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婉宁。

一定就是婉宁。

第四十一章 变脸

寿氏恶狠狠地看着婉宁。

丝毫没有发觉有一道目光落在她脸上。

“老六媳妇。”

刺耳的声音响起来。

寿氏半点没有察觉,她只是紧紧地盯着婉宁,想要从婉宁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来。

如果这都是婉宁安排的,婉宁怎么知道老太爷要做族长…

是谁告诉婉宁的?

想到这里寿氏的心“咯噔”一下,就好像一脚踩破了桥面,她整个人从桥上掉了下去。

是她,是她告诉婉宁的。

她在二房气急了,将心里话说出来,本来想吓吓婉宁…

谁知道二老太太没死,这样一来她岂不是被婉宁捉住了小辫子。

“老六媳妇…”

声音微微扬高,寿氏这才抬起头,发现屋子里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她脸上。

二老太太皱着眉头,怒气十足地盯着她。

二老太太在喊她。

这把火烧到她身上来了。

寿氏的心跳停住了,浑身的血液仿佛一下子被抽走,除了哆嗦发不出半点声音来,二老太太要跟她算账了,当着这么多人面要惩治她了。

“你恶狠狠地盯着婉宁做什么?”二老太太冷笑一声,“我知道,你们都怪婉宁将我救活了…心里一定想着,等死老太婆入土了,要扒了婉宁的皮,是不是?”

二老太太是在问她,寿氏张开嘴,“没…没…二老太太…媳妇…没这样想…”

二老太太一拍肩舆,瞪圆了眼睛,好像一只发怒的老虎,“我还活着,还没到你们放肆的时候,”盯着寿氏哼了一声,“到底还是嫩啊,若是我,就有点耐心,等到老太婆死透了,烂在地里再动手。”

“我就是要试试你们的真心,你不是想帮我操办丧事…我就看看你心里到底有多少孝顺。”

二老太太挥了挥手,几个人高马大的婆子立即拎了王贵和王贵家的几个上来,王贵家的鼻涕眼泪都挂在脸上,眼睛里满是惊恐,哀求地看着寿氏。

完了,完了,她完了,见到王贵家的,寿氏再也站立不住。

看到寿氏如同见鬼了般的模样,再瞧瞧愤怒的二老太太和被五花大绑的下人们,还能有谁不明白。

三房八成是玩漏了,被二老太太抓住把柄。

什么要吊丧,根本就是开宗族大会,三房还得意洋洋地要夺权。

五老太爷想到这里埋怨地看了三房老太爷一眼。

夺权这么重要的事,居然不事先安排好了,这下将他也拖下了水。

不说别的,二房是正经的大宗,宜州是二房长子,光凭这一点,说到哪里三房夺权都是理亏,更别提二老太太握住把柄不放…

“老六媳妇,你现在就想在二房掌权、管家,将我身边人都拉拢过去,下一步就等着谋得我二房的财物是不是?你不是把我当长辈,将我当猴儿耍!”

“二老太太,您饶了奴婢吧,奴婢是一时昏了头才会跟着六太太。”王贵家的苦苦哀求。

一干婆子也跟着嚎哭求饶。

寿氏听了这些话,脚一软顿时跪在地上。

“都是哑巴不成?”二老太太让婉宁和桂妈妈扶着站起身,“眼看着我这个老太婆被欺负…一个字也不说…”

所有人都打了个寒噤。

女眷们脸上都是恐惧的神情。

这一声吼。

谁还敢不说话。

“老太太您可别生气。”族里女眷纷纷上前劝慰。

五老太爷咳嗽着,这些年他在族里也做过没有脸面的事,被二老太太一说,如鲠在喉啊。

婉宁就想起二老太太的话,“不怕他们造次,没事,二祖母手里握着他们的把柄呢。当了这么多年的族长,还能不知道族人些许肮脏事,大不了撕破脸皮,一件件事都给他们捅出来,他们不仁我们也不义。”

婉宁就想笑,还真是。

五老太爷终于忍不住,“六媳妇,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二老太太眯起眼睛,“这些人,老三你领回去,既然跟了你们家,我也不能留他们,是卖了还是打发走,随你们的便。”

只要带着这些人走,三房这污点就算是坐定了。

寿氏已经成了一滩泥,他们想咬牙不认也不行。

三老太爷咬紧了牙。

女眷们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三老太爷身上,平日里三老太爷讲仁义道德,对女眷那么苛刻,如今轮到自己的儿媳妇,看他要如何处置。

寿氏抖成一团。

这个蠢货,平日里能言善道,这时候就不会为自己辩驳几句,这样忍着还想被族人从轻发落不成?

“平日里照应家中事也不见你这样,你这是吃了荤油蒙了心,”三老太爷满脸怒气,说着看向身边的管事,“将六太太关起来,一年不准出门。”

寿氏一头冷汗,整个人如同虚脱了般。

女眷们都一脸的失望,有些人眼睛里露出冷笑。

原来不是送去家庵啊。

原来不用以死明志。

三老太爷治家不过如此。

“老三你可要一碗水端平,”二老太太挑起眉毛,“我早就说过,治家严不一定非要赶尽杀绝,咱们家庵里的女眷,哪个也不是犯了十恶不赦的大错,既然六太太都能这样处置,那些女眷就不必留在家庵…”

二老太太的话掷地有声,如同蒲扇般的手直接打在三老太爷脸上。

寿氏哀求地看向姚宜春,姚宜春想要说话却张开嘴又吓得将舌头缩回去,谁知道二老太太话锋一转会不会转到他这里。

三房老太爷还没说话,屋子里已经又不少人面面相觑。

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二老太太在说什么?要重新估量送进家庵的女眷?

是真的吗?

为了姚家的名声,不知有多少女眷遭了秧,尤其是小宗家的女子,有个还没及笄的小姐因为在庙里上香遇到个登徒子被说了两句就进了家庵,从前这些礼仪道德的事都是三房老太爷说了算。

谁也没想到二房老太太有一天抓住三房老太爷的把柄,提起家庵的事。

堂屋外的人群开始涌动,有人拨开挡在面前的女眷走进屋子,“噗通”跪下来向二老太太磕头,“二老太太,媳妇替我们姐儿谢谢您了。”

紧接着又有女眷陆续跪下。

开族会从来都是有人遭殃,还从来没有过这等好事。

自从姚氏名声大了,她们就过得战战兢兢,姚氏三房的名声好,她们却做了垫脚的石头,多少人敢怒不敢言,今天终于有人替她们说话。

二老太太吩咐下人将族里的女眷搀扶起来,“老身也是七丫头救活的,有恩情你们要记在七丫头身上,有仇,只管向我老太婆来报,谁要是还像寿氏一样欺负七丫头,你看我老太婆饶得了她。”

是啊,都是七小姐救了二老太太,否则姚氏族长落在三房老太爷身上,还不知道她们将来会怎么样。

这真是好事。

说不出的好事。

姚家的女眷也该抬抬头,不用被这样一直欺压。

堂屋里开始嘈杂的声音,站起身的女眷向婉宁郑重地行了礼,“多谢七小姐,谢谢七小姐。”

姚老太爷觉得脸上火辣辣一片。

族中女眷这样谢婉宁。

好像他这个长辈连婉宁也不如。

在族人们众目睽睽之下,他无法挽回颜面,只能靠打压寿氏,抬高婉宁,才能维护他的名声,“是我不查才出了这样的差错,我这么大年纪了,是不想为族中事操心,也是没法子想替宜州撑几年,没想到会被二嫂这样误会,”姚老太爷说着宽宏大量的挥手,“也罢,多亏了我们家的婉宁救活了二嫂,否则我真没有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姚老太爷尽量做出慈善的模样看着婉宁,“你是我们三房的好孩子,你六婶待你不周,你祖母之前也因此罚过她,我以为她会改过自新,谁知道她会这般,你放心,从今往后谁再敢欺负你,我第一个不答应,以后有祖父护着你。”

姚老太爷面色自若,仍旧是谦谦君子的模样,好像他真的是行的端做得正。

姚老太爷目光落在寿氏身上,整个人就严厉起来,“你连一个十二岁的孩子都不如,怎么还能管家,将家中的账目都交给你四嫂,你日后就好好修心养性,否则就进去家庵,不要怪我不通情理。”

第四十二章 坑你

二老太太挥挥手,“要训斥你自家的孩子不用在我们面前,”说着定定地看着寿氏,“六媳妇,你娘家那边怎么样?”

屋子里的熙攘声因为二老太太这句话安静下来。

寿氏的娘家在京城,祖上曾经做过官,寿氏的二哥考上了举人和武兴侯是连襟,所以姚老太爷才会高看寿氏一眼。

婉宁从前被关在绣楼里,对这些事一无所知,昨天从二祖母嘴里才听得详细。

祖父用寿氏掌家不是因为寿氏会听话,而是因为寿氏娘家有利用价值,就像当年的沈家,所以现在寿氏被罚,祖父也不能不开口护着寿氏。

其实寿氏坏事,祖父恨不得将寿氏逐出家门。

寿氏张大嘴不知道二老太太这话是什么意思,半晌才道:“家里都…安好…”

是谁忍不住笑了一声。

“噗嗤…”

寿氏真是被吓坏了,连这样的问话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这是二老太太在嘲笑三房。

难得的是姚老太爷坐如磐石,纹丝不动,远远望去神气清健,有几分的修养。

半晌,姚老太爷站起身来,“以后族中的事我也不再插手,不过有件事要当着族人的面说,朝廷征粮长,我们姚家是泰兴大户,粮长的事自然落在我们姚家头上,朝廷已经找了我,想让宜春做粮长…”

婉宁看向旁边坐着的姚宜春。

姚宜春仿佛不敢相信的模样。

祖父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将粮长的事说出来。

二老太太扯了扯嘴唇,幸而崔二爷早就提醒了宜州,否则她还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应对三老太爷。

“我们二房做了几十年的粮长,宜州要管理族中事务,自然不会再接粮长之职。”

听得二老太太的话,姚宜春神情舒缓了些。

“不过。”二老太太话音一转,姚宜春又不由自主跟着紧张起来。

“丑话说在前头,从前最难的时候,粮食恐怕征不上来,我们老太爷在族里立了份文书,若是在征粮上出了差错,跟姚氏一族无关。”

“跟姚氏一族无关?”旁边的五老太爷不禁皱起眉头。

怎么能无关?

那不就是逐出姚氏一族。

“五叔要将文书拿出来看吗?”

不等五老太爷说话,二老太太让人将文书请了出来。

二老太太面色不虞,“若是姚氏族人再做粮长,就照着这份文书来写,别的不说,犯了朝廷王法,自然交由官府惩办,我们族里也不藏污纳垢。我们二房写文书在先,族人也就照此行事,不偏不倚。”

哪里来的文书?

从前也没听说过二房立了什么字据。

五老太爷吞咽一口,想要说话。

二老太太横了一眼过来,“五叔,这里可有你的签字,你不记得了?那年下大雪,你过来和老太爷喝酒,你们哥俩儿定了这件事。”

那年下大雪。

他确实来过族里,不过不是因为定这件事,而是…他想要纳东街寡1妇为妾,用了些见不得光的手段,那寡1妇的叔叔是公门中人,故意扮成女子的模样等着他,将他抓了个正着,他连裤子都没穿上,就被带进了二房。

这件事闹出来,不要说在族里,在整个泰兴他都没脸见人,他记得他还立了字据,赔了寡1妇二百两银子。

满屋子的晚辈都在这里,说出这件事,如同让他在人前脱了裤子光屁股。

五老太爷顿时觉得屁股上凉飕飕的,好像自己那点东西皱皱巴巴,脏了吧唧地都摆在大家面前,他不禁觉得羞臊。

姚老太爷难掩惊讶,“我如何不知道此事。”

“那时候三叔忙着科举,三叔该有印象,那年我们老爷将过冬粮食卖了一半给三叔筹了赶考用的盘缠,让三叔早些去京里,在京中的那年冬天,我们族人摆宴,吃的都是清汤寡水,后来我们老爷实在看不过,向何家赊了三头大肥猪。”

“那年的猪肉真好吃。”

“五叔你还记得吗?”

几句话就将人带到了那一年。

大家互相看看,鸦雀无声。

五老太爷擦擦汗道:“二嫂这样一说,我还真的想起来了,当年二哥是怕连累族里,才定了这样的规矩。”

二老太太微微一笑,“有了规矩,事就好办…”

姚老太爷不禁多看了两眼二老太太,二房这两年外强中干,已经支撑不下去,为什么二老太太今天能这样咄咄逼人。

居然还想出文书的法子。

族人都不反对,他这个儿子要做粮长的人如何说话?质疑这东西是假的?

不知怎么的,姚老太爷就将目光落在婉宁身上。

婉宁安静地站在那里,好像什么都没说,却又像什么都说了。

“三叔,这个粮长你到底做还是不做?”

这个粮长你到底是做还是不做?

童妈妈站在一旁,手心攥着一汪冷汗,二老太太和小姐仿佛一点都不紧张,她一颗心却要跳出来了。

小姐帮二老太太出了主意,说这样写份文书。

大老爷还怀疑老太爷会因此跳脚,不去做这个粮长了。

小姐却只说了两个字,“会的。”

会的。

婉宁将二老太太扶坐在椅子上。

虽然南直隶漕粮的风声紧,但是何家卸了粮长之职,祖父这时候不谋粮长将来恐怕就难有机会。

粮长的诱1惑力很大,可是在文书面前又像烫手的山芋,到底要怎么选择,那就是祖父该着急的,不论他选了哪个,结果都不会让他很如意。

“既然如此,”姚老太爷看向姚宜春,“你就回去写份文书,交到族里。”

真让他写啊?

姚宜春有点害怕,万一出事了族里不管他怎么办?

姚老太爷横了姚宜春一眼,“拿得起就要放得下,磨蹭什么?”

姚宜春这才将屁股离开椅子去拿文书。

二老太太挥挥手,旁边的妈妈将文书收了起来。

“我让宜州誊抄一份送去三房。”

姚老太爷皱起眉毛,“二嫂连二哥写的都不然我们瞧一眼?”

“瞧什么瞧,不怕你笑话,经过了多年,原来那张纸都被虫蛀了,前些日子翻看族谱才想起来,重新写了一张,好在五弟和八弟都记得,有人证在我还能胡说不成?”

姚老太爷就看向五老太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