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说,我在哪里,睿儿的家就在哪里,我不想让睿儿过着与皓晨一样的童年。”蓝妤回应着以柔的注视,唇边浮起一丝笃定的笑意:“何况,曦国容不下睿儿,难道你就容得下睿儿吗?皓晨让你家破人亡,你让他妻离子亡,这不就是当初设计我生下睿儿的目的吗?”

以柔的脸色变了变,很快恢复镇定,微笑着:“有时候,你真的是聪明得过份,所以我不能再让你留在后宫,坏我的大事。三日后,由你提出要见皇子,其它的事,我会安排好。”

蓝妤含颌,颇有诚意道:“谢谢!”停了一下,又轻声道:“我走后,你不要再总算计他,他难过,你也未必会好受。”

以柔饶有兴趣的看着蓝妤,道:“有件事,我一直不明白,他如此的出众,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你都不爱他?”

“谁说我不爱他?”蓝妤悠闲的在软椅上会坐下,看着莫名奇妙的以柔,轻笑了一下,“我只是对他没有男女之爱罢了,不过——,现在什么情份也没有了,他做得那样的狠绝。”眉宇间浮上一丝凄楚之色,低头用修长的指轻轻描绘着扶手上的雕花,声音变得有些悠远:“在认识景枫之前,我从不知道皓晨会爱我,他是君,我是臣,他是主,我是仆,我们的地位并不对等;我给予他的,是进献,是我该做的本份;他给予我的,是下赐,是主上的恩宠;我怎敢对主上产生非份之想。认识景枫之后,我才明白男女之间,还有另外一种相处方式,我们可以相互平视,相知相爱。当我终于知道了皓晨的心事时,却再也无法爱上他。我的心中,除了景枫,已经容不下其它人了。”

以柔静静听完,慢慢转身离去,一切都是皓晨自己错过了,不关蓝妤的事,也不关景枫的事,皓晨曾经拥有的机会远胜于景枫,只是他自己错过了。在门口,停下脚步,回首:“你知道吗,一直以来,我都很羡慕你。”

开皇大殿,册封大典在礼乐声中完成,皓晨牵着以柔的手,登上了皇后的銮座。在起起伏伏的朝拜声中,以柔侧首,看向身边的皓晨,黑眸中幽暗无边,弧线优美的唇紧紧抿着,高贵的威仪下,是一片漠然的平静。感应到以柔的注视,他微微侧首,淡淡一笑。突然间,以柔很想问问他是否知道,其实一切都是他自己错过了。

廖落的夜空挂着一弘弯月,孤独的散发着清冷的光辉,以柔站在窗前,仰望着星空,想寻找一颗能与孤月相伴的星星,许多,失望的叹了口气,收回目光。睥一眼倚在锦榻上自酌自饮的皓晨,三日前,以柔作为新皇后,搬入了中宫——玉宸宫,皓晨夜夜驾幸。在所有人眼中,新皇后宠冠后宫,又有谁人知,君主的眼透过她,看到的是玉宸宫的前一任主人。什么是咫尺天涯,看他与她就知道了;什么是天荒地老,看景枫与蓝妤就足矣。如果无意外的话,蓝妤现在应该已顺利离开了皇宫,不知道景枫此刻正以怎样的心情等候着心爱之人,过不了多久,他们从此花好月圆,而她与他,依然是同床异梦。

“今日怎么一整天都没看见睿儿?”皓晨的声音在安静的宫室内响起,分外突兀。

以柔心一跳,面上不动声色笑道:“姐姐今晨想见皇子,现在应该还在姐姐那儿吧,臣妾已经让人去接皇子了。”

皓晨似乎不小心被呛了一下,放下手中的杯,顾他而言:“你方才在想什么,为何不断叹气。”

“臣妾在想,今夜虽非满月,月光却很美。”

“嗯,是很美。”透窗而入的朦胧月色下,以柔轻披薄纱,妙曼胴体若隐若现,诱惑无尽,皓晨的眼神变得有些炽热。

以柔颊生芙蓉,似嗔似娇道:“陛下,臣妾说的是月光——”

低低的吃笑,一手绕上了以柔的纤腰,温香软玉的娇躯缓缓滑下,两个交缠的人影投射在宫墙上,是交颈鸳鸯的绵缠,烛火在脉脉春色中微弱的跳动着。

玉宸宫外,看守“听雨轩”的宫人匆匆跑来:“奴才有急事要禀报皇上,请公公代为通传。”

“皇上已经安歇,皇后有令,什么人不得惊扰。”驻守玉宸宫的大内侍卫把那宫人拦在了宫门外。

宫室内,销魂后的皓晨倦极而眠,怀中紧紧抱着以柔,如珍似宝,口中喃喃嘟哝了一声:蓝妤......以柔端详眼前俊美的脸庞,酣睡中,安详温顺,唇边带着一丝淡而真实的笑意,也许在他梦里,怀中的人是蓝妤吧。

“皇上,皇上,奴才有急事禀报。”在门前等候许久的宫人万般焦急下,顾不得宫规,大声呼唤起来。

皓晨突然惊醒,心中涌起一种不详之感,顾不得穿上外衣,匆匆跑出宫室。门外,那名将被大内侍卫拖走的宫人一见皓晨,急道:“陛下,废后风氏带着皇子跑了——”

瞬时,皓晨只觉一阵天眩地晕,一把揪住宫人的前襟,怒喝道:“倒底怎么回事,你给朕说清楚。”

“风氏打、打晕了前去接皇子殿下的、的女官,假扮成她的样子,带、带着小皇子跑、跑了。”那宫人煞白着脸结结巴巴的说完。

把手中的人狠狠扔向一边,皓晨向前猛冲出去。

“皇上,”以柔追了出来,在他身后唤道:“你这是要去哪儿呀?”

“去哪儿?”皓晨茫然止步,慌乱中,一把攫住以柔的双臂,语无伦次,“她走了,带着睿儿走了,朕要追他们回来。”

“陛下,你镇静点。”以柔扶着他摇摇欲坠的身躯,“这样着急,也于事无补呀。”

皓晨呆了一下,很快恢复了镇定,对身边的侍从一一下令:“你,带朕的令牌调动五万御林军封锁皇城,严查各个城门;你,带朕的手令,盘查各个宫门;你,带擅长追踪精卫队支追寻,一有消息马上通知朕......”在所有人领保命离去后,皓晨仍久久呆立在原地,天际的那一弘弯月不知何时失去了踪影,只余夜间的风,带着丝丝悲凉四处吹散着、散着。

“陛下,先回宫内歇着吧。”以柔把皓晨扶入了内殿。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消息传来:“启禀陛下,风氏一行共二女一男,带着皇子殿下于子时从皇城东门走出,向皇城外的梦渊江行去,珂大将军已带人追去。”

一直如老僧如定般,不言不语不动坐着的皓晨,突如旋风,起身向外冲去,并吩咐着 “备马,朕要亲自去追。”

以柔爬上皇宫中最高的城楼,整个皇城尽收眼底,皓晨骑着千里追风驹,一马当先,冲出了东城门,把护卫队远扔在了身后。皇城外的梦渊江上,隐约可见点点灯火。

“娘娘不必担心,只要他们上了船,扬帆直下,就很难追上了。”一旁,念秋宽慰道。

以柔微笑了一下,眼底的思忧并未散去。突如其来的一阵巨响震动了整个皇城,一道焰火从梦渊江上腾空而起,绚丽耀眼;灿烂过后,是灰飞烟灭的死寂。一种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以柔如遭重击般猛然后退,转首,惨白着脸,问道:“怎么回事,那是不是她所乘坐的船.....?”

“奴婢什么也不知道,真的。”念秋摇头,顿了顿,又道:“如果真的是她,也许这样最好。”

“不好,一点也不好。”两行清泪滑落,“陛下会心碎的。”话一出口,以柔自己也愣住了,不知道自己在为谁伤心,也不知道自己口中的陛下所指何人,景枫还是皓晨?

二天后,以柔来到听雨轩,皓晨身边的近侍陈寿迎上前:“奴才参见皇后娘娘。”

“平身,”以柔盯着紧闭的房门,“皇上还是那样吗?”

“回娘娘话,皇上还是老样子,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

那一夜,皓晨追至梦渊江边,恰好目睹蓝妤与睿儿所乘坐的船被火药炸成碎片,母子二人尸骨无存,悲痛欲绝,当即摔下马背,吐血昏迷。回宫之后,就把自己关在听雨轩内,不吃不喝,也不见任何人。

推开房门,一缕光线射入昏暗的内室,皓晨坐在紫檀雕花大床上,又手合膝而抱,脸埋在膝盖上,一动不动,毫无一丝生气。

“陛下。”以柔轻唤着。

皓晨抬起头,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眼仔细看清了眼前人,干裂的唇动了动,挤出点笑容,却在瞬间化作排山倒海的悲怆,昔日风神如玉的人,如今已不成人形,俊逸的脸庞形销骸立,眼窝深陷。以柔一手掩口,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却管不住眼中成串的泪,“陛下,你何苦,何苦——?”

“以柔,我现在什么也没有了。”皓晨惨笑着,那绝望的哀伤令以柔窒息,“报应,就算是报应,该死的人也是我,不该是我的妻儿。”

“陛下,你还有这万里江山,还有臣妾呀,臣妾不也是你的妻吗。”

皓晨点点头,平躺在犹留有蓝妤幽香的枕上,“说得对,我还有江山,还有你。可是,我有多爱她,她永远也不会知道了。”合上眼,两滴泪缓缓滑落,很快隐入枕间,。

以柔呆呆的看着他,曾经说过要把自己所承受过的痛加倍奉还,如今还了吗?为什么心还是这般的痛。她有多恨他,她知道;她有多爱他,却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绵绵细雨滴在莞河上,荡起一圈圈的水波。景枫身着蓝色便袍,立于莞河边的断崖上,隔着朦胧的烟雨西望。为了能接在莞河边上接到蓝妤,他日夜兼程从帝京赶来。按日算来,今日蓝妤应该会达到莞河。蓝妤、蓝妤….反复默念着这两个字,景枫的心便如莞河的水,不断漾起层层涟漪。

“皇兄,”景榕在身后唤着,

景枫回首,温和的看着弟弟,眉宇间的欢悦之色呼之欲出。

景榕见状,一时吱唔,不知该如何开口,自从五年多前的莞河之战后,兄长虽一如既往的温文而雅,笑如春风,却鲜见如此发自内心的欢悦,到口的话竟有些不忍心说出口,筹躇了半天,才吞吞吐吐道:“你在等风姑娘?”

“榕弟,你就想问这个?”景枫清俊的笑颜,令雨中的春花也失了颜色,“朕知道你对蓝妤无甚好感,但她是朕至爱的女人,所以你不许对她无礼。”转过身,仍专注的盯着烟雨朦胧的河面,唯恐错过自己等候已久的那艘船。

“皇兄,你不必再等了。”景榕再也忍不住,“她,她已死了,不会来了。”

景枫微微蹙眉,不悦道:“榕弟,朕不想再听见这样放肆的话。”

“这是真的,皇兄,她带着她的儿子一起上船,船行至江中心时,突然炸飞,所有一切全部化为碎片,他母子二人尸骨无存,天翼国已为他们举行了国葬——”话未说完,景榕已被重重一拳击倒在地。

景枫面带寒霜,双眸微微变色,冷冷道:“你若为把朕与她分开,而说出如此荒唐的谎言,未免太低劣了。”

“皇兄,你倒底是不信臣弟,还是你不愿相信这个事实。”景榕揪住兄长的衣摆急道:“你若不信,可以问‘山鬼’,他是皇兄你钦点接应风姑娘的人之一。”

挥开景榕的手,景机面无表情的向不远处跪在地上的一男子走去:“废话少说,朕要听实话。”

“启禀陛下,”那男子说道:“臣六天前在天翼国皇宫外接到风姑娘后,当即送他母子二人至梦渊江边,把她交给前来接应的彭大人及敛秋姑娘,并亲眼见他们登上船。船行不久后,翼帝便带兵赶到,就在那时,船突然爆炸,船上似乎早就藏有不少火药。此后,天翼国多次打捞,臣也暗中安排人打捞过多次,船身已化为碎片,船上四人尸骨无存。臣无法护风姑娘周全,自知有罪,故回曦国请陛下赐罪。”

雨越下越大,绵绵细雨变成了豆大急雨,景枫静静立在雨中,不发一言,所有的生机似乎在瞬间被全部抽走,只余一具苍白空洞的躯壳;景榕看着他,突然觉得眼前的兄长就如狂风中的烛火一般,随时会烟消云散。心中愈见不安,大胆从内侍手中接过伞,走至兄长身边为他挡雨:“皇兄,你——”

景枫伸手推开景榕,凄厉的眼神落在了侍立一旁的文涛的身上:“你,是你安排的吗?”

文涛动了动唇,终是一言不发。手起,景枫“刷”的一声拔出了佩剑,冷冷对文涛道:“你,拔剑。”

“陛下,”文涛双膝着地,“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陛下若认定臣该死,臣甘愿受死,但求臣死后,陛下莫忘曦翼两国的血仇。”

“我现在不是君主的身份,而是要与你以死相博的人。我若杀了你,我会自断一臂为你报仇,以酬你我患难相交之情,然后继续统领曦国;你若杀了我,任何人不得向你问罪,你继续辅助景榕。”平淡得毫无生机的话音,带着绝决的坚定。

“皇上”景榕惊呼,“不可以呀,难道你为了一个女人,你连江山、兄弟都不要了吗?”

“拔剑。”景枫不理会景榕,仍对文涛道。

“陛下,” 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雨幕中敛秋缓缓走近,“一切都是奴婢做的,不关清平王爷的事。”迎着景枫的眼,敛秋笑得有些凄美:“奴婢主动向王爷请命,随彭大人去接风蓝妤,然后在船上藏好火药,等她上船后,把烛火放在火药旁,自己潜水而去。总算除了这个祸害,只可惜了无辜的彭大人一条性命。”

剑从景枫手中飞出,落在了敛秋脚下,道:“捡起剑,三招之内,朕必取你性命。

“陛下不问问奴婢为什么要杀那个女人吗?”敛秋问着,眼中是不作掩饰的思慕。

“朕只要知道你杀我的结发之妻就够了。”冰冷的话语伴着憎恶的眼神。

黯然一叹,捡起地上的剑,敛秋飞身凌厉的挥剑,却在景枫出手之际,剑撤回,修长的指划过,鲜红的血从雪白的颈溅出,“我爱你啊!”说完最后一语,敛秋的躯体重重倒在泥水中,苍白的脸上犹残留一丝满足的笑。

景枫看也不看她一眼,转身离开,经过文涛的身旁,停住脚步:“你明知她的心思与品性,却让她去接蓝妤,你是故意的,对不对?”文涛垂眸不语,算是默认。

深邃的黑眸中浮起延绵的红色,眼中的水雾,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你们总是做着一些自以为是为我着想的事,可是你们不是我,怎么知道我的感受,你们夺走了我这一生所有的快乐。”

回到莞河边的断崖上,往事如梦如烟,枫林中初相识,他惊鸿一瞥;明月下海誓山盟,结发为夫妻;莞河西岸,生离死别;五年多,长相思,天涯相望。本以为从此苦尽甘来,谁知却是生死两茫茫。水中映出一张令他魂萦梦绕的脸,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景枫耐不住诱惑的不断向前倾身,喃喃着:“蓝妤,我来陪你。”身子突然软软倒下,身后景榕乘他神智不清时,点了他的睡穴,并与文涛牢牢拉住他,以防他会摔入河中。

“没想皇兄会如此,我们错了吗?”

“是我们低估了陛下对她的情意,也许这一生,他再也不会快乐了,可是曦国会更强大,因为陛下再也没有软肋了。儿女私情与国家大计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呢!”

柳暗花明

曦国朝堂,景枫坐在高高的御座上,心不在焉的听着群臣正力陈与迎风岛结亲的利处,清浅的笑容美丽出尘如珠玉流光,眼中却是看透世事的倦怠和漠然。

半年来,迎风岛主冷子星曾三次提出愿以女儿冷诗凝与曦国国君结为奏晋之好,均被景枫拒绝。曦国满朝上下皆认为曦帝不应放过如此良机。

“陛下,”在群臣轮番口干舌燥的奏请而毫无成效的情况下,靖王景榕终于忍不住开口:“迎风岛地处曦翼两国交界处,对两国战事一直是不偏不倚之态,岛上地富民强,若能通过结亲,使迎风岛归顺,对我曦国有百利而无一害;反之,若因多次拒绝亲事,使迎风岛恼怒之下转而投向翼国,无疑是令我曦国多了一个强敌。请陛下三思。”

“榕弟言之有理,”景枫终于有所表态,却在群臣松一口气之际,话锋一转,“即然是联姻,榕弟身为皇族,也堪当此任,听说那冷姑娘与榕弟年岁相当,才貌相配,可谓天成佳偶,就此决定,退朝。”不等众臣反映过来,景枫已起身离座而去。

“皇兄,”景榕情急之下,不顾一切喝道:“风蓝妤已经死了。”

子修与文涛闻言,倒抽一口凉气,自从半年前蓝妤去世后,再也无人敢在景枫面前提起这个名字, 而他与景榕及文涛之间的关系也变得疏离。现在景榕居然当着满朝不知内情的文武百官面前以这种方式提及这个名字,使得子修与文涛又惊又忧。幸好,景枫只是身形一僵,又头也不回的继续往前走。

景榕尾随其后,在御花园的枫林前拦住景枫,跪于他身前:“皇兄,臣弟一直都很喜欢柔姐的,却眼睁睁看着她在另一个男人的怀中曲意承欢,而无能为力,还要亲手为她送嫁,所以臣弟也知道你的感受。”

每每思及弟弟曾在天翼国做了三年人质,受过不少苦,景枫就对他格外宽容,现在又见他提及以柔时的神情甚是痛苦,于是神色终于缓和下来:“你起来说话。”

景榕仍跪在原地不动:“风姑娘已经去世,可皇兄你身为国君,终需立后册妃,既然所娶之人并非自己所喜欢的,那么立谁为后,于你又有何区别,不如就选一个对我曦国最为有利的人为皇后。如果那冷姑娘想嫁之人是臣弟,哪怕她丑若无盐,臣弟也定会娶她。可她说过非皇兄不嫁,臣弟斗胆,已擅自将她带入皇宫,求皇兄就见她一见。”说完,深深一磕首,伏地不起。

半晌,才听得景枫才轻叹一声,道:“你说得对,没有了蓝妤,朕立谁为后都一样,你把她带到太和殿来见朕,有些话朕要对她先说清楚。”

当冷诗凝随景榕走入太和殿时,景枫正立于窗前凝思着,一层淡淡的光晕笼罩在他身周,一如初次相见那般高贵、清雅。

“诗凝见过陛下。”

景枫听到声音,转过身,看了她一眼,旋继移开目光,淡淡道:“平身吧。”

如此冷漠的反应多少有些令诗凝气馁,自幼受母亲百般呵护,习惯了众星捧月的生活,难免养成娇纵的品性,不禁气恼道:“陛下,诗凝长得很丑吗?”

“不丑。”景枫回答道,眼睛仍看着窗外。

“诗凝出身低微,配不上陛下吗?”

“不会。”

“那陛下为什么三次拒婚?”

景枫看看面前这个娇生惯养的女子,有些不耐道:“因为朕不喜欢你,你若定要嫁给朕,朕只能给予你皇后的尊贵,但不能给予你夫君的情意,而且你日后不得干涉朕的任何事。嫁与不嫁,你自己作决定。”

诗凝幽幽一叹,道:“我知道,陛下现在喜欢的人是六师姐。可是你总有一日会喜欢我的,所以我愿意成为你的皇后。”

“但愿你不会后悔。”景枫点一点头,道:“三日后朕会派人到迎风岛下聘,景榕,替朕送冷姑娘。”

走出大殿,冷诗凝回首睇望,融融光晕中的景枫就如薄雾中的月华一般,朦胧而美丽,那淡淡的光芒带著致命的诱惑,让她不由自主如飞蛾一样去追随,“我不会后悔的。”如起誓般轻轻自言。

迎风岛的秋天格外美丽,漫山遍野的山菊中,一个小儿摇摇晃晃的跑着,扑入一女子的怀中,那女子满面笑容的举高小儿,转了一圈,乌黑的长发,在空扬起一道优美的弧线,逗得那孩子“咯咯”大笑。

“蓝妤,”迎风岛主冷子星走来:“原来你在这里。”

“师父,”蓝妤放下怀中的睿儿,欠身行礼。

冷子星执起蓝妤的手,扣在她的腕上,微笑道:“嗯,你果然是武学中的奇芭,短短半年竟恢复了五成功力。”

“全凭师父为徒儿打通经脉,引导有方。”

“那也要你天赋过人才行,就象凝儿,没有什么天赋,这么多年来,连你的三成功力也没达到。还是早早嫁人的好。”冷子星似突然有所悟道:“对了,曦帝景枫已于昨日向凝儿下了聘礼,听说那翼帝与他的新皇后也是情深意浓。男人果然是薄情,妤儿,为师的提议,你考虑得如何了?”

蓝妤微微一笑,一边轻抚着睿儿的头,一边道:“如果景枫真是薄情之人,师父又怎会把心爱的女儿嫁给他。徒儿现在困于此处,寸步难行,师父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妤儿,你在责怪为师吗?”冷子星有些愧疚的看着蓝妤,自以为一生光明磊落,如今却为了女儿的幸福,作出如此低劣的行径,而且对方还是自己最喜爱和最欣赏的弟子。

“不,可怜天下父母心,何况若非师父,我们母子早就粉身碎骨。”那日蓝妤上船之后,冷子星亲自驾舟赶上,强行带走了蓝妤与睿儿。本意虽是为了不让蓝妤与景枫会合,以便诗凝能有机会嫁给景枫,却在无意中救了蓝妤与睿儿。冷子星把蓝妤母子带回迎风岛后,软禁起来,为她打通经脉,注入内功,引导她重聚功力。

“妤儿,为师自知对你有所亏欠。身为人母,我希望凝儿有一个好归宿,所以请你原谅为师的自私。”冷子星爱怜的抱起一旁玩耍的睿儿,道:“为师也希望你能幸福,但是以你与睿儿的身份,景枫根本就无法给你任何名份,所以他不是你的好归宿。妤儿,就听从为师的提议,继承迎风岛,做下一任岛主,好不好?这才是你最好的归宿。”

“师父,自从我改嫁并生子之后,我就自知再也配不上景枫,皎皎天上月,浊浊地上泥,如何相配。我也从未妄想过成为他的皇后,我逃出天翼国皇宫,想要的只是自由。可是,这一切该由我自己去对他说,而不是这样消失得无影无踪,让他以为我不在人世,伤心难过。”蓝妤轻轻一笑,低头,却是几滴清泪没入土地,“师父,徒儿一向敬你如母,为什么到现在你还要骗我呢?师父以为弟子真不明白你为什么选我作迎风岛的下一任岛主吗?”

“不是为师选的,是岛上的十大长老共同选的,没有人比你更适合了,你是难得的武学奇才,也只有你才能保住迎风岛的百年基业。”

“更主要的是因为师父认为徒儿可以制衡曦翼两国,对吗?迎风岛虽富强,但以一岛之力与一国之力相比终有很大差距,只因曦翼两国长期对峙,迎风岛才得以独存。一旦其中一国一统天下,迎风岛则危矣。所以师父才会出借无双画舫,才会让弟子继承迎风岛,以利用景枫与皓晨对弟子的情意,让他们遵守约定,继续对峙,师父,弟子猜得对吗?”蓝妤苦笑着,轻轻摇了摇头:“可是,师父虽对弟子恩重如山,弟子报答师父的方法也可以有千种万种,却无法采取这一种,报恩是我个人的事,与景枫无关,与皓晨也无关,如果我利用了他们的情意,羞辱了他们,也羞辱了自己,所以弟子很抱歉,无法考虑继承迎风岛主之位。”

把怀中的睿儿抱还给蓝妤,冷子星慢慢转身,道:“妤儿,你的这种品性与聪慧是为师最欣赏,也是为师最头痛的。”走远几步,又回首:“有时候,我常想,如果你是我的女儿,那多好。让你继承岛主之位,并不仅仅是想利用你。”

冷子星展开轻功,很快消失于蓝妤的视野内。山风吹过,满山野菊摇曳着,蓝妤感到阵阵凉意,抱紧了怀中的睿儿,不由潸然泪下。

“娘亲”一双胖胖的小手抚上她的脸。“睿儿,”轻轻贴着儿子的小脸,蓝妤的心渐渐感到安抚:“无论如何,娘亲还有你。”

曦国琉月宫,风梦洁倚在宫门前,侧耳倾听皇宫正大殿传来的鼓乐之声,想必皇后的册封典礼正在酣热中,不知与当年在天翼国堂姐蓝妤的册封典礼相比如何。那时风家是何等的风光,满门权贵,风家的女儿无异于金枝玉叶。事过境迁,如今风氏没落,风氏族人被尽数驱逐流放,过惯了养尊处优的生活,一下沦落为流民,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许多人在流放途中死去,包括她的父母也不堪其苦,相继病逝,她只得卖身为奴以葬父母。几经辗转,她被卖入靖王府,无意间被曦帝景枫看见。记得他第一次看见她时,似乎十分惊骇,那眼神蕴含着浓郁的忧伤,他对她说:“你的眼睛,也是琥珀色的。”第二日,她就被送入了皇宫,曦帝待她极为优厚,虽未给她任何名份,却赐她琉月宫作为居所,并有专人供她驱使。

“风姑娘,”侍女洛云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陛下今日大婚,恐无暇前来,你要不要早些安歇?”

“我不困。”梦洁轻声答着。

“风姑娘,”洛云见她面带忧色,误以为她是担心失宠,便好言安慰道:“姑娘别担心,陛下这么宠爱你,说不定立后之后,就会册封姑娘为妃了。”

“宠爱?”梦洁笑得有些茫然,景枫宠爱她吗,也许在别人眼中景枫的确宠爱她,每日无论如何忙碌,他都会来看望她,。可是他却从不碰她。他每一次来,只是与她说说话,听听她抚琴,偶而还会与她一起进膳,更多的时候,只是盯着她,独自一人发呆,每当这个时候,他平日里掩藏着的忧郁与寂寞就会一览无余倾泄而出。梦洁知道,他是在思念着一个人。

“皇上!”洛云突然惊讶的盯着前方,慌忙不迭的下跪行礼。景枫正向她们走,步态有些踉跄,显然已颇有醉意。梦洁迎上前,把他扶入殿内的软榻躺下,一边吩咐洛云去拿醒酒汤,一边倒了杯清茶递给他:“陛下,先饮一杯清茶醒醒酒。”

景枫抬起熏醉的眼,正对上那琥珀色的双眸,心“砰”的一声剧跳着,在他的视野里只余下这熟悉的双眸,微颤的手轻轻抚上她的眼,“蓝妤,我很想你。”一语道尽无限辛酸。

杯子从梦洁手中跌落,化作万千碎片。原来如此,她始终逃不了作替身的命运。众多姐妹中,她与蓝妤最为相似。在天翼国时,她曾热烈的爱恋着皓晨,为接近他,心甘情愿成为蓝妤的替身;流落到曦国,她遇到了景枫,终于有了安身之处,这一切仍是拜她这张与蓝妤相似的脸所赐。温热的唇印在了她的眉间,梦洁缓缓合上双眼,罢了,只要不再过那种颠沛流离的生活,她已很满足了,作一个替身,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曾经无数次在梦中相见,都不如这一次来得真实、清晰。景枫紧紧拥着怀中的人,唯恐好梦不再,一遍又一遍的在心中祈求:不要醒来,不要醒来。

红烛澜干,晨色初露,一身吉服的诗凝已坐化成石,桌上合卺酒仍原封不动的摆放着,新婚之夜,景枫竟连喜房的门也没踏入。从来没有人会这样对她,她是迎风岛的公主,所有人都宠着她;她集美貌与财富于一身,天下男儿都捧着她。唯有他,连正视她一眼也不愿。曾以为,只要假以时日,她必能让他心动,可是他连机会也不给她。紧紧咬着红唇,鲜血滴落在大红的喜服上,却感觉不到痛。

“皇后娘娘。”前去打探消息的宫人已回来,怯怯地站在门边。

“陛下,昨晚在哪里过夜?”开口,诗凝听到了自己干涩的声音。

“在、在风姑娘处过夜。”

一阵尖锐的声音响起,桌上的合卺酒与合欢食被诗凝扫落在地,她意犹未尽的拿起室内一切拿得动的东西狠狠砸下,尽情渲泄心中的愤闷。

不知何时到来的景枫正站在门前静静看着她,眼光从她身上扫在满地的狼籍上,又从地上扫回她的身上,轻轻笑着摇了摇头,一言不发的转身,正欲离去。

“陛下,”诗凝在他身后喊着:“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回过身,面对气急败坏的诗凝,景枫却是一派晓月清风的雅致,“你在朕面前应该自称臣妾,朕昨夜喝醉了酒,今晨本想来向你致歉,现在看来没必要了。”

“那个女人就那么好吗,以致于陛下在新婚之夜扔下臣妾,却跑去陪她?”诗凝委屈的扁了扁嘴。

“那个女人?”景枫挑了挑眉,温和的笑着:“你是指风淑妃?”

“风淑妃?” 诗凝不悦的蹙眉。

“是,朕今晨已封梦洁为淑妃,你身为皇后,当有容人之量。”景枫见诗凝满脸的不悦,眼浮起一丝淡淡的讥讽,“朕已说过昨夜喝醉了,让风淑妃来侍寝,有什么不对吗?”

“昨夜是我们的新婚之夜,就算是侍寝,也应该是我。”