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每天跟在自家掌柜身边,再好看的人钱进看了也不会有多震惊,不过这个小兄弟之前太过邋遢,如今收拾收拾,五官端正眉目清秀,反差实在太大。

唐景玉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没把钱进的夸赞当真,见钱进盯着自己,她很是不好意思地开口:“多亏钱大哥帮忙我才能变回人样,之前饱一顿饿三顿的,哪有心思收拾啊。”

钱进点点头,示意一旁看热闹的伙计继续做事去,他扶着唐景玉肩膀往前走了几步,低声问她:“怎么样,亲戚找到了吗?”

唐景玉神情顿时黯了下去,扭头看看,眼泪就掉下来了,垂着脑袋抽搭道:“没有,我晌午进城,把城西几条街都走了一圈也没打听到我二舅的消息,几个老伯都说这里根本没有姓秦的打铁匠……钱大哥,其实我根本不记得我二舅到底住在哪儿,我爹娘死的时候我还小,可能记错了……钱大哥你帮帮我吧,帮我找份活干,我不怕吃苦只要能养活自己就成,我真的不想再讨饭吃了,钱大哥……”

唐景玉扑到钱进怀里,呜呜哭了起来。

少年哭得可怜兮兮的,钱进一阵头疼,见门外忙着登记的伙计都好奇地看了过来,他狠狠瞪了对方一眼,连忙把唐景玉扶了起来:“你先别哭,有话好好说,你也别着急,这边我比你熟,你把你二舅家的事情都告诉我,明天我替你打听打听。”

“万一我真的记错地方了怎么办?”唐景玉一边抽搭着一边问,眼泪流个不停。

这么小的孩子,举目无亲,哭也正常,钱进看她一直用袖子抹泪,把自己的帕子递了过去,正琢磨如何措辞,唐景玉忽然抬起头,指着外面的队伍问他:“钱大哥,你们铺子是要招工吗?你看我行不行?我不要工钱,管我吃住就行了。”

说着用一双泪光闪闪的大眼睛无比期待地望着他。

钱进心中一动,“你多大了?读过书吗?”掌柜收徒,小兄弟识字的话可以试试啊。

唐景玉点头:“我十四了,家里闹灾之前爹娘给我请了先生,《论语》《孟子》都读过……”

钱进大吃一惊,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真的读过?”

唐景玉再次点头,有些委屈地道:“钱大哥不信吗?那我背给你听听。”跟着真的背起《论语》来。母亲出自,小时候亲自教导她学问,这些年唐景玉孤零零地往南走,夜里害怕时就默默背诵学过的书本,因此记得清清楚楚。

因是黄昏,灯铺里面并没有客人,空旷的屋子里少年诵读声清越动听,连外面喧哗的队伍都不由静了下来,伸着脖子往里面张望。

钱进没有正经读过书啊,但就算没读过,单听唐景玉清晰流利地诵读,也能知道她所言不虚。刚想拍拍唐景玉肩膀示意她不用背了,余光里瞥见一道人影从后院走了进来,正是他家掌柜。

“你们在做什么?”宋殊扫一眼钱进,目光落到了唐景玉身上。

唐景玉莫名地紧张起来。面对钱进,她可以睁着眼睛说瞎话,而宋殊只是一个淡然清冷的眼神,就让她有种所有心思都被看穿的感觉。

可是想要进宋家灯铺,总要习惯跟宋殊打交道。

唐景玉深吸一口气,抹掉眼泪朝宋殊走了两步,期待又忐忑地道:“宋掌柜,我想到你们灯铺做事,刚刚钱大哥在考我学问,我读过书,您收下我行吗?我一定会努力做事的。”

宋殊面无表情地盯着她,视线渐渐下移,落到她露在外面的手上,那指甲整洁,分明刚剪过不久。宋殊没有回答她,抬眼对钱进道:“把他名字记在名册上,你跟我来。”

说完就走了。

唐景玉大喜,扭头看向钱进,钱进也很高兴,喊来伙计让伙计领她去登记名字,他急着去追宋殊了,快跨进后院时又顿住,回头嘱咐唐景玉:“明天人多,你记得早点来!”

“钱大哥……”

唐景玉想拦住他再说两句,可惜钱进生怕宋殊久等,撒腿就跑了,只留给她一道背影。

唐景玉懊恼地咬牙,她还没跟钱进提今晚食宿如何解决呢啊!

☆、第6章

钱进进去了,灯铺伙计领着唐景玉去门口登记姓名。

不过他们去的不巧,圆脸伙计正忙着。他看看后面几十人的队伍,有些歉疚地对唐景玉道:“小兄弟你瞧见了,这些人大老远地赶过来,眼瞅着天都快黑了还在这排着,反正小兄弟都被我们掌柜看上了,要不先到里面坐坐,这边收拾好了我再替你记上名字?”

说话挺客气的,心也好。

唐景玉无事可干无处可去,笑着让他继续,她就在一旁瞅着,全当看热闹。

或许是心情不一样了,唐景玉发现队伍移动速度还是挺快的,因为大多数人在认字这一关就被刷下去了,真正费工夫的是给过关的人登记姓氏籍贯,再发一个竹签,算是明日参加选拔的凭证,免得有人冒名顶替。

大概二十个人里能有一个得到竹签。

唐景玉一边瞧着一边听闲着的两个伙计说话,也知道了很多事情。

这次宋殊与其说是在收徒,其实是在招工呢。人招进来拜他为师,第一年他传授做灯笼的基本本事,期间徒弟在宋家白吃白住,一年四季还各发两身衣裳,宋殊交待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得做什么,做的不好宋殊随时可以撵人。最后留下来的,要想继续学做灯笼,得跟宋殊签二十年的工契。徒弟做出来的灯笼能卖之前,待遇跟以前一样,灯笼能卖之后,就能拿六成卖灯笼所得了。二十年契满,徒弟可以选择继续留在这边做事或是出去单干。

一个伙计指指后面,对唐景玉道:“之前宋家招的徒弟,几乎没有离开这里的。你想想,宋家字号响当当,他们在这里做一盏灯笼卖五两能拿三两,离开这里,能卖一两都是运气好。灯笼上少个宋字,哪怕其他地方一样,价钱也是天上地下。”

唐景玉跟着道好,有点明白为何这么多人来排队了。穷苦人家不说,那些家里稍微有点条件能读得起书的,考秀才还不是为了当官,当官有什么好处啊,赚钱呗,说什么为了百姓苍生一展抱负都是虚的,大户人家当官是为了权势,小户人家多半都是为了钱。现在有个挣大钱的活计摆在眼前,虽然名声传出去不怎么好听,实惠捞着了啊,而且万一没被选上,还可以继续读书去,再说了,宋家现在算是雅商,有个状元爷带头,名声也不是特别难听。

正扯着,唐景玉忽然觉得眼前一亮。

却是一对农家夫妻领着孩子走后,露出后面一个锦衣少年郎来。那人约莫十四五岁的年纪,长眉凤眼,脸颊清瘦,乍一看有些清冷,只是细看之下,很容易就发现少年目光有些呆滞,一开口那种感觉就更明显了。

“我想做灯笼。”少年看着圆脸伙计道。

圆脸伙计忙,没有唐景玉的闲心细细打量少年,多看了一眼他身上的绸缎衣裳便把书拿了起来,让他照着念。

朱寿没有接,有些茫然地看向身边的老仆王叔。

王叔叹口气,小声提醒道:“三少爷,你把这段读了才能学做灯笼。”

朱寿怔了一下,跟着扫了一眼书上内容,平静地读了起来,声音清朗好听。

他没读完,圆脸伙计就拿出纸笔让他把自己的名字籍贯写下来,朱寿照做。唐景玉伸着脖子看过去,只见纸上字迹清隽飘逸。

唐景玉心生好奇,见后面还有二十来人,一时半会儿忙不完,她往旁边走了几步,等主仆二人走过来时上前打招呼:“朱公子是吧?真是巧了,我叫唐五,也是今天刚报名的,明天过来考试时还请朱公子多多提携啊。”

朱寿呆呆地看着她。

唐景玉困惑地看向王叔。

王叔黯然回话:“唐公子客气了,这是我家三少爷,前年失足从假山上摔了下去,后来就……听说宋掌柜挑选徒弟时不让外人进去观看,明日还请唐公子帮忙照看一下我家少爷。”

“原来是这样,唉,朱公子相貌堂堂,真是可惜了。老伯放心,能帮上忙的我一定帮忙。”唐景玉很是爽快地道,然后又压低了声音,“老伯,其实我有点想不通啊,看朱公子穿着打扮,府上应该是富贵人家,怎么也来拜师了?”

“说来话长啊。” 王叔情不自禁随唐景玉走到了大街边上,看看乖乖跟过来的朱寿,他又叹了一口气:“实不相瞒,我们老爷是邻县的一位员外,家里有田地有铺子,丰衣足食。我们三少爷是庶出,老爷死后三少爷生母也得病去了。夫人不喜三少爷,正好三少爷坏了脑子后喜欢折腾这些手艺活儿,这次宋掌柜收徒弟,夫人就让我领三少爷来试试。”他送完人就得回老家了,也不怕得罪当家夫人,自然有什么就说什么。

唐景玉义愤填膺:“竟然有如此恶毒的主母,她就不怕旁人说闲话?”

王叔冷笑:“她要是怕,也不会做出这种事了。对了,听你口音不似本地人,也是从远处赶过来的吧?找到客栈下榻了吗?没有的话咱们一道如何,我们少爷认生,你们先熟悉熟悉,明天我好放心。”

唐景玉尴尬地笑笑,低头道:“老伯诚心相邀,可惜我,我身上的钱都花完了,住不起客栈,今晚打算随便找个地方睡的。”

王叔活了这么大岁数,哪还不明白小兄弟为何主动搭讪,不过看少年眉眼端正不似奸邪之徒,他也确实得找个人帮忙照看自家少爷,便笑着道:“没事没事,咱们碰上就是缘分,今晚小兄弟的房钱我出了,哼,我们夫人难得大方一次,盘缠给的足着呢。”

唐景玉等的就是这话,连忙道谢,“老伯真是解了我的急,只是我是宋掌柜叫过来的,得等那边的人全都考完了伙计才有空给我登记,老伯稍微等我一会儿可好?”

王叔看看没剩多长的队伍,点头应了。等唐景玉转身走后,他语重心长地叮嘱自家少爷:“三少爷,明天我不能陪你进去,你就跟在他身旁,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知道吗?”

“知道。”朱寿听话地道,侧头看向刚刚认识的少年。

唐景玉侧对夕阳站在灯铺外面,余光里见朱寿看过来,她朝他粲然一笑,整个人被夕阳余晖笼罩,连笑容都变得模糊不清。

朱寿也笑了一下,目光单纯宛如孩童。

登记完名字,唐景玉随朱寿主仆去了客栈。

王叔想给她单独开间房,唐景玉没让:“老伯您别破费了,现在天热,我在您屋里打地铺就行。”她是想占朱寿的便宜,但所需也只是个容身之地。如今她身上揣着四十多个铜板,唐景玉怕半夜被人盯上抢了,否则在外面住一晚也不算什么。

王叔越发觉得唐景玉人不错了,笑着道:“那好,晚上咱们俩挤一挤,省下房钱咱们多点两个菜吃。”客栈里床够宽,他们一老一小都是瘦子,应该没有大碍。

“他跟我睡一屋。”一侧朱寿突然开口,看着唐景玉道:“你是我朋友,跟我住。”他的屋子比王叔的好。

唐景玉愣了一下,为朋友这个词。

王叔挺欣慰自家傻少爷难得肯接受陌生人了,拍拍唐景玉肩膀劝她答应,唐景玉当然不会拒绝,笑着朝朱寿道谢。

商量好了,三人落座叫菜。

闻着旁桌传来的饭香,唐景玉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两声。

王叔忙着点菜没听见,朱寿耳朵灵听到了,咧嘴偷笑,笑得特别贼。

唐景玉忍不住瞪了他一眼,等王叔让她点个喜欢吃的时,她没有再客气,点了一盘红烧鱼。谁让朱寿笑话她?

待所有菜都端上来,唐景玉盯着那些久违的菜肴,突然有点想哭。

四年啊,除了偶尔抓到的麻雀野鸡,她根本没有吃过肉……

想要狼吞虎咽,偏偏碍着体面只能克制,幸好王叔吃饭不像朱寿那样细嚼慢咽的,唐景玉当男人习惯了,便学着王叔那样大口吃起菜来,边吃边同王叔说话。朱寿话少,就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吃完饭,唐景玉跟朱寿一起回了二楼的客房,王叔住楼下。

城里的客栈就是不一样,朱寿的客房比唐景玉在小镇上住的那间好多了,屋子很大,中间还有一座月亮门博古架隔断,门外是简单的小厅堂,里面则摆了一张大床。

唐景玉吃饱喝足,现在只想痛痛快快睡一觉。她扫了一眼那床,再看看一言不发的朱寿,走到桌子前坐下道:“你睡床上吧,我在这儿凑活一晚就行。”说着打了个哈欠。

“你也睡床上。”朱寿走到她身前,低头道,神色认真极了。

唐景玉假意为难道:“这,这不太好吧……”

“一起睡,坐着睡不舒服。”朱寿干脆拉起她,拽着她往里面走。

唐景玉恭敬不如从命,被朱寿按在床上后干脆飞快脱了鞋子挪到床里头,比划着身边还剩的一大片地方道:“我占这么多地方就够了,这些留给你,你放心,我睡觉很老实的。”

现在她只想舒舒服服睡个觉,什么男女有别她早不在乎了。这些年她不敢一个人上路,总是找几个乞丐一起走,有时候下河洗澡,她穿着衣裳站在河里面,周围乞丐光溜溜在她面前晃悠她都面不改色。真想女扮男装不被人看穿,就不能把自己当姑娘看,扭扭捏捏的,旁人又不是傻子,一眼看出你有问题。

朱寿没想到唐景玉会突然爬上去,眼睁睁看着她飞快脱掉外衣只穿一身里衣背对他躺了下去,露出一双脚底板给他,朱寿俯身去拽她:“你还没洗澡,洗完澡再睡。”

唐景玉沾床就困,不耐烦地甩开他手:“我早上刚洗过,现在不用洗了。”

“……那你洗脚。”朱寿也不是天天都洗澡的,但脚必须天天洗。

唐景玉装死不理他。

朱寿就一直晃悠她胳膊。

唐景玉猛地坐了起来,朱寿吓了一跳,噌地离身倒退好几步,有些害怕地看着她。他这样,唐景玉倒是不忍心发火了,眼睛一转,换上一副委屈神情:“你是不是嫌弃我穷不配跟你睡一起啊?那我现在就下去,我趴在桌子上睡。”

“不是!”朱寿连忙摇头辩解,目光落到她脚上,小声道:“洗完脚睡觉舒服。”

唐景玉揉揉眼睛,“可我困得睁不开眼睛了,今晚偷懒一次行不行?”

朱寿张了张嘴,见她又打了个哈欠,不是很情愿地点点头。

终于能睡觉了,唐景玉朝他嘿嘿一笑,躺下去继续睡。

朱寿盯着她背影瞧了会儿,似乎终于接受了她不洗脚就睡觉一事,弯腰把她的布鞋摆到一旁,他坐在椅子上呆呆地等伙计把水送上来。

迷迷糊糊的,唐景玉听到水声,睁开眼睛,看到一条白花花的大腿正往浴桶外跨。

她就是被这水声吵醒的。

唐景玉扯过不知何时盖在身上的薄被遮住脑袋,希望能阻隔那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似乎又要睡沉之时,左脚忽然被人抬了起来,跟着一凉。唐景玉彻底醒了,扒开被子一看,朱寿正坐在床尾给她擦脚呢!

唐景玉震惊地不知道该说什么,与僵住的朱寿对视半晌,她只想到一个理由:“我脚很臭吗?”臭得他必须帮她擦擦他才能睡着?

朱寿愣了愣,跟着扭头,对着她脚吸吸鼻子,闻完了又看向她:“不臭。”

“那你为什么擦我脚?”唐景玉真是迷糊了。

“擦完脚睡觉舒服。”朱寿认真地回答。

唐景玉无言以对,见朱寿一副等她继续问的样子,认命坐了起来,抢过帕子自己擦,连脚趾缝都没放过。两只脚都擦完了,她扭头问朱寿:“现在可以睡了吗?”

大概是她语气太不耐烦,朱寿往后挪了挪才点点头。

简直还是个傻孩子,唐景玉忽然没脾气了,将巾子丢到桌子上,放轻了语气:“好了,熄灯睡觉吧,咱们早点睡,明早一起去拜师学灯笼。你放心,有我在,一定能让你过关的。”

或许对于一个傻子而言,能够安安静静地做灯笼,反而比回去跟恶毒嫡母同住强。

☆、第7章

吃饱喝足入睡,没有蚊虫叮咬,不用担心有人欺负,唐景玉过了四年来最舒服的一个晚上。

舒服到醒来看见一个俊秀少年侧对她换衣裳,她都有种做梦似的感觉。

窗外传来小贩们悠扬的吆喝声,想到今日有大事要做,唐景玉睡意顿消,揉揉眼睛坐了起来,问朱寿:“伙计什么时候送水来啊?”

刚说完,走廊里就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两人一起看向门板,那声音果然停在了他们门前。唐景玉盘腿坐着,朝门板扬扬下巴,“你去开门吧,你先洗。”

客栈伙计却是得了王叔嘱咐的,不但拎了一桶水上来,还给唐景玉带了一套洗漱用具。

“你也洗。”伙计走了,朱寿望着唐景玉道。

唐景玉打个哈欠,穿鞋下地,抓起外衣边穿边道:“你先洗吧,我去小解。”去了屏风后面。

朱寿就没有再等她,倒水漱口。

唐景玉坐在恭桶上放水。

声音太响,朱寿无意朝那边瞥了一眼,屏风后人影模糊,但明显是坐着的。他眨眨眼睛,飞快将漱口水吐出去,抓起巾子端起水盆去了外面。唐景玉听见动静看过去,见朱寿逃跑一般脚步飞快,没懂他到底在做什么,穿好裤子往外走时,碰巧听到朱寿吩咐伙计一会儿上来换恭桶。

唐景玉情不自禁低头看自己的脚丫子,跟着不屑地嗤了一声。真不愧是养尊处优的少爷,这么爱干净,撒泡尿能有多大味儿?盖子一遮就没了,至于跑出去吗?

没有理会朱寿的娇气毛病,唐景玉利落地漱口洗脸,刷牙时特别仔细,洗完后还去镜子前检查了一番。她也爱干净啊,有条件讲究的时候她能比朱寿还讲究,之前不是没条件嘛。

都收拾好了,伙计上来换恭桶,朱寿这才肯进来,进门时不易察觉地吸了吸鼻子。

唐景玉忍不住瞪他,“你慢慢收拾,我先下去找王叔。”

说完脚步轻快地走了。

王叔已经在下面等着了,伙计正在摆早饭,白粥肉包子,加两道小菜。

能连续吃两顿饱饭,唐景玉心情大好,对着门口坐在王叔身边,一边看外面人来人往一边同王叔说话,优哉游哉品茶。没多久朱寿就下来了,在王叔另一侧落座,头顶青巾束发,一身月白长衫,俊朗非凡。

如果神情没那么呆就更养眼了。

唐景玉心中惋惜,决定不再因为一些小事跟他计较。

两刻钟后,三人到了万安街上。

宋家灯铺门前围满了人,有参加选拔的少年也有送孩子过来的爹娘,还有没事看热闹的,满满当当围了好几圈,乌压压一片全是人脑袋,行人根本没法走。

唐景玉晃晃手里的竹签,不可思议道:“这么多人,他们怎么考啊?”

王叔无奈笑道:“过去瞧瞧吧,宋掌柜肯定有办法。三少爷,一会儿咱们可能挤散了,到时候你跟牢唐公子不用找我,我再外面等你,你考完出来就能看见我了。”

朱寿乖乖点头,改成跟在唐景玉一侧。

到了人群外面,唐景玉叮嘱朱寿跟紧,她左推右搡泥鳅一般往里挤,好不容易前进了些,一回头朱寿不见了,幸好他个子高,唐景玉好歹瞧见了个脑袋顶,不用再费事找了。摇摇头,唐景玉又在一阵骂声里挤了出去。

“唐五!”朱寿看到她很高兴,眼睛一下子就亮起来了。

“跟我走!”唐景玉一把扯住他手,拽着人往里走。两个人走肯定更慢,好在朱寿的倔脾气还挺管用的,认定了要跟准唐景玉,因此旁边人挡住他时,他会理直气壮地把对方推开,唐景玉是脸皮厚不怕人骂,他是根本没往心里去。

等两人费劲儿地挤到最前面时,唐景玉脚丫子快被踩扁了,朱寿更可怜,腰带散了。

“快系上!”唐景玉把他手里的竹签抢了过来,忍笑提醒道。

朱寿顺着她目光低头,这才发现衣裳散了,连忙扯过腰带整理。

唐景玉看了会儿,抬头看向灯铺,门还关着。

手忽然被人攥住,她吃了一惊,回头就对上朱寿满足的笑脸,浑然一个生怕被老娘抛下的孩子。唐景玉朝他笑笑,刚想说什么,灯铺终于开门了。

只开了中间那扇门。

四个壮实的伙计先走了出来,将紧紧堵在门口的几人往后推,唐景玉也差点被推了,幸好朱寿力气大扶稳了她,两人一起后退几步。

等众人重新站稳了,钱进昂首挺胸走了出来,他也不啰嗦,扫视一圈朗声开口,声音洪亮,“大家听好了,我们掌柜说了,五十人同时参加第一场比试,选中者到偏房准备第二场,落选者还请自行离去。现在请大家排队站好,排在前面的五十人先去院中等候。”

说完,他开始收竹签,被拿了竹签的人愣了愣,待反应过来他可以进去了,顿时大喜,迫不及待地跑了进去,剩下的人则争先恐后把竹签往钱进手里塞。唐景玉个子最矮,眼睛差点被人戳到,她吃痛喊疼,朱寿连忙用手挡住她脸,那边钱进听到熟悉的声音,过来先收了唐景玉二人的。

“多谢钱大哥,回头见!”唐景玉感激地道谢,拉着朱寿闪了进去。

~

灯铺门前跟前院只隔了三间门面,短短几步,却仿佛是天上地下。

唐景玉扯扯方才挤得快要汗湿的衣裳,跟朱寿一起打量四周。

宋家宅院分为三进,前两进中间的院子极大,是师傅们制灯的地方。此时中间清理出来,摆了五张可容十人围坐的大桌子,伙计只让他们五十人坐下等着,说完就走了。

唐景玉先拉着朱寿抢了两个位置落座。

接下来却没有人告诉他们如何比试,也没有人端茶倒水,就让他们这样干巴巴地坐着。

短暂的安静后,有人起身离座四处张望,有人跟身边的人打听这是怎么回事。唐景玉左边坐了个国字脸的憨厚男人,主动跟她搭讪,唐景玉看都没看他,皱眉扫视周围门窗紧闭的屋子,发现一道朝南的门后仿佛有衣衫晃动,她若有所思。

外面那么多人等着,宋殊不可能浪费时间让这些人聒噪,很可能,比试已经开始了。

这样干坐着能比出什么?

做灯笼,一人埋头苦干,必须沉静内敛的人才做的来吧?

周围的人越来越暴躁,唐景玉越发确定自己的猜想,在朱寿疑惑看过来后悄悄捏捏他手,稳坐如山。朱寿本来就呆,见唐景玉胸有成竹的样子,他就放心了,眼睛盯着对面角落里一堆竹篾,满眼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