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嫁给了和尚你就再也不能吃肉了!”连二爷哭丧着脸道。

若生扶额:“爹爹,我带回来的人不是和尚,是个姑娘。”

连二爷闻言又是一愣,而后飞快吸吸鼻子板正了脸:“和尚庙里还有姑娘?”

第247章姑娘

若生失笑:“寺里当然没有姑娘…”

“那你是打哪儿变了个姑娘出来?”连二爷不等她说完,先出声打断了她的话,“难道是和尚变的?”似是灵机一动,他说完这句话后,便好像对自己的猜测确信无疑,再不管若生说什么,他都不相信,只认定了若生说带回家来的姑娘是个和尚变的,且口中振振有词,道话本子里曾写到有个僧人钻入蟹壳避难,结果就变作了螃蟹,成了只和尚蟹,这人既能变成螃蟹,变成个娇滴滴的姑娘,也是极有可能的嘛。

连二爷笑了起来,问若生:“我能瞧瞧吗?”

若生听了他一席话,啼笑皆非,闻言只得道:“原就是要让您看的。”

“好孩子!”连二爷拽住她的胳膊晃了晃,大声夸赞了一句,又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去瞧?”

若生不动声色地换了个方向,道:“我先去看一看母亲。”

她在半山寺住了几日,府里的事虽然知道,但到底没能亲眼见着,尤其是朱氏,怀着身子,不知好不好,她一直惦记着,如今回来了自然要先去看上一眼才好。

“回头再将人领来给您看可好?”若生转过脸面向了父亲。

连二爷倒也不纠缠,听她这么说,只用力点一点头,算是答应了,但点了头,他还是忍不住又悄声叮咛了一句:“你可不能骗我,金嬷嬷说了,做子女的不能欺哄父母,否则得天打雷劈。”

若生前行的脚步一滞,暗自腹诽:如果金嬷嬷说的话是真的。那她早该被老天爷用雷电轰成筛子了。

正想着,她清晰地听到父亲在旁说了句:“老天要是把你劈坏了,我也不想活了,所以你可不能骗人。”慢慢的,话音成了呢喃,“都得长命百岁呀…”

尾音悠长,怅然极了。

幸而若生往日总哄他。这一回说的却是实实在在的真话。

见过朱氏。知道她一切都好,面色也红润,说话间中气也十足。若生便只陪着说了两句半山寺的事,就先行告退了,然后便请了父亲到木犀苑来。

连家宅子大,专程待客的院子也不少。但雀奴初入连家,若生亦有心同她离得近一些。便没有让扈秋娘去告诉人,为雀奴另外安排住处,而是直接让吴妈妈收拾出了间屋子,让雀奴住进了木犀苑。

谁也不知道雀奴到底是个什么来历。饶是吴妈妈治下一贯严厉,仍是有人耐不住了,向绿蕉悄悄打听起来。

绿蕉平日里是个好性子的。可嘴也一向很严实,别说她又是若生身边的近侍。很得若生信任,是以一听见有人在打听这事,她便逮着人没好气地训斥了一顿:“主子的事也是你们几个好打听的?若连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也没个数,不如早早出了木犀苑另择个地方呆去!”

几个小的哪见过绿蕉摆出这阵势,顿时个个噤若寒蝉,再不敢胡乱揣测雀奴的事。毕竟绿蕉尚且要发火,这事要是叫吴妈妈知道了,她们哪还能讨得着好。

待到连二爷来了木犀苑,众人虽然暗中猜测这事同若生带回来的姑娘有关,但也没敢探头探脑的打量。

连二爷由人领着,径直便去了若生安置好的地方。

是个小书房,是前些时候若生特地让吴妈妈打发人整理出来的。因着这事,她私下还得了颜先生一顿夸赞,说她好学。

此刻,若生正领着雀奴在小书房里打转。雀奴看了一圈架子上的书,眼神逐渐好奇起来,倒没有太过迟疑,遂问道:“这些书,我可能看?”

若生大方一摆手:“随便看。”

话音刚落,连二爷到了,但人尚在帘后,声音先至:“看什么?阿九你等等我,一块儿看呀!”

伴随着急切的话语,珠绫帘子一晃,后头闪进来个人影。

雀奴显然唬了一跳,将将要去拿书的手一抖,差点磕在了架子上。

“阿九,你看什么呢?”连二爷大步流星走过来,问着若生,突然脚步一停,大睁着眼睛看向了雀奴,磕磕绊绊地道,“咦咦咦,是、是我眼花了吗?这怎么两只眼睛不同色?”

他大惊小怪地后退了一步,猛然抬手啪一下拍在了自己两颊上,捂着脸喊若生:“阿九阿九,糟了,我快瞎了--”

若生哪里料到这一出,顿时慌了神,急忙上前去扶住他:“您好端端的,怎么会瞎呢,没有的事!您也没有眼花,看得真真的,一点错没有!”

连二爷声音一顿,有些将信将疑:“两只眼珠子还能一只一种颜色?”

若生扶着他往椅子上坐:“这是自然,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是吗?”连二爷讷讷说着,落了座,忽然脸色一变,“这么好玩儿的事,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他急巴巴地又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三两步凑到雀奴跟前去,“你就是阿九带回来的姑娘?”

他望着雀奴的双目,满脸惊奇。

雀奴看着他,则是一脸狐疑。

她明明听见了若生唤他爹爹,可眼前的男人,怎么也不像是个做父亲的人。雀奴心道:这姑娘怪,果然父亲也怪…

若生摇着把六菱纱扇,轻轻扇着风,将父亲重新拖回了椅子上,而后不等他张嘴,先开口将当日同雀奴说过一遍的话,又给他说了一遍。

连二爷听罢,目瞪口呆,良久摇了摇头:“阿九,我没听明白。”想一想,他突然说:“你梦见了菩萨,难不成是你也要出家了?”

若生啪嗒一下将扇子拍在了案上:“我尘缘为了,出不了家,是爹爹想差了,菩萨的意思,只是让我好生照料雀奴而已。”

“那你就好好照料吧!”连二爷半点不犹豫。

若生笑道:“爹爹认了她做干女儿如何?”

“姑娘?”扈秋娘在旁伺候着,闻言大吃了一惊,她原本以为若生可怜雀奴至多也就是将人留在身边收做婢女罢了,哪知竟是想要同雀奴做姐妹,不由得脱口低低唤了一声。

若生转头看她,安抚地轻轻一颔首。

连二爷道:“好呀!”

第248章怪病

他笑得眯起了眼睛:“我从来没有见过两只眼睛不同色的人,真好看,一定是菩萨有意为之。”“可是干女儿是什么?”顿了顿,他扭头看向了若生,又嗫喏了句,“怎么连菩萨也偏心,我怎么就没梦见过菩萨…”

口中念念有词地嘟哝了半响,连二爷蓦地起身往外走去。

若生猝不及防,愣了一愣才想起去拦。连二爷见她来拦住自己,摆出一脸困惑来问道:“做什么?”

若生无奈:“您怎么一言不发就要走?”

“我也想见见菩萨。”连二爷闻言,面上一红,有些不好意思似地伸手摸了摸耳朵,“我得赶紧回去睡一觉,万一菩萨在梦里等着我呢。”

若生见他神色极其严肃认真,忽然有些好笑,可心道万不可在他面前笑出声来,只得苦苦憋着,忍得一张米分脸也渐渐红了起来。连二爷还催她:“快撒手,我这就走了,回头再来同你玩儿。”

“得得,您赶紧去,我不拦您。”若生拿他没有法子,双手一摊,“不过雀奴的事,您可知道了?”

连二爷抓了抓下巴:“留着她吧。”

若生微笑:“姑姑回来问起,您可得帮着留人!”

连二爷着急忙慌地要回去更衣睡觉等菩萨入梦,神不守舍的,闻言连声应好,又问:“菩萨生得什么模样?胖不胖?我瞧着画像上都胖!”

言语间,父女俩已走到了门外,正巧吴妈妈经过,听见这话骇了一跳,连忙道:“二爷万不可胡言!”

神佛可畏。不能胡乱说道,连二爷的话往深了说那就是大不敬,吴妈妈吃了一惊后唯恐他再说出什么不得了的话来,站在边上都不敢动弹了。若生倒是可信可不信,胡说八道的事她也做得多了,哪管这些,但瞧着吴妈妈的模样。她亦不敢再叫父亲多言。小声同他叮嘱了两句,便放他先走了。

少顷,若生重新走进小书房。瞧见雀奴依旧站在原地后,不觉怔了怔。

雀奴听见响动,这才抬头来看向了她,神色有几分不自在。低声问道:“你为何对我这般好?”

于连若生而言,她身上根本没有任何值得图谋的东西。

即便对方舍了她一口饭吃。那也是对方亏了。

可对经历过黑暗岁月的若生而言,雀奴曾经是她生命中仅有的一抹光亮,也正是因为识得了雀奴,她时至今日才会仍然愿意相信。世间的确有“善”存在。

所以,她只想对眼前的小丫头好,像昔年她照顾自己一般。照顾她。

“菩萨说的,你上辈子于我有恩。”一套说辞说到第三回。加上原也不算太假,经由若生说出来,怎么听怎么真。

雀奴有些恍神:“可我不配做你的姐妹…”

“我说你配你就配。”若生端着脸,摆出了张狂的贵女模样,又活像是嚣张的街头恶霸。

雀奴低低道:“我给你做丫鬟吧…”

若生丝毫也不动摇:“我有丫鬟,你开了门数数,多少个?用不着你,你就安安生生坐着让人伺候就行!”

雀奴没再吭声,过了好一会,她从书架上取下了一本书,打开来,盯着上头的字喃喃自语起来:“我定然是做梦了,所以见着的人都奇奇怪怪的…”

若生没听清,蹙了下眉,悄悄凑近去,一看,呀!这丫头将书拿倒了!

她轻轻打着扇子,探出一只手去,把书从雀奴手中拽出来,调了个个,又给塞了回去,然后轻手轻脚地退出了小书房。

及至庑廊下,绿蕉来寻她,递过来一封信。

若生接过,一面展开一面同绿蕉道:“将那顶鲛绡宝罗帐取出来,送到雀奴姑娘房里,还有那几身新衣,也一并送过去,瞧瞧哪里大了,仔细着改一改。”

绿蕉一一应下。

她展开了信:“何时送来的?”

“就是方才。”绿蕉回答道,不由得感慨了句,“好些日子不曾见过元宝了。”

若生笑了起来,嗔道:“那蠢东西办坏了事,主子拘着不让它乱跑了。”

绿蕉不知内情,闻言只是可惜:“那小东西倒是讨人喜欢,往日来了大家伙都烦它,铜钱更是,哪知见不着了,这心里头又惦记起来。”

若生笑说回头抱了元宝家来,一边打发了绿蕉去办自己刚刚吩咐的事。

她坐在扶栏上,细细看起了信。信自然是苏彧送来的,也不长,但句句是关键。他问她,在她经历过的那段历史中,浮光长公主后来如何了。

若生盯着长公主那三个字,却有些回忆不起来。

她只记着浮光长公主带走了玉真,后来连家倒了,宅子空置,落于其手,其便一个高兴将宅子赏给了玉真。

若生嗤笑,至少直到她死,浮光长公主的日子应该都还过得十分逍遥。

帝王更替,对她似乎并没有什么影响。

然而依苏彧信中问的来看,他想知道的应是浮光长公主是否患过重病。此次随驾清雲行宫的人中透出的消息,长公主在行宫生了大病,身上不适,时而大发雷霆,时而精神不济,众位御医皆束手无策。

--一场厉害的怪病。

浮光长公主身份尊贵,一向又是张扬的性子,她若是得过大病,纵是若生前世没大注意,也一定会有所耳闻。

但若生记忆里,没有出过这样的事。

不过她看着那行关于浮光长公主病症的字迹,脑海里忽然闪过了几个破碎模糊的片段,她似乎…见过那样的长公主!

是了,就是那一年,她带走玉真的那一年。

宣明十九年的春宴上,浮光长公主见着她时,先是微笑,赞她容貌生得好,她彼时年少轻狂,听得这话十分受用,面露欢喜,长公主却忽然神色一变,眉眼间满是嫌憎,抬起两指捏住了她的脸皮,用力一扯,厌恶道:“真真是一副好皮相,令人见之想毁。”

那管声音,若生如今想起,还是觉得浑身一寒,更不必说当时的她,简直是吓得手足无措,偏偏她正要逃,长公主的脸色又变了,飞快黯淡下去,手指也松了,反捂脸啜泣起来,惹得她愈发慌张起来。

事后,她心有余悸地去同姑姑说起这事,姑姑听罢冷笑了声,说浮光爱美成痴,真是疯癫了不成,尚未年老便嫌自己色衰嫉恨起旁人的姿容来,委实可怜又可笑。

然则当时谁也没当回事,旁人也只当长公主是性情喜怒无常而已。

若生低头看信,看见苏彧写了这么一句:她还能大发雷霆,却说大病在身,众御医又束手无策,依我看,这病只怕不在身上,而在她心里。

第249章异常

若生想,这事恐怕又叫他给说准了。

往前她看不透,而今再回首去看,就不难发现浮光长公主平素的所作所为,件件都离不开矫情两字。浮光是嘉隆帝的第一个孩子,彼时他尚不在帝位,又是初为人父,浮光自然成了他的心头肉,掌中珠,非他后来的那些孩子可以相比。

浮光自打落地,便备受宠爱,后来更是被越级册封为长公主,此等殊荣,实乃罕见。也正是因此,浮光长公主的性子,一贯不能算好。她是被父亲溺爱长大的孩子,不曾吃过苦头,是以身上被蚊虫咬出个红疙瘩,也能叫她很是哭闹上一阵。

这一回,尽管随驾的人里传出了话来,浮光长公主病得不轻,众位太医亦对她的病症束手无策,但苏彧的猜测绝不无道理。若生仔细一想,收了信,转头便命人磨墨铺纸,提笔写了一封回信于他。

与此同时,嘉隆帝一行人终于入了城门。

若生前脚才让扈秋娘将信送了出去,后脚便听人说云甄夫人一众已入平康坊。她立即就去了明月堂,连二爷和朱氏也得了消息,正高兴着,见她赶了过来,便笑着问,是不是知晓了姑姑马上就要归家的事。

连二爷更是一脸雀跃,道:“阿姐可算是回来了!”他毫不掩饰自己内心期盼,“不知她这回带了什么好玩的东西回来,下个月便该做冬衣了,我还缺身好料子呢!”

“您还有一屋子的好料子没用过呢。”朱氏闻言,忍不住小小声提醒了一句。

连二爷眉头一皱,不似作伪,仿佛真的记不得了,困惑道:“我怎么没见过那些料子?”

他往前得了好东西,高兴上一阵,转个身便给忘了,哪里还能记得。

“这可不成!我得去寻摸寻摸,都有什么好看的料子!”他问完。不及朱氏答话,紧接着又自语了一句。

若生和朱氏见状,皆是哭笑不得。

连二爷则拔脚就要走,一面喊着人:“来人呐。我的衣料都搁哪了?”

朱氏忙出言拦他:“二爷,这人马上就该进家门了,您回头再去看料子吧。”

“对对,我又把阿姐的事给忘了…”连二爷脚下一顿,伸手拍了拍自己脑门。长叹了口气,“还是金嬷嬷说得是,不该挑嘴,我回头得多吃些猪脑补补了…”

若生被逗得乐了起来,忍不住笑出声。

回过头,门外喧闹了起来,朱氏有孕在身,若生便没让她动,只自己掀了帘子出门去看。花荫下几个丫鬟瞧见她出来,立即齐齐上前来行礼。若生问:“怎么了这是?”

着青衣的丫鬟面上神色微异。支吾了下才道:“回姑娘的话,奴婢听说夫人已经回府了。”

若生怔了一怔:“听说?”言罢,她侧目看了一眼跟在身旁的绿蕉,绿蕉立刻垂眸点了点头,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她自己则信步走下台矶,站到了说话的丫鬟跟前。

几个丫鬟的年纪都不算小,身量大多比她还高些,但立在那,没一个敢把腰伸直的。若生又问了一遍:“姑姑若是已经入府,怎会无人来禀?”

青衣丫鬟道:“奴婢的娘老子此次都跟着夫人一块儿去了行宫。方才奴婢的娘支了个小丫头过来,让奴婢晚些时候同金嬷嬷告个假,回家去见她一趟。”

随行的婆子既然都已经回来了,那云甄夫人当然也回来了。

若生忽然有些回不过神来。静默了一瞬,她摆摆手道:“都下去吧。”

“是。”丫鬟们如蒙大赦,微弯着腰,飞快后退而去。

屋内的连二爷见若生久不回去,这时候突然也跑出门来,蹬蹬蹬走下台矶。“阿九,你一个人傻呆呆站在那干吗?”

若生循声转过身,想要朝他笑一笑,视线却在触及他身后不远处的绿蕉时定格了,连带着嘴角的笑弧也有些扬不起来。

--绿蕉脸上的神情,太严肃,太凝重了。

她微微敛神,大步上前,随口拣了几句话将父亲给敷衍了过去。

等到他重新进门,不见了人影,绿蕉才上前来说:“姑娘,夫人已经回千重园了。”

“怎么没人来回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