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想着,若生亦立即反应过来,暗暗说了句,糟。

扈秋娘听见便问:“怎么了?”

若生苦笑:“郑氏既不是她的儿子杀害的,那官府自然要另行捉凶。”因着那几声尖叫,巷子里住着的人多数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围去了吴亮家探看情况,所以郑氏的死,是断不可能敷衍过去的,加上按照护卫的描述,行凶之人手段残酷,又叫那么多人看见了,官府如果不拿出个好办法解决了这事,民心都得大乱。

“捉凶一事,为何遭了?”扈秋娘却一时还未回过神来。

若生无奈地摇了摇头,说:“吴亮的两个儿子是什么货色,遇到了这样的事,头一个被当成嫌犯的就是他们,俩人为了脱身肯定要寻个凶手出来,咱们不就是现成的?追债不成动手杀人,再合理不过。”

扈秋娘闻言脸色一变。

望湖镇眼下正是多事之秋,等着找个“凶手”出来对上头好交代,他们若自己撞上门去,只怕到时跳河也洗不清。

她便压低了声音急切道:“奴婢吩咐人立即准备,启程离开望湖镇先。”

“只怕走不了。”若生想起了苏彧来,眉头一皱,“一面让人收拾着,一面先派人去打探打探消息,再让老吴几个回来。”

扈秋娘听着她的话想了一遍,没发现纰漏不对,便赶忙应下,匆匆将几件事一齐吩咐了下去。

而这时,那出了命案的窄巷里,已是聚满了人,熙熙攘攘的,连进出都难。

可那些摆摊的小贩,还是得挑了东西出门去,做活的人家,也是收拾收拾就要往巷子外去。

一时间,巷子里一片喧闹。

又有人不时聚在一块。窃窃私语说起吴亮家的这桩惨案来,间或还有多舌的妇人笑说郑氏死的也是该,平素里就不是什么好东西。那凶手还是替民除害呢。

可巧嗓门略大了那么一些,被一旁的衙役听了个正着。呼喝着就要上来捉人。

妇人连忙讨饶:“官老爷,小妇人可什么也没说呀…”

“没说?我怎么听见你在说什么不是好东西,死的该,为民除害呀?”衙役瞪着她。

妇人哆嗦着:“您听差了听差了…”一面悄悄地拔脚就溜。

那衙役见她要跑,哼了声大步上前,一把就扭住了她的胳膊,也不管人“哎哟哎哟”地叫唤着,就往吴亮家的院子拖。

围观的人见着这一幕。登时做鸟兽散,再不敢聚在这又看又说的。窄巷里顿时清净了下来,方才赶也赶不走的人,这会消失得一个也不剩。

独独那碎嘴的妇人,嚎哭着被扭送到了破院子里,被一把按住肩头逼着跪了下去。

她低着头,突然发现身前多了几双脚,穿的鞋看着就不普通,当下哭着往那脚边磕了下去:“小妇人冤枉啊…”

院子里人来人往,却安静得很。她这么一哭,众人立刻就都朝着她看了去。

押了她来的衙役喝了一声“闭嘴”,而后上前同一旁站着。不停拿帕子抹额头的中年男人说了两句话。

中年男人便又转身面向另一个站着的少年,勉强笑着说:“苏大人,您瞧这人会不会…”

苏彧扫一眼他手上拿着的帕子,淡声道:“张大人还是不要笑了。”

张大人微怔。

“笑得比哭还难看。”

“…”张大人又举起帕子不停抹起了额头,只觉得自己这汗是落雨一样,怎么擦都擦不干了。他小心翼翼从眼角余光瞄着苏彧,将衙役同自己说的话又给苏彧转述了一遍。

苏彧听完,却立刻不假思索地道:“把人放了吧。”

张大人讪讪问:“放了?”

苏彧背过身去,朝院子某一处看去。“放了。”

“放!赶紧把人放了!”张大人见状也不敢再问,当即吩咐下去。将人放了。

跪在地上的妇人便感恩戴德地飞快往外去,到了门外提了裙子一溜烟就跑了。跑得远了,她才喘息着停下脚步,扶着墙大口喘起气来。

“咿呀——”

墙边的一扇门忽然开了一道缝,打里头探出来一张皱巴巴的老脸,“青娘,衙门的人这就把你放了?”

“我又没杀人,当然要放!”青娘喘着粗气,瞪她一眼,拔脚就走。

老妪冲着巷子“呸”了声,“就这么个东西还冲我使脸色!”一面将门重新闭合了去。

这小小的风波,也很快就过去了。

吴亮的院子里,满头大汗的张大人追在苏彧后头,从院子北面转到东面,又从东面转到南面,才终于等到苏彧站定了不动。

张大人小声喊他:“苏大人,尸体已运回去了。”

苏彧转过脸看向他,眉微挑:“这次,张大人可别胡乱就让人埋了。”

“不敢不敢,下官再也不敢了…”张大人连忙摇头。

望湖镇只是个镇子,几十年都不见几桩命案,衙门里的仵作,从任职开始就没见过一具尸体,而今见着了,那也是手足无措。而且凶手残暴,尸体皆令人不忍目睹,仵作哆哆嗦嗦看过,只草草记录一番,便罢了。

苏彧到后,要了书吏作的记录来看,只看了一眼就冷了脸。

第066章还你人情(粉45+)

上头所书,皆无甚用处。

他便又让人传了仵作来问话,一句句细细问过后,愈发面沉如水。

知县张大人一直在边上作陪,见状也渐渐慌张起来。他一开始惦记着苏彧是京里来的人,一路风尘仆仆,怎么着也得好好款待一番,尽尽地主之谊才是,然而谁曾想苏彧一来就要先看过尸体。

他自是想应好的,可最开始的那几具尸首当然留不久,因着天气日渐热了起来,早早下地埋葬了,后头出事的那一位,又因为仵作没什么经验,保管不善,已*得厉害,不大能看出最开始的模样了。

偏偏经了第一手的仵作又没能仔细验尸,书吏记下的东西根本不中看。

张大人心知这是自己失职所至,便也不敢再当着苏彧的面提那上酒楼吃饭的事,但不提,似乎又显得自己为人不够通透。

他翻来覆去挣扎了许久,到底还是忍不住笑着同苏彧说了,原想着终究都是官场上打转的人,这会心里头就是再不痛快,也不能当着他的面给他难堪才是,情面上的事总还是要顾及的。

但他说完后,苏彧却只微蹙着眉头,反问了句,张大人眼下还有心思吃酒?

张大人讪讪然退散,再不敢邀他吃酒去,回头一想这人虽则官位比自己高,可却只不过是个毛头小子,还不及他儿子年长,当下又觉得不悦起来。

加上仵作不得用,命案一桩接一桩,这凶手却还在外头逍遥法外,上头又催得紧,短短几日,他就差点连头发都给愁白了。

此刻苏彧一提及尸首该如何处置。他这心就怦怦乱跳。

那尸体他也亲眼去见过,只瞥了一眼就飞扑去墙角狂吐,直吐得翻江倒海。几要将胆汁都给吐出来。

他抹着额上的汗珠子,忍不住暗暗地想。怪不得仵作是贱籍呢,寻常人家如何愿意去做这个?

正想着,他听见苏彧低低问道,“吴亮可寻着了?”

“找到了,在赌坊里一夜都没出来过。”张大人忙答,说完又道,“吴郑氏的两个儿子,眼下都在衙门里。”

他们既是人证又是嫌犯。省不得要寻空另外问话。

苏彧便点了点头。

一行人仔细看过凶案现场,打发了几个衙役在此团团守着,这便先行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张大人一直蠢蠢欲动,想要问上一句,这凶手跟前头的几个是不是同一人,但这问了,难免显得他蠢笨,不问又挂心得很。这天还未热极,张大人便是一身一脸的汗。全是急出来的。

是以到了地方一进门,他就急急命人将吴亮父子三人带了上来问话。

吴亮赌了一晚上,哈欠连天。到这会还没反应过来是为的什么事,他跟郑氏的两个儿子,却俱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战战兢兢的。

衙役押着人带了进来。

苏彧一眼就看到了吴亮两个儿子的腿,一瘸一拐的,分明两个都是跛子,不觉微微敛目。仔细一看,他就发现两人腿上都是新伤。

“将你们如何发现的尸体,又是为何不肯报官。皆细细说来。”张大人藏了帕子,端起架子来。

吴亮的大儿子吴秦怔怔的。而后忽然磕头道:“大人,原不是小民不肯报官。乃是不敢啊!”

发现了自家母亲的尸体后,他跟弟弟先是被骇糊涂了,失声尖叫引来了街坊邻居围看,将这事闹大了。等到俩人醒过神来,第一个念头就是跑。谁知这杀了他娘的人,会不会转头就又摸回来将他们兄弟也给杀了?

想逃,分明是人之常情嘛!

他就推了推弟弟的胳膊。

吴家老二就也回过神来,赶忙磕头分辩:“父亲欠下大笔赌债,我娘定然就是叫那追债的给杀害了!大人不知,我跟哥哥这腿,也是才叫那追债的给打断了的!”言罢,他将身旁的拐棍急急忙忙举了起来,“您看看这,再看看小民这腿,还有我娘那模样,您说小民怎能不怕不跑?”

张大人听到他说起郑氏的死状,胃中忍不住一阵翻涌,扭头去看苏彧。

苏彧没动,似漫不经心般缓缓道:“张大人只管继续问。”

“既如此,那债主姓甚名谁,是哪里人士,何等模样?”张大人只得咬咬牙又转过去看着吴家父子继续问。

吴家兄弟却一齐摇了摇头:“小民只见过那被派来追债的,却是不曾见过债主。”

张大人就看吴亮,“你借的银子,你总不会也不知吧?”

吴亮迷迷糊糊的,揉着眼睛将那日在赌坊里见过的人说了一遍。

张大人便问:“借了多少银子?”

“二百两…”

“两千两…”

三道声音一齐响起,而后吴亮父子三人互相对望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

吴家大郎斩钉截铁地道:“就是两千两!”

吴亮却恼了,终于清醒了些,骂道:“屙出来的屎也不配吃的小畜生,哪来的两千两,那就是二百两!”

“胡闹!”张大人猛地一拍案几,“当着本官的面尔等也敢满嘴污言秽语!”

底下顿时一静。

他才一面留心着苏彧面上神情,一面让人领了吴亮父子下去,将那债主跟追债的人的画像描出来。

苏彧并没阻拦。

张大人心头愈松,待到四下无人时便道:“苏大人,你说那凶手不是女子,这吴亮父子口中说的债主又正好是个男子,近日来的这些命案,必都是此人犯下的吧?”

一开始,众人并没有将头两桩命案联系在一起,只当不过是巧合罢了。

可慢慢的,众人便发现,这几桩凶案的死者,死状都几乎一模一样。

死者皆是三十余岁到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妇人。被发现时,双手俱都齐腕被砍断,遍体鳞伤。浑身是血,最重要的一点。是每位死者的嘴巴,都被红线给缝合了起来,针脚细密有秩。

加上尸体刚刚被发现的时候,身上除了血腥味外,还带着浓郁的廉价脂粉香气,所以一开始众人都在猜测这凶手是个女子。

带胭脂水粉的香气,又会针线,不论怎么看。都应该是个女子。

所以张大人跟主簿几个商议过后,这查案的方向也都是往女子去的。

直到苏彧一行人到了望湖镇,他看过验尸记录,再问过仵作等人后,便说这凶手应是男人。

仵作验尸虽则草率不够细致,但关键的伤处,尸体的模样他都还是一一让书吏记下了的。

尸体皆是女子,身上伤痕累累,可殴打的痕迹最严重的,却是胸前跟下身。

苏彧随后便问了仵作。死者可有遭人奸污的痕迹。

仵作沉思良久,答没有。

他心中便有了一个模糊的凶手身影。

凶手的此等行为,尽管并非奸污之举。却实则同奸污无疑。此人必然对女死者有种极度的愤怒,才会做出这样的侮辱举动来。

所以凶手只能是男子,且是必然对龙阳之好毫无兴趣的男子!

但凶手是不是吴亮父子口中的债主,苏彧却不敢苟同。

他望着窗扇上镂着的团团祥云瑞草,面无表情地道:“去验过尸体,就知凶手究竟是何种模样了。”

张大人闻言就用一种看神棍的眼神瞄了他一眼,嘴上却连声说着,好好,苏大人请。

二人就移步去仵作那。

张大人心中害怕。半道上便没话找话说,轻声问道:“苏大人。为何这凶手前几次皆在杀人后弃尸花丛,这一回却将尸体留在了家中?”

苏彧冷笑:“杀了一个又一个。官府却一直无能为力,他自然得意,一得意便自以为是更猖狂了。这一回,他就是杀给你看的!让你看看他入室行凶,扬长而去,你却只能在后头跳脚有多可笑。”

张大人被他一句“杀给你看的”,骇得心都漏跳了一拍,半天说不上话来。

到了门前,仵作迎出来,张大人连忙往后退了一步不敢靠近。

苏彧则拾了姜片含于舌下,大步往里走。

谁知进去后还来不及看一眼,外头就有人来禀,说衙门外来了辆马车,里头的人说是找苏大人有要事。

苏彧打里头走出来,皱眉问:“是何人?”

衙役表情古怪,答:“说是叫元宝…”

苏彧神色微变,转身吩咐仵作继续,他稍后即回,而后便撇下张大人自行往衙门外去了。

出得门去,他就瞧见不远处的墙根底下停了架马车,也不见车夫,周围更是不见人。

苏彧默然无声,缓步靠近。

只见眼前的车帘子轻晃,后面探出张他已十分眼熟的面孔。

——连三姑娘。

他在车前站定:“连姑娘有何要事寻在下?”

若生正色道:“来还你人情。”

“哦?”苏彧挑眉。

若生便将吴亮怎么欠的银子,她又是如何舍不得那白花花的钱,派人日夜守着那巷子出口防他逃走的事说了一遍,最后道:“昨儿个午后吴郑氏还活着,据闻她是半夜里遇的害,可那巷子夜间无人离开过,所以这凶手,势必就住在巷子里。”

“你难道不知,吴亮的债主是眼下疑点最大的嫌犯?”苏彧唇角轻挑,似笑非笑,“你大可以瞒着不说,等风头一过,这事自然了结,你也早已回了京城,谁还能奈何?”

“苏大人,你别诓我,这背着黑锅逃跑,可远不如坦白从宽呀…”若生微微偏过脸,学着他的模样轻轻地笑。

这笑容落在苏彧眼里,就模糊成了一团柔软的白云,拂过心尖,酥麻麻的…

第067章胆大

凤目微敛,苏彧忽然将手按在了车壁上,“这是连姑娘第几次牵扯上命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