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瞅着就要过年了,骆辰也停了课业,大半时间都窝在暖洋洋的书房看书。

听闻骆笙来了,骆辰把书卷一放:“请进来。”

他起身走进堂屋,就见骆笙正把斗篷交给蔻儿,抖着衣裙上的雪沫。

“天气这么不好,怎么过来了?”看着双颊冻得微红的少女,骆辰皱眉问。

骆笙扬唇浅笑:“来看看你。”

骆辰翻了个白眼:“有事就说。”

每天都能见,编什么瞎话啊。

“去书房吧,书房里暖和。”少年甩下这句话,板着脸转身。

骆笙示意蔻儿等在这里,抬脚跟上。

书房中果然暖洋洋,令骆笙舒适展眉,一扫扣在矮塌上的书卷笑吟吟问道:“新出的话本子吗?”

骆辰忍耐动了动眉梢,没好气道:“我不看话本子。”

第477章 挑明

兴叔在朱五的掩护下虽逃过一劫,却并不好受。

昨夜一场厮杀几乎拼尽了力气,金疮药又非神药,加上毕竟不是年轻人了,算是元气大伤。

偏偏这么敏感的时候请大夫是不敢的,只能靠提前准备好的药物与自身硬抗。

朱五颇为忧心,守着兴叔一脸凝重。

兴叔看不过眼,骂了一句:“我又没死,你小子摆出这副模样干什么?”

朱五苦笑:“您说话都没劲儿,就别骂了。”

“谁说我没劲骂人了?”兴叔一瞪眼,突然扯到伤口,登时疼出了冷汗。

“您可别乱动了。”朱五起身替兴叔拉了拉被子,嘀咕道,“要是能请神医给您开副药就好了……”

神医能活死人肉白骨,兴叔这种皮外伤自然是小菜一碟。

“我死不了,你别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兴叔正色叮嘱道。

朱五无奈笑笑:“我知道。”

也就只是想想罢了,兴叔能在这里顺顺当当藏上两个月就是好运了。

正这般想着,外头突然传来敲门声。

朱五脸色微变,立刻看向兴叔。

兴叔也皱了眉,猜测着这个时候敲门的会是谁。

莫非又有官差挨家挨户搜人?

这不是没可能。诸王世子被杀,永安帝恐怕气歪了鼻子,定会紧盯着这件事不放,下头的人自然就上心。

朱五立即把兴叔藏进密室,匆匆收拾一番走了出去。

“谁?”盯着半旧的木门,朱五提着心,尽量语气平静问。

门外飘进两个字:“是我。”

一听是骆笙的声音,朱五提到嗓子眼的心放下一半,伸手打开了门门外立着个披着青面雪狐斗篷的少女,头上一柄油纸伞替她遮着风雪,身侧撑伞的是蔻儿。

“东家怎么来了?”

油纸伞下的少女微笑着问:“朱先生不请我进去么?”

朱五似是才反应过来,忙侧开身子:“东家快进来。”

骆笙跨过门槛,随意扫了几眼院子。

朱五不动声色客套着:“东家去屋子里坐吧,这雪越下越大了。”

“是啊,从昨晚就开始下,时大时小几乎没停过。我一路过来,见有些地方的雪都要及膝了。”

朱五听着骆笙这看似随意的话,放下一半的心又紧张起来。

这么大的雪,骆姑娘跑过来恐怕不简单。

无论心中如何打鼓,朱五都不得不把人请到屋中坐下,倒了热茶招呼。

骆笙捧着茶盏,笑盈盈问:“怎么不见兴叔?”

朱五手中提的茶壶险些被吓掉,竭力维持着镇定道:“东家竟然连我叔叔来了都知晓啊。”

这是什么女孩子啊,太可怕了!一个小姑娘为何不多关注一下胭脂水粉?

相对而坐的少女微笑:“我的账房先生,我自然要关心。”

朱五听了这理直气壮的回答只想冷笑,心念一转道:“兴叔来看了看我,办完事就赶着回去了。呵呵,这不是年关了……”

骆笙讶然:“所以在路上过年么?”

朱五默了默。

编的瞎话似乎没忽悠过去。

骆笙起身:“本来听闻兴叔来了,作为朱先生的东家我还想着略尽地主之谊。既然兴叔回去了,那我也回酒肆吧。”

朱五狠狠松了口气,不露声色道:“我送东家。”

可算把这难缠的丫头打发走了。

骆笙出了屋门口,直奔柴房而去。

朱五呆了呆。

这方向不对啊!

一股寒气窜上来,朱五忙喊道:“东家,走错了!”

走在前头的少女回眸,莞尔一笑:“没走错。雪下这么大我就不从外边走了,柴房里有个密道入口直通酒肆呢。”

朱五一个趔趄险些跪在雪地上,眼见骆笙就要走进柴房,喊道:“骆姑娘,请留步!”

骆笙很配合驻足,微笑望着他。

朱五走过来,寒着脸道:“骆姑娘进屋稍等,我请兴叔出来。”

骆笙没再埋汰人,提着裙摆施施然向屋中走去。

朱五进了密室,黑着脸对兴叔道:“骆姑娘知道您在这里了。”

兴叔沉默了一下,叹道:“那丫头远比表面上精明,恐怕猜到昨夜的事与我有关……”

朱五眼里闪过杀机,咬牙道:“若是这样——”

兴叔没让他说下去,平静道:“先出去再说吧。”

既然被发现了,再赖着不出去只剩难堪。

骆笙没等多久,就等来了被朱五扶着进来的兴叔。

“兴叔这是怎么了?”

兴叔坐好,淡淡道:“骆姑娘有话,就开门见山说吧。”

听了这话,骆笙啜了一口茶,气氛有一瞬间凝滞。

朱五嘴唇翕动,还是忍了下来。

骆笙放下茶盏,语气平静:“昨夜发生了一件大事,二位知道吧?”

兴叔与朱五对视一眼,点点头。

“我猜是兴叔所为。”骆笙目不转睛盯着兴叔,平淡说出这句话。

朱五彻底变了脸色,厉声道:“骆姑娘,这话可不能乱说!”

兴叔摆手制止朱五往下说,目光不离那张白皙冷然的面庞:“骆姑娘何出此言?”

骆笙把玩着茶盏盖,语气依然波澜不惊:“二位今日没出门吧?我听来的消息,各路衙门派出的官差搜查范围以青杏街这一片为中心,而兴叔是朱雀卫统领,又恰好在京城,还受了伤——”

骆笙深深看兴叔一眼,唇角微弯:“二位总不能说服我这一切都是巧合吧?”

兴叔默默听着,眸色暗沉如深潭。

话说到这里,再否认已经没了意义。

朱五忍无可忍问:“这与骆姑娘有什么关系?”

就算他们是朱雀卫,就算他们干掉了那些质子,与眼前这丫头有半点关系吗?

别说骆姑娘是锦麟卫指挥使的女儿,要是因为这个,那一次骆姑娘就会去找她老子告状了。

朱五死死盯着骆笙,满心疑惑。

兴叔亦静静等着骆笙回答。

骆笙从袖中摸出一物,放在了桌子上。

二人随着她的动作,视线皆投过去。

素手移开,桌面上静静躺着一块令牌。

兴叔看清那物,腾地起身。因为扯到伤口,剧烈的疼痛令他跌回椅子上。

他却丝毫顾不得这些,急声问道:“朱雀令怎么会在你手中?”

第478章 新主

兴叔伸手去抓令牌。

停在朱雀令一旁的纤纤素手把令牌覆住,骆笙语气冷下来:“兴叔是打算把朱雀令合二为一么?”

朱雀令合二为一是大忌,从建立朱雀卫那一日起,朱雀卫统领只能持半枚朱雀令就是定死的规矩。

兴叔也想到了这一点,收回手盯着骆笙的眼神格外深沉:“骆姑娘,你之前不是说与持有朱雀令的人早就没有联系了,为何这半枚朱雀令会在你手中?”

骆笙手握令牌,盯着兴叔的眼睛:“那次我听兴叔与朱先生谈话,兴叔说认令不认人,谁手握这半枚朱雀令就是朱雀卫的主人。我没听错吧?”

兴叔嘴角紧绷,微微点了点头:“不错。”

不是不好奇杨准的下落,不是不憋屈认一个小姑娘为主,可规矩就是这样,不遵从才是对镇南王府最大的不敬。

骆笙垂眸,盯着那半枚朱雀令。

展翅的朱雀活灵活现,仿佛随时能一飞冲天。

安静的屋中,少女平淡的声音响起:“合适的时候我会告诉兴叔如何得到朱雀令的。我可以向你保证,我没有伤害原先持有朱雀令的人。”

兴叔听了没有吭声。

骆笙并不在意,平静问道:“现在我想知道昨夜的事,是否与朱雀卫有关?”

尽管答案已经很明显,她还是想从兴叔口中听到答案。

兴叔略一沉默,点头承认:“是我带人干的。”

骆笙握着朱雀令的手收紧,感受到令牌的冷硬。

她的语气也有些冷:“兴叔这样做,先不谈那些世子是否无辜,就没想过世道一乱遭殃的是百姓么?”

兴叔愣了一下,看着骆笙的眼神带了惊讶。

他完全想不到会从锦麟卫指挥使的女儿口中听到这番话。

沉默了片刻,兴叔淡淡道:“世道已经乱了,我无非是推了一把而已。”

定东王已反,所谓的太平日子本就没了。永安帝以诸王世子为质,无非是延长诸王下定决心造反的时间罢了。

选择观望的诸王早晚会卷进来,除非开阳王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平乱。

可开阳王毕竟不是神。

从京城率军赶到东边要花不短时间,人困马乏,不熟悉地形,不适应气候,加之带去的大半兵士都是匆匆召集,并非操练熟的,岂会像在北地那般轻松自如。

一旦开阳王与定东王交战陷入胶着,一个被送到京城的儿子终究阻挡不了诸王乱世争霸的野心。

“在见到这半枚朱雀令之前,我只是为旧主出口气罢了。”兴叔平静说着,并无悔意。

他不指望眼前的小姑娘赞同。

立场不同,问心无愧。

骆笙默了默。

她不赞同兴叔的做法,却也明白兴叔为的是镇南王府。

正因如此,她才更要把朱雀卫掌握在手里,免得为了守护镇南王府而存在的朱雀卫成为祸患。

摩挲着朱雀令,骆笙正色道:“之前的事我没立场追究,但以后的事我希望朱雀卫只听我的。”

兴叔毫不犹豫点头:“这是自然。”

朱五忍不住开口:“兴叔——”

兴叔瞪了朱五一眼。

朱五紧紧抿唇,忍下了不平的话。

“现在朱雀卫有多少人?”骆笙问道。

父王对她提过,朱雀卫一共六百人,出现折损就会补充,维持着这个编制。

“三百六十八人。”

“这么少?”骆笙露出吃惊的神色。

当然这吃惊是给兴叔看的。

兴叔笑了:“您以为朱雀卫有千军万马么?”

朱雀卫每一个人都是优秀的骑兵,奇袭的好手,培养一个并不容易。

这些年来一部分年老体衰的朱雀卫陆续退出,只能选可靠的少年培养合格后补充。可他们毕竟见不得光,且钱财有限,补充新人的速度抵不上折损。

到现在能有三百六十八名朱雀卫,已是尽了全力。

当然,原本该有三百八十三名的……

思及折损在昨夜的朱雀卫,兴叔眼底一片黯然。

想到眼前少女是以后朱雀卫的主人,兴叔解释道:“满员本该是六百人,只是有些人年纪大了退了出来,还有一些发生了意外。而培养新人不但要花精力,更要花银钱——”

“钱?”骆笙接话,“钱我有的是。”

兴叔:“……”忽然发现了新主最大的优点。

骆笙心情微松。

兴叔能对她说这些,证明他依然是那个合格的朱雀卫统领。

认令不认人的规矩是死的,人却是活的,突然来个毫无关系的人手持朱雀令指手画脚,哪怕每一任朱雀卫统领都经过严苛挑选,也不一定会心甘情愿接受。

人心易变,自古如是。

“那些因为体力衰退退出的朱雀卫如何安排的?”

“形成了一个小村落,以务农、打猎为生。”

攒下的钱还要供养整日训练的朱雀卫……

兴叔一想到这些,就想到了缺钱的心酸。

穷文富武,要不是实在太穷了,他也不会对五郎跑到京城弄劳什子杀手组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第479章 任务

蔻儿百无聊赖等了一阵子,女掌柜终于抬起头:“碎银子不算,银票一共五万八千六百七十二两。”

蔻儿闻言皱眉:“也不多呀。”

女掌柜点头附和:“是不多。之前的银钱在酒肆歇业的时候就由朱五盘账归库了,如今这五万八千六百七十二两银子,其中一万八千六百七十二两是这两日去各府收的账,剩下四万两整是开阳王离京前放我在这里的,考虑着这四万两是预付,就没归库……”

听了女掌柜的解释,蔻儿这才释然。

“行了,那就暂时先把这点银票装好吧,我带走交给姑娘,要是不够再说。”

女掌柜麻利把厚厚几沓银票装匣,忍不住问了一句:“姑娘突然需要这么多银钱啊?”

这其中还有开阳王预付的四万两呢。

当然,开阳王的四万两既然放在这里,早晚会吃光,算起来还是东家的钱。

蔻儿与女掌柜也熟稔了,虽不好说是给朱五的,却忍不住念叨一句:“是呀,花在男人身上的。”

女掌柜:“……”

直到蔻儿抱着钱匣子出去,女掌柜还在为开阳王心酸。

朱五那里,正在问骆笙要办什么事。

骆笙看着朱五,一字字道:“我想请你去镇南王府取一样东西。”

朱五本就被骆笙带着朱雀令突然找上门来的举动弄得心烦意乱,听了这话心头一震,脱口道:“镇南王府?”

兴叔平静多了:“若是去镇南王府取东西,为何是去南边?”

骆笙也不卖关子,捧着茶盏道:“我说的不是京城这个镇南王府,而是南阳城的镇南王府。当然,现在叫它荒宅更恰当。”

兴叔眼底波云诡谲,与朱五对视一眼。

二人心中的疑惑比见到那半枚朱雀令时还要多。

朱五压着震惊问:“您要我去镇南王府旧邸取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