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的名字呀,但没有苏狐狸叫得顺口。”

“那就叫一次,就叫一次,怎么样?”苏子里竖起一根食指,像是在恳求。

苏子里清秀的五官在瞳孔中放大起来,犀茴觉得他长得其实很好看,笑起来和作起搞怪表情来也都很好看,这么多年,她一直叫错他的名字,其实她心里也挺过意不去的。

“那好,就叫一次吧。”

“好好好。”苏子里开心地点着头,像期盼新鲜玩意的孩童一般两眼放着稚气与殷切的光。

“苏、苏、苏…”犀茴撅起嘴反复发声,“苏、苏、子、子…”

听着犀茴艰难又痛苦的发声,苏子里的表情以及整颗心都全部被吊了起来,他焦急又兴奋地等着最后一个字的发出,就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了。

“哎哟,还是好别扭,我想我改不过来了。”犀茴鼓起腮帮子吹了一口气,被人盯着、期盼着叫名字这种事果然还是没办法痛快的办到,“我要帮你拔箭了,你可要忍住噜,苏狐狸。”终究,她还是半途而废的辜负了他的期待。

苏子里还是变成了苏狐狸,希望落空的苏子里的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而同时随着心凉而来的还有肩头传来的一阵剧痛。

犀茴一手搭在苏子里肩头,一手拔箭,整个过程一气呵成不带一丝犹豫与停顿。

“嗯——”苏子里闷哼一声,带血的残箭被拔出的一刻鲜血也噗嗤地飞溅了出来。

“会有些痛,你忍一忍。”犀茴一边安抚苏子里,一边将事先涂满药粉的干净布条摁倒了苏子里的伤口处,药粉一接触到伤口,苏子里的眉头就蹙紧了,仿佛一眨眼的功夫,他就冒了一头冷汗,但整个包扎过程他却始终没吭一声。

“三日一换药,我会帮你的。”苏子里总是喜欢用表面的浮夸来掩盖内心的坚强,但与苏子里有过生死交手的犀茴却知道,真正的苏子里其实很坚强,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坚强,所以她乐意与他成为朋友,“还有伤口结痂前不要碰水,我会时时刻刻盯着你的。”

“嗯嗯。”苏子里闷声点头。

“好了,我先去把这些东西情理一下,你先休息吧!”给苏子里处理好伤口又替他穿上外衣扶他躺下就寝之后,犀茴才端着一盆子血水、拎着沾血的废弃布条安静地离开了军帐。

一出军帐,犀茴就闻到了饼子的香味,抬头看看时辰,这该是到了午饭时间,路过一个又一个的军帐,她看见士兵们纷纷围坐在生好的火堆旁边烤火边啃着饼子。

士兵们大口大口撕咬饼子的画面简直馋得犀茴流口水,于是她加快脚下的步伐,心想处理好手上的那些东西就可以去苏狐狸的军帐胡吃海喝了。

一路小跑至河岸处,犀茴将血水与布条一并倒进河中,再洗涮完盆子转身离去时,她看到河滩上羌红雪正一个人鬼鬼祟祟地蹲在地上生火,她双手死命地扇着用木屑堆积而成的火堆,火星子窜起来时燃烧起来的木屑发出很浓很厚的白烟,一见升起的白烟,羌红雪绷紧的脸即刻就松弛了下来,像是完成了一件什么艰难事而大松特松一口气的样子。

“喂,你怎么在这里?”这女人总是紧跟傅砥左右,这次居然落单了,一时觉得好奇的犀茴便端着盆子过去问羌红雪。

听到犀茴的声音,羌红雪先是一愣,但转瞬就摆出一副反质问的嘴脸,她双手叉腰斜视着犀茴,道:“你又为什么在这里?”

“关你屁事。”犀茴白了羌红雪一眼,这女人实在不合她的眼缘。

“那我在这里干什么又干你屁事呀。”羌红雪不服输地回嘴。

“嘁,谁有空管你呀,傅砥家的母老虎。”犀茴丢给了羌红雪一个极难看的脸色就大步流星地走开了,她想自己一定是脑子发晕才会跟这女人搭话。

“呸,好吃鬼刺客。”羌红雪一步不让地在犀茴背后骂骂咧咧起来。

“该死的羌红雪,今天我太饿了就先饶了你的狗命。”犀茴暗自嘀咕,若不是担心体内蛊毒作祟,她一早就拔剑砍了她。

回到军帐时,苏子里已经睡着了,而犀茴因为羌红雪的关系,心中多少有些不畅…但在看到案几上堆了一盆饼子之后,那些负面情绪就全部一扫而空了,她像只饿狼一样扑了上去,吭哧吭哧,就狂啃了起来。

“吃慢一些,没有人跟你抢。”

犀茴毫无形象地吞食过程中,苏子里突然小声开口道。

“咦,你不是睡着了吗?”犀茴含了满口的饼子望了望在床榻上假寐的苏子里,“既然醒了,那一起来吃吧。”

“我吃过了。”苏子里微微叹了一口气,他不知道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什么时候脑子能开窍一点,估计她连这些饼子是他特意为她准备都不知道呢。

“你叹什么气?是伤口疼吗?等我吃好了再帮你看一下好了。”

“不用了。”不过她不开窍也正好,太敏感太纤细的人总是容易发现别人心中隐藏的秘密之事,想到这里,苏子里一脸的欣慰。

“那我就全都吃掉了哟。”犀茴看看苏子里,没发现什么异样之后,她又全身心投入到饼子的怀抱中去了。

眼前这个女人,开怀吃东西时的样子叫人忍不住想夸她可爱,但出剑杀人时的样子又总叫人胆寒恐惧,这种反差,一次又一次给苏子里带来了感官上以及心灵上的冲击,他甚至觉得,就算一辈子只看着她吃东西、只看着她杀人,也不会对她生厌。

看着看着,苏子里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大王不在这里,你就在我帐中休息可好?”

“好啊!”

永远对人不设防,也是苏子里很喜欢她的一个点,所以他总忍不住想要去开她的玩笑,“这么爽快就答应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就不怕我对你做点什么吗?”

“你打不赢我的。”

没错,她说话也永远都是这么直接。

“是是是,你最厉害了。”苏子里宠溺地看了一眼犀茴,“那我先睡一会儿,要是外面有任何动静,记得叫醒我。”说完,他便缓缓合上了眼,当眼前陷入一片漆黑时,他依旧能清晰地看见她满口饼屑笑着冲自己点头的可爱模样,于是他想,这一觉一定会做一个好梦的。

这一合眼,他的确做了一个好梦,梦中,他们谈笑风生、他们追逐嬉戏、他们并肩作战、他们携手同行、他们一直一直在一起…

“苏狐狸,醒一醒,有敌袭。”

苏子里还来不及回味梦中的美好就被犀茴的话拖回了冰冷的现实,他揉了揉太阳穴,强迫自己快些清醒过来,“什么情况?”

“我们被包围了。”

醒过神的苏子里不可思议地盯上犀茴的脸,她表情认真根本不是在说笑,意识到情况危急之后,他迅速起身出帐,一出帐,他手下的将领就匆匆来报。

“禀告苏将军,荆河河口已被不明来路的楚军占领,我军后方也被从落雁山下来的楚军给堵住了,现在我军腹背受敌,将军,如何是好?”

此刻天色已暗,看来在他熟睡的几个时辰内可是发生了不少惊天动地的事呀。

“河口处的楚军是什么时候来的?落雁山那些楚军又是什么时候下山的?还有,信号兵有没有收到大王的消息?”苏子里边走边详细询问起汇报的将领。

“我们的哨兵一直紧盯着四周的情况,等到发现河口处动静时,楚军已经集结在那里了;落雁山山脚也遍布了我们的哨兵,可楚军却不知从地方钻了出来,似乎完全绕过了我军防线;至于大王那边,信号兵一直紧盯着,目前还未发现任何狼烟与旗号。”

“两方楚军共有多少人?”

“河口处约十万,落雁山处约十万。”

“五万对二十万吗?楚军这一招出其不意用得还真是妙呀!”看来不仅是他低估了楚军的能力,这种情况恐怕连他们大王也是没想到的吧

“将军,如何是好?”

苏子里立定,不知何时起,他眼前已经沾满了一排又一排的秦军,他们面色刚毅、双眼中丝毫看不出任何惧色,临危关头,他们依旧渴望战斗、依旧冲劲十足,很好,这就是大秦军队的军心与素质。

“众将士听好。”思索片刻之后,苏子里振臂高呼道:“尔等跟着我从前方突围,只要我们将河口处的楚军杀绝,我们就立下了大功,等大王自山中下来时,便是我军胜利之时。”

“哦啊啊啊——”

闻声,秦军将士们群情激奋地操戈响应,只要立下战功,只要活着回去,他们便能让自己、便能让整个家族都过上优渥的生活。所以,大秦的士兵远比他国的将士更加勇猛与好战。

“你上山吧。”待众将士出击之后,苏子里这么对犀茴说道:“以你的实力撕开一个落雁山山脚楚军防守的缺口应该是很容易的事。”

“上山干什么?去找大王吗?”

“嗯。”

“且不说这偌大的落雁山要找人是多么的不易,就是那落雁山山脚的防守缺口,现在的我也没有把握一定撕得开。”犀茴明白苏子里让她上山的原由,但眼前的她根本没有十足的把握去完成好这项任务,一旦蛊毒发作,即便她突破楚军防线也不能保证能顺利找到赵政,更甚至,搞不好一毒发,她便会因力不济而死在楚军围剿之下。

“最强的刺客,怎么没自信了呀?”苏子里觉得今日的犀茴跟往常有些不一样。

“你就当我没自信吧。”犀茴喟叹道:“比起无法圆满完成的目标,我更愿意选择呆在你身边,与你并肩作战。我相信你,也相信大王,而眼前我们所要做的就是杀敌然后获胜,不是吗?”

犀茴不参一丝谎言的真情流露深深打动了苏子里的心,她还是第一次在他面前示弱,尽管这弱示得有些蹊跷,但永远选择大王的她能第一次光明正大地站在他身边,这叫他不敢相信又激动万分。

苏子里亦大呼一口气,伸出一只手掌,笑道:“好,今晚,我们就并肩作战。”

啪,犀茴用力地拍了一拍苏子里的手掌,“你可千万不要拖后腿哟。”

“哈哈哈哈,我尽量我尽量。”

“倘若拖后腿的人是我,你不用管我更不要来救我。”犀茴低着头,与苏子里擦肩而过的时候她这么对他说道。

擦肩而过的一瞬卷带起了小股的风,冬风寒凉吹得苏子里的面部发冷,那一刻,他觉得她说这句话时的嗓音要比往常说话的音调要低沉要轻软得多,就像现在的她的背影一样,给人一种落寞与寂寥的感觉。

为什么要对他说这样薄情的话?

是因为怕亏欠他太多而又还不清吗?或是,他擅自主张做得那些事终究引得她反感了吗?更甚至,她从来都没有将他当作朋友看待过?

苏子里转身看着犀茴手握双剑慢慢走向敌军的身影,他本不是会胡思乱想之人,可回想起她刚刚的话语,他的心真的无法静下来。

那渐渐拉开的距离就好像他们心与心之间的距离,看似很近,只要跑几步就能追得上,可实际上,她一直孤独而倔强地行走着,她从不曾回头,她从不曾等待过谁,她手中的剑就像是她全部的世界,只要挥剑,她就能变得异常耀眼,耀眼到旁人只能凝望。

果然,杀入敌阵的犀茴左右开弓,短剑起起落落间就有一大片楚军身亡倒地;果然,令人闻风丧胆的女刺客,才是她一直让他念念不忘的存在;果然,只要看到她冲杀的背影,他的视线、他的心、他的整个人就会被她吸引过去。

“不会让你一个人抢尽风头的。”情绪被全部调动起来的苏子里也举剑杀向了敌阵。

集结在河口处的十万楚军步兵全部加入了战斗,而身后落雁山下埋伏的楚军却迟迟没有行动,苏子里知道他们不敢轻易出阵,因为山中的秦军随时都有可能杀下来。

五万秦军对十万楚军,从数字上秦军处于绝对的下风,但为了活下去而豁出命去拼杀的秦军究竟能爆发出怎样的能量,苏子里与楚军都无法估量。

杀、杀、杀——

这一个字像烙印一般印在了秦军每一位士兵的瞳孔中,他们腰间挂满了楚军的首级、他们身上染满了楚军的鲜血,这一仗,杀得实在是太过瘾了。

“呼哈、呼哈、呼哈——”屏住呼吸一口气残杀掉了数十名楚军之后的犀茴弓着腰双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她的周遭已无一人生还,但她体内的蛊毒也早就将她的身体侵蚀的不堪重负了,之前还能勉强自己进入了封闭的忘我境界忘记疼痛而一味的斩杀,可现在她真的痛得连手臂都提不起来了。

“发什么呆呢,下一波敌人又杀过来了。”

意识不断在清晰与模糊之间摇摆,大汗淋漓的犀茴听出了苏子里的声音,抬眼望望,月光照射下,荆河已经被染成了血红色,而她面前仍然有密密麻麻的楚军士兵再杀过来,她明明已经杀了那么多人了,可怎么一点都没有减少的迹象。

“啧——”犀茴垂落的双臂又疼又酸,那该死的蛊虫不断在她的臂腕中钻来钻去,钻得她无法提剑、无法提气,面前那么多敌人,苏子里一个人是肯定不行的,可她竟然帮不上忙,实在可恶,可恶啊。

“拜托,别钻了,等这一仗之后你要怎么折磨我都行,拜托你现在别动、别动…”犀茴咬着牙甩着手臂,她希望自己的身体能快点动起来、动起来。

“你在那里干什么?”被敌人团团围住的苏子里焦急地喊着一动不动的犀茴。

“你别管我。”犀茴不想苏子里分心。

苏子里长剑一扫,圈围住他的楚军被扫倒了一片,趁着下一波敌军杀来之前,他急急退到犀茴的身边,关切地问道:“你到底怎么了?”

犀茴垂目,看见苏子里的左臂不断有血往下淌,想必他肩头的伤口一定是破裂了,这种时候,她不懂他为什么还要来关心自己,于是她生气地吼道:“我不是说过了吗?让你别管我、别救我。”

“我如何能不管你。”苏子里一脸焦急地抚上犀茴的脸庞,她的脸尽是汗与血,但触感却凉得可怕,他即刻意识到了不对劲,遂双手捧起她的脸问道:“你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快告诉我。”

月光下,苏子里的双颊、额头与下颌都沾上了鲜血,若不是那一双透亮又蕴含笑意的眼,犀茴简直要认不出他了。凝着那双眼睛,犀茴焦躁不安的心开始一点一点沉静下来,在厮杀中,她讨厌顾忌他人、更讨厌自己被他人照顾,可苏子里那一双异常温柔又真诚的眼却让她彻底摒弃了这种极端想法,她心中构建起的坚实壁垒在缓缓崩塌。

“我体内中了蛊毒。”犀茴闭上眼坦白道:“只要我一挥剑,那蛊虫就会在我血管里乱钻,痛的我四肢麻木从而无法动弹,现在它正在我双臂中游走,所以我双手无法握剑。”

“给我看看。”苏子里撩起犀茴的衣袖在她的双臂来回触摸,摸了几个来回,他的手掌停在了犀茴的左臂上,“我找到它了。”

苏子里双手紧紧掐在犀茴左臂的手掌与手腕,借着月光,可以看见一个圆鼓鼓如豌豆大小的小东西正在那一片被限制的区域中不停地跳动。

“蛊毒这种东西,我在碧水青茗坊时听游历的楚国药师说起过,这是一种巫术,在它还是虫卵的时候施毒者会利用各种手段将它种进想要控制之人的身体当中,等虫子长大再利用特定的音符催醒它,一旦苏醒活动便会让载体痛不欲生。”苏子里快而详地解释道:“而蛊毒的拔除只有施毒者能办到,不过没关系,那药师说如果可以用利器准确刺中它就能暂时让它停止活动。”

苏子里的话成功点燃了犀茴心中微渺的希望之光。

“你右手还能动吗?”苏子里一边盯着蛊虫的活动一边问犀茴,“如果能动,就使出全力掐住我右手现在掐住的位置。”

犀茴丢了手中的短剑,按照苏子里的话去做。

一手换一手之后,苏子里接过犀茴另一只手握着的短剑对她说道:“我现在要用短剑刺穿你的手腕,可能会很痛,也可能一击不中,你做好准备了吗?”

“来吧。”比起被蛊虫折磨得失去提剑的机会,她宁愿废掉一只手,这样她至少还能用另一只手提剑。

“呼——”苏子里深呼一口气,头顶的月色不太亮,她的手腕又如此纤细,要一击刺中手腕中游动的蛊虫真的很难,但他不得不试。

“我要刺…”苏子里手中的剑即将落下,犀茴却发现他的背脊突然一抖,紧接着噗地一声,一口鲜血从他的口中喷薄而出。

犀茴不可思议地抬头,一枚银得刺眼的箭不偏不倚地射中了苏子里的背脊,“是谁?”她朝苏子里背后望去,那没玩没了的楚军又围了上来,为首之人身骑白马、身披银色战甲、甚至手中还握着一柄玉弓,玉弓之上架了三枚银箭,瞄准的方向正是他们这里。

“白——离——”犀茴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喊出这个名字的。

“别动。”口吐鲜血的苏子里却坚持要刺那一剑。

“你松手别管我,现在走还来得及。”犀茴欲挣扎。

可苏子里将他的手握得死死的,他舔了舔嘴角的鲜血,笑道:“你为什么总是让我别管你?是我没资格管你还是你厌恶我管你呢?”

“再不走,你也会死的。”犀茴忍不住咆哮。

“你总这样,我会很伤心的。”苏子里咧嘴一笑,白白的牙齿已经被血全染成红色了,“能和你死一块,本少爷挺乐意的。”

“你这个蠢货。”犀茴口不择言地骂道。

“我就是蠢货,所以你别给我动。”苏子里大声呵斥道。

在犀茴的印象中,这是苏子里第一次对她发火,所以她被他吼愣住了,也正是这转瞬的时机,他掰过她的手腕,一鼓作气举剑刺了下去。

嗤,那是剑刃准确刺穿蛊虫发出的声响。

嚓嚓嚓,三枚离弦的银箭亦在同一时间准确地射中了苏子里,他微弯的背脊倏地挺直了起来。

“快走!”中箭的苏子里用力地推搡了犀茴一把。

犀茴疲累的身子被他一推竟推出了几丈之远,趔趔趄趄的险些倒地。

哒哒哒,马蹄飞踏的声音由远及近,等犀茴稳住身子再次望向苏子里之时,白离已经驾马来到因中箭而步伐移动艰难的苏子里身后,只见他将手中的玉弓一翻转,银的放光的锋利弓弦便套在苏子里的脖颈之上。

“师妹,这么快又见面了。”白离一脚踏在苏子里背部,一手拉紧弓身,那根很有韧性又锋利的弓弦就像一把利刃一样,只轻轻一碰就将苏子里的脖颈割出了一道血痕。

血像几条小蛇自苏子里白皙的脖颈上蜿蜒而下,看得犀茴心头一颤。

“你给我放开他,不然我杀了你。”蛊虫被刺中,犀茴觉得自己身体的力量正在一点一点的回来,而回来的力量也因为白离对苏子里的所作所为而急速膨胀,现在的她满脑子就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谁敢动苏子里一根毫毛她就会杀死谁。

“你为了这个男人居然要杀掉我?”白离一脸的阴郁,皱紧五官的他用极其不爽地目光望着在自己弓箭之下苟延残喘的人,“这种要死不活的男人居然比我重要,这太叫我不可思议了,师妹。”

“你闭嘴。”咔嚓,犀茴用力掰断插|进手腕的短剑剑刃,她紧握残剑就向白离杀了过去。

“师妹,你这样贸然靠近就不怕他变成尸体吗?”白离翻转了一圈弓箭,弓弦像一个套子一样将苏子里的脖颈套住,只是稍稍用力,那弓弦就勒得他脖颈皮开肉绽。

“你给我住手。”犀茴迫不得已地停下脚步,“你不可以杀他。”

“让我不杀他也可以呀。”白离轻佻地看着已快到他身边的犀茴,用施舍地口吻对她说道:“只要跪下来求我,求我让你重新回到楚、回到我身边,求我允许你一生一世都呆在我身边、为我当牛做马。只要你这么求我,我就不杀他,如何呀?”

和当初激发她身上的蛊毒以及询问他如何解毒时一模一样的话、一模一样的语气、一模一样的表情,都是那么的高高在上、都是那么的不可一世、都是那么的咄咄逼人,这种将人玩弄于鼓掌之间的面孔,实在卑鄙龌蹉的可以。

看着白离洋洋得意的嘴脸,犀茴气得全身都在发抖,气得全身血液都在沸腾,可目光稍稍偏移,见到苏子里半闭半合的双眸以及他脸上始终不散的笑意之后,她觉得自己全身的骨骼都在叫嚣与轰鸣,但这种叫嚣轰鸣完全不是为了要杀掉白离以解心头只恨,而是催促着她折腰说服着她舍掉自尊,它们在告诉她,什么恨、什么杀意、什么气节…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跟苏子里的命比起来,简直一文不值。

“好。”犀茴闷头低吼一声,双膝重重地跪倒在潮湿的泥沙地之上,“我求你,求你让我重新回到楚、回到你身边,求你允许我一生一世都呆在你身边,为你当牛做马。”

“你求谁?”

“我求你。”

“我是谁。”

“白离师兄,我求你——”

“哈哈哈哈哈。”得逞之后的白离笑得张狂,他缩着肩伸出手指时而捂嘴窃笑、时而又望着跪地的犀茴奸笑,笑着笑着他还不断自言自语,“师妹,你终于求我了,终于求我了,我赢了,我赢了,哈哈哈哈…”

跪地的犀茴没有抬头,她无法眼睁睁看着白离得意嚣张,她曾经以为不论发生什么事她都不会对白离妥协、都不会对白离求饶,可眼下,她的确为了苏子里而向白离下跪求饶了,也正是这一刻,她才发现,她心底深处其实将苏子里看得很重要。

“苏狐狸,原来我早就当你是好朋友了,呵呵。”犀茴自嘲地笑了笑,而后便抬头直面处在疯癫状态之中的白离,“师兄,我已经求饶了,请你遵守诺言,放了他。”

“放了他?”笑得癫狂的白离忽然静了下来,他得意到扭曲变形的脸竟刷地阴沉了起来,他半眯眼睛发狠地叫嚣了起来,“师妹,你给我记好了,现在是你自己求着回到我身边,但我告诉你,不是你背叛了我,而是我不要你了,既然不要了你,和你有关的人的死活也就不管我的事了。”说罢,他双手握紧弓箭大力旋转了一圈。

嘎啦,苏子里的脖颈随着弓弦的扭动而整个转了一圈,断裂的只剩皮肉相连的脖颈软趴趴地耷拉在他的左肩之上,那副模样分明已经是死了,可他的表情看起来还是像在笑,弯弯的眉眼、弯弯的嘴角…

残酷的美好的画面定格在这一刻,犀茴全身的劲也在这一瞬全部泄光了似的,睁大着双眼瘫坐在地的她无法相信苏子里已经被杀死的事实。

“苏狐狸、苏狐狸、苏狐狸…”她不断呢喃着她的名字。

“他已经死了。”可回应她的不是苏子里而是白离,他嫌弃地取下套在苏子里脖颈上的弓箭,失去人为拉力扯拽的苏子里的身体像断了线的木偶一般直直地往地下坠去,可就是这么短暂的坠地瞬间,白离都没有放过他,他双脚一蹬踹上苏子里的背部,一跃下马脚踏在苏子里的尸体上的他指着犀茴残忍地说道:“师妹,我不仅要毁灭你,还要毁灭一切你在意的人。”

背中四箭、断了咽喉的苏子里被白离狠心地踩进了泥地之中,他含笑的脸一点一点陷入淤泥里,他绛红色衣衫绣着的展翅欲飞的蝴蝶也彻底失去了生气与活力,一副死态的他居然沦落到任人践踏的地步,他可是恣意又帅气、温柔又体贴、可文又可武的咸阳公子呀!

苏子里,他应该有更好的归宿、他应该取得更大的成就。

可是…

至少,至少,容许她告诉他,她已经将他当成好朋友了。

可是…

自诩最强剑客的犀茴再次眼睁睁看着惨剧在自己面前发生,目睹在意之人的性命在眼前逝去却无能为力的她,在崩溃与绝望的边缘不断挣扎、不断游走,几遭又几回、几回又几遭的她,情绪终于失控了,她发了狂地仰天长啸了起来。

“苏子里——”

第一次喊他的名字,亦是最后一次喊他的名字,最初的最后的她的呼喊声,苏子里却再也听不见了。

第四十一回 穷途路

“你们还在等什么,还不赶紧将我师妹给抓回来。”见犀茴像一滩烂泥一样跪坐在地,双手如断了似的垂落在膝盖边,仰起的头呆滞地望着天空,没有表情没有脾气没有眼泪,好比隔绝了、摒弃了所有情感与观感的人偶一样,但即便被自己抛弃,白离也不允许她为除了自己之外的人而消沉而变样,所以他急不可耐地下令身边的部将去抓她。

“可是公子,她刚刚一个人杀了我们好多人,属下怕…”被点名前去抓犀茴的部将却打了退堂鬼,因为他刚才亲眼目睹了犀茴虐杀楚军的那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