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屏便笑了一下,他长得是一张不喜笑的脸,这一笑,那老叟顿觉突兀,道:“公子笑甚?”

张屏拱手:“老丈莫怪,两村之名,皆颇有趣。”

老叟呵呵道:“我们大葫芦村名土吧,不如慈寿村有彩头?其实知县大人拟把我们村改成福禄村来着,这不还没商议妥,他就倒霉了么。京城里玩的葫芦多是这里供的,养蛐蛐最好。所以就叫大葫芦村,别看糙,一听就知道。”

张屏点头:“是。”

他一不笑了,老叟又觉得他很诚恳,便再接着道:“福寿村吧,以前也不叫福寿村,叫大碗村,那里以前凹些,地势跟个碗似的。中间有一阵,因为井里挖出来的那个姥姥,改名叫古井村。谢大人上任后,整治这整治那,山头香火旺了,就跟着改慈寿村了。一般的小年轻,都不知道它最早的旧名。公子去那里作甚?烧香拜姥姥,去庙里就成。”

张屏道:“想去看看浮出姥姥神迹灵棺的井可还在否。”

老叟道:“有,原先都给封上了,也建了个小庙。往年献一对童男的时候,就是从那个小庙启程,再送到山上。不知道谢大人又打算建什么,说要拆开,重新挖个井,还没动工呢,他遭殃了,也搁置了。公子可以去看看让你瞧不,外人瞧好像得交十二文钱。”呵呵又笑了两声。

张屏道:“想那井本该甚大,不然石棺怎能浮出?即便竖着……”抬手比划了一下。

老叟嘿了一声:“什么漂上来的,那都是知县大人请京里的文士后来润色的。石头哪可能漂,其实就是挖出来的。”眯眼看向张屏,“公子该不会是京里来写传奇戏文的吧。”

张屏道:“不是,仅好奇而已。听老丈言语,应知究竟。可否详细告知?”

老叟又眯了眯眼,打量张屏一下,方才道:“公子问这庙来历,算问对了人,这个县里,比老叟汉所知还多的,应是没有了。对了,老汉敝姓郭。”

张屏说他不是写传奇或戏本的,老者并不太信,所以特意将姓氏报上,万一张屏真将此事写成,说不定就会在文中道,某年某月某日,录乡叟郭翁所言云云,也算跟着扬扬名。

“老汉这么说,并非托大。我外祖家是大碗村的,跟焦家是旧邻。焦老二把那棺材挖出来的时候,我就在跟前看来着。说来是同光年间的事了。那时老汉还是个小后生。焦家当年在村里算个大户,焦二生来就是个瘸子,干不动力气活,只有个哥哥。”

焦二是续弦生的,待其父死后,他哥嫂将他告上县里,说他生时,其父已年过花甲,可能不是亲生,长得也不像焦家人,说不定就是他娘和路过的马贩子私通怀的。拿这个借口把他赶出家门,一分钱也不给他。

焦二娶的媳妇娘家也没什么钱,丈人丈母娘均都过世,无房无地,身体残缺,又不能到城里做工。村长可怜他,便将村学名下的几亩地着他耕种,给他些钱。焦二娘子去城里做零工,过了几年,攒了些钱。村头野树林旁有两三间破屋,无主亦无人住,被官府收归,村长就向县里说情,请县里将这几间屋卖给焦二容身。

焦二有了住的地方,十分欣喜,扎茅草将屋顶修了,那屋后本有口枯井,焦二想把井再挖开,好吃水。

“谁知道,怎么往下挖,那井都不出水,再挖着挖着,挖出了一口石棺。”

石棺通体玄色,夹着一丝一丝云絮一样的纹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石头。就着那云一样的石纹,还雕刻着殿阁、仙鹤等等。

“焦二吓得不轻,去跟村里说,让村里拿主意。”

张屏道:“焦二自己将这石棺从井中拉出的?”

老者摇头:“当然不是,他当时就挖出了一个棺材头,村里让几个劳力一起挖,才把拿棺材整个抬出来。焦二吓着了,想让村里抬走,但大碗村几个大姓看这棺材厉害,都不敢让放自家祠堂里。大碗村有个姚老拐,懂些门道,说最好别挪动,还是搁在原地。我当时跟着去看了,就在焦二家门前搭了个棚子,把棺材放在那里。闹得可大,我们葫芦村有不少人也来看。”

大碗村的村长把这事报给乡里,乡里也来了人,觉得棺有些神道,又从县里请了个先生来断。

“那先生看了说,棺材首尾刻得几个纹路是字,棺材头上的字是遇者开,棺材尾的字是见者拜,得把这个棺打开。”

村里便先找几个法师念了念经,择一吉日吉时,将石棺打开。石棺里面躺着一个老妇,须发银白,肤如少女,面容若生。身穿缎袄罗裙,手腕上戴着玉镯金钏,满头珠翠。

“看着跟活人睡着一样,谁都不敢乱动。棺材盖上还写着几句诗,说本是神仙什么的,下凡历劫,更神的是,连焦二挖出这个棺材的事都写了。村里活过一百多岁的,都说没听说过这样的事。”

张屏道:“字是大是小?何等字体?墨写还是刻成?”

老叟道:“红的,弯弯曲曲,和棺材上的字一样。那先生说是丹砂写的。这位姥姥本是天上神仙,托胎凡世,遗仙蜕于地下。这回是跟焦二有缘,由他挖出,好让世人瞻仰供奉。”

大碗村又再择一黄道吉日,请法师做法事,将姥姥送到山上入葬。

张屏问:“为何是山上?”

他在道观中长大,知道些风水门道。墓葬的一大禁忌,就是葬在孤独山头。

老叟道:“姥姥自己选的。”

第77章

说完这句话,老叟停顿了一下。

这一段,是多年来,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地方。说到这个关键之处,他很自然地要小卖个关子,等着张屏急不可耐地追问。

但是……老叟望着这个小年轻凉白开一样的脸……

以及,其有些放空的眼神……

这是,走神了?

幸而,张屏在老叟心中一沉一黯的瞬间,目光闪了闪,重新凝聚起关注,发出了一个音:“哦?”

老叟在失落中下坠的心被及时地提了回来,在张屏关注的视线中,自斟了一杯茶,咂了一口,捋一捋胡须,方才道:“此事说来,更是蹊跷。大碗村外有几处地方风水上佳,本想将姥姥请葬入土。哪知道许多劳力一起抬那棺材,都死活抬不动。吓得又是请法师诵经,又是上香。”

焦二觉得,可能姥姥就喜欢他家这个地方,反正挖出了棺材,他也不敢住了,就让给姥姥,不多打扰她老人家便罢。

可县里的先生说,姥姥既择定焦二将她挖出,必是早有安排。村里那个地方,不合她老人家意,她不爱去。于是起坛扶乩,请她老人家亲自示下。

然而,左请右请,甚至让焦二上去请,始终请到的都是乱乩,县中先生方又恍然想到,可能是姥姥嫌弃众人不洁,不肯降临。便先找了两个女童扶乩,依然不成。没奈何又找了两个男童,不曾想竟然请出了乩。

“当时老朽就在旁边,亲眼见炉中香烟齐齐往一个地方飘,跟着乩便动起来!”

扶乩的两个娃娃,都是村里孩子,皆不识字,砂上却明明白白写出了几行字——

坐山高,观水长,云外松下妙玄藏;座下虔许勤善功,自有福报世无双。

“老朽打小不喜欢念书,诗啊词啊更是不往脑子里去。但奇了,就这几句话,我那回看过后,一辈子都记得清清楚楚,字绝不带记岔的。便是拿刀刻到心里,也只能记这么清了。”

这回张屏的目光倒很专注,点点头:“嗯。”

老叟尚较满意,再呷一口茶,继续讲述。

县里来的那先生和几位法师一道将这几句乩诗解读了一下,推测姥姥是要在山上,还得是峰顶有大松树的山。

村人便想到,村外的大包子山顶上就有几棵老松树。然后众人又恍然发现,炉中供香清烟飘的方向正是指往大包子山的所在。

焦二更道出,姥姥的石棺被挖出时,棺材头亦是朝着大包子山的方位。

原来姥姥早有暗示,只是众人愚痴,不曾领悟。

大碗村便在做完法事后,将姥姥的石棺恭送上大包子山安葬。这般神异,连县里乡里的都来了人。这回姥姥的石棺轻轻松松便被抬动了。几个抬棺的后生上了山亦不觉得累。

安葬下姥姥后,众人觉得,再管大包子山叫大包子山显得对姥姥不太恭敬了。以前乃因这个山圆墩墩的,长得像个包子,故如此称呼。如今山顶安葬了姥姥,难道要把姥姥算作包子的顶褶?或是小笼包的近亲烧卖脑袋上的那颗青豌豆?

太不恭敬了。

于是附近村民先都改口称此山为姥姥山。待谢知县上任后,才又把山名改成寿念山。

张屏听老叟讲述完毕,脸上又浮现些许沉思之色。老叟将之看做意犹未尽,甚是欣慰。

张屏再吃了一碗茶,辞别老叟,骑马径往慈寿村去。

石棺被挖出的地方十分好找。像张屏这样想来探访姥姥神迹初现之地的人不少,村民早已司空见惯,瞅见张屏是个穿长衫的生面孔,便就在道旁主动停下,待张屏一开口,立即为他指明道路。

张屏到了地方,见果然如郭叟所言,有一座小小庙观,四周都被竹竿围了起来,但若跨竿钻缝,亦能进得去。看来不少人都那么干了。竹竿皆歪歪扭扭,这头高那头低的。

张屏先在竹栏杆外绕着转了转,这里被围,看样子是打算翻修重建,空地上的棚子下堆着砖,破旧的小庙观很明显是门窗都被掰掉了又临时安了回去,当中正门与两边两扇窗将就歪斜着,好像一张扮鬼脸的脸。地面上还有用漆画好的印子,准备把这个小破庙扩做原来三倍大。

张屏再又钻进竹栏杆内,走到道观前的一个土堆旁。

果然,土堆后,是一圈井沿。

井沿斑驳陈旧,沾着新土,井洞壁亦是裸露的泥土。看井沿痕迹,上方及四周,以前应该还有封盖的石板。新近才被刨开,打算重挖一口井。

张屏用手臂丈量了一下井口大小,再捡了根树棍往土堆中捣了捣,未探到土下有掩埋着什么。

想来封井的石板是被人搬走了。

张屏又在庙观前踱了几步,打量周遭,却没有进那道观中就钻出了竹竿栅栏。

他再仔细看了看四周,便牵起老马,转身离开。刚走出几丈,前方路口,忽然冒出一个后生,拄着一把大铁叉,向他露出不甚白的牙。

“这位公子,官府可是有令,此地不得擅入。

张屏牵马停下:“哦。”

后生迈到路当中:“但公子方才进去了,可怎么好哩?”

张屏道:“只是看看。”

后生卷卷袖口:“看看?就是不让看,这才栏上了。你刚才还钻栏杆了吧?”

张屏道:“嗯。”

后生转动手中铁叉:“官府有令,但凡有人擅闯,即刻捆送衙门重罚。”

张屏道:“哦。”一副来,请捆的淡然。

后生等了片刻,不见他有其他反应,就再作势一打量他:“我看公子应是外地人士,不知规矩。”

张屏认真地道:“犯即有过,无关知否。”

那后生瞪眼看着他,片刻后再一咧嘴:“但是,要我把公子就这么送去官府,显得我这人好像不近人情似的。”

张屏又认真地道:“无需自责,送官乃理应之举。”

后生再瞪眼看着张屏,不禁在心中破口大骂。娘的,至于么!看穿戴也不算破,一二十文钱的事儿,至于做到这地步么!娘的这是哪个山旮旯里钻出来的吧?

给他一叉?

后生再狠狠一瞅张屏。这种人,他娘的值得爷费这一下动胳膊的劲么?

都不配沾爷这叉!

后生啐了一口唾沫:“行了,过去吧!”

张屏一脸诚恳向他一拱手:“多谢。”慢吞吞爬上老马。

老马不紧不慢迈蹄前行,后生强忍着一叉叉上马屁股的冲动再狠狠啐了一口,望着张屏得得远去的背影,又恨不得从怀里摸出一把钱砸在他脊梁上。

娘的就没见过这样的人!

张屏再赶回县城歇了一夜,即返回宜平县。

张屏这张脸,算在宜平县普及了。刚到城门前,即有人飞奔进县衙告知邵知县。

邵知县开心得涕泪横流,亲自在大门处迎接,告知张屏,吏部派了人来,已在县衙行馆等了张屏两天了。

玳王流放丰乐县,新旧知县若在流放期间交替,不甚妥当。吏部便紧急派人通知张屏提前到任。

前来的小吏奉命务必亲口告知张屏,并即刻带他到京城。谁想到了宜平县,张屏居然不在,不知道哪里遛跶去了,小吏等候两日,憋了一肚子火气。

迁任的紧要时刻,竟优哉游哉擅离旧职,跑去春游。活了半辈子,真没见过当官当成这样的人!

小吏强忍怒意,未形于色,留待回司部后再上报张屏失职之过。玳王之事,皇上圣谕,未免地方官吏因玳王身份,生出徇情之事,不得透露。故而小吏提也未提,只简略告知张屏即刻启程。连夜进京。

“且歇一日不成么?”邵知县替张屏求情,“张大人虽来宜平不久,但极得百姓爱戴。百姓们亦想送一送张大人。”

小吏板着脸道:“任令紧急,不可耽搁,否则罪责难担。”幸而这几天,邵知县酒菜供奉尚令他满意,总算容张屏喝了口茶。

张屏亦不多话,他要交接的公务早已整理交待好,此时极迅速地拢了个小包袱,向邵知县与县衙同僚辞别,便随吏部来人一道离开。

邵知县率县衙众僚送至城门外,许多百姓尾随围观,送别场面竟有几分浩荡。

张屏向邵知县、众同僚及百姓一揖做别,抬眼看了看城门上宜平县三字,转身策马向前。

第78章

离开宜平后的第三天快傍晚,张屏与那吏部小吏便到了京城。

小吏不让张屏休息便启程,本打算难为难为他,叫他受受罪。没想到张屏穷孩子出身,苦惯了,就算让他走去京城,他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大不了,何况是骑马。

张屏的马术,亦因去了趟丰乐,锻炼得挺娴熟了,小吏催促走快点,他就真的纵马闷头前奔,不喝水,不喊饿。最后反倒是那小吏吃不消了,张屏还是一副可以跑到地老天荒的稳健模样。小吏不得以只得叫停投店。吃饭时,小吏道:“张大人,朝廷有令,官员在外,吃住务必廉洁。大鱼大肉山珍海味不可上席,酒更不能多饮。”

张屏点点头,立刻点了两碗稀粥,几个馒头,端起空盘子,到大堂那头的桌案旁装白送的自取咸菜去了。

小吏一阵眼晕,数着粥里的米粒勉强吞了几口馒头,吃罢饭张屏付了饭钱,小吏都拉不下脸为了这几个铜子儿与他假意争抢,便随他去了。

待到要客房时,小吏已发现张屏是个狠人,真有些怕他一来劲,点两个大通铺的空位,便抢先道:“寻常的干净客房还有空的否?”

掌柜的道:“有。”

小吏正要问床帐如何,送不送洗澡水之类,旁边的张屏摸出钱袋:“要一间。”

掌柜笑道:“双床单床?”

张屏侧首看看小吏,小吏望着他深邃的双眼,忽而浑身一凛。这厮,二十余岁了,尚未成亲,该不会,有某些别样的癖好罢。

小吏虽已过而立之年,但是个娃娃脸,不显大,加之皮色天然白细胜过妇人,他又姓薛名皎,平日同僚玩笑时常被戏称做雪娇、雪雪、娇娇,愤懑之余,便精心蓄养了一部浓须,更在某些方面格外留意。遂忙道:“双床。”

掌柜的取过房牌,喊小伙计引他两人去客房,又向张屏道:“客官退房时再结房钱便可。房中早晚各赠新茶一壶,开水可随叫随添。只送一桶热汤沐浴,若换新水或加桶需加……”

小吏赶紧打断道:“天还不算暖和,沐浴怕会着凉,拿干净盆巾来,洗洗脸烫烫脚便可。”

掌柜的与小伙计早发现小吏脚上穿的是官靴,且是京官款式,故而迎接得十分热情,未曾想这两人竟如此抠门,但跟衙门相关的,能送情面便送情面,就依然笑着应下。

结果,进房之后,薛皎因不肯与张屏合用洗漱器皿,要了四个新盆,四条新手巾,更是连连唤小二送开水。小伙计团团乱转,笑脸差点没有撑住,合上门便去和掌柜的牢骚,这两人到底是做什么的,比个生孩子的女人还费东西难伺候。

薛皎更加气堵,他本打算到了客房后,让小伙计送点酒菜做夜宵,不曾想竟跟张屏合住了一间,夜宵没了,澡都不能洗。

张屏烫完脚后,又拿剩下的热水加了点洗手的皂角洗了洗袜子,晾在支窗扇的小竿上。薛皎只觉得,吹过张屏袜子的夜风正向自己脸上吹来,一阵恶心,心中那把因饿而生的熊熊之火直蹿到天灵盖,一宿未能睡好。

次日早饭时,张屏居然又是要了两碗粥,几个大包子。薛皎闻着包子的韭菜味太阳穴直疼,勉强喝着粥,张屏关切地问他是不是不喜欢包子,要不要加个茶叶蛋,薛皎气海几欲爆裂,冷然道,不必。

张屏也不多说什么,揣起了薛皎剩下的包子,一副打算当中午干粮的模样。

薛皎终于撑不住了,待到太阳刚上中天,瞅见个勉强像样的小店便翻身下马,撞进店内,报出一串菜名,总算有那么几道店中能做出的汤菜,再要了一壶好酒。

张屏跟着在桌边坐下,也不多表示什么,一副乐得消受的模样。薛皎在心里恶狠狠道,孙子,有种到外头老树底下啃你的包子哇?等的就是这一刻吧!好,让你装!等进了京看爷整死你!

当晚住得是官家驿馆,各自有房间,晚饭早饭都可送到房内,薛皎也不客套,就在房内吃了,不再多看张屏那张脸。熬过次日那顿午饭,快傍晚时进了京城,薛皎向张屏道:“此时过去衙门那边,都该没人了。”抬了抬袖,“张大人,明日上午吏部衙门见罢。”也不告知张屏必须的衣装和必带的文书,更不安排他去驿馆,径绝尘而去,把张屏晾在大街边。

张屏自策马往吏部方向去。吏部在皇城东侧,大理寺、宗正府都在那一带,客栈极贵,但张屏知道离着那一带不远的明华坊有几条小巷,巷内人家多有租赁空厢房的,可月租亦可只租一两晚,价钱还行。

张屏就择在相对离吏部最近的水泡儿巷租了一间空厢房,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到巷口吃了个早点,回来漱口再洗了一遍脸,换上官服。他不知道需要哪些东西,就把觉得能用上的文书、文牒之类全都拿着,打了个小包袱,拎着前往吏部。

张屏住的地方离吏部不远,且他不知道有没有地方能拴马,因此步行前往。京城是个随便扔块砖就能砸死几个官的地方,但像张屏这样,穿着从七品的地方小官服色,拎着个包袱走在大街上的,亦属罕见,一路行来,自成一道风景。

到了吏部大门前,张屏向门吏道了声问询:“某乃宜平县丞,调任丰乐县,奉命前来。当去哪一司?”

门吏袖手瞄了瞄张屏:“到这里来作甚?可有文书否?”

张屏道:“是奉命来此。”解开包袱,“文书在这里。”

门吏在心里乐,敢情又是个傻子。一地方小县的破官,竟以为自己调个任,有资格进吏部大门,懒得再理会他,袖手要走,张屏赶上前一步,被门前守卫拦住,只得一件件掏出文书向小吏背影扬声道:“文书在此,烦请……”

门吏头也不回,径直回门房内喝茶去了。

拦住张屏的门卫有一个倒是个热心肠,道:“说的文书,是进这门的文书。让你来,应当发给你张文书凭据,可进门的。”

这张文书,张屏有。但在薛皎那里,薛皎提都没提过,因此张屏不知道。

那门卫见张屏一脸茫然,就笑道:“吏部虽然是个管官的地方,但也不是成了官便能进了。该发的,自有人会发。不必来这里。”

张屏道:“有位姓薛名皎的大人带某来京,着今日到吏部。”

薛皎,这两个门卫倒是认识的,但守门期间,不能离开。门卫向内望了望,门吏在门房内也不出来。那门卫便道:“时辰还早,许多大人没来哩。未曾见薛大人进门,想是还未到。你就先等一时吧。”

张屏往旁边站了站,但吏部门前墙边闲杂人等都不能靠近,遂又被守卫赶到路对面的大树下站着。

等了约两三钟,官轿络绎,张屏专注打量,一直未曾看见薛皎。官轿渐渐稀少,张屏便择一空当再凑到门前,问那门卫:“薛大人可到了?”

正是众位大人进衙门的时辰,门卫唯恐与张屏这样的闲杂人等啰唣惹来责罚,便硬声道:“没有没有,再等等吧。”

张屏没奈何就又转到路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