命、你能习得一身武艺,这些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沉默良晌,犀茴竭力地控制情绪,道:“解掉我体内的蛊毒,我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跪下来求我,求我让你重新回到楚、回到我身边,求我允许你一生一世都呆在我身边、为我当牛做马。只要你这么求我,我就解去你体内的蛊毒。”白离侧头枕在舞女的腿上,白净修长的手不断在其上来回抚摸,温软玉香,好一派沉醉的模样。

说这番话的时候,从头到尾,白离都没有看过犀茴一眼,他的目中无人、他的自说自话、他的傲慢、他的威迫,他的一切表情与行为,犀茴可都刻在了脑海中。

滴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更何况是救命之恩。白离说的没错,这十年她从楚、从她师父那里学到了许多许多东西,她有今日不得不说都是拜他们所赐,但她也并非是白眼狼,这十年,她曾豁出去多次命去完成他们给她的任务;这十年,她尽心尽力伺候孝敬师父;这十年,她从不敢违背他们的指令,也不曾做出任何对楚、对白氏一族不利的事来,即使离开,她也没有一刻忘记了他们当初的恩情。

可她是一个有独立人格的人,她有自己的骄傲与自尊、她有自己的意志与追求,如果白离强大到能让她心甘情愿一生一世任她差遣,那么她也认了,可事实正好相反,这十年,她都没能从他身上找到足够吸引她一辈子无条件跟随他的东西。毫无疑问,白离是天生的贵胄,但他永远醉心于自己的血统与家世,而且理所应当的认为别人就该臣服在有着高贵血统与出身的他的脚下。而现在,除了那些,他们竟然还试图利用下毒来控制她,以前不知道时,她还曾为自己不顾恩情的离开内疚、自责过,如今,她再也不会了。

“谢谢你告诉我真相。我告辞了。”犀茴一点都没有打算跪下来求饶的意思,甩开步子就往军帐外走去。

“师妹,你体内的蛊毒一日不解,你就休想使剑。因为使剑会加快血流速度,那时,蛊虫便会经由血液钻到你身体的各个角落,让你痛不欲生。”

“…”

“以剑为生、以剑为豪的你,如果不能使剑,那么你还有什么存在的价值呢?但是回到我身边,你的价值才能被发挥,才能永久地持续下去。”

“…”

“师妹,你会后悔的。”

“…”

无视了白离一声接一声的话语,犀茴潇洒决绝地走出了楚军主帅的军帐,而此一举成功激怒了白离,暴怒的他从王座上暴跳而起,一把揪住身旁舞女的头发硬生生将她摔到了地上,不仅摔晕了舞女,还摔掉了他的优雅与颜面。

“师妹,我一定会让你后悔的,我一定会让你跪在我面前求我的。”白离俊美的脸蛋完全扭曲了,狰狞的他伸出食指颤抖地指着在场所有人下令道:“传我命令,大军迅速集合列队,今日午时,我要率领全军与秦军一决高下。”

午时,秦楚各二十万大军在荆河河两岸准时集结,楚军银白色的盔甲与秦军全黑的盔甲在当午的太阳光下形成了强烈而耀眼的对比。

咚咚咚,战鼓擂动。

呼呼呼,旌旗飘摇。

银黑两种颜色在战鼓、旌旗的指挥下开始快速移动,两军前锋皆为重装骑兵部队,士兵们骑着全身带甲的马儿、手握长戟率先向敌军阵地发起了冲锋。

马蹄儿踢踏,水花四溅、尘土飞扬,很快银与黑两种颜色就交织在了一起,长戟长矛轮番冲刺,不一会儿功夫,鲜血与嘶鸣声便侵袭了人的整个神经。

“怎么脸色这么差?”目光直视前方阵地的赵政突然地开口问道。

“没有呀。”犀茴敏感地抚上自己的面颊否认道,虽从楚军大营顺利出来,但回营之后,她的脑子无时无刻都在想着白离的话,身体里随时会发作的蛊毒让她提心吊胆,但她没有告诉任何一个人,在面对赵政的时候,她更是谨慎又谨慎,生怕自己会露出什么马脚。

“没有就好。”赵政余光扫了犀茴一眼,“寡人在想,待会儿谁会取下楚军大将白离的首级。怎么样,有没有兴趣跟寡人来比赛呀?”

“我吗?”犀茴指指自己。

“大王,再加我一个。”苏子里当然不甘被排除在外。

“好。”赵政从腰际抽出长剑,举臂一挥,道:“傅砥、司空宴你们从两翼包抄楚军。子里、犀茴,你们与寡人一道杀向楚中军,势必将他们杀个片甲不留。”

“得令——”

前方激战正酣,后方赵政长剑一挥,秦军左右中三军齐发。

而身穿银甲、手持玉弓、身背银箭的白离则立在战车之上,右手一勾,取箭搭弓,拉满弓之后他标准远方来袭的秦军中军,噗的弓身一弹,疾飞的箭矢就像流星一样穿了出去。

混战之中,只见秦中军领军的大旗旗杆从中间断裂开来,大旗也呼啦一声倒了下去。

“公子好箭法。”白离身旁的战车队一致爆发出整齐地赞扬声。

白离手一扬,赞扬声即止,待战车队的士兵们齐刷刷地将目光定在了他身上时,他才一字一句下令道:“你们给我听好了,不要管其他人,你们的目的就是取下秦王政的首级。”

“吾等誓死完成公子布置下的任务。”战车队又异口同声地应答。

“进攻。”白离手加力一挥,整个战车队就呼啸疾驰了出去,随后,他自己所驾的战车也紧跟而出。

战车的车轱辘上装了锋利的刺尖,大队碾压而过,步兵几乎毫无招架之力;而一辆战车上又各装了五名士兵,前后左右四人手持长戟、中间一人手持弓箭,五人配合默契,杀敌防守两不误。所以,白离率领的战车队一出战就杀了骁勇善战的秦骑兵与步兵一个措手不及。

“哈,我看见白离了。”苏子里发现了白离的战车队,他用力地一挥马鞭率先冲了出去,“大王,犀茴,白离的人头归我了,哈哈哈!”

“休想。”赵政亦不甘落后,他也快马加鞭地朝战车队驶去。

眼见二人斗志满满,犀茴也暂且收起了心思,她紧追前面二人,边追边叮嘱道:“大王,苏狐狸,白离箭法了得,在靠近他之前千万不要被他先发现了。”

咻,说话之间,一支离弦之箭携带着破空之力直奔犀茴而来,白羽银箭头,白离最先发现之人不是赵政也不是苏子里,而是她。

“啧。”真是怕什么就偏来什么,犀茴紧锁眉头,面对来袭的箭矢,她拉紧缰绳身子朝后一仰,箭擦着她的鼻尖而过,第一箭,算是有惊无险。

咚,但就在直起身子的过程中,犀茴突然感觉自己的心脏像被人的手给死死地捏紧了,绞痛顿时扩散开来,痛得她不自觉地用手揪住了心脏的部位。

“不会吧,这种幅度的动作就已经让身体里那该死的虫子开始活动了吗?”

“杀呀——”

“啊啊啊——”

已经杀进敌阵的犀茴根本由不得她停顿、由不得她多想,楚军士兵手中带血的剑戟随着她驾马冲杀而一拨一拨的刺来,她不断地挥剑砍杀,可每挥一剑,她的心脏就被无形的利爪给捏紧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痛感蚕食着她的精神与意志力。

而随着挥剑次数的增加,她体内的蛊虫也逐渐活跃起来,它在血管中来回跳动钻窜,一会儿像要挤爆了血管、一会儿又像要扼断血管,张弛松紧反反复复,折腾的人心焦气燥、折磨的人痛苦难当。

“啊——”犀茴低吼一声,一边骑马一边冲杀对现在的她而言显然有些力不从心,于是她一咬牙从马上跳了下来,外力遭受的疼痛与内里的疼痛碰撞之时,她觉得自己的身体似乎都要碾碎了,接连几个滚翻之后她已感身心俱疲,疲累的只得用剑勉强支撑身体。

如果这不是在战场之上,她真的好像找个人来砸晕自己然后再饱饱地大睡一觉,可这偏偏又是在战场,所以她决不能懈怠决不能逃避。

而白离的箭似乎一直都在瞄准着犀茴,无论是在马上还是在马下,只要稍有空隙,那白羽银箭就像长了眼睛一般不断地往她这里飞来。

喂,开什么玩笑,她怎么能因为体内区区蛊毒的折磨就放弃挥剑斩杀、就放弃继续成为赵政的利剑、就放弃自己的自尊与骄傲而对白离那种人妥协呀。

喂,不要小瞧了刺客的意志,不要小看了利剑的决心呀,更不要小觑了她体内流淌着的鲜血呀!

咻咻咻,三支白羽银箭穿过银色、黑色的头盔直奔犀茴的方向而来,倔强的犀茴紧咬牙关挥舞起手中的断水剑,叮叮叮,快而准地挡掉了白离的三支箭。末了,犀茴高高举起断水剑,染血的剑刃在空中划下了一道美妙的弧线,最后滴血的剑尖直指不远处的战车上拉弓搭箭的白离,泛白的嘴唇动了动,似在告诉他,“就算是死,我也不会对你妥协的。”

隔空望去,白离听不见犀茴的声音,但他却清晰地看见她嘴角扬起的弧度,她在笑,笑得明媚又自信。

这种笑深深刺痛了白离的眼睛、白离的心,他握弓的手特意空了出来在空气中摆了摆,一袭白衣身背长剑的女子便从他身后走了出来,二人目光短暂的交汇,女子似领悟了什么一般就急急跳下了战车。

飘逸的长发、白的不沾一丝纤尘的纱衣随着那一跳而舞动了起来,纤纤素手持长剑,舞动起来的身姿就像一只敏捷迅猛的幽灵,长剑所及之处皆是一片鲜红,而她的那一身白依旧滴血不沾。

黑甲秦军倒了一片,白衣女子踏着他们的尸体来到了同样矗立在一堆银甲尸体包围中的犀茴的身边。

“看你的身法一定出身刺客集团,你是谁?报上名来。”犀茴横剑在手,问道。

“我们见过的。”白衣女子涂得鲜红的唇瓣动了动。

犀茴上下打量起了白衣女子,削尖的脸蛋、桃花眼柳叶眉、赛雪的肌肤、红如烈焰的唇,还有腰带束出的纤细腰肢以及比叉开的两条大长腿,这模样的女人,她好像的确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呢。

“喔。”犀茴抬抬下巴,她想起来了,“没记错的话,你应该是在白离军帐中给我掀过帘子领过路的那位蒙面舞姬吧。”

白衣女子颔首默认。

“我不杀无名之辈,所以报上你的名字。”

“燕支一族。”白衣女子红唇轻启,轻柔酥软的嗓音中听不出一丝情绪。

“燕支一族的姬舞阳才刚死没多久,别告诉我你是她的继任者?”据闻燕支一族几年才会举办一次争头衔大赛,而获胜的人必须要杀光所有对手才能继承名号,但姬舞阳才死多久?犀茴觉得这女子的话有些不可信。

“原来舞阳姐姐真的已经死在秦国了。”白衣女子自言自语了起来,“原来公子离真的没有骗我。”

姬舞阳的死秦并未对外公布,而这女子竟用燕支一族的身份来套她的话,着实有些可恶,于是犀茴厉声地问道:“你不是燕支一族,你和姬舞阳是什么关系?”

“国破家亡,父俘兄断首,没想到连姐姐也死了,这都是你们秦国干的好事,我要杀光你们秦人,为我父兄为我姐姐报仇!”说罢,白衣女子挑剑而去。

犀茴出剑迎战。

铿铿锵锵的拼剑声在弥漫着鲜血味的战场上飘散开来。

那女子身体柔软,剑在她手中像有了生命一样,随着她肢体的伸展弯曲而舞动了起来,不过快准狠永远是评判一个刺客优秀与否的标准,任你姿态再优美、任你剑招再华丽取不了对手性命,也只能是中看不中用的货色。

“你知不知道,你的剑法比起姬舞阳来真是差得太多太多了。就算我这种状态,你依旧杀不了我。”浑身被蛊虫之痛折磨的只剩下五分力的犀茴只用了几个回合就轻松地挑落了白衣女子手中的剑,她将断水剑架在白衣女子的脖颈上失望地对她说道:“你是燕国人,国破家亡之后来到楚,但你剑法这么差,我很难想象白离会留你在身边。为了留在他身边,你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身体呀!”白衣女子不恼不怒,她勾起艳丽的红唇,微微一笑,“公子离说我的眉眼与他的师妹有几分相似,只要我肯假扮她的师妹任他驱使,他就同意我留下了,而且只要我扮演的好,他就答应给我报仇。”

白衣女子的话让犀茴无比震惊,白离对她的执念居然深到了这样一种地步,可怕,太可怕了,但这样的要求居然还有人会应承,想必应承之人真的是走投无路了吧。

“白离让你来杀我无疑是让你来送死,你明知道,为什么还要来?”

“公子离说虽然我杀不了你,但是我却有机会可以与你同归于尽。”语毕,白衣女子突然双手握上犀茴执剑的手,并用力让剑刃砍进自己的脖颈。

鲜血飙溅而出,白衣女子雪白的脖颈、雪白的面庞、雪白的衣衫一下子就被染得通红,原本美丽的身姿眨眼间就面目全非。此般以命博取生机之计让她联想起了她与姬舞阳那一战,这么想来,原来她们还挺相似的。

犀茴内心对这个女子又多了一分钦佩,不过只钦佩不想办法脱身那她自己就麻烦了,可脖颈断裂、难以呼吸的女子却死缠着她的双手不放,频死前最后的、全部的力道都施加在了她身上,她被她钳制得不得动弹。

“不放手就没法留你全尸了。”犀茴空出的一只手去抽腿侧的短剑。

“你——逃——不——掉——的——”

短剑抽出,还未挥起,女子咽气前断续的嗓音与破空飞来的箭矢声齐齐闯进了犀茴的耳际,而等她想要挥剑斩断女子双手时,银色的箭头已经在她眸中越放越大了。

“啧,又是白离的箭,不过好像来不及了…”

“趴下——”

千钧一发之际,犀茴感到背脊传来一道巨大的推力,她的身体连带着白衣女子的尸体一起扑倒了下去。

嚓,箭矢没入骨肉的声音隐隐传来,趁着身体倒下的空隙,犀茴成功斩断了女子的双手,身体恢复自由的她迅速转身,嘶嘶,马儿在眼前飞踏着蹄子,掀起一块块泥土,而马儿的主人也在拉了几拉缰绳之后应声倒地,一只银晃晃的长箭显眼地插在了绛红色绣着金色蝴蝶的衣衫之上。

“苏狐狸!”能打扮地如此花里胡哨之人,除了苏子里还有谁,犀茴感激又担忧地望向苏子里,“没事吧?”

苏子里指指中箭的左肩,摆摆手笑着说道:“死不了哟!”

死不了三个字轻易地击中了犀茴此刻脆弱又柔软的神经,她撇着嘴走到苏子里身旁朝他伸出了手,“谢谢你又救了我一次,还起得来吗?”

“好朋友说什么救不救的,倒是你,怎么挥起剑来有气无力的,是发生什么事了吗?”苏子里拉上犀茴的手。

犀茴死死咬住下嘴唇,回头去寻箭矢飞来的方向,穿过人群,她看见楚军已经溃败,战车队亦在撤退,而立在战车上的白离却始终不肯收回视线,他时刻紧盯犀茴的方位,仿佛在宣告,“师妹,若不从我,我便将你毁灭。”

第四→十回 最初与最后

“白离对你做了什么?”苏子里也顺着犀茴的目光瞧去,“你从楚军军营回来之后整个人都不太对劲,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是发生了一些事,不过没关系。”身为剑客,犀茴的骄傲与自尊不允许说出真相,即便苏子里是她的朋友,她也还是没办法说出口。

“没关系就好。”苏子里是多么会察言观色之人,犀茴表情、语气、眼神的丝毫变化他都看在了眼里,但不该问的他就一定不会问。

犀茴点点头,收回视线的她将目光落在了苏子里的肩头,“痛吗?”那一箭贯穿了他整个左肩,箭矢穿透肌肤血肉的痛楚,她尝过不少次。

“如果我说痛,你会怎么办?”苏子里嘟嘟嘴,似在撒娇。

“等下我帮你拔箭包扎,我这里有治外伤的良药,敷上去应该不会那么痛了。”犀茴用短剑削去穿胸之箭的尾端与箭尖,伸手便要去拔箭。

见状,苏子里急急地后跳了几步,“不会是要在这里拔箭吧?”

“不然呢?”犀茴不解地看着苏子里,“楚军溃败,大王已经追击他们去了,我们如果不加把劲,白离的首级可就归大王一人了,输了可是要受惩罚的。”她想起了上次苏子里与赵政对魏一战的比试,输了的苏子里被罚守城门。

“哈哈哈。”苏子里听完爽朗地笑了起来,“这次不是谁都没说那句‘赢了有赏、输了认罚’的话嘛。”

“这…”

“而且呀,这次楚军速败的有些蹊跷,所以大王临时改变了策略,他令我率五万步兵驻扎在这里以防万一,而大王则率领大军去追击溃败的楚军。”

犀茴之前的一大半心思都在自身的蛊毒之上,剩下的一小半心思还要用来注意白离以及局部战场的战事,这样一来便令她无暇顾及大局,秦军骁勇善战她是知道的,但楚军却这样不堪一击是她没料到的。尤其,白离原本能赏她更多支箭甚至取她性命的,可节骨眼上他却率军撤退,这太不符合他的性格了。

而能让白离违背性格处事,那背后一定有不可抗拒的因素在干扰着他,但那因素到底是什么呢?

“荆河背靠落雁山,此山山势陡险,百岭互连、绵延千里,大王马不停蹄地率军追击就是想趁楚军退进山之前将他们一网打尽。”犀茴的心思,苏子里很容易就读懂了。

对呀,荆河紧靠落雁山,而落雁山又是平舆的天然屏障,想要从这里攻进楚国就必定要翻越落雁山,所以白离才率军在此与秦军对垒,即便不敌,他们也还能撤进山中,比起铁骑铮铮的秦军,楚军更加擅于山地迂回作战。

“难不成,白离的最终目的就是要引我军进山?”犀茴揣测道。

“恐怕是这样。”

“那大王为什么还要去追击?”

“大王这个人你还不知道吗?”苏子里扬眉凝着犀茴,“比起防守,大王更推崇进攻。白离心中那些小九九,大王怎能不知,既知,便要以更佳的谋略击溃之。”

不错,赵政就是这种人,对手愈是强大就越能激起他的征服之心,而自命不凡的白离胆敢在他面前耍诡计,他更是要让他输得一败涂地、永不翻身。

思及此,犀茴的一颗心也躁动不安了起来,她很想亲眼见证赵政与白离的对决,她很想亲眼见识一下白离失败之后会是一副怎样的嘴脸。

“别想了,既然你没赶上大王的步伐,那就先陪在我身边吧!”苏子里拍拍双眼放光的犀茴,“驻扎在这里,上面的漏网之鱼下来我们能击杀之,哪怕是万一出现了不该出现的援兵,我们也能避免上面的部队被两面包夹的厄运,所以说,我们肩上的担子也是很重的。”

“我知道了。”犀茴点点头,苏子里的体贴尽数散落在他的一字一句之中,她心里明白的。

“那好,我们就地安营扎寨,然后再给我拔箭包扎吧。”说起伤口,苏子里好看的五官就皱在一起,他作势擦着眼眶抹泪,道:“呜呜,到时候,你可要温柔待我。”

“嗯——”犀茴狂叹一口气,她有些拿时不时就不正经又孩子气的苏子里没有办法。

赵政带走了傅砥与司空宴的左右两翼军,剩下的五万中军现在归苏子里领导,在他的指令下,士兵们很快就重新安好营扎好寨。

犀茴打了一盆水、备齐了干净的布条与药才掀开了苏子里所在的军帐,一进去,就看见苏子里赤着上半身盘腿坐在床榻之上,一支带血的箭矢突兀地插在他的左肩之上。

“你看,伤口一直在流血,我会不会血尽而亡呀。”见犀茴进来,苏子里扁着嘴哽咽道:“你看这血一直流呀流,流的我一身都是,好可怕的感觉。”

“嘁。”犀茴忍不住呛声道:“这箭伤比起那一次我给你造成的伤简直不值一提,你别摆出这副可怜兮兮的表情好不好,当初你被我踩在脚底随时会命丧的情况下依旧笑得清朗又自信、我可是很欣赏那时的你的,所以拜托你别因为这小小的箭伤而毁了你在我心中的好印象,行不行?”

“哈哈哈哈。”苏子里摇头晃脑地大笑了起来,“原来你还记得呀。”

“记得什么呀?”

“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我的笑呀。”

“哼,你无时无刻都在笑着,想不记得都难呢!”

“那你还记得这个、这个吗?”苏子里摊开自己的左掌,又指指自己的右肩。

将水盆放好,犀茴坐到了床榻之上,她瞧着苏子里赤|裸的上半身,他的皮肤比赵政的要白一些,所以右肩上的剑伤显得更加一目了然,同理,他的左掌亦是如此。

“当然记得。”那是她第一次见面留在他身上的疤痕,他的右肩被她的断水剑一剑贯穿,他的左掌被她的短剑从掌心处刺穿,尽管时间过去了好几年,那伤口依然分明,那些旧事回想起来也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一样。

“你知不知道,你是第一个在我身上留下疤痕的人。”忆起旧事的苏子里表情纠结中又带着几丝愤慨,“本少爷这光滑雪白的身子就这样被你、被你…”

“现在又多了一道,记住,伤你的是白离,记恨他去吧!”犀茴凛了苏子里一眼,的确他那精瘦结实又白嫩光滑的上半身只有这么两处明显的疤痕,不过,现在又多了一道。

不乐意的苏子里鼻子一哼,“伤我的虽是白离,但我也算是为了你负伤的,所以归根到底,我身上的三道伤,都是因为你。”

“苏狐狸,我会一辈子记得你的。”犀茴认真地凝着苏子里的眼睛,在邯郸他救了自己一命之后,他要她还恩的要求便是如此。

闻言,苏子里一怔,他歪着脑袋呆呆地笑望着犀茴,久久的,久久的。

“你不是说,至少得一辈子记得本少爷吧?”犀茴被苏子里的目光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她撇过头,道:“刚刚的话并不是出于你的要求,而是我自愿的。”

“呵。”苏子里轻笑出声并将脑袋凑到了犀茴的面前,“你能自愿记得我一辈子,我很开心,但是你能不能至少叫对我的名字,哪怕只有一次。”

“什么?”

“苏狐狸是谁呀,我的名字明明叫做苏子里,子夜的子,千里的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