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谁知元宝两只肥爪勾着她的衣襟,愣是不肯放开,她轻轻一拽,它便也跟着轻轻叫唤一声,“喵呜…”

若生没了法子,只得吩咐扈秋娘让三七先在外候着,而后自己戴了幂篱从马车上下来,问三七:“苏大人此刻身在何处?”

见了三七,元宝仍不肯走,那也就只能让它主子亲自来接。

三七闻言却摇了摇头,道:“五爷往刺史府去了,想着不能耽搁了您回京的行程,所以这便让小的在这领了元宝回去。”

“刺史府?”若生在听到“刺史府”三个字后,旁的话就再也听不进耳里,抱着元宝急急问道。

三七点头,又为难地看看赖在那不肯动作的元宝,无奈道:“是啊,所以您说这五爷也不知何时才能办完事,总不能叫您就这么等着。”他一急,面上就不由露出些许窘迫之色来,又飞快从身上摘下一物来,打开系带就往里头掏,掏出来一小把晒得雪白的小鱼干来。

这鱼名叫银雪。养得再大也不过小指粗细,在水中时犹如呈半透明状,称得上如冰似玉。离水晒干后便成了霜雪一般的白色,没有一丝腥味。

但这鱼鲜活时没有什么可吃的。晒干后才味香可口,然而等到晒干,一斤不过只余一两,少得可怜,偏偏又不是什么稀罕难捕的,所以沿江的人都不爱吃这银雪鱼,拿来随身携带用以喂猫,倒是极合适。

元宝见了鱼。也似乎心动起来,眯着眼睛往外探头看,但看看若生又看看鱼,鱼仍不敌若生…

它复又将脑袋埋了回去,懒洋洋打个大哈欠,不再看三七一眼。

三七便愈加心焦起来。

这时,若生却忽然笑了笑,道:“元宝既然不愿意走,那就先让它带着吧,我晚些时候将它送去给苏大人就是。”

三七尴尬极了。恨铁不成钢地看一眼元宝,后转过脸来面向若生忧心忡忡地道:“连姑娘现下不回京城去?”

“不走,方才突然想起平州有位长辈在。既路过了,想来也应该抽个空去拜访一下才算礼数。”不过须臾,若生心头念头已翻来覆去过了千百回。

一旁的扈秋娘等人,听见她说的话,神情都不觉略微变了变。

要顺道拜访长辈的事,在此之前,众人谁也不曾听说过。

没有人知道,就连若生自己,也是在三七说起苏彧去了刺史府后突然间想起来的。

她前世一开始是有机会。却不愿意多在人际交往上花费心思,所以对连家同谁交好。同谁交恶,知之甚少;后来是盼着能多知晓一些。却苦于没有机会。

但仔细一想,有些事她原本没有放在心上,却并不表明她丝毫不知。

好比现如今平州的刺史刘大人的夫人江氏,未出阁时,同她的生母段氏曾是手帕交一事,在当下想起,就显得非常有用了。

说起这事,还是若生当时无意间得知的。

江氏比她母亲据闻还要小上一岁,养在家中时,性子也如她娘一样,不大得家人看重,好容易逮着了一门亲事,江家人觉得顶好顶好,生怕过了这村便没有下一家店,赶在当时刚刚丧偶没有多久的刘大人还未有续弦的意思之前,便请人前去说和。

因江氏生得娇娇弱弱,看着是个性子好的,这刘大人听了也心动,回头便使了人去提亲。

一年后,江氏便从京城嫁来了平州了。

这么多年来,她也只带着儿女回过一次京城省亲。

若生听说她的时候,恰逢江氏不知她娘早已去世,念着难得回京想见昔日旧友一面,巴巴地上连家来下帖子。

这帖子自然是到了云甄夫人手里,云甄夫人略扫了一遍,竟使了人去问她,有个她娘的朋友打从平州回来,问她想不想见一见。

若生当年才不过八岁左右,听了窦妈妈的话,想也没想便说了句不见。

她连母亲长得什么样也不知道,见什么母亲的老友?

故而最后姑姑是如何回复的江氏,她并不知道。

这件事在她心上,连一圈涟漪也没有荡起过。

多年过去,她也早记不清了。

然而方才,似是神来之笔一般,她忽然间就想起了江氏来。

她八岁那年,正是平州刺史的位子上换了人的时候,江氏也是因为丈夫升官,才得了机会回京来省亲的。

从她知道雀奴是刘刺史买下之后,她便先命人去打探了刘刺史。

姓甚名谁,祖籍何处,何时中举,何时入仕,仕途上有何建树,夫人姓甚名谁,娘家何地,有几个孩子…皆一一打听了个清楚。

可当她看见江氏的名时,并没能想起自己当年差点见过江氏的事。

直到方才,她才终于从记忆深处将这件事给挖了出来。

她对三七说完,抱着元宝重新上了马车,“回头请苏大人往城中最大的客栈来寻就是。”

三七禁不住垂首顿足,自己连只猫也管不,回头会不会被主子训?

可元宝瞥见他这副模样,反龇牙咧嘴笑了起来,牢牢粘着若生,跟着他们往客栈去。

三七只得先行回去稍后回禀苏彧此事。

若生的马车到了客栈门前。进门便定了几间上房。

跑堂的小二是个有眼色的,见状笑得都谄媚了两分,领着他们上了楼。将若生怀里的猫夸了又夸,“姑娘这猫儿生得可真好!”

元宝像是听明白了一般。抬起头来也冲着他笑得见牙不见眼,舌头吐老长,尾巴直晃。

店小二一怔,更是口若悬河地夸了起来:“哎哟,姑娘这猫儿可不得了,瞧着可真通灵性!”

若生听得好笑,让绿蕉拿了银子赏他,将人打发了下去。

进得房门。若生四顾一看,屋子里头布置得倒还算清雅,这天字一号房,也不算假。

她往里走了两步,元宝终于从她怀里跳了下去,姿势优雅地昂首挺胸往窗下去。

窗下是张春藤案,上头光溜溜的,就搁了只影青蕉叶纹的大瓶。

元宝自来熟地往那桌上一跳,抬爪就往窗上拍。

可他们方才进门,谁也没顾得上开窗。它拍了两下没动静,仍不死心,又用爪子去抠窗棱。

“嗤啦——嗤啦——”

若生扶额。苏彧这猫都养成精怪了。

她无奈,唤了声“绿蕉”,让她去开窗,但又怕元宝等会一咕噜摔出去,便让绿蕉索性在边上看着。

因住的是二楼,这窗子一推开,外头就吹进来一阵风,裹挟着馥郁的花香,一股脑将屋子都填满了。

若生嗅了嗅。只觉心旷神怡。

她在床沿静坐了片刻,然后便吩咐扈秋娘道:“让人去买份礼来。”

上门拜访。总不好空手而去。

但这礼有就行,至于其中心意几何。并不要紧。

所以被若生打发去买东西的人,很快就将东西买了回来,拿红布一裹,装在锦盒里。

若生看过之后就让人下去歇了,自个儿在屋子里逗元宝。

元宝蹲在窗台上,眺望着天空,又不时看看楼下的长街。

忽然,它弓着背叫了起来,“喵!喵喵!”

若生狐疑地低头往下一看,就看见了苏彧。

素袍的少年正在将手中勒马的缰绳交给店小二,像是察觉到了头顶上两道炙热的视线,猛然抬头往上看了去。

但日光太过夺目,他只隐约看见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趴在窗边往下看。

“喵!”

他收回目光,抬脚往客栈里走。

趴在窗口的若生也不紧不慢地抬起头来,如意双髻随着她的动作微微一晃,又重归了平静。

她探手去抓元宝:“好了,别看了,他都进门了。”

元宝转过头来舔舔她的手背,弱弱地叫,“喵…”像是在说别将她送回去。

若生屈指在它头顶上轻轻敲了下,失笑:“你家主子是不给你饭吃?”

“喵!”元宝摊开肚皮往那一躺,装起死来。

若生一挠,它就抽一抽腿,若生再挠,它再抽…

没一会,门外响起了叩门声,“笃笃笃——”

元宝一个激灵从若生手底下爬起来,慢吞吞往她身边挤。

若生不理它,它就轻轻地叫,叫得像孩童嘤咛。

可苏彧都来了,若生也不能再留它。

若生就哄它:“等回了京来连家住几日?”

也不知它是听明白了还是没听明白,它眨眨眼,倒没有再往她身后躲了。

“姑娘,苏大人就在外头。”绿蕉走了过来,轻声道。

若生便深吸了口气,一把抄起元宝往外走。

第076章说漏(粉90+)

天字一号房的门前,苏彧正身姿挺拔地站在那候着,唇角带着淡淡一点笑。

若生站在门内,抱着猫,瞥见他唇角的笑意,恍惚间像是看到了当年的苏彧。眼前的少年郎,同她记忆里的年轻男人,分明是同一个人,可仔细想想,似乎又仿佛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他死的时候,也不过才二十二岁,还是那样得年轻。

若生在心底里叹了口气,一不留神就叹出了声来,极轻极轻,却仍叫苏彧给听见了。

他便挑眉看了过来。

若生轻轻抿了抿唇,而后弯起眉眼,笑吟吟将元宝往他怀里塞,“苏大人的猫。”

元宝见了主子也不像先前见了三七那样理直气壮地不肯动弹了,只不情不愿地任由若生将自己送走。

“劳烦连姑娘。”苏彧接了猫就想走,想一想却想起了贺咸千叮咛万嘱咐说过的话来,便也笑了笑,说了句劳烦。

一旁听见这话的三七惊得几乎要合不拢嘴。

若生倒看着比他镇定得多,闻言只笑着微微一颔首。

然而等到苏彧转身要走的时候,她却将他叫住了,轻声问道:“听说苏大人才从刺史大人那回来?”

苏彧脚步一顿,斜睨了一眼三七。

三七飞快低下头去。

“正是。”他这才转过脸来看向若生,点一点头。

若生就感慨起来:“不知刘大人是个什么样子的人?我想了好久,也不知他是个高高瘦瘦的儒生模样,还是长相粗犷不像文官反像武将的人,又或是…”

“是个大腹便便的老头。”苏彧打断了她的话。

若生没料到他会这般直截了当地说刘刺史,不由一噎,过了会才将话接上。“苏大人真是一针见血…”

苏彧淡然问:“连姑娘认得刘大人?”

若生道:“倒是不算认得,只刘夫人是家母的故交。”

“哦?”苏彧听到这,倒像是有了些兴趣。“不知是哪位刘夫人?”

江氏是续弦,前头自然还有一位。

若生微笑:“是京城江家的那位。”

“这倒是巧。”苏彧继续不动声色。

若生也是一脸的天真无邪:“苏大人也觉得巧是不是。我方才刚刚想起这件事,也是吃了一惊呢。”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着看似闲话一般的话。

苏彧忽道:“刘刺史病了。”

说这话时,他将声音放得很轻,近乎耳语。

若生听进耳里,一瞬间还当是自己听差了,可看着他神色不变,口气轻浅。她便知自己没有听错,他的确说了刘刺史病了。

因着先知道了苏彧去过刺史府,想着不问白不问,她故意借他来接元宝的时候想探听些关于刘刺史的事,却不防竟听到了这样的消息。

她略有些吃惊,亦将声音放得低低的,“这事,外头可没有丝毫动静。”

苏彧似笑非笑,站姿懒洋洋的,一手落在元宝背上。捋着它的毛,道:“刘刺史病得不轻,自然不敢传开消息。”

“约莫半月前。下过一场极大的雨,电闪雷鸣,雨声哗哗,足足下了两天,硬生生将个暮春初夏时节,给淋成了隆冬一般的冷。地上积聚的雨水,几成汪洋。台矶上被雨浇得滑溜得紧,刘刺史走着路,跌了一跤。将后脑勺磕在了冰凉凉的地砖上。”

若生倒吸了口凉气,刘刺史该不会要死了吧?她急忙问:“摔得有多厉害?”

苏彧安静地站着。声调平平如水,“血也跟雨似的哗哗地淌。但病倒是保住了。”

两日后,躺在床上,将脑袋裹得严严实实的刘刺史,睁开眼醒了。

然而他虽醒来了,除了眨眨眼外,却哪也动不得,也无法言语。

大夫说,刘刺史这是中风之状。

——身体不能自收持,口不能言…

若生大惊,出了这样的大事,刘刺史的病情,怎么还能瞒着人?难道刘家人还指着刘刺史恢复康健,继续当他的平州刺史?

然而既无人知晓,她派人在附近打探,也没有人发现刘刺史的病情,可见这件事瞒得是十分严实的,苏彧又是怎么知道的?

她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问:“既是瞒人的事,为何告诉我?”

苏彧声线冷冷,又清越似泉水,“你不是很想知道刘刺史的事?”

虽是问句,但他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若生被戳破了心思,便老实点头,道:“我的确很想知道,多谢苏大人告知。”

苏彧眼神疏淡地看了看她,颔首说:“不客气。”

他今日,并没有见到刘刺史。

按理,望湖镇的案子告破,刘刺史不论如何也该亲自见他一面。

可接风的酒席,据说已经准备妥当了,刘刺史却不能亲自作陪,因为他感染了风寒,不宜见人,怕过了病气给外人。

这样的由头,也不知是谁想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