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清晨,天刚刚亮了一些。

韩家的风波,在夏初岚的雷霆之势下,很快平息。韩湛父子重新回来经营卖酒的生意,夏家的铺子也都正常经营。韩氏经此一事,果然老实了很多。

夏初岚倒头大睡了一天一夜,吩咐谁都不能打扰。

赵嬷嬷心疼她一个人忙里忙外的,吩咐厨房炖了人参鸡汤,就放在炤上小火煨着,等她醒来就能喝。

思安趁这个机会,把夏初岚和顾行简的事情都跟她说了。她听得一惊一愣的:“那个顾五先生,竟然是宰相?”

那可是遥不可及,想都不敢想的人。

赵嬷嬷以前也想过,姑娘到底要嫁到什么样的人家。他们是商户出身,了不得嫁个官家子,但也一定不会是什么家世太好的官家子。那些高门显贵,比如英国公府,姑娘就算去了,也只能做妾。可她做梦都没有想到,当朝宰相要娶姑娘?

“我和六平也吓了一跳呢。顾相虽然年长一些,但温文尔雅,又愿意给姑娘正妻的身份,身边连一个乱七八糟的女人都没有。”思安原先不信顾行简活了三十几年,连个侍妾通房都没有,特意让六平去打听了个清楚。结果令她吃惊,顾行简别说情史一片空白,当真连个侍女都没有过。

思安还暗暗奇怪,这样的人,怎么能用那么短的时间,就把姑娘拿下了呢?

赵嬷嬷侧头看了紧闭的房门一眼,心中的感觉很复杂。

原本一直担心姑娘嫁得不好,可如今这门亲事又太好了,好得她有点不相信。她没见过顾行简,只能从思安有限的描述中想象那个人。虽然认识的时间短,主要是姑娘喜欢。她希望不会再像上次英国公世子的事一样,最后是空欢喜一场。

赵嬷嬷正这么想着,六平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顾,顾二爷带着媒人上门提亲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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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按理说过六礼开始之前, 需由媒人先上门询问女方家的意思,双方家里都同意之后, 才开始走六礼。但为了表示郑重,顾居敬跟着媒人一道上门。这媒人是都城里的头等媒人孙媒婆, 专门给皇室和衙内们说媒的, 在她手中成就的好姻缘数不胜数, 轻易还请不到。

她戴头盖, 穿着紫色背心,摇着一把团扇, 跟在顾居敬的身后。另外还有几个随从小厮挑着礼品,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进了夏家。

夏初岚吩咐了不许人去玉茗居打扰, 侍女便跑去松华院禀报。二房的众人都吓了一大跳。

夏初婵喃喃问道:“你说给谁提亲?”

那来禀报的侍女说:“顾二爷来给他的弟弟提亲, 要娶的是咱们三姑娘!”

韩氏猛地站起来,还没塞进嘴里的糕点全都掉在了地上,摔了个粉碎。她万万没算到, 一个英国公世子还不够,夏初岚竟然还能把宰相给折下来了!而且这次人家不是来要她去做妾的,而是娶做正妻。宰相的夫人,可是一品诰命的身份,何等地风光!

不止是韩氏,二房的人都震惊得无以复加。他们都以为夏初岚再了不起,能嫁个小门小户的官家子就很不错了,哪里想到当朝的宰相竟要娶她!八抬大轿送进相府,以后他们二房的人看到长房的人何止是矮了一截, 简直是抬不起头了!

一时之间二房众人的心绪都十分复杂,一边为攀上了宰相这门高亲而欣喜,一边又为夏初岚的高嫁而感到不是滋味。韩氏甚至想,若娶的是她的女儿就好了。

夏谦握了握拳头,眼中弥漫着一股阴霾。一种被人夺走重要东西的不甘,愤怒还有绝望像巨浪一样翻卷而来,瞬间把他给淹没了。但顾行简实在是太强大了,强大到在他面前,夏谦根本就不值一提。

何况,夏谦知道,他跟夏初岚是嫡亲的堂兄妹。这种血缘关系,注定了他这种畸恋,不会有任何结果。他连去争去抢,都没有理由。

夏柏茂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之后,知道不能怠慢顾二爷,连忙跟着侍女去了前堂。顾居敬随意地坐在椅子上,一手执着茶碗,一手搁置在大腿上,耐心地等着主事之人前来。

孙媒婆看到夏柏茂来了,笑盈盈地过去行礼:“大喜啊!二老爷。”

她在来之前已经将夏家上下打听得一清二楚,加上眼力过人,立刻就将夏柏茂认了出来。没有这两下,也不会凭着一张三寸不烂之舌,成为都城里最抢手的媒人了。

夏柏茂没有功名在身,顾居敬便没有起身,只是拱手一礼:“我今日来给我阿弟提亲,夏姑娘都跟你们说了吗?”

夏柏茂怔怔地摇了摇头。他根本什么都没听夏初岚提过。

顾居敬叹了口气,从袖中掏出一张帖子,让孙媒婆递过去:“现在没工夫解释那么多。原本两家结亲要走六礼,但前三礼都是走个过场,又耗费时日,我们就从简吧。夏姑娘的父亲过世了,这定帖便由你和她的母亲过目。上面是我们家父组三代的名讳,官品职位,我阿弟在家中排行,生辰八字,还有主婚的人。”

夏柏茂接过定帖,看了一眼,然后说道:“二爷,这事儿我做不了主,还得问过娘跟大嫂的意思。”

孙媒婆在旁边笑着说道:“夏家二老爷,这可是宰相向姑娘提亲呢。我们相爷那是才冠当世,权强朝野的人物。都城里头想要嫁给他的姑娘,那可是排着长队呢。我们姑娘好福气,能得到相爷的青睐。等姑娘嫁过去,就能挣个一品诰命夫人的身份,这可是光耀门楣的事啊!您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顾居敬观察夏柏茂的神色,见他没有立刻答应的意思,便说道:“既然如此,你去问问吧,我等着就是。”

夏柏茂点了点头,拿着定帖匆匆忙忙往北院去了。

常嬷嬷也正在跟老夫人提顾二爷上门提亲的事情。老夫人起先是震惊,像他们这样的人家,怎么可能跟宰相家结亲?后来听常嬷嬷说,顾二爷人都亲自来了,应当不会有假,她心里又生出几分由衷的高兴来。三丫头高嫁,对家里的男人来说可是件好事。

当年英国公府要夏初岚去做妾老夫人都答应了,更何况这次可是正妻。虽说年岁相差了一些,可是少妻一般得宠,加上夏初岚那相貌和性子,还怕以后没有好日子过?肯定能把宰相捏得死死的。

夏柏茂进了北院,老夫人笑呵呵地看了定帖,说道:“这门亲事既然是三丫头自己点头同意的,再好也没有了。她爹死得早,你是她的亲叔叔,就帮着跟顾家谈吧。咱们家回的定帖上列出来的嫁妆也别寒酸了,虽说顾家不缺钱,但那以后都是三丫头的底气。”

“是,可大嫂那边…要不要去说一声?”夏柏茂迟疑道。毕竟不是他自己的亲生女儿,他如果对顾家点头了,到头来杜氏那边不满意,两房闹出嫌隙,就不好办了。

老夫人点了点头,让常嬷嬷亲自去石麟院一趟。

夏初岚已经醒了,正坐在杜氏的床前,将事情的经过大致说了一遍。杜氏近来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身子骨也越来越好了。虽然药还是不能断,但时常能在院子里走走,侍弄些花草,倒是比以前强多了。

杜氏凝望着夏初岚,缓缓道:“岚儿,你真的想好了?你们相识的日子这么短,性子也不知是否合适。他真的…会待你好吗?”

“娘,我不确定我们合不合适。有许多恩爱夫妻,最后也都变成了陌路。但我很喜欢他,就想跟他在一起。”

三年前,杜氏也问过夏初岚同样的问题,只不过那时候的对象是陆彦远。当时夏初岚的神情完全沉寂在情爱里,跟现在的冷静截然不同。有时候杜氏也会觉得,夏初岚自缢救过来以后,整个人都变了。偶尔会有种陌生的感觉,不像她从小养大的女儿。

可若不是现在的夏初岚,也就没有夏家的今日。

杜氏看着床上的帐子,一时没有说话,旁人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杨嬷嬷端了汤药进来,说道:“夫人,老夫人那边的常嬷嬷来了。说顾二爷交了定帖给我们家,您的意思是?”

如果男女双方互换定帖,便是定亲的意思了。时下很多人嫌六礼繁琐,前三礼基本上都是合并或是直接省略。看顾家着急的样子,大概是顾行简的年纪大了,想早点娶妻过门。

杜氏只要一想到顾行简比自己小不了几岁,心中还是觉得怪异。明明是同辈的人,以后却要喊她娘,还要做她的女婿。可人都已经上门提亲了,女儿又喜欢,她难道还能拦着?

“岚儿自己做主吧。我没有意见。”杜氏最后说道。

堂屋里头,孙媒婆打量着红木高台上的一个瓷瓶,间歇看了顾居敬一眼。这夏家人也真是奇怪,都城里哪一户人家要知道女儿被宰相看上,那都要感激祖坟上冒了轻烟。偏偏这夏家居然很犹豫的样子?不过想想也是,商户之间,攀上宰相这门亲事,那可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虽说宰相也是寒门出身,没有公卿之家那么多的毛病,可顾行简如今在朝堂上的权势,可连许多公卿之家都比不上。

孙媒婆正胡乱想的时候,夏柏茂已经大步走进来,对顾居敬拜道:“二爷,这婚事我们夏家允了。只不过回给您的定帖上要罗列岚儿的嫁妆,需得再商议商议,您宽容两日。”

顾居敬本来想说人嫁过来就好,嫁不嫁妆的倒是没有所谓。但想到夏家怎么说也是绍兴的首富,夏初岚又是家主,也要顾及她的体面,就起身说道:“我就住在上次落脚的院子里,你们商量好了,尽快把定帖传来给我。”

夏柏茂亲自送顾居敬出府,顾居敬大手一挥,说道:“不用送了,尽快把事情办妥就行。”

夏柏茂俯了下身,看到顾居敬骑马走了,才让人关上家门。他用力拍了下自己的脸,确定不是在做梦。原本要贴着去巴结都巴结不上的人,以后竟然要叫他二叔了。他心中也是五味杂陈,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只能又拿着帖子去北院,跟老夫人商量嫁妆的事了。

外头顾居敬看见夏柏茂进去了,才对轿子里的孙媒婆说:“后面的事情,也都交给你做。但你不要去顾家,我自然会派人联络你。”

孙媒婆嘴上应着,心里头却觉得十分奇怪。照理来说,顾相的母亲健在,身子骨也硬朗,这互换定帖之后的请期得老夫人拿主意才是。可她又想起都城里的人都说,顾相跟家里人的关系很冷淡,早早就分家出去了。想必是这个原因,才让顾二爷出面。

虽是于礼不合,但她也管不了那许多,最后给的酬金丰厚就可以了。

运河上,一艘大船正在缓缓地航行着。甲板上有很多穿着盔甲的兵士,有的站着不动,还有来回走动巡逻的。船头的位置插着一面猩红的虎头旗,乃是军中专用,沿途所有的船只都得让道。

一个穿着灰色长衫的卫从端着托盘,走上木制的楼梯,到了二层的船舱外面。那里站着个高大的男人,与他长相相似。这两人是兄弟,分别叫定北和望远。跟着陆彦远多年了,是他的心腹。

定北问道:“殿帅醒了没有,要不要吃点东西?我刚从厨房拿上来的。”

望远走开几步,小声道:“里头没动静,估计还在睡呢。我们这是到哪里了?”

“已经过了扬州,等到了平江府,就离都城不远了。殿帅吩咐沿途尽量不停靠休息,可船上的东西都要用完了,一会儿得找个渡口停一下,补充点东西。”

望远点了点头。

船舱内的布置很简单,桌椅和木板床而已。陆彦远十分警觉,一点点人声便把他惊醒了。他躺在床上,慢慢地睁开眼睛,看着天顶。他又梦到她了,她扑在自己的怀里哭泣,哀求他不要死。他捧着她的脸亲吻她的嘴唇,那香甜的气息和柔嫩的唇瓣,几乎让他忘了身上所有的伤痛。

只想狠狠地将她压在身下,弥补这三年来他不能靠近的痛苦。

他正梦见解了她的衣带,流连在她玉白细嫩的颈侧,正要一除束缚的时候,梦却醒了。他不悦,但这个梦也不过是望梅止渴罢了。

当九死一生的时候,他才明白。不论她还爱不爱他,他依旧不能放手。她怨他恨他,都没关系。这些是他应该承受的,只要她能回到他身边,他什么都不在乎。这次回到都中,他便向皇上求请,纳她进门做侧夫人,到时候谁都阻止不了。

虽然他暂时给不了她正妻的位置,但他会疼她宠她,给她所有的一切。等她生下他们的孩子,在府中站稳了脚跟,他自有办法休了莫秀庭。

莫秀庭背地里那些手段他都知道,不过因着两家的关系,他没点破罢了。不过,无论她用什么办法,都别想有他的孩子。

他单手撑起身子,靠在壁上。就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他竟有些气喘。他身上的衣襟是半敞开的,里面密密麻麻地缠绕着的纱布,可能还在渗血。他差点死了,与他同去的那几十个人,也仅有几个活下来,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可金国因此没有抓到主将,反而被父亲打得节节败退,他们差一点就打到汴京了。虽然那时候他还很小,对汴京几乎没什么印象。但那曾是大宋的国都,是所有南渡的宋人心心念念,想要回去的地方。

船行驶的速度慢慢降下来,好像是停靠在了哪个渡口。岸上的叫卖声清晰起来。门外好似又有人说话,陆彦远不悦地开口问道:“是谁在外面喧哗?”他的声音还是低沉而有威势的,半点都不像受了重伤,捡回一条命的人。

李秉成是此次北征的主将之一,由枢府选派的,原来在禁军侍卫亲军马军司。因为马军司不设在都城,他跟陆彦远之前也没见过几面。当日正是他被诱入金兵的圈套,被金兵俘虏。好在陆彦远及时追赶了过来,拼尽全力把他救了回来。他受伤还没有陆彦远重,但习武之人最讲义气,已经把陆彦远当做了生死兄弟。

李秉成是个豪爽的北方汉子,他在门外说道:“殿帅昨夜跟我喝酒时说,想听姑娘唱小曲儿。这不,我刚才下船到岸上,听这姑娘唱的曲儿不错,就招到船上来了。”

陆彦远只是喝酒时的戏言,没想到李秉成当了真。他弯腰套上靴子,拿起外袍披上,然后走过去开门。

李秉成身后站着一个抱阮的年轻姑娘,应该是良家子,穿着朴素。显然是到了陌生的环境,有些忐忑,目光四处飘忽,在看到陆彦远的那刻,一下子定住了。

陆彦远生得高大英俊,器宇轩昂,加上统领千军的气势,很容易迷住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陆彦远也打量那姑娘几眼,挺纯净的。忽然生了几分兴致,便说道:“到楼下去听吧。”

那姑娘的曲儿当真唱得不错,吴侬软语,格外悦耳。李秉成全神贯注,还跟着哼两句,陆彦远却神游天外。他记得那个人的歌声也很好听。虽然她不常唱,他也只听过一次,但就是那次,让他念念不忘。再要她唱,她却怎么都不肯了。

那个时候面对自己,她还是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扭捏娇羞。他偷亲了她的脸颊,她会红着脸扑打他,然后被他一把抱住。好几次他都忍不住想要她,但顾惜着她年纪小。但现在想想,那时候若是真要了,甚至让她怀上自己的孩子,父母也就没有理由不让她进门了。

三年之前他还不到二十岁,锦衣玉食,人生顺畅。他从来都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想要的,竟会得不到。

等一曲唱完了,陆彦远打发定北给了赏钱,让他把人送下船去了。

姑娘临走时依依不舍地看了陆彦远一眼,好像期待他把自己留下。但陆彦远不看她,她也只能讪讪地离去了。李秉成道:“殿帅好不解风情,难道没看出那姑娘对你有意思吗?听闻你府上只有一个夫人,把这姑娘带回去时而唱曲儿解闷挺好的。”

陆彦远低头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李秉成以为陆彦远对夫人用情如此之深,心中倒生了几分感慨。这个时候的男人,三妻四妾才是寻常事,更何况陆彦远是如此的身份。还能守着一个妻子,真是痴情。

处理完绍兴的事情,夏初岚便让人护送夏静月回临安了。夏静月的婚事如今也在议程中,人无端地消失了,对吴家那边也不好交代。

夏静月回到家中,夏柏青去市舶司了,只有柳氏在家。

夏静月将家里的事情一一跟柳氏说了,最后说道:“三姐姐当真厉害,不仅解决了韩家的事,还把韩家的生意都归到我们家名下。二伯母经此一事,也收敛了许多,家里总算可以安宁一阵子了。”

柳氏摸着她的头道:“你三姐姐那样的姑娘,恐怕多少年也出不了一个。你倒不用妄自菲薄,你有自己的好处,只是平日里多跟着她学点就是了。”

夏静月乖巧地点了点头,小声问道:“娘,吴家那边可有回信…?”

“还没有回音呢。毕竟是皇后一族的,可能家里人有些顾虑,咱们再等些日子。若是没有回音就考虑别的人家。”柳氏柔声说道。

夏静月对吴均也只停留在那一面的认识,说不上是非他不嫁,因此也没觉得如何。

因为夏柏青刚刚上任,还没拿到俸禄,他们每月的房租又不便宜,所以家里节省开支,没有下人,都靠柳氏里外操持着。

今日天晴,柳氏和夏静月拿屋里的被子出来晒,忽然听到大门被人用力地敲响。

柳氏应道:“谁啊?”

“这里是夏柏青的住处吗?”一个女人在门外问道。

“是啊,您是哪位?”柳氏人已经往大门的方向走了。他们刚到都城,根本都不认识什么人,怎么会有个女人上门来?

门外的女人继续说道:“我是顾家的四娘子,你把门开开,我娘想见你。”

哪个顾家?柳氏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愣在门边。等反应过来以后,她一惊,连忙把门拉开,看到顾素兰扶着顾老夫人站在门外。她们身后还停着一辆马车,随行而来的大概有七八个人,阵仗很大。

顾老夫人板着脸,顾素兰上下打量柳氏,问道:“你就是夏初岚的三婶吧?”

“是。二位快请进。”柳氏客气地让开。

顾老夫人让随从都留在门外,径自扶着顾素兰走进院子,皱眉看了看四周。临安市舶司的判官不是什么大官,俸禄微薄,自然住不起都城里的房子,只能缩在郊外。可夏柏青家里竟然连个下人都没有,还是让她们娘儿俩开了眼界。

顾老夫人和顾素兰在堂屋里坐下来,柳氏让夏静月去弄茶水,只站在屋中说话:“不知二位到寒舍来,有何贵干?”她想着以后就是姻亲了,说话便格外客气,脸上也带着笑意,想给顾家人留下个好印象。

“夏初岚不在?”顾素兰开门见山地问道。

柳氏回道:“家中有点事,岚儿回绍兴去了。”

“你侄女骗婚这件事,你知道么?”顾素兰冷冷地问道。她打听到夏初岚从前那些事儿后,迫不及待地回家告诉了顾老夫人。顾老夫人气得半晌说不出话,再也坐不住了,要亲自来夏柏青这里。

柳氏愣住,口气轻了些:“四娘子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不知岚儿做了什么事,让您这么认为?”

“你不用给我装傻,我都查清楚了。她在泉州的时候跟英国公世子有过一段,英国公府要她去做妾,你们家死活不肯,她还闹着上吊。不过三年时间,怎么就看上我阿弟了,还要嫁给他?你们当我们顾家人都是傻子?专捡别人不要的破鞋!”

柳氏收起笑容,正色道:“顾四娘子,您上门是客,我以礼相待,但还请您说话客气些。”

夏静月端了茶水过来,原本要进屋中,听了顾素兰的话,特意站在门边听着,没有进去。

顾老夫人看了柳氏一眼,她虽然也很生气,气儿子竟然看上了这么个不知检点的女子。但她毕竟活了一把年岁,尚且能沉得住气,就对柳氏说道:“我来就是要亲口问一问,我女儿打听到的这些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啊大佬们,今天卡文,所以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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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柳氏斟酌了一番, 才说道:“当初英国公世子在泉州游玩,隐瞒了身份, 他跟岚儿是意外遇见,并不是我们夏家有意要去高攀。泉州开海事, 民风开放, 小儿女在一起原本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后来世子亮明了身份, 要岚儿过府去做妾, 我兄嫂不舍得,此事才不了了之。岚儿和世子之间就算有过感情, 也是清清白白的,如何就成了四娘子口中的破鞋?”

顾老夫人沉吟不语, 不悦地扫了顾素兰一眼。这个柳氏看起来知书达礼, 不像胡言乱语之人。反倒是顾素兰将事情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弄得她怒火中烧,非要来质问夏家安得什么心。

顾素兰没想到柳氏这么能说, 言语之中十分袒护夏初岚,讥讽道:“一个与人私定终身的女子,何来清白可言?不过三年时间,又意外遇见了我的阿弟,夏三姑娘真是好手段。”

“岚儿品貌出众,追求者甚多,并不是嫁不出去。我夏家虽然是商户,但也不缺钱花。她跟相爷是两情相悦,就算她有不是, 也该相爷来说,与顾四娘子无关吧?”柳氏性子虽软,但也不是任人欺负的。更何况这些年她看着夏初岚里里外外地操持,从来不抱怨一句。若没有她就没有夏家的今日,怎么容许旁人如此泼脏水。

门外夏静月看了眼手中端的茶水,又端回厨房去了。她在绍兴的时候,顾二爷就带着人上门提亲了,看来是瞒着顾老夫人的。

她走到院子里,想着怎么帮娘把这两个不速之客打发走,同时又为夏初岚担心。三姐姐有这样的大姑,恐怕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

刚刚大门只是虚掩着,并没有闩上。

崇明伸手一推门便开了,看到夏静月呆站在院中,点头致意。然后朝身后说道:“进来。”

夏静月认出他好像是那日跟在顾行简身边的人。几个婆子和卫从进来,一下子将本就不宽敞的庭院挤得满满当当。她连忙躲到一旁的树下,看到顾行简阴沉着脸,最后走进来。

他侧头吩咐崇明:“将周围看紧,不准人靠近。”

“是。”崇明望着顾行简的身影,想说些什么,叹了口气,转身出去了。

夏静月看到顾行简脚下生风地走进堂屋,微微出了下神。他这是为了三姐姐的事情专门赶来的么?

屋里的人听到院子里的喧哗,停下说话,看到顾行简进来了,皆十分吃惊。顾老夫人想起出门的时候好像被秦萝身边的嬷嬷看见了,猜测是秦萝向顾行简报的信。

顾行简冷冷地扫了顾素兰一眼,对站在旁边的柳氏说道:“三婶,借你的地方处理点私事,请你回避一下。”

柳氏正不知所措,听到他跟自己说话,先是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点点头转身出去了。

顾素兰看到顾行简身上蕴含着雷雨欲来之势,不由得有些心虚。她这个弟弟可不是什么吃素的人,她之所以这么有恃无恐,不过仗着自己跟他的亲缘关系,料定他不敢拿自己如何。而且她只是陪着娘上门,说点难听话而已,也没做什么。

“老五,你这是作何?”顾老夫人说道,“我今天来就是想问清楚事情,没想闹事。这姑娘声名有损,我不同意她进我们家门。”

顾行简在旁边坐下来,手在袖中转着佛珠,竭力克制地说道:“她的底细如何,我早已知道得一清二楚。是我非要娶她,不是她上赶着巴结我们家。”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顾老夫人皱眉道,“想嫁你的姑娘那么多,高门贵女任你挑选,你为何非要娶这么个…”她想不出形容来,又怕说得太难听激怒顾行简,便道,“这姑娘,你千万娶不得。我将你们的八字合过了,大凶。”

顾行简扯了下嘴角,朝院中说道:“将人带进来。”

卫从押着一个中年男子进来,按他在地上,那名男子还在挣扎,卫从喝道:“给我老实点!”

顾老夫人看着地上的男子,惊道:“这不是在庙里给我算卦的那个人?”

顾素兰咬住嘴唇,脸色变了变。她到底是小看了顾行简,连这个人都被他抓住了。

顾行简冷冷地看向她,脸色阴沉:“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做的事神不知鬼不觉?先是收买了这个算卦的人,故意叫人带娘去卜出凶卦,然后收了那些姑娘家中的贿赂,再把画像给娘挑选。我一再容忍你,你却得寸进尺,竟敢跑到这里来闹事。真当我不会将你如何?”

“娘…”顾素兰起身站到顾老夫人身边,她其实有些害怕了,这才是她弟弟的真面目。他对家人的态度一直是冷漠淡然的,平素不往来,却明里暗里护着。此刻却有种狠戾,仿佛要致人于死地,让人不寒而栗。

顾老夫人知道被骗,跺脚气道:“老五说的是不是真的?你竟然将我牵着鼻子走!”

顾素兰柔声安抚她,又不死心道:“我这也是为了阿弟好。那些姑娘都身家清白,我又不会害他!再看看这个夏初岚,商户出身,还跟英国公世子不清不白的…”

“闭嘴!”顾行简喝道,慢慢地转动着佛珠,“顾素兰,你在清风院养的那个小倌如今在我的手上。你不想他受折磨,最好不要再试图激怒我。”

顾素兰险些跌倒在地,连清风院的事他都知道了!她在清风院有个相好的小倌,是私交甚好的忠义伯夫人拉的线,十分隐秘,谁都不知道。莫非忠义伯夫人…是他的眼线!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蔓延至她全身,她自以为聪明的种种算计,全都在顾行简的掌握之中!

顾行简冷冷地说道:“现在知道也不晚。我不管你,是因为都姓顾,你也没触到我的底线。但如今你已经耗尽了我的耐心。从今日开始,到郊外的庄子上去养病吧。”

“不!”顾素兰拉扯着顾老夫人的手臂,“娘,娘我不要去庄子!”

顾老夫人被一系列的事情震惊得说不出话,喃喃道:“老五,她毕竟是你的姐姐…”

“若不是我的姐姐,绝不会如此便宜。”顾行简说完站起来,叫进来几个婆子。顾素兰尖叫起来,扑到顾行简脚边欲求饶。顾行简避开,婆子一拥上前,一个捂着顾素兰的嘴巴,另外几个拉扯着她,强行将她拖了出去。

顾老夫人还想求情,但看到顾行简冷厉的侧影,还有遍布阴霾的表情,便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他不动手则已,一动手就绝不会客气。

“老五…你真的非要娶那个丫头不可?”顾老夫人颤抖着嘴唇问道。这么多年他对家里的人冷漠,毫不关心,但从未撕破过脸。如今为了一个未过门的丫头,竟然亲自处分了长姐,顾老夫人只觉得寒心。

顾行简负手往门外走,边走边淡淡地说:“非娶不可,任何人都阻止不了。所以,您好自为之。”

顾老夫人怔住。过了会儿,便有侍女和嬷嬷进来扶她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