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幸慕靖瑶从来不是一般人,见有人来请若生,若生去苏家的事又是秘密,自然不会说明,便随口编了话,说若生早些时候已经离开逛首饰铺子去了,稍候应当便会归家。

将人打发走后,慕靖瑶后脚便让人匆匆来了苏家。

苏彧道:“若我不曾记错,这位窦妈妈是云甄夫人身边的人?”

“你没有记错,窦妈妈是姑姑身边最器重得用的人。”若生说,“所以一定是千重园里出了事,若不然就该是三叔或者三婶抑或母亲亲自派人出来寻我。”

如果是继母要寻她,那八成是父亲的事;如果是三叔,那十有八九是外头的事;如果是三婶,三婶掌着府里中馈,这里头的可能性便大了。

但窦妈妈寻她,依近日情形来看,便只有一个可能。

她道:“恐怕是玉真的事。”

苏彧束手抱胸,往廊柱上一靠:“回去吧。”

若生将信一收:“那我这便走了。”

“且慢。”苏彧却忽然叫住了她,“我随你一道回去。”

若生怔住:“你…”

苏彧笑道:“我同连二爷十分投缘,上回答应了他,改天一定再去探望他,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儿个吧。”

“你少忽悠我爹…”若生喃喃。

苏彧闻言也不恼,只道:“你爹喜欢我。”

若生便想起上一次苏彧去找过她爹后,她爹同她说的那一通话来,字字句句都在夸苏彧好,这好那好,模样好品性好家世好厨艺好,不觉心里微酸,莫名有些艳羡起来:“胡说八道,他才不喜欢你。”

苏彧嗤笑了声,越过她先行往外头去了。

袖子不经意间拂过她的,带过一阵清风。

她的视线下意识追随他而去,凝视着他的背影,极轻地叹了一声:“倒也的确是生得好样样都好。”

少年颀长的身形,在视线里渐行渐远,她抿着嘴角追了上去。

众人皆要走,贺咸便也巴巴地上慕靖瑶那邀功讨赏去了。

但若生跟苏彧却并未同行。

她先行,他晚上一步。

回到家中,若生还未进二门,窦妈妈派出的人就已迎了上来。

她问:“怎么了?”

来人压低声音说:“回三姑娘,是玉真公子自缢了。”

“自缢?”--玉真怎么会突然自缢了--若生有些不敢相信,一进垂花门便径直去了千重园。

窦妈妈已驱散众人,又将千重园严加看管了起来。

若生先见到的是自家三婶管氏。

“玉真自缢了?”

“唉…”三太太叹了口气,“那人竟也是个性子刚烈的…”

若生冷笑:“刚烈?不,一定不是因为刚烈!”

三太太愣住。

若生扬声喊了扈秋娘过来,飞快吩咐下去:“去寻我爹,若见着苏大人,便请他过来。”

第217章声东击西(一)

扈秋娘当即应声而去。

若生便回过头来看向三太太管氏,问道:“三婶,人是何时发现的?”

“婆子进门送饭,才瞧见的。”三太太回答。

若生道:“在这之前,守门的婆子难道便未曾听见一点动静?”

三太太怔了下,迟疑道:“这便不得而知了,眼下人都还在窦妈妈跟前。”她亦不过匆匆赶来,事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知道的也不多。

见她面露茫然,若生便也不再细问下去,只同三太太说:“既如此,我这就随三婶一道去寻窦妈妈吧。”

三太太道好,领着她往里头走,一面微带狐疑地道:“你方才使人去请的苏大人,是哪一位?”

她可从未听说过,连二爷同什么大人有交情。

“苏大人任职刑部。”若生蹙着眉,飞快回答了一句,没有多言。

三太太想要继续问下去的话和好奇便也只能都咽了回去,然而她不经意间落在若生身上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多了两分探究。

上一回玉真伙同木蓉想要哄了她去苜园,结果半途叫若生一打岔,她便没有去成,险险逃出了虎口。

她最初只以为那是碰巧,若生去苜园也不过是突然兴起,就连若生能抓到玉真,也只是运气罢了。

毕竟连家的这位三姑娘,也是她这做长辈的看着长大的,性子如何,她心中到底有些数。

但当她同连三爷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连三爷却道,得多谢若生。

她不解,连三爷便笑道。阿九早已同过去不一样了。

三太太这才知道,原来若生竟已开始培植自己外院的人手了。

她不由得便感慨,始终是连家的姑娘,不一般。

换了旁人家的姑娘,依若生如今的年纪来看,恐怕就是内宅的人手,也不一定就能整顿出几个来。更休提外院。

只这一点。就足以叫三太太对若生另眼相看。

所以当窦妈妈说要将这事告知若生的时候,她是赞成的。

云甄夫人亦待若生不同,到时云甄夫人归来。纵是恼了,也定然愿意好生听若生交代。

不过一会工夫,三太太心中已经闪过无数个念头。

迈过一道门槛,她唤了若生一声。道:“阿九,你心中可是已有了想法?”

若生继续前行。低声说:“他若有求死的念头,当日便不会那般趾高气扬。姑姑待他与别个不同,人人都知道,他又岂能不知?他分明是一心一意盼着姑姑回来。以为姑姑便是因为这事恶心了他,也绝不会要了他的命,他怎么会在被关了两日后突然悬梁自缢?”

话音没有丝毫停顿。

三太太又是一怔。不觉微微颔首:“你说的很在理。”

她听到玉真自缢的消息时,虽则震惊。却并非深思,而今听着若生一分析,才觉处处不对。

“何况那俩婆子的耳朵就是再不济,也不该真的一点响动也听不见。”若生继续道,“这般一来,若她们听见了却当做没有听见,那她们同凶手有何区别?又是为了什么?如果她们真的没有察觉,那二人当时势必玩忽职守了,也该将事情好好说道说道。”

言语间,二人已能看清不远处站在那的窦妈妈。

窦妈妈也瞧见了她们,立即摆摆手将跟前说话的婆子给打发了下去,转身迎上前来,道:“姑娘回来了。”

若生点头,问:“尸体呢?可曾动过了?”

窦妈妈未曾料到她会问这个,一愣,随后道:“奴婢已让人将尸体放下来了。”

“可惜了!”若生有些惋惜,“原不该动的。”

窦妈妈没明白,眼神困惑:“姑娘的意思是…”

若生道:“死因未明,理应先请人仔细验过现场才是。”

窦妈妈愈发不解:“死因?他是自缢而亡的呀,奴婢到时,这人还在上头吊着呢!”说完,她似觉自己说得太清楚,恐骇着若生,声音忽然一轻,“姑娘莫要多虑,这上吊,难道还能有假?”

若生摇头,道:“快让人不要再碰玉真的尸体。”

越多人碰过尸体,尸体上留下的证据,也就越模糊。

她口气凝重,神色也凝重。

三太太亦在一旁正色同窦妈妈说:“便听阿九的吧。”

窦妈妈见状,也跟着有些心惊起来,赶忙吩咐了下去。

若生便问:“守门的婆子呢?”

窦妈妈答:“吓得直哆嗦,这会话还说不利索。”

“说不利索也得说利索了,仔细盘问盘问。”若生板着脸,眉眼间多了两分冷厉。这件事不对劲,很不对劲,她说什么也不相信玉真是自缢而亡的。

她扭头看窦妈妈,又看看三太太,微微一福,道:“劳三婶同窦妈妈一道去审问那两个婆子,这边便暂且由我看顾。”

窦妈妈闻言踟蹰了下。

三太太则想起若生方才使扈秋娘去请人的事,就同窦妈妈提了提。

窦妈妈却是隐约猜到了若生口中的“苏大人”是谁,当下面上一松,道:“也好,那便分头行动吧。”

何况这事一闹开,府里也是瞒不住的,用不了多久上上下下就会传遍,到那时还有的忙活,眼下三太太就该筹谋起来,该如何收拾了。

若生这时,却突然又想起了一个人来,立即冷声问道:“玉寅呢?”

窦妈妈听见这个名字从她口中说出,诧异道:“姑娘知道他?”

若生再问:“人呢?姑姑走前,他仍在禁足之中,而今可还在禁足?”

窦妈妈这才想起,玉寅禁足的事,还是因为若生,她记得他也就似乎不足为奇了,便回答说:“回姑娘的话,夫人临行之前,留下了话,嘱奴婢到了时间便消了玉寅禁足一事,他如今已未在禁足之中了。”

“去找!”立在烈阳之下的少女蓦地眼神一凛,变得气势逼人,“把人给我带过来!”

窦妈妈一惊,道个“是”,匆匆退下。

三太太却觉自己今儿个才是第一次见到若生。

这一瞬间,她才终于明白过来,连三爷说的那句不一样,到底不一样在哪里。

她叫了一声“阿九”,叮咛了两句小心,亦匆忙退下去忙了。

四周却并未因为少了人而寂静下来。

若生在原地站了一会,深吸了两口气,抬脚往安置着玉真尸体的屋子里走去。

守在门口的婆子却有些不敢叫她进去,生怕她瞧见了死人害怕,直到她厉声呵斥了一句后,婆子才放了行。

没一会,扈秋娘也找到了苏彧。

连二爷正一脸高兴地拖着苏彧要往小花园里去,说他养的鸟儿下了个蛋,可好看了,可巧他来了,一定得看看。

谁知半道上叫扈秋娘给挡下了。

他面上晴转多云,说:“阿九让你来的?”

扈秋娘正色道:“二爷,姑娘有要事请苏大人去一趟千重园。”

连二爷一挑眉:“千重园?我也去!”

苏彧却知若生回来是为的什么事,原就是担心她才寻了由头跟着一道来的,如今听扈秋娘一提,立即心知肚明,便同连二爷说:“二爷先行一步,将那枚鸟蛋给藏好了,在下稍后同连三姑娘一道来寻您,到时再请三姑娘寻一寻可好?”

“妙!”连二爷雀跃道,“好好让她找!”

第218章声东击西(二)

苏彧微笑:“二爷请。”

连二爷便再三道,不可将这事提前知会若生,见他好声好气应允了,这才挥挥手答应了扈秋娘将苏彧带走,自行先往小花园里去了。

苏彧二人则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半道上,扈秋娘照着若生的吩咐,先拣了几句要紧的告诉苏彧。

苏彧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脚下步伐却渐快起来,俩人行至千重园时,花费的时间不过平素一半。

若生知道他必然来得快,但也没想到会来得这般快。

她毫不犹豫,使人请了他进来,又让扈秋娘守在门口,将其余人都打发了下去,不许入内。

玉真突然之间死了,她而今并不敢谁都相信。

除却苏彧外,她眼下对谁都不放心。

加上事出有因,若生和苏彧单独留在一处,旁人也不敢置喙,更何况,屋子里除了他们两个人外,分明还有个玉真。

即便是尸体,也能算上一份。

扈秋娘人高马大,身板笔挺地往门口一站,众人亦不敢造次。

四周顿时清净下来,无人开口说话的屋子里,便更是寂寂无声。

苏彧先扫了一眼横在榻上玉真,随即看向若生。

二人对视片刻,若生道:“请苏大人自便。”

“自缢而亡?”苏彧上前一步,声音冷淡清冽。

若生说:“尸首被人发现的时候,仍悬在梁上,许久之前便已断气。”

苏彧颔首,探出两指,将玉真的脸拨向了另一边。露出他脖颈上的淤痕来。

血液凝固,无法流通,便会留下淤痕,浮于表面。

千重园里的人平日里皆是好吃好喝供着的,虽称不上养尊处优,但是素日粗活重活从不沾手,全是一副好皮相。白白净净。身上不见半点伤疤。

玉真身上自然也没有。

他脖颈上的那一圈淤痕,乌青泛着些微紫红,就显得再晃眼不过。

若生立在苏彧身后半步远的地方。斜眼瞄了一眼,不觉皱眉,道:“瞧这淤痕,的确是自缢?”

她有些将信将疑起来。

苏彧却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道:“非也。”

若生迷茫不解:“怎么说?”

自缢之人。上吊而亡,绳索系于颈上。人死后便会留下一圈清晰夺目的淤痕。仅看这一点,同玉真脖子上的伤痕,分明是对的上的。

“你来看。”苏彧唤她走近,指了玉真脖颈上的一处给她看。“人若是自己投缳自缢而死的,脑后淤痕分八字,索子不相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