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紧张,放轻松。”

赵政喃喃的鼻音自耳下传来,犀茴不仅感觉到赵政的手在她的胸前不断逗弄抚摸,甚至连他的鼻尖与唇瓣都不安分地在她脖颈摩挲轻啃了起来。

“大王,你…”赵政指尖的灼热让犀茴的汗毛一根一根竖了起来,她的身体在他的掌心抚弄下似乎有了那种让她羞于启齿却又甘愿沉沦为之愉悦的感觉。

“你的疑惑应该还没有全部解开吧,继续问。”赵政试图分散犀茴的注意力,她一旦紧张起来,全身都是硬邦邦的,摸起来不舒服。

“噢、噢…”已经飞神的犀茴勉强应答,似断非断的思绪也费了好些功夫才重新连上,“那,那,大王,齐王以及齐国贵族想要的东西又是什么呢?”

“想想其他亡国之君的下场。”赵政回答尽量简明,因为他心底的欲望之火也愈烧愈旺,他另一只搂着犀茴的手也开始在她后背游走了起来。

犀茴扭动着身子,鼻息间时不时溢出一两声嘤咛声,理智已经失了大半的她还在按照赵政的思路在走,韩赵魏燕四国的王在国灭之后都成了赵政的阶下囚,被囚禁在咸阳王宫牢笼之中的他们的结局,可想而知。齐王建正是知道,所以才以城相挟以换取自由或者体面一点的结局吧。

“那他们想要的,大王你会给吗?”犀茴的身体与嗓音一道微微发颤了起来。

“寡人已经飞鹰传书告诉子易,寡人许诺齐王建,只要他投降,寡人就封他万户侯。”赵政感到犀茴的身体已经彻底放松下来了,知调情完毕,他便顺势将犀茴扑倒在了床榻上。

这万户侯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爵位呀,犀茴难以置信地望向赵政,只见他眼神愈发迷离,她知道他现在脑子在盘算些什么东西。

“大王,你真大方。”说着,犀茴微笑着闭上了双眸。

“不大方,齐王建怎么会投降呢。”赵政双眼微敛,一脸成竹在胸的样子,“寡人相信过不久,子易就会带来好消息的。所以在这之前,你也要对寡人大方,医侍说要多出汗,寡人才会好得快,那么现在就来做能让寡人多出汗的运动吧!”

他微哑的嗓音绕得她头晕目眩,即使额头上的热度退了下去,但他全身的灼烧感依旧将她的身体温度也带到了他同一高度,缠绵间,她甚至觉得自己好像也患上了寒热病,两具紧贴交缠的身体烧得彼此发烫,那热度热得似要融化外面覆盖遍野的皑皑白雪。

暂别宫廷暂离战场的二人就这样在白雪寒冬的暖帐子中平静而甜蜜地度过了两个月时间,这短短的两个月时间,对赵政对犀茴来说都可以算得上是几十年人生中所度过的最为悠闲又最为放松的日子。不过美好的日子逝去也非常之快,转眼嫩枝发芽,大地回春。

在秦王政十七年的春天,率军十万攻打齐王都临淄城的大将苏子易在不费一兵一卒的情况下成功让齐王建开城投降,今日,便是他携着投降的齐王建凯旋而归的日子。

为此,赵政特在营帐设酒宴款待了苏子易以及齐王建,不过,犀茴却没有机会参与其中。因为,在苏子易归来之前,赵政派给了她一个特别的重任。

两匹枣色的马儿孤零零地奔走在通往邯郸城的唯一官道之上,一马当先的犀茴时不时会回头望望渐渐缩小的秦军营地,脑海中也时不时会回想起赵政的嗓音。

——犀茴,寡人,现在有个任务要交予你与璆鸣去办。你俩前去邯郸城告知樊折柳,说齐王建已经投降,齐国已经亡了,让他速速放了王姐以及所俘将领,然后投降。

——为什么要派我跟璆鸣去?

——因为你们和樊折柳一样是剑客。

起初,犀茴不是很理解,这种军机要事为什么不派将领前去而要派他们两个毫无政治经验与军务的剑客前去,但当赵政那么回答她时,她莫名地就被他的良苦用心给感动到了。

樊折柳是谁?

樊折柳是齐国剑客,亦是当初平原君手下的教头,更是赵柔以前的师父,这个人曾经受平原君指派而杀了她们的母亲,再加上,她也几次与樊折柳约定过,一定要与他分个高下的。

犀茴以为,这只是她一个人的事,却没想到赵政也一直记在了心里,为此,他特地挑了这样一个重要时机让她去完成彼此的约定。

但感动之余,她心中也十分担心,于是她这么问过他:“大王,这个任务可是非同小可,要是我失败了,就会误了国事呀!”

可他听完却温和地笑着告诉她:“邯郸城与樊折柳的军队对寡人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实际存在意义了,他投不投降跟你的胜负毫无关系。而且你只是剑客,只要守护好剑客的职责就可以了,所以放心去吧!”

是呀,现在整个天下都已归他所有,他作为王已然完成了王所肩负的使命,而她作为一个剑客,也理应去完成自己的使命。

心中没了包袱的犀茴快马加鞭与璆鸣来到了邯郸城下,樊折柳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他们回来一样,邯郸城门大开,一个守卫都没有,独见樊折柳一人一马一剑等在了城内。

“你知道我们要来?”犀茴拉住缰绳问道。

“这座城对我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我本是打算前去秦军军营投降的,现在你们来了,我似乎知道了秦王政的意思了。”樊折柳睁了睁左眼,那斜割左眼的疤痕也随之动了动,他细长的眼睛依旧透着一股狼一般的冷光。

“你倒是说说看我们大王的意思?”紧跟犀茴身后的璆鸣难得地开了口,那略显稚气的嗓音与他的气质极其不相符,这也惹得樊折柳的目光在他身上多停留了半分。

“我已经卸任了齐军总大将一职,现在的我只是一名剑客。”说罢,樊折柳抽出腰间长剑直指犀茴,“赵家小妹,如今你身体可康健?”

“当然。”

“那好,我必当履行当初与你之约定,一战定生死。”

“好。”

“少年,秦王有什么指令还拜托你去城中齐军军营中传达,关于投降一事,军中副将自会按你指令办事。”樊折柳郑重地与璆鸣交代。

璆鸣冷漠的眼神扫扫樊折柳再扫扫犀茴,待视线落定之后,他马鞭一挥,低声吟了一句:“傍晚时分我还在这里等你。”说罢,马儿便飞扬着马蹄狂奔进城了。

璆鸣走后,宽阔幽暗的城门内只剩下犀茴与樊折柳二人,光线暗淡的拱门之下,阴影遮住了二人的脸,以至于很长时间,彼此都看不清彼此的表情。

“驾——”沉默半晌,樊折柳突然打马回身道:“赵家小妹,跟我来。”

虽然不知道樊折柳要去哪里更不知道他要耍什么花招,犀茴还是义无反顾地骑马跟了上去,二人在人丁稀少的街道上狂奔了起来,大约奔了半盏茶的时间,樊折柳的马在平原君府邸停了下来。

樊折柳没说什么,只是利落地下马然后进府,犀茴也跟着进去,这平原君府邸在那一场灭顶大水的冲刷下早就失去了原有的华丽与富贵气象,如今的府院只能用破败来形容,杂草丛生、倒塌的残垣上还遗留着深深的水垢印痕,越是深入难闻的气味就越浓。

“来这里干什么?”犀茴捏住鼻子,见樊折柳在一座破败不堪的院子里停了下来。

“当初我砍下你母亲的首级带回来给平原君过目之后就把它埋葬在了这里。”樊折柳指着一颗枯死的桃花树对犀茴说道:“这里曾经是你们母女三人居住的院子。”

经樊折柳这么一说,犀茴愣了一愣,这个早已面目全非的院子无法勾起她的任何回忆,但仔细看看那颗歪脖子树,她似乎想起了一点什么,桃花纷飞满院飘香,翩翩浊世家公子与人面如桃花的女子身旁围绕着两个小女孩,一家四口欢声笑语、幸福满溢。

啊,原来,她也曾经历过这么幸福的时光呀,犀茴颔首失笑。时过境迁,四人中的三人早已殒命,独留下来的她居然有朝一日还能得到来这里缅怀过往的机会,于是她注视着那株枯败的桃花树良久才深深地向它鞠了一躬,为了身首异处的母亲,为了曾经存在过又消亡掉了的过往。

“好了,废话就不多说了,直接用剑说话吧!”犀茴不多言,直接拔出断水剑。

樊折柳冷冷地凝着犀茴不客气地开口道:“不出双剑,你没机会赢我。”

“呵。”犀茴弯弯嘴角,“真是抱歉了,我右手已残废,这辈子也使不了双剑了。”话音落,剑出鞘,发着青光的断水剑在暗淡的庭院内发出幽亮的光。

又疾又厉的剑势直冲立在桃花树旁的樊折柳而去,嘤的,断水剑发出一声刺耳的蜂鸣声,樊折柳闻声而动,两股剑气碰撞,砰地,枯树被这一击击出了一个大洞。

“除了速度快,力道也更足了。”樊折柳不禁想,“如果她的右手还是完好无损的话,那么此一战,自己大概真的要落败了吧。”

不过,假设永远都只是假设。

当剑客已经几十年了,在刀尖上舔血的他如今还活着,可不仅仅只是经验丰富,同样,他的剑术也在这么多年时间内磨得更加通透与熟练,他知道面对什么样的对手使用什么样的招数。

犀茴的剑术精妙在于步伐快、剑招凌厉而凶狠,那么要胜过她就必须比她还要快。于是在连续接了犀茴十几招快剑之后,樊折柳突然发力加快节奏,那化作疾风闪电的剑势在一一化解犀茴犀利剑招的同时也在寻找着破绽。

犀茴虽能左右开弓,但右手依旧是惯用之手,所以比起右手自如的招数变幻与连接来,左手显得有那么些生硬,也就是这么一丝缝隙就被樊折柳抓住了,只见他手中长剑幻化成虹,在犀茴对准她胸膛猛攻而来之时,他突然凌空腾起,闪过致命一击的他反手一个回勾,剑尖瞄着犀茴的上臂而去。

高手过招胜败只在毫厘之间,这一招,犀茴已预料道,但她却避闪不开,嚓的,长剑一送,锋利的剑尖便直刺她上臂的经络,嚓的,长剑再一抽,时间短的只有一眨眼的时间,她的上臂就鲜血直冒。

而这涓涓流出的血水一下子将血中所带的特有气味挥散了出来,平日里见血见到麻木的犀茴这次闻到自己的血味之后,喉头一哽,一股强烈欲呕的恶心感竟冲了上来。

“这是怎么回事?”犀茴强忍着作呕的感觉,她还是觉得胃里翻腾的厉害,“呕、呕——”只要呼吸,那要命的血腥味就一直往她体内窜,窜的她不断作呕,接连几次呕吐让她将午间进食还未消化干净的东西都一起倒了出来。

“看来这次你的身体又出现异样了。”刚才那一击明明是刺中了手臂的经络,对于犀茴表现出来的症状,樊折柳表示不解。

“没…有…”犀茴嘴硬,她欲提剑再战,可当左手五指握上剑柄之后,她发现手臂使不上力了,而一旦发力手臂就是颤抖的厉害,“怎么了?怎么了?”她的心迅速恐慌了起来,握不了剑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于是她又连续试了几次,但依旧无果。

不仅如此,她的余光在瞟见地上的呕吐物时,那种翻腾感又在胃中大肆折腾了起来。

“呕——”又是接连不断的几次呕吐,不光把胃中的东西呕吐光了,呕到后面甚至只能呕酸水了,那种又涩又苦的酸汁卡在喉咙管中下不去上不来,她死命用手捶打着胸口,但那种酸苦难咽的滋味将她眼眶中的眼泪都给硬生生逼出来了。

“是吃坏东西了吗?”犀茴空咽着喉头,不断回想中午所吃之物,但想了几圈都没有想出可疑的,“啊,现在这个根本不是重点,对手还在眼前呢,她怎么能因为这个关系而不战自败呀。”咬紧牙关的犀茴用力地晃了晃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虽然很可惜,但还是下次再战吧。”见犀茴一脸煞白,樊折柳万分惋惜地收剑回鞘,这么多年,几次遇见几次决战都那么的不尽兴,真是让他颇为无奈。

“不行。”倔强的犀茴才不会如此认输,风刮过身体,她的身体明显打了一个颤,她勉勉强强地握剑提起,哪怕是她自己也看得出,自己的手、自己手中的剑颤抖的是有多么厉害。

“刚才那一剑我刺中了你手臂的经络,不想左手也废掉的话就赶紧去医治。”樊折柳摇摇头劝她放弃。

“刺伤了我的经络?你在开什么玩笑。”犀茴望望自己上臂的伤口,那只不过是一处极小的剑伤,也没有大面积流血,她会因为这一剑而废掉左手,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我知总有一天要与你一战,但你速度步伐实在太快,我即便提高速度也不能长久与你相抗衡,所以我想必须找到空隙能一击置你不得动弹的招数,于是在几年之前,我开始研究人体的穴位与经络。”樊折柳一五一十地告诉犀茴,“你现在的手臂无力就是因为经络受损导致的,那一剑虽刺得不深,但足以损坏经络,如不及时医治很可能这条手臂就再也提不起重物甚至是一柄剑的力量也负担不起了。”

犀茴觉得牙根痒痒,她想说点什么出来反驳,可手臂的感觉的确如樊折柳描述的那样,最后抽搐着嘴角的她彷徨无措地跌靠在身后枯死的桃花树上,樊折柳这样的剑客在这种年纪还在不断增加自身的修为以提高实力,而她这几年都在干些什么呢?自诩强大的她不断被卷进国与国之间的纠纷之中,还有那恨不得想从脑中挖出来的阳春白雪岛的接近两年的残废生活,废了右手、失了双剑,难道如今连她仅剩的左手也要夺走吗?

不,这绝对不行,仅有的左手是她唯一剩下的与剑之间的联系,如果连它也失去了,那就等于失去了剑,没有了剑的她就失去了所有的存在价值。

“樊折柳,你给我记住,总有一天我会将这一切讨要回来的。”樊折柳的话绝不是危言耸听,为了自己最后的希望,犀茴不得不先行离开。

“赵家小妹,齐国虽亡,但我生是齐国人死是齐国鬼,我会在齐地临淄一直等着你的。”樊折柳望着犀茴落荒而走的背影说道:“有生之年。”

有生之年,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他仿佛预见了到了什么。

哒哒哒,当犀茴骑马来到邯郸城门前时,璆鸣早就候在了那里,但她已经完全没有心思顾忌他们了,她现在只想快马奔回营地让军中医侍给她医治伤口。

一路颠簸,那作呕的恶心感还时不时来骚扰她,好在该吐的东西都吐完了,在马上她也只是数度干呕罢了,好不容易回到了营地,她撒手就跳下马险些因为动作幅度过大而摔倒,可她管不了那么多,趔趔趄趄地就往军中医侍所住军帐跑去。

中途路过主帐,凯旋而归的苏子易正好从里面出来,眼前忽然刮起一阵风,迷了眼的苏子易眨眨眼发现刚刚跑过之人是犀茴,等他想招手叫她之时,他看见,她跑过之地留下了斑斑血迹,于是顺着血迹一路追去,终于让他在医侍的军帐中发现了她。

“快点给我治伤,我的左手不能有任何问题的。”犀茴将受伤的左手伸到军医面前又急又躁地催促着他赶紧为自己治疗。

正在研药的军医认得犀茴,知她是大王身边重要之人,遂急忙放下手中的药拉过犀茴的手就替她查看起了伤口。

“这是何时被何物所伤?”军医边挽犀茴的袖子边询问。

“大半个时辰之前吧,是被一柄利剑所伤。”袖子被高高卷起,犀茴看见自己上臂一指处有一小伤口,可伤口虽小,但淌出的鲜血已经将整条臂膀都染红了。

军医不慌不忙地将血迹擦拭干净,然而当一条雪白的臂膀展露在他面前时,他却惊呆了,因为臂膀中央的一条经络已经发青发紫肿胀起来了。

“这一剑刺伤了经络。”军医面色沉静,但眸子里透着几丝不妙,“瞧这情形,这条手臂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你说什么?”犀茴愤怒地想上去狠狠揪住军医的衣襟,可这一动她才发现,右手已废,左手接近废,她现在连提起人衣襟都没有办法做到了,于是愤怒一下子转化为恐惧,恐惧的她跺着脚直囔道:“我不管,无论如何你也保住我的左手,不然我杀了你呀,杀了你呀。”

“别急别急,容我先把把脉先。”军医也知面前之人是个怎样的人物,于是他抬手把上犀茴的手腕,四指紧并,移上又移下,在整个漫长又短暂的把脉过程中,他脸上的表情一直在变。

犀茴急问道:“怎么样呀?”

半晌,军医捋了捋胡子道:“有一个好消息有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都到这个节骨眼了,该死的军医还在跟她玩文字游戏,“好消息。”犀茴闭眼在心中疯狂地祈祷了起来。

“喜脉、有孕、可喜可贺。”

犀茴猛地睁大眼睛,她看见军医正躬身给她作揖,因为怀了赵政的骨肉所以得到了军医的礼遇,“呵…”闻得如此好消息,她露出一个像哭的笑容来,此时的这种心情,她已经无法用言语表达出来了,只是她的右手下意识地抚上了腹部,她的肚子里面竟然有了另一条生命,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坏消息是,你左手已经摸不到一条经络的脉象了。”

还没来得及品尝好消息带来的冲击,军医下一句话直接又让犀茴掉进了冰窟窿,脸色煞白的她瞪圆了眼睛,那又清又澈的双眸中此刻交织着惊愕、恐惧、不安、颓丧、忧伤甚至是绝望的情绪。

“你意思是,我的左手…也…废了?”独独一个‘也’似乎耗尽了犀茴所有的力气,这种结局,无论如何她都承受不了。

“从脉象与伤口来看,这条经络已呈断势,即便能养好,这条手臂也不可能像以前一样了。”军医半点妄语都不打。

“我的左手,是不是不能再握剑了?”眼神已经涣散的犀茴最后不死心地问道。

军医皱皱眉,很不乐观地答道:“据我行医多年的诊断来看是这样的。不过,也保不准奇迹会出现。”

奇迹?

如果有奇迹她们姐妹母女会分开?如果有奇迹她母亲会死?如果有奇迹她阿姊会死?如果有奇迹苏子里会死?如果有奇迹她右手会废?如果有奇迹赵政会遭遇那么悲惨的童年?如果有奇迹这天下还会分崩离析动乱将近百年之久?

这世间,根本没有什么奇迹啊。

犀茴无力地摇着头,嗓音中充满了痛苦,一直强忍压抑着的期待祈祷生效的她彻底失望绝望了,她边后撤着步子眼泪边扑簌扑簌地掉,“我的人生,完了,我已经没有存在价值了。”说着,她的视线逐渐模糊,脚步也越来越不稳,正当她全身乏力瘫软下去之时,她的耳畔却响起了熟悉的嗓音。

“上天夺去了你一样重要之物同时也会赐予你另一样重要之物。”及时赶来的赵政在犀茴跌倒前将她揽进了怀中,他一手托着她的腰一手抚着她的腹部在她耳畔温柔疼惜地低语道:“那以后就作为寡人的女人而存在。”

第五→十回 吾王非吾君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犀茴总是做着同样一个梦,梦中她站在一座连接两端断崖的浮桥之上,桥的一边插着一柄泛着青光的剑,而另一边则站着一个面如粉团笑得明媚的孩子,咿呀咿呀,摇晃的木桥时不时发出刺耳摩擦声,轰隆隆,忽然雷声大作,一道闪电当头劈过,轰地,雷电击中桥身,顿时火光四溅。

站在桥当中的犀茴左右顾盼,她发现火势蔓延很快,木头被烧得噼里啪啦作响并不断发出嘎吱嘎吱的断裂声,眼见桥就要毁了,可她始终迷茫。

此时,天空中忽然想起了一道声响:“剑与孩子,你只能选一样。被你选择的那样将终身唯你所有,而被你丢弃的则会掉下万丈深渊永劫不复。”

“为什么又是二选一?”难以抉择的犀茴双手展开,她的手先伸向了左边,那桥的尽头插着一柄剑,在火焰漫天中唯有它周身散发的幽幽青光能与其争辉,那把断水剑伴她成长、伴她行走于世,她所有的邂逅与存在价值都是这柄带给她的,可以说,它是她心灵与精神的寄托,只要握着它,它就无比安心与自豪,剑客,这两个字包含了她人生所有的意义与骄傲,割舍她就割舍了自己的生命。

“呜呜呜…母亲…母亲…”她五指半曲脚步开始倾斜,可正当她要迈步过去之时,身后传来了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这声音让她猛然回头,她看见孩子哭得很伤心地朝她伸出双手求救。母亲,一个陌生而震撼人心的词汇,可她幼年丧母,对于母亲的回忆血腥恐惧远远大于温暖及爱,而她也从未想过会成为别人的母亲,去孕育一个小生命然后将他养大,这种生活她无法想象,所以面对桥那边孩子的哭求,她显得有些慌乱与无措,但她终究是一个女人,与生俱来的母爱情结让她动摇了取剑的决心。

“不能两个都选吗?”

“不能。”

无法抉择的犀茴只得呆愣愣地杵在原地,伸伸左手又伸伸右手,剑是她的命,孩子是她命衍生而出的新生命,选谁弃谁,都将失去命。

犹豫中,熊熊烈火终于吞噬了整座桥,左手剑右手孩子以及她自己全部葬身在火海之中,通红炽热的火焰映得她双眼通红,在孩子凄厉的哭喊声中,在自己被烧得滋滋作响的皮肤骨肉的疼痛中,她慢慢的、慢慢的坠向死亡…

“啊,不要——”犀茴又被这个噩梦吓醒了,满头大汗、喘着粗气的她侧躺在床榻之上,被汗水浸湿的青丝缠绕在脸上让她感到阵阵沁心的凉意。

“夫人,你怎么了?”听到犀茴的叫声,两个梳着团子头的年轻宫女迈着小碎步跪倒了床榻之前,她们忧心忡忡地凝望着噩梦惊醒后一脸惨白的她。

“夫人?夫人?”犀茴双眼失神,她不断呓语着宫女们的称呼,几遍之后她忽然裂开嘴无声地大笑了起来,笑得颤抖的她躺平了身子仰望穹顶,只见帷幔纱帐层层叠叠地垂落在床榻四周,这景象很熟悉是不是,没错,她现在居住的地方叫做芷阳宫,她的封号则是犀夫人。

为什么会住进芷阳宫?为什么会被封为犀夫人?

这当然是拜她腹中的孩子所赐,那日在邯郸城她被樊折柳刺伤了左手,在就医中,她得知了两个消息,左手废、身有孕,一好一坏。

可当时,左手废这个坏消息对她产生的打击远远超越了得子的喜悦,甚至可以说,她怀上赵政的孩子并未让她觉得有多么的开心,一直以来,她都不愿意以赵政后宫女人的身份待在他的身边。本来左右两手皆废,她也可以一心无二想地离开赵政,失去了剑失去了存在价值的她是生是死也都是她自己的事。但有了孩子,她不得不以赵政女人的身份而走进他的后宫。

后宫是什么地方?

那是众多女人为了一个男人而争宠斗艳之地,她们或貌美绝色、她们或才德兼备,她们或血统高贵、她们或出身名门,她们用这些东西去获得帝王们的青睐与宠幸,有幸者母凭子贵或子凭母贵,但大多数女子的韶华青春只换得来寂寂宫墙满腔恨。

这个地方对于前半生都仗剑自由行走江湖的犀茴而言就是一个牢笼,她阿姊赵柔已经遗恨死在了这个牢笼之中,她无论如何也不想重蹈覆辙,但赵政要她、要他们的孩子,所以失去了剑之力的她、爱着赵政的她违背了当初的意愿而来到了这里。

自邯郸一路而来,她的妊娠反应就很强烈,不管是在行路当中,还是在这芷阳宫当中,赵政都派了好多医术高超的医侍与众多心细的宫婢来照顾她,赵政自己则一有时间就会来芷阳宫陪着她,可她始终也开心不起来。

每回被噩梦吓醒之后,犀茴都习惯看看自己的左手,从邯郸回来已有一个月有余,她的腹部已经微微隆起,她左臂的剑伤也痊愈了,可那只手真如军医所说,表面看起来完好无损但就是提不起重物,什么叫提不起重物?那就是端着装满了水的酒爵手会发抖、用双臂撑着床榻起身左臂会因颤抖而失去支撑力导致身子跌倒下去、甚至挽发挽得时间久了也会酸到自然垂落,就更别提拿剑了,况且自赵政知她怀有身孕以后就没收了她的断水剑,而孕吐厉害吃啥吐啥的病状导致她整日多半时间只能呆在床榻之上,现在她的左手只能拿拿锦帕擦拭擦拭眼泪以及穿衣宽衣这种事情。

这叫她怎么能甘心。

咚——咚——咚——

当犀茴睁着眼睛望着穹顶发呆时,宫外连续传来一阵浑厚又响亮的钟声,她眼睛眨眨有气无力地开口:“怎么会有钟声?”

“禀夫人,今日午时,大王将在咸阳宫行登基称帝之礼并接受群臣以及昔日六国君臣的朝拜。”

宫女的轻声细语让犀茴的眼睛有了一点光色,她墨黑的眼珠子在沁了水的眼眶中缓缓地转了转,那雪白的穹顶在眨眼间似乎变幻成了一张巨大的地图,七国并列铁骑横行,所过之处皆烽火四起,一团接着一团燃烧起来的大火终于烧边了整片疆域,看着那团越烧越旺的火,她似乎看见了自己与赵政骑马并行四方征战的身姿,那时候的她仗剑紧跟在他身旁,剑里来箭里去,几何欢乐几何潇洒。

而今,他,终于完成了横扫六国一统天下的伟业了,今日便是他君临天下之时,真是,可喜可贺了。且说好了要亲眼见证的,她怎么能不在他的身边呢?

思及此,犀茴欲起身,见状,两名婢女赶紧上前扶助。

“不要碰我,我自己起得来。”犀茴严厉地拒绝了婢女的帮助,她倔强地想靠自己的力量起身,她才不要别人像对待一个废人一样来对待自己呢,索性,这一次,她撑住了,虽然仅仅是起身就废去了她全身所剩无几的力气。

“呼、呼——”起身之后,她还特意坐在榻上喘息了好半天才得以获得下床的气力。

“夫人,您要去哪?如果您需要什么吩咐我们去便可。”婢女们惶惶地贴在她身旁,生怕步伐踉跄的她有个什么闪失。

犀茴则不理她们,她一步一步往外走。

“夫人,您现在身子重,最好不要出去。如果真的要去哪里,我们便用榻抬着您去。”见犀茴执意要出去,婢女们也急了。

“我要自己走过去。”

“不行呀,大王吩咐过,如果夫人您有个什么闪失,我们…呀…”

被紧跟不舍絮絮叨叨的婢女跟烦了,犀茴一个回身用右手臂弯夹住了其中一个婢女的颈脖,她目露冷光地警告道:“再跟着我,我就杀了你们。”即使不能再拿剑,但她的身手还在,她右手臂弯,只要稍稍一用力,婢女的脖颈搞不好就会被她拧断。

“夫人饶命。”见状,婢女们齐刷刷地跪地求饶。

震慑了宫婢们,犀茴头也不回地踏出芷阳宫,一个月多以来,她还是头一次走出这道厚厚的宫门,一出门,她的眼睛就被头顶的太阳光给刺得睁不开,于是她本能地抬手遮挡,透过指间的缝隙她见到了久违的太阳,比起幽暗密闭的宫殿,她还是喜欢行走在太阳之下。

沿着太阳的方向一路行走,脚下用大理石堆砌铺就的路干净的没有一丝灰尘,因为皇帝加冕礼的缘故,跃入视线的宫殿都极其安静更没有人出入,于是青丝披散、身着就寝的白衣的犀茴觉得自己好像一个飘荡在静寂宫殿的落魄女鬼,而行至栎阳宫门前时,她驻足了须臾。

这座宫殿,是他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这座宫殿,开启了她人生的新篇章,这座包含所有开始的宫殿让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不过,现在的他已经搬离了这里,所以只是须臾,她又再次迈开了脚步。

循着光线的轨迹、闻着钟声传来的方向,犀茴终是来到了咸阳宫,这宫有两座偏殿以及一座正殿组成,坐正中央的正殿殿外已经站满了满朝文武与清一色的黑衣铁骑军,旌旗飘飘、将士纠纠只为等那横扫六合一统天下的帝王出现。

咚——咚——咚——

十二声激昂的钟声过后,午时已到,身着黑色冕服头戴冕冠腰佩长剑的赵政终于出现在正殿之上,他左手搭在佩剑之上,右手自然垂落在身侧,身姿威武挺拔的他微微昂着头俯视着殿下的众生,即便他的双眼被冠上的冕旒所遮挡,但他锋芒隐而不露的坚毅面庞与抿紧又微微扬起一点弧度的薄唇无一不彰显着他的自信与非凡气度。

“兴兵起、灭六国、平天下,功绩自上古以来未尝有,五帝亦所不及。”吉时已到,丞相带领群臣跪地大声伏拜道:“参见吾皇。”

参见吾皇——

整齐震天的参拜声与弘大场景应该是很能给人带来心灵的震撼的,可倚在偏殿旁观的犀茴的心却平静的厉害,平静地仿佛只是单纯来见证一下他登极的过程而已,平静地仿佛只在了却自己心中还在惦念的一件普通事罢了。

秦王政十七年亦是始皇元年,赵政在咸阳宫称帝,结束了几百年战乱的他授予了自己一个新头衔——皇帝,这一伟业创举让他成了古今第一人。

朝拜仪式完了之后,接下来还有一些列祭天以及庆祝活动,但犀茴完全没有兴趣再看下去了。像来时一样,她的提前离开也是无声无息昂的,离开之后,她一个人在偌大的宫中漫无目的的游走了起来,她想,经过这么多年的努力,赵政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梦想与霸业,而她自己却似乎和自己的梦想越离越远,今后,她是不是只能待在这个牢笼之中等着赵政、守着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度日了?

“哎——”犀茴仰头长叹了一口气,头顶的太阳光依旧很刺眼,于是她发飘的眼神就移了移,她发现自己好像走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这地方没有一座宫殿,左右是两排高高耸立的宫墙,前后则是一眼望不见尽头的宫道,她该,何去何从呢?

立在原地转了几圈,她的视线瞄准了高高的宫墙,看着这两道墙她心里忽然生出一种想要攀爬出去的想法,她觉得,只要翻过这两道墙的任何一道就能离自由、离外面的世界更近一些,这样的念头让她惆怅了许久的面容上难得得露出了一丝笑容,她随便选了一面宫墙试图徒手攀爬,可刚踮脚她就发现了不妥,她左手无力、隆起的小腹根本不能受到挤压,以前对她来说轻而易举能办到的事现在对她来说简直难如登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